第13章 霜降-
案底。
李芷绒开车从长安街回去西苑的路上就给陈彦芝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打过去响了十几声,对面才匆匆忙忙接起:“抱歉宝贝,我刚才在洗手间……”
“没事。”李芷绒打断她的话,干脆问:“妈妈,你能回家一趟吗?”
陈彦芝有些意外:“回家?现在么?”
“嗯嗯。”她应着:“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女儿主动要她回家,陈彦芝求之不得,哪怕现在其实手头有事,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了:“好,那我现在过去,你等一会儿哦。”
“不着急,我也在回家的路上。”
李芷绒挂断电话后,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蹙紧的眉头。
她心里很烦,刚才是不断默念着‘理智’两个字,才克制着没在电话里就质问陈彦芝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千头万绪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起。
但一想到父母和谢为之间可能有争执发生,心里就不是一般的烦。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有可能是自己跳河那天。
但谢为是救了她的人,陈彦芝和李擎威怎么可能对他不礼貌的?
只是那个名叫孟梵的员工模样不是装的,一口一个‘算是白救人了’,‘你那高高在上的父母’等等言论,都让她心里发慌。
可是如果想要知道真相,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彦芝身上。
李芷绒趁着红灯仔细回忆自己住院时发生的事情,可想到头痛了也想不出来什么。
她那些天实在是过得太浑浑噩噩了,就连回到家里也摆烂了十几天,还是靠应妤汐才打听到谢为的名字的……
对了,应妤汐!
李芷绒眼睛一亮,立刻拿起手机拨电话。
她沉浸在思绪里都忘了看路,绿灯早就亮了,后面的车不耐烦的按着车喇叭催——
“小汐。”李芷绒把耳机连上车载蓝牙,边开边问:“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我跳河那天有人报警?”
“是啊。”应妤汐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芷绒:“谁报的警?”
这个事情她当时听过就算,现在突兀想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如果真的是路人见到有人跳河受到惊吓报的警,那谢为怎么会被带去警局做笔录?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应妤汐有些懵:“虫虫,这都快两个月的事儿了,你怎么又想起来啦?”
“我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李芷绒轻声说:“小汐,你帮我问问你叔叔好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她态度严肃,应妤汐自然不会不当回事儿,连忙应下了。
李芷绒轻轻舒了口气,脚踩油门一路把车飙回了西苑。
陈彦芝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她在玄关处看到客厅灯是亮的,换了拖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
“虫虫。”陈彦芝微笑站起。
“妈妈。”李芷绒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问:“你还记得在遇河救我的那个人吗?”
陈彦芝闻言轻轻一愣,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宝贝,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种回答显然就是记得了。
“不突然吧。”李芷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对于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好奇一下吗?”
隔了两个月再问明显是迟钝,可陈彦芝却说‘突然’,有点好笑。
陈彦芝眼珠转了转,下意识躲避了女儿探究欲旺盛的视线,轻声说:“嗯…是个年轻人,好像姓谢,没有太大印象了。”
“他救了我。”李芷绒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执拗:“你和爸爸没有感谢他吗?”
对于救了他们唯一女儿的人,就是一句‘没有印象’的评价吗?
可惜她见过谢为,充分知道他完全不像是会让人没有印象的存在。
“虫虫,你怎么了?”陈彦芝皱了皱眉,刻意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咄咄逼人的问这些?都过去两个月了,提起来还有什么必要?”
李芷绒:“我就是想知道。”
“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陈彦芝很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立刻问:“还是说你被什么人缠上了?如果有这种情况赶紧告诉妈妈。”
李芷绒微怔,电光火石间想起孟梵那句充满怨愤的指控——“我们救你救出错了还不行吗?又没打算缠着你!”
和现在陈彦芝谨慎地问有没有人‘缠上’她,意外又不意外的重叠在了一起。
她几乎可以确定,父母一定是说了类似于‘让他们不要缠着她’这种过分的话。
“没有,是我自己想起了那天的事,想知道是谁救了我。”李芷绒深吸口气,佯装平静,声音却冷淡下来:“妈妈,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她声音刻意添了几丝不耐烦,足以让陈彦芝感知到恐慌。
“虫虫,不是妈妈不告诉你,就是…没什么好说的。”她生怕女儿生气,但又好像在欲言又止着,半晌才吞吞吐吐的憋出来几句话:“救你的那人不要和我你爸给的酬谢,挺奇怪的,他不像什么好人,你用不着好奇。”
李芷绒怔愣片刻,回过神来差点就被气笑了。
什么叫‘他不像什么好人,用不着好奇?’,谢为救了自己,结果就得到他们这样的评价?
而且这还是陈彦芝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粉饰太平,修饰过后的言辞,当时原话不知道多过分……怪不得那个孟梵见到她会气成那个样子。
李芷绒抿了下唇角,强忍着发火的冲动,佯装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说。”
“都告诉你了,宝贝,你不用好奇救你的那个人。”陈彦芝含糊道:“我和你爸不是没有感谢他,也给了酬谢金,是他拒绝了。”
“至于说那个人奇怪,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你没见过不知道……我和你爸的阅历多,能看出来社会上的一些青年是好是坏,不是他救了你就等于他是一个好人,你明白么?”
陈彦芝尚且不知道自家宝贝闺女都已经和她口中‘奇怪的人’见了一个多月的面了,还在自顾自说着,一副谆谆教诲的态度。
李芷绒看着她语重心长的模样,心里越听越凉。
看来那句‘缠着她’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父母肯定还说了更多过分的话……可他们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评价一个救了他们的女儿,且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难道是因为谢为穷,不符合他们心里对‘成功年轻人’的定义?
可即便如此,就该出言侮辱么?
李芷绒一直觉得自己的父母算是开明大气的家长,并不时常摆着那些有钱人的架子,但现在她的观念开始动摇了。
就像孟梵指控的那样,他们绝对是高高在上的。
“虫虫。”陈彦芝见她沉着脸色不说话,低声问:“在想什么?”
李芷绒回神,淡淡道:“没什么。”
“问完了,你回去吧。”她声音有些僵硬,‘蹭蹭’跑上楼:“妈妈晚安。”
看陈彦芝的态度,再问下去她也不会说,相反还有可能被察觉到什么,给谢为惹麻烦……那还不如她自己去调查。
她有一种直觉,父母有可能比想象中还过分,报警事件也绝对不单纯。
李芷绒站在二楼卧室的落地窗边,目送着陈彦芝的车子离开,才拿出手机给应妤汐打电话:“帮我问到了么?”
“没有呢,叔叔下班了,说明早帮忙查一下,我刚想打电话告诉你。”应妤汐好奇的问着:“你怎么这么急啊?”
李芷绒思索片刻,反问:“你想知道?”
“废话,当然想啊!”
“行,一小时后西街的月光咖啡店,你来我就告诉你。”
……
一小时后,两个姑娘在繁华商区一角装潢华丽,定价高昂,门庭冷落的咖啡厅碰头。
漆黑的牌子上写着白色的‘moonlight’,简单又美轮美奂。
点了两杯咖啡坐进角落,应妤汐就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也实在是太八卦了,为了吃瓜,果断甩了陪她逛街的谭遇直接开车过来。
李芷绒纤细的手指捏着咖啡勺柄缓缓搅动,半晌后她长睫微抬,一本正经道:“我打算干一件刺激的事儿,带你一起。”
刺激……的事?
应妤汐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小声问:“什么啊?”
她知道李芷绒一直胆子大,干的‘刺激’的事从来都不少——比如什么初中就把讨厌的追求者送的礼物卖了请全班吃饭,没驾照呢就带她去野车厂飙车,高三那么紧张的学习阶段硬是拉着她出国去玩儿深潜……
现在这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应妤汐和李芷绒比较起来胆子要小很多,思维也正常许多,可她依旧沉溺于闺蜜带给自己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惊险’感。
忍不住的,就有点期待了。
李芷绒抬了抬唇角:“做一次侦探怎么样?”
“啊?”应妤汐没听懂。
“明早九点,我打算去三院。”李芷绒顿了下:“查监控。”
那是两个月前谢为救起她后把她送去的医院,离遇河最近。
虽然离西苑有点远,但因为是三甲级医院,再加上李芷绒当时心情消极不配合就没有转院,她在那里住了好多天。
李芷绒现在只能确定的是,谢为和父母同时出现过的地方只有医院。
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比去医院看当天监控更为方便的?
医院的监控一般能保存六个月以上,现在才过了两个月,她不担心去了看不到。
“查监控?”可浑然不知的应妤汐给她泼了盆冷水:“你为什么要查监控啊?再说了,你要看人家医院就能给你看么?”
……
这倒是个问题。
李芷绒沉默片刻,反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提议。”
“……”应妤汐无语了,简直想给她一拳——还可以‘提议’,这能怎么提议啊?
“咱俩又不是医院的保卫科人员也不是警察。”她直翻白眼:“能有什么办法啊?还当侦探,你咋不上天呢!”
李芷绒没理会她的讥诮,认真思索对策。
听到‘警察’这个关键词,她抬眸看向应妤汐:“你叔叔不就是警察么?”
“……”
“拜托嘛,小汐,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她扯着闺蜜的袖子衣角撒娇:“你帮我想想办法。”
应妤汐最受不了她的软语相求了,皱眉绷了半天,只好说:“明天我叔叔正好休班,你有事儿自己跟他说吧。”
李芷绒闻言眼睛更亮,觉得这简直是今天听到的唯一一件好事儿。
有应妤汐的叔叔在还用想什么办法啊,直接亮一下警官证就什么都搞定了。
李芷绒稍稍放了心,回家后才看手机,发现谢为居然给她发了条微信。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主动发微信呢!
她有些激动的点开:[XW:今天孟梵说的那些,你别放在心上。]
小姑娘悬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顿,思索过后给他回信息:[我爸妈真的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么?]
其实就算问了,李芷绒知道也大概率不会得到答案。
她握着手机惴惴不安的等了一会儿,掌心才‘嗡’的震动一下——
[XW:没有。]
正准备上楼洗漱的谢为在看到李芷绒发来的信息后,稍微回忆了一下救她那天的场景。
其实他说的是真话。
李芷绒的父母确实没有说什么过分的,他们只是说了实话。
可往往实话就很难听。
第二天一早,李芷绒开车去澄园接上应妤汐和她那位叔叔。
因为同应妤汐交好的缘故,她也见过她这位名叫‘应予简’的叔叔,但不是很熟。
应予简年纪上并没有比她们大太多,才二十七八岁,但因为是应妤汐爷爷家那边的老来子,辈分大。
对她们两个小的是相当照顾,几乎有问必答。
上车后应予简非常自觉的承担了开车的任务。
面对李芷绒恳求的眼神,他没有卖关子,直接说起正事:“虫虫,你失足落水那案子不是我负责的,是我们刑警队的一位师兄。”
“我今早等他上班帮你问了下,是你父亲报的案啊。”
父亲?李芷绒一直猜测的某个可能性落了地,却还是觉得‘轰隆’一声巨响,心脏某处像是塌陷了一块。
她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抓住方向盘,脑子乱糟糟的。
“呃,这种案例是很常见的。”应予简见她面色苍白,安慰了句:“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做父母的肯定想把前因后果都调查清楚。”
“我师兄翻了案件笔录,说李先生当时似乎不太相信这是一起单纯的失足落水,才报警要求调查的。”
“后来警方这边去排查了当天的监控,也访寻了事故发生时周围的围观群众,得到的结论确实是你……失足落水,和其他人没什么关系。”
听着应予简有些犹豫的总结陈词,李芷绒轻轻抬了抬唇角:“不是失足,确实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当时脑子不太清楚,现在没事啦。”
“叔叔,你有办法看到医院监控吗?”应妤汐怕她又想起之前的不开心,连忙转移话题:“是直接拿警官证就行,还是得找个借口啊?”
“当然得有正当理由,要不然我不就成了滥用私权了么。”应予简哭笑不得,看向李芷绒:“虫虫,你到了保卫科就说家里人有东西丢在医院里了,已经报案。”
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的调监控。
“好,一定配合。”李芷绒点了点头,也跟着应妤汐叫一个称呼:“谢谢应叔叔。”
应予简有些唏嘘:“感觉我都被你们叫老了。”
有警察出面,想看个监控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东西丢了’两个月才来调监控寻找这个借口有些怪异,但医院的保卫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压根没有多问。
扫了眼应予简的警官证,很痛快的就把视频监控给他们调出来看了。
李芷绒这才终于能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怎么分析,也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
监控调到两个月零三天前的下午一点二十五,她在监控里看到谢为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身后跟着孟梵。
他正跟着一台被医生护士推着的病床,床上躺着的是自己。
应予简职业病犯了,下意识分析:“唔,看来你是被救护车拉到医院的,这位先生是救你的人么?”
李芷绒点了点头,目光紧盯着监控里的谢为。
画面没有声音,只能看到一个框架的画面,监控镜头架的比较远,看不清里面人的表情细节。
手术室灯亮起,谢为坐在外面的长廊上等。
他身上的衣服大概是湿漉漉的。
很快,画面里出现了李芷绒更熟悉的一道身影,是她舅舅陈彦宏。
她眼睛紧盯画面不放,下一秒钟瞳孔微微收缩——陈彦宏直奔到谢为面前,竟然给了他一拳!
“呀!”应妤汐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李芷绒的手臂:“虫虫,你舅舅怎么打人啊,这不是救你的人么?”
是啊,怎么会青红皂白就打人呢?
李芷绒回答不上来,看着屏幕里孟梵赶紧拦上去,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应予简职业嗅觉敏锐,这个时候也多少看出来她们过来看监控是为了什么了,连忙劝说:“别着急,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一会儿,李擎威和陈彦芝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直直扑向手术室门口。
从画面里看,陈彦宏跑到他们面前情绪激动的说了些什么,边说边指着站在墙边的谢为,比比划划。
然后两个人走到谢为面前,和他交流。
李芷绒看的直皱眉。
她这个舅舅一贯挺没礼貌,仗着家世背景作威作福,可他不管再怎么人品欠佳,也不应该在医院这个地方动手打人吧……
还是在手术室外面,打她的救命恩人。
而且李擎威和陈彦芝过来后,还对他没有半句斥责,她简直搞不懂这几个人是怎么想的。
李芷绒只恨监控没有声音,让她听不到画面里的人在说什么。
只见父母和谢为大概交涉了六七分钟的时间,李擎威就拿出手机打电话。
“这个时间是一点五十三分。”应予简注意到时间,摁下暂停键翻了下手机确认:“嗯,警局就是这个时间接到的报警电话。”
说完,继续播放。
李芷绒看着监控里的画面归于平静,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期,走廊里的几个人没在发生什么冲突。
直到李擎威接了个电话,然后除了陈彦芝以外的人都离开了医院。
她像是触及到了什么‘真相’,可还是糊里糊涂的,仿佛心里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
然而怒气慢了半拍的蔓延上到心头,很快就让李芷绒有种火烧火燎的不堪忍受感——舅舅动手打人是事实,他凭什么动手打人的?!
而且都这个过分了,昨天谢为还在若无其事的说‘没有事’。
这是没事的样子吗?!
李芷绒‘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应叔叔,小汐,谢谢你们。”她勉强笑了笑,说:“我有点事要回去问我妈妈,改天请你们吃饭当坐感谢好吗?”
他们一早起来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李芷绒知道她于情于理都应该现在就请客的。
可是一堆疑问梗在心头,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咱俩这关系你说这些干嘛啊?”应妤汐连忙安抚的拍了拍她:“有事就赶紧去办吧,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啊。”
应予简也十分赞同:“不着急的,能帮上忙就好。”
他是个喜欢帮别人的解决困难的人,做现实世界里的小小英雄,要不然也不至于放着自家的企业不要,反而去吃警察这碗饭。
保卫科的人员见他们要走,忙问了句:“几位,丢失的东西找到了?”
他觉得这几位号称要看监控找丢失物的人,真是浑身上下都奇怪。
看的他云里雾里,直到这个时候才彰显了一下存在感。
李芷绒拉着门的手一顿,轻轻‘嗯’了声。
还不算完全搞明白那天发生的事,但起码她已经窥探到一部分的真相了。
譬如,陈彦芝说谎骗她了。
离开医院,李芷绒直接开车去了陈家的公司——海姚。
李擎威和陈彦芝当年是典型的商业联姻,强强联合,不管是李家还是陈家,在身家背景这边都没的说。
区别是李擎威是李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掌权者,而陈家这边陈彦芝上面有哥下面有弟,公司这边是归大哥陈彦铭管理的。
她和陈彦宏都是持有股份的高层经理,婚后,她也是继续在海姚工作。
李芷绒知道来海姚找人,起码能找到陈彦芝和陈彦宏之中的一个。
其实她更想找陈彦宏,因为比起母亲,自己这个小舅就和二傻子一样,是个标准的只知道只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年逾四十也没什么正形……
但好在他对她很疼爱,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到了海姚,李芷绒直接给舅舅打电话。
陈彦宏为数不多的正好在公司,听到她来了,连忙跑下来迎接。
“虫虫,怎么突然过来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听你妈说回去上课了?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李芷绒点了点头:“小舅,我还没吃午饭呢。”
公司不是谈话的地方,她得先把人支出去。
“行啊你,敢情是来找我蹭饭的。”陈彦宏一听就乐了,上前揉了一把她的头毛。
“不可以吗?”李芷绒抬了抬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人生不就是吃吃喝喝么?”
像他们这样天生就什么都有的人,要那么努力做什么?
这是陈彦宏信奉的人生信条,她也觉得颇有道理——反正自然有人会去努力的。
“可以,小公主说的有什么不可以?”陈彦宏见到‘一丘之貉’的外甥女别提多开心了,当即就给某家米其林三星的经理打了个电话。
挂断后,他抄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去你喜欢的那家餐厅。”
餐厅里公司不远,就在市中心水晶角楼的顶层。
在寸土寸金的最高峰的落地窗边,微微垂眸看到下面鳞次节比的钢铁森林,莫名让人觉得心里又空又旷。
李芷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原来是挺喜欢这家餐厅的,不单是口味,还因为这独一无二的环境。
安静,奢华,有种俯瞰众生的感觉。
可现在却觉得太没烟火气,像是空架子。
“怎么了?”陈彦宏注意到她都没怎么动筷,忙问:“没胃口?不然叫他们撤了再做几个菜?”
李芷绒看着自己面前基本没动的小牛腿排,莫名想起了谢为。
他要是在这儿跟她一起吃饭看到她这德行,指不定怎么骂她浪费呢……那家伙给她做碗面条都不许她剩饭。
李芷绒吸了吸鼻子:“不用了。”
她拿起刀叉继续吃,想了想找了个话题切入点:“小舅,我一直忘了谢谢你来着。”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乖。”陈彦宏忍不住笑:“谢我什么?”
“就,两个月前,你不是为了我的事儿去医院了吗。”李芷绒眼珠微转:“妈妈后来告诉我的,小舅你还是第一个赶去的呢。”
“害,这事儿有什么好谢的。”陈彦宏闻言,满不在乎地说着:“当天我正好在三院附近办事儿,离得最近,接到你妈电话当然第一时间赶过去了。”
“要说你这丫头真能作妖,快把人吓死了。”
“我姐吓的直哭在电话里都说不清楚,给人听的心惊胆战的,我还以为你是被谁推进河里了呢。”
以为她被人推进河里?
李芷绒心里‘咯噔’一下,倏然抬眸看着他:“小舅,你误会了,所以到医院就打人了?你道歉了吗?”
女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凝聚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光,直勾勾刺入人心底。
陈彦宏被她看得一愣,莫名有些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姐说的?”他自问自答了一下,无视室内‘禁止吸烟’的提醒点了根雪茄,耸了耸肩:“没错,是有点误会,当时太急了就动手了。”
“道什么歉啊,打了就打了呗。”
打了就打了。
陈彦宏手里的那根雪茄其实不算味道特别冲的,但此刻钻进李芷绒的鼻子里,莫名就让人很想吐。
“小舅。”她伪装的笑容保持不住了,手指捏紧刀叉:“那人不是救了我么?”
最近这两天知道的一些事实在是一次一次刷新李芷绒的三观——譬如自己周围的人怎么可以那么高傲,完全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甚至哪怕那个人救了她,在他们眼里不过也就是错打了也不需要感到任何抱歉的消遣。
“是啊,那家伙的确救了你。”陈彦宏闻言,有些无奈的一摊手:“所以打完人我也想给他补偿来着,你爸妈也说了,那家伙不要。”
“啧,也不知道穷讲究什么,矫情。”
这句话李芷绒脑子突兀的‘嗡’了一声,一瞬间眼前都有些花。
她蓦然发现自己在见到谢为第一面时,当时的想法竟然和陈彦宏是一模一样的——她上赶着给他送钱,又不用他付出什么,他有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瞎矫情。
原来在他们这种‘上等人’眼里,只要自己把橄榄枝伸出去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拒绝了就是不识抬举。
怪不得谢为没有一秒钟想过要接受自己的‘感谢’,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感谢。
怪不得那个孟梵会这么生气,如果换成她是谢为的朋友看到他遭遇这些操蛋事儿,只会更生气。
谢为其实有充足的理由把她扔出去的……
可他不但没有,还给她做饭吃。
“你!”李芷绒彻底装不下去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质问:“你打错人了还这么高高在上的?神经病吧!”
她太过激动扯到了桌布,桌上的高脚杯都顺着这大幅度动作跌落下去,一瞬间全是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声音把这空旷餐厅里的另外两桌视线都给吸引过来了。
“不是,你气什么?”陈彦宏尴尬极了,连忙拉着她坐下,低声哄:“你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跟我生气?虫虫,你没事吧?”
“我凭什么不能生气?”李芷绒却是越听他的这些言论怒火越旺,声音拔高:“小舅,这要是你救了人做了好事还被病人家属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顿,你会这么好说话吗?!”
女孩儿这种换位思考的质问让陈彦宏一愣,片刻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这怎么能瞎比较。”他嘴硬的嘟囔:“人和人之间又不一样。”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则是被泥沼缠腿,奋斗一辈子的终点也远不及对方的起点……
但这句话,眼下说了更是火上浇油。
“有什么不一样?你比他多一条胳膊还是两只眼睛?你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了吗?”李芷绒情绪上头,这话像是对陈彦宏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救我的那位先生见义勇为,敢于跳进河里把我捞上来,比犯了错还不肯道歉的小舅你强多了!”
陈彦宏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间的雪茄都快捏碎了。
“你!差不多得了啊。”在最疼爱的外甥女面前,他勉强忍耐住脾气,额角青筋直跳:“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啊?”
“那家伙是救了你没错,但不代表他就是什么好人了,我告诉你啊,你别好奇太多。”
和平时的吊儿郎当不同,此刻的陈彦宏难得严肃,都有种类似于警告的感觉了。
只是李芷绒本来就不是那种听话的孩子,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需要被人顺着惯着的‘叛逆期’中,更别提现在这个节骨眼——
“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她连连冷笑:“小舅,你可真是自大,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行为找补,妄图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罢了。
“我不了解,我上哪儿了解那种人去。”陈彦宏哼了一声,眉眼之间尽是不屑:“但公安局了解。”
李芷绒皱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你知不知道救你的那个人是有案底的。”陈彦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着一种‘你真是天真到可笑’的愚弄感:“去医院的路上我就托警局里的朋友帮我查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失态到动手打人?”
“像那种刚出狱半年的劳改犯最为丧心病狂,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能不担心么?”
李芷绒表情像是在听异次元空间的事情,她大脑一片空白,艰难地问:“……什么?”
“我说那个人有案底,坐过牢。”陈彦宏冷哼:“你想听原因么?他犯的还是最恶劣的杀人罪。”
女孩儿面色苍白,呆呆的看着桌面,不说话。
“怎么样?知道错怪我了吧?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跟你这种小屁孩儿计较。”陈彦宏摆了摆手,故作大方的模样:“说实话,那种人救了你也让我们觉得像是吞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给钱还不接受就更恶心了,谁知道他想拿着这个人情要什么呢,说白了,不就是挟恩图报么。”
“那种进去过的真的没什么底线,还不如痛快点宰一笔。”
恶心,苍蝇,挟恩图报,没什么底线,宰一笔……
这些词汇放在谢为身上是那么格格不入,甚至很可笑。
李芷绒听着无比刺耳,垂在桌下的手指不自觉狠狠绞紧T恤的布料。
第14章 霜降-
太阳是颗启明星。
后来过了很多年后,李芷绒回忆起这一天,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和所说的话,都依旧有种为自己骄傲的感觉。
她的思绪并没有被陈彦宏带偏。
震惊过后,长睫微微颤了颤,水晶般剔透的黑眸里没有半分鄙视的情绪,只有一些残留的震惊。
“不,小舅,我不觉得错怪你了。”李芷绒看着他,淡淡道:“一码归一码,你打人了就是错。”
“就像你说的,救我的那个人曾经坐过牢又怎么样呢?”
“法律都已经放他出来了,你又凭什么揪着不放,凭借臆想妄下定论?”
有的时候,人心往往最可怕,比板上钉钉的法律还要不通情理。
然而在陈彦宏听来,李芷绒这套理论是十分不可理喻的。
“你怎么回事?”他皱眉盯着她,很是不满:“今天吃错药了吧?为了一个杀人犯一个劲儿的跟我闹别扭?”
“到底谁跟你说什么了?还是那杀人犯找到你面前讨人情去了?我跟你说!那群有前科的人一个个都精神不稳定!”
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听着真刺耳。
李芷绒此刻很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但她也知道要是自己真在冲动之下说什么了,家里人肯定会去找谢为的麻烦……
他们的不讲理和看不起人是事实,都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了。
李芷绒深吸口气,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没人找我,只是你们说话我不爱听。”女孩儿精致的巴掌脸绷着,冷冷说:“什么叫救了我也让人恶心,宰一笔?”
“小舅,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商品么?还是你觉得没人救我更好?”
李芷绒故意把话说得偏激转移话题,陈彦宏作为一个实在不怎么精明的蠢货,思绪当然会被带跑。
他瞬间忘了他们刚刚争论的主角,有些抱歉的抿了抿唇:“怎么可能啊,虫虫,你小舅我多疼你你还不知道?我刚才那话就是一时气愤,哪儿是冲你啊……”
是冲着他觉得比蝼蚁还不如,根本瞧不起的那种人。
李芷绒拎着包站起来,淡淡道:“我不吃了。”
本来就没吃多少,在这么待下去,刚才吃的那点儿都得吐。
她拒绝了陈彦宏送她回去的提议,自己下载了一个叫车软件准备叫个车——奈何第一次用这种app,小姑娘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地界儿要是想叫出租车,还得自己往外走一里地……
幸亏十月份已经不是很热了。
李芷绒带着墨镜走在午后的阳光下时,身上并不觉得很热。
也许是因为在空调房里待得太久了,四肢都有些乏力惫懒。
她脑子里不自觉想着陈彦芝和陈彦宏口中的那些话,几乎从心里往外感觉到发冷。
那些搞不清楚的事情,现在自然是明白了。
原来他们觉得只要有了‘谢为坐过牢’这个前提,他就一定不是个好人,怎么被侮辱性对待都是活该的。
所以明明是自己犯错,误会了谢为这个救她的人,不但动手打人,还言语侮辱,报警调查,后续即便知道了真相也只是高高在上的给钱想要了事……
可谢为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连那天恰巧在他身边的孟梵都气成那个样子,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李芷绒上了车,窝在车后座努力的回忆自己第一次去修理厂见到谢为的场景,发现无论怎么想,她能回忆起来的片段里,男人始终都是平淡且冷静的。
他没有因为她父母的原因迁怒他一星半点,第一面所展现出来的性格就是他这段时间的性格,并无伪装。
如果不是这次碰到孟梵,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谢为还遭受过这样的委屈。
没错,就是委屈。
李芷绒抿了抿唇,心里有种酸酸软软的感觉。
像是……心疼,又觉得无措。
在知道真相之后,李芷绒忽然发现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谢为怎么相处了。
之前的每次见面和相处,几乎都是自己一意孤行的厚脸皮换来的。
他明显是不耐烦,但碍于不好意思和她计较的面子上,每次才没有撵人。
李芷绒能看得出来,也故意抓住这个空当不断刷存在感。
她最近能明显感觉到一切在转好,谢为对她的态度在冷淡的外皮下有了一层类似于对朋友的亲近,可现在……
大概连回到‘原点’都不可能了。
李芷绒已经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贴上去。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谢为,在救了人后还被对方的家长往死里冤枉捅刀子……以她的性格,怕是都要出人命了。
陈彦宏口口声声说谢为这种有前科的人精神不稳定,那他嘴那么贱,怎么没被揍呢?
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李芷绒反复点进去谢为的微信,又退出来,一句话打了七八次——
[我知道你和我家里人之间的事了,对不起。]
[孟梵生气是应该的,确实是我家里人做错了。]
[我知道之前的事了,小舅就是个智障,对不起。]
[谢为,你为什么没说我家里人那么过分?]
……
有很多话想问,还想道歉,但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各种各样的话打完又删,删完又打。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道歉服软都成了奢饰品,显得相当滑稽。
直到李芷绒不小心摁了发送键,把一句没打完的话发了出去,吓的她身上一个激灵,急急忙忙点了撤回键。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感谢微信有‘撤回’功能。
虽然,发送过消息的脚印还是留下了。
李芷绒盯着自己撤回过一条消息的对话框,近乎是呆呆的看着。
手机界面一直停滞在这一页,等屏幕自动熄灭再次点开,反反复复。
可直到车子开到西苑门口,那边也没有回复。
李芷绒心里涌上来一阵巨大的失望。
其实早该想到了,谢为这么可能因为一条撤回的消息就主动问她。
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呢。
遗憾的是撤回的消息已经过了时效期,让她都没办法装傻充愣的再发一条消息过去假装解释自己发错了,从而顺理成章的开启话题。
李芷绒下了车,垂着脑袋回到家的身影里仿佛刻着‘闷闷不乐’四个大字。
应妤汐作为中国好闺蜜早就在她家等着了,看到她走进院里就迎了出来,美眸诧异:“怎么了这是?和被霜打了的蔫鸡似的。”
“……”
真会安慰人。
可此时此刻,李芷绒需要的就是身边有‘人气儿’。
只要不让她一个人孤单单的胡思乱想,怎么都好。
“小汐,我去找小舅了。”李芷绒游荡着进了屋子,声音低低的和应妤汐简单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既让都拉着她去做‘侦探’了,那她当然有知情权。
应妤汐听完都愣住了,呆呆的说:“这,你小舅好过分啊!”
李芷绒‘嗯’了声,闷闷道:“过分的也不止他一个。”
还包括陈彦芝和李擎威。
这个应妤汐自然是不好意思评价的,但她不会就真的不去想了。
也正是因为这点,才让李芷绒在谢为面前更有种无地自容感。
若是单单只有小舅她还能解释,可是父母也这样……
“不过,虫虫。”应妤汐有些好奇地问:“救你的那人真的坐过牢么?”
李芷绒微怔,有些应激的反问:“坐过牢又怎么了?做过错事就活该一直挨揍?!”
“……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别的意思。”应妤汐眨了眨眼,有些委屈:“我就是好奇嘛。”
李芷绒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很紧,哪怕是回了家,也始终无法放松下来。
她轻嘘口气,有些抱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我还不知道你的狗脾气么。”应妤汐耸了耸肩:“不过你在纠结什么?想跟那个谢为道歉就发信息啊,为什么要纠结一路?”
李芷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机,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什么不知道的,是你小舅的错误…或者叔叔阿姨也有点错误,但你也不是知情者啊。”应妤汐耸了耸肩,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给出看法:“好好表达歉意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
李芷绒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嘟囔着:“我担心他不原谅我。”
“啊?你担心他不原谅你?”应妤汐愣了,不敢置信的反问:“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她的意外完全不在李芷绒的反应之中,导致女孩儿也有点不明所以,秀眉轻蹙:“不应该担心吗?”
“当然不应该,你什么时候需要担心这种事了?”应妤汐理所当然地说着:“你的人生信条不是大胆表达自己,尊重他人命运么?”
“你只需要去道歉就好,至于接不接受,原不原谅都是他的事,不是你的啊,你之前从来都无所谓别人的看法的,现在怎么这么在乎谢为怎么看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应妤汐的话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芷绒心口重重的‘咯噔’一声。
她其实何尝没有察觉自己太在乎谢为怎么看她,太想在他心目中保持好形象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可是,无法控制。
这种情况或许很早很早就在发生了。
就连今天从陈彦宏口中知道他的‘黑历史’,也没有浇灭李芷绒心里的蠢蠢欲动。
她攥在一起的手不自觉的越来越紧,濡湿了一层薄汗。
应妤汐见她不肯说话,表情古怪,微微怔了一下忍不住问:“虫虫,你该不会是……”
“没事。”李芷绒有些仓惶的打断她,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
“你不是刚回来么?!”应妤汐崩溃:“又去哪儿啊。”
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精力十足,也不嫌累!
“去道歉。”李芷绒笑了声:“一会儿就回,你看家吧。”
说完她拎起桌上的包,转身走的很快。
……
应妤汐无语半晌,心想她也没让她这么快就去啊。
开车离开西苑的时候,正好是太阳落山。
落日一向眷顾这种格调错落有致的区域,夕阳西下的余晖和不远处的非常宽阔的湖泊连成一片,余晖都撒在了水面上,松树枝上。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美轮美奂。
李芷绒被刺的眼睛眯了眯,莫名想起她某次晚上去修理厂,正好赶上长安街的夕阳。
也很美好,她坐在门口的轮胎上看,并不顾及上面的污渍会不会染脏她身上六位数的衣服,还指着夕阳让谢为也看——
她说:“好漂亮!”
而他说:“当然漂亮,太阳是颗启明星。”
来日方长,太阳只是颗启明星。
他读过《瓦尔登湖》这本书。
这是李芷绒当时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思考,并没有深入去想什么。
宿舍里的室友贺舒兰是个爱读书的,李芷绒和她一起去学校图书馆时曾经借阅过这本书,行文内容有些晦涩难懂,她看的都要睡着了……
但勉强看完,她能看懂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孤独的人在过惬意的生活。
一个人,也能很快乐。
现在想想,瓦尔登湖里面的生活,是谢为想要的么?
李芷绒照旧是在‘老时间’赶到了修理厂。
那些个除了谢为以外,没有其他员工在的傍晚。
男人正在吃饭,背对着大门,微微弯腰的后背上蝴蝶骨凸起,听到有动静才转过身来。
见到是她,谢为的黑眸十分平静,没有半丝诧异,只说了句:“又过来了。”
李芷绒面上一阵发烫。
确实啊,她一个根本不修车的总三番五次的没事儿过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李芷绒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见他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我,我来道歉的。”
“我回去问了,那个叫孟梵的说的对,我爸爸妈妈是很过分,还有小舅,不但动手打人,还报警让人调查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没什么啊。”谢为倒是笑了声,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他散漫的态度让她微微一怔。
“孟梵年纪小,想法自然偏激又护短。”谢为起身把碗筷捡到厨房,边走边说:“设身处地,你爸妈想要调查清楚也很正常,没什么错。”
“没错么?”李芷绒秀眉皱起,不自觉提高音量:“他们是带着偏见在看人!”
傲慢与偏见乃人生大忌,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谢为脚下一顿,半晌侧头看她。
他一向平静的黑眸里多了分复杂的情绪:“现在这个社会上,带着偏见看人没什么不好,既是防患于未然,更是保护自己。”
“你爸妈说的对,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以后就别再来了。”
第15章 霜降-
沉溺与坠落的时刻。
谢为尾音落下,偌大的修理厂寂静了好一会儿,几乎是鸦雀无声的。
他从厨房出来,看到李芷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不放,里面的情绪有愧疚,错愕,震惊,也有不敢置信。
但她漂亮的脸颊有先天优势,容纳了这么多复杂的表情也没有崩坏的迹象,反倒显得……楚楚可怜?
谢为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就看到眼前的姑娘眼睛眨了眨,一抹晶莹毫无准备的落下——
“你,你怎么这样啊!”李芷绒眼泪珠子成串的掉,声音哽咽:“是我家里人的问题又不是我的问题,我和他们的想法又不一样……你不是没有迁怒我么?!”
怎么现在又直接要撵人走了?!
李芷绒虽然早就做好了局面也许会很尴尬的准备,但当谢为真说出绝情的话来,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情绪。
第一念头就是想哭,也真的哭了。
两边眼泪顺着线条精致的巴掌脸滑落,让她看起来像只梨花带雨的小猫。
谢为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整个人呆了一下。
“你,”他愣了愣,没忍住:“哭个屁啊。”
就好像他把她怎么了一样,简直离谱。
“呜呜呜。”李芷绒更委屈了,边哭边指控:“你还这么凶!”
……
谢为被她吵的头都要炸了,心想哭都不耽误大小姐在这儿倒打一耙。
“我警告你啊。”他硬着头皮警告:“别跟这儿哭。”
“就哭又怎么了。”李芷绒含着水汽的声音不讲理:“反正你都不想见我了,我还需要留下什么好印象吗?!”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有些愣。
李芷绒发现自己在激动之下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脱口而出,羞赧的真想把舌头咬掉。
她脸颊光速变红,在谢为疑惑的注视中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闷闷道:“反正…我的意思是,你又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不能随便决定让我来还是不来。”
“那你怎么想的?”谢为不明所以,直男式发问:“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坐过牢有前科的人了,是想继续过来蹭饭还是睡觉?”
他说话粗糙又直白,让李芷绒一时间无言以对,那些嗔痴耍赖都噎在了嗓子里。
她很想说‘你有没有坐过牢我又不在乎’,但就算她再怎么学不会感同身受四个字,也知道这样的言论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李芷绒隐约能看得出来,谢为的观点似乎和她家里人是一样的。
他同样觉得,自己这个坐过牢的人不值得她来往……
这样的自我认知,让她莫名有些难过。
李芷绒一堆想说的话都哽住了,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
而这种酸涩感很快就蔓延到了眼眶里,她感觉……她没哭够。
可继续在他面前哭下去就太丢脸了。
女孩儿扔下一句‘不用你管’,然后跑着离开了修车厂。
李芷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是一阵张牙舞爪的风。
谢为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长眉轻轻蹙了蹙。
怎么感觉……这姑娘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呢?
他犹豫了一下,抄起桌上的车钥匙跟了出去。
大众和宾利的差距当然是很大,但同样的,李芷绒和谢为的车技差距也很大——足以弥补两辆车的云泥之别。
甚至谢为需要放慢一些速度才能保持在稳定跟在宾利车后的情况。
然后,他发现女孩儿并没有开去西苑的方向,而是开到了朝遇河的天桥下面,找了个停车位就跑下了车。
抽什么风?谢为暗暗骂了句,下车跟了上去。
他觉得这女孩儿胆子挺大。
之前在里面的时候,一个月有两节的心理课教育,用各种形式教育犯过错的人从心底里改过自新。
谢为向来珍惜上课的机会,甭管里面教的是什么,都认真听。
心理课的教程上曾经说过,在一个地方收到过创伤的人通常很怕再回到那个地方去,怕触景生情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身处于那个害怕的地方,在肢体技能上都会和平时不一样。
四肢发冷,手脚发软都是常见的事。
可李芷绒居然主动过来了,而且从开车到下车跑到桥上的过程,她手脚麻利,丝毫看不出来两个月前曾在这里跳下去过……
所以他觉得她胆子大。
不但过来这儿了,还站在桥上的栏杆边低头看水。
谢为没有过去,在桥头点了根烟,靠着旁边的立柱解乏。
既然她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那他就没必要过去。
李芷绒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梳起,本来是披散在身后的,但和边风大,柔软的发丝被风裹着卷起,飘飘荡荡,遮住了女孩儿的大半张脸。
只小巧的下颌偶尔若隐若现,显得精致孤冷。
她照例是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但身形单薄,两条露出来的长腿白的发光,看起来像是个很好欺负的纸片人。
朝遇河也算是京北五环外的打卡圣地,人来人往的很多。
像是李芷绒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杵在桥上没人搭讪是不可能的。
谢为看到很快就有两个男生凑过去她旁边,拿出手机貌似要加微信,看起来都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谢为视力好,离这么远也能看到李芷绒皱起眉头,说了几句什么,可那两个男生依旧执着的递着手机。
也是,难得遇到漂亮的这么过分的姑娘,轻易打退堂鼓不就太可惜了?
然后那两个男生的热情就被泼了一盆实际意义上的冷水。
李芷绒不耐烦了,随手拿过一个怼到她面前的手机就反手扔到河里。
……
要不是现在去医院急救费太贵了,就这姑娘的性格得天天被人揍进医院里。
谢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赶在那两个男生发难之前把人护在自己身后。
李芷绒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愣了一下,眼睛就不自觉变得亮晶晶,蕴着一股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别动手。”谢为拦住两个面红耳赤的男生,声音平静:“闹得不可开交对谁都不好,我们赔钱。”
“靠!”男生还沉浸在突然被扔手机的愤怒中,扯开嗓子嚷嚷着:“你谁啊?!能替后面那神经病做主?”
谢为长眉一顿,眼神顷刻间变冷:“嘴巴干净点。”
“要联系方式的时候说的全是好听话,要不到就开始骂人?”他嗤笑了一声:“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没风度。”
“……”男生被他噎的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藏在男人身后的李芷绒探头探脑,憋不住笑。
“你!”男生听到她笑,不堪受辱的申辩着:“是她莫名其妙扔我手机的?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男生朋友也连忙说:“就是!”
比起之前,他们激烈的言辞不自觉的缓了下来。
这世界上每个人的气场本就大不相同,就算很不想承认,他们也不得不说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气势太强,让人莫名不敢太大声。
“莫名其妙?”谢为长眉轻挑,平静的反问:“你确定是莫名其妙?”
男生不说话。
“行了,你那手机多少钱。”谢为也没继续和他纠缠,想着速战速决:“报个价。”
男生犹豫着说了个数字。
谢为离得远,没见到那手机是什么牌子什么型号,听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现在一个破手机都这么贵了么?
他微微侧头问李芷绒:“他手机是那个价么?”
后者还沉浸在他跟着自己的惊喜中,稀里糊涂的根本不在意那手机实际上是什么价格,含糊的‘嗯’了声。
……
无语。
“笑什么呢?”谢为不明所以,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人家赔钱。”
李芷绒此刻心情特别好,二话不说的就拿出手机给那个‘受害者’的朋友扫了钱过去。
二人收了钱,一刻不多停留的离开。
谢为瞧他们那恨不得跑起来的模样,也能猜到那男生大概是多报了价钱。
也就李芷绒这么没心没肺,六千多赔出去了看起来还笑眯眯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多赔点就多赔点吧,反正这姑娘有钱,而且别人转移恢复手机里的数据资料也很麻烦……
谢为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冲动。”
“不能怪我吧。”李芷绒撇了撇嘴,有些无辜的嘟囔:“我说了不给他们微信号,他们非得缠着我要啊。”
给她弄烦了,就别怪她硬核拒绝。
女孩儿脸迎着河边的晚风,发丝被微微吹起,路灯下照映的脸颊莹白。
唇红齿白,黑眸晶亮。
谢为看她状态挺好的,点点头‘嗯’了声,转身要走。
“喂,你怎么这就走啊。”李芷绒当然是要拦人,娇小的身子绕过去挡在他前面,歪着头问:“都跟着我过来了,就为了帮我打发追求者?”
“你不把人手机扔了我都不至于出来帮你‘打发’。”谢为嫌弃的越过她。
“喂喂喂,什么意思嘛……”李芷绒嘟囔:“那你跟着我干嘛?”
谢为顿了下,实话实说:“感觉你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还在他那儿刚哭完,怕摊上事儿。
……
李芷绒对他这直男发言无语半晌,但很快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担心我啊?”
“……”这下无语的变成谢为了。
李芷绒见他不否认,满足的‘嘻嘻’笑了下,小白鞋踩在栏杆附近的边缘走。
“不用担心我啊。”她垂眸看了下因为太阳彻底落山,已经变得漆黑的江面:“我就是过来看看。”
谢为沉吟片刻:“看什么?”
他还以为她根本不敢回到这里。
“就,看看河水。”李芷绒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来看。
女孩儿脚踩在护栏下面的台阶上,清甜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这河里的水挺急的,又冷,重点还这么高……”
她想看看被她忽视的那沉溺和坠落的时刻。
朝遇河上面的天桥距离水面高度有十五米,下面的水流湍急,汹涌。
光是看着就很可怕,让人望而却步了。
谢为皱眉,伸手把人从台阶上扯了下来:“怕就别看。”
这一个月以来他都鲜少和李芷绒有什么肢体接触,但此刻情况特殊。
女孩儿却趁着这个瞬间反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不让他把手收回去。
谢为意外:“你……”
“我就是想来看看这座桥有多高。”李芷绒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我当时脑子里浑浑噩噩,都不记得害不害怕,只是感觉很烦,想跳下去让自己清醒一些,是属于精神不正常的范畴。”
“但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救我呢?”
这么高,不怕么?
有那么多去救溺水的人反被缠死的案例在那儿摆着,不怕么?
只有勇气战胜理智的人,才能在顷刻间作出救人的举动。
“你这么善良的人……”李芷绒深吸口气:“干嘛说自己不是好人?”
第16章 霜降
应妤汐在李家等到深夜,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才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
她本来就是半躺在沙发上的,听到声音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惺忪的睡眼看向从玄关处绕进来的女孩儿,边看边揉眼睛——
然后发现李芷绒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嗯???
她眼花了么?应妤汐愣住,又揉了揉眼睛。
结果眼前的李芷绒还是在笑。
“你怎么这么开心?”她忍不住问:“道歉道的很顺利?”
李芷绒大言不惭:“挺顺利哒!”
其实那压根就不算好好道歉,但她依旧觉得挺顺利的。
因为今天晚上对她而言……算是多多少少的有了一个‘进展’。
原来谢为也是会担心她的,会悄悄跟着她,并不像表面那样不近人情。
李芷绒愉悦的哼着歌,在应妤汐诧异的目光中跑到楼上洗澡。
一个小时后,全身被热水蒸的粉嫩嫩湿漉漉的姑娘光着脚跑出来,吹得半干的头发还在稍稍滴水,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她一身白皮泡过之后更显得晶莹剔透,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应妤汐正趴在她卧室的大床上等她,见人出来就‘啧啧’两声:“真嫩啊,你这脸到底怎么长的?怪不得宁楚宸还贼心不死……”
嘴上是说着当朋友了,实际上各种旁侧敲击的找机会计划见面。
没人讨厌自己被夸漂亮,李芷绒弯起唇角,走到镜子前拿起瓶瓶罐罐准备护肤。
之前颓废的那段时间连这种最基础的事情都忽略了,实打实的粗糙了一阵子。
应妤汐刚刚还没八卦完,忍不住好奇心,小狗一样的凑过去:“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怎么道歉的啊?”
李芷绒想了想,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和她简略的说了下。
“……你这也算道歉啊。”应妤汐无语:“分明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那个谢为拦下来了。”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吐槽:“居然还哭了!丢不丢人啊!”
“这是重点么?”李芷绒怀疑她根本没认真听,不满地嘟起嘴巴:“重点是他跟着我天桥了,你懂不懂?”
“我懂什么,跟着你又怎么了?”应妤汐听了更是一头雾水:“你一个小姑娘刚哭完从他那儿开车出去,保险起见他可不得跟着你么,这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不得不说,应妤汐这种才是正常人的脑回路。
但李芷绒一向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想法也是非常‘自我’的。
“怎么了?起码说明他没那么讨厌我,还会担心我。”她得意地笑了笑:“这就代表有戏啊。”
应妤汐一愣,听得心惊肉跳:“有、有什么戏?”
李芷绒沉默片刻,抬眸看着她,认真说:“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
少女心事总想找个人分享,而闺蜜是最合适的对象。
李芷绒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所以在反复试探后稍微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就没想过要瞒着应妤汐。
但后者却是被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心里重重的‘咯噔’一声,应妤汐有种既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她和李芷绒认识十几年了,从来没见她对哪个男生这么上心主动过,甚至到了‘殷勤’的地步。
哪怕是对她那个前男友宁楚宸都没有。
在李芷绒口中反反复复听到她用各种情绪念叨‘谢为’这个名字时,应妤汐其实就已经或多或少的察觉到了什么。
毕竟她在感情上的经验要比李芷绒丰富的多,知道什么叫做春心萌动。
只有心里惦记着一个人,才会做什么都想起他。
可是,应妤汐也知道李芷绒的这份‘喜欢’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说起来很残忍,但身份和阶级就是他们之间最鲜明最无法跨越的鸿沟。
更别提那个男人不但比李芷绒大了七八岁,还有前科。
应妤汐回过神来,第一念头就是装傻,硬着头皮打哈哈:“虫虫,你可别跟我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谁跟你开玩笑啊,我就是喜欢他。”李芷绒顿了下,继续说:“我要追他。”
“……你真别吓我了。”应妤汐勉强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把我吓死了就没人听你絮絮叨叨了。”
“我怎么吓你了。”李芷绒不满:“讨厌。”
“不是,你,你这能随便喜欢么?”应妤汐脑子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干巴巴的重复:“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那个谢为比咱们大好多,没准都有女朋友了。”
“没有。”李芷绒‘嘿嘿’笑了下,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我问过了。”
“……不是,你别搞真的啊。”应妤汐绷紧小脸:“你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说喜欢就喜欢?”
“喜欢怎么还要那么多先天条件啊。”李芷绒歪了歪头,说的理所当然:“这种心情,控制不住的。”
她也挣扎过的,在刚回到学校的那几天。
可后来发现还是每天去找谢为会让自己更开心,那就这样吧,她不勉强自己去特意克制什么了。
“他年纪大!”应妤汐眼见着劝不动,激动了起来:“你就是见色起意吧!”
她见过谢为一次,确实,扔娱乐公司就能立刻凭借脸当顶流的存在,气质也吸引人。
可那又怎么样?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像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先敬罗衣后敬人,把钱权看的什么都重。
所以听到李芷绒理直气壮地说‘看脸又怎么了?还不许我喜欢上的人碰巧是个帅哥啊’时,应妤汐只能搬出她的父母来劝阻——
“虫虫,你冷静一点。”她严肃道:“你就算把人追到手了,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能同意么?”
要知道自家闺女喜欢一个比她大七八岁的,开修理厂还坐过牢并且身家‘拮据’的男人……李擎威和陈彦芝非得疯了不可。
李芷绒听了却冷笑一声,不以为然:“他们离婚再婚有经过我同意么?”
那她喜欢谁,想和谁谈恋爱又为什么要经过他们同意?
更何况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在做自己觉得值得并且正确的事情,根本不怕被人知道。
应妤汐被她全方位堵的哑口无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最可怕的是她感觉自己要再劝下去,好像要被反向说服了……
“虫虫,你别冲动。”末了,应妤汐只能轻叹口气,说着最实际也最残忍的问题:“他坐过牢。”
她知道自己只说这么一句女孩儿肯定会炸,说完立刻补充:“我知道坐过牢的也不一定是坏人,可法律总不会无缘无故把好人关起来吧?”
应妤汐很聪明,点到即止的说了双面话,给李芷绒自己思考的空间。
法律是公正的,客观的,也许这世界上会有‘冤案’的存在,但总归坐过牢的人,是坏人的可能性要更大一点吧?
这是她这种并不认识谢为的情况下,一种非常正常的思维方式。
可对于李芷绒而言,已经接触过谢为本人的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判断。
“小汐,你不知道……”她纤长的双腿曲起,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轻声说:“他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坏人是不可能毫不犹豫的跳河救人的——朝遇河人那么多,只有他救我了,后来我去修理厂找他,本来是想跟他道谢,热中暑了他还给我做面条吃,”李芷绒视线有些放空,想到哪儿说哪儿的絮叨:“你知道我挺过分的,总耍小性子,和他说话也不好听,可他明明被我爸妈羞辱过了,却没有迁怒我……”
在谢为眼里,自己应该像是一个继承了父母那傲慢缺点的存在吧?毕竟第一次见面就不顾他的意愿硬是把卡塞给他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迁怒,最多就是无视她。
但那也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因为他的性格就是那样。
“可是,可是你说的这些也只是他在你面前的表现啊。”应妤汐真的快被说服了,可仍旧绞尽脑汁的想着反对的接口:“或许他在其他人面前不这样呢?”
李芷绒想了想,说:“是哦,他对修理厂的员工比对我态度更和煦。”
“……
应妤汐觉得无话可说。
“别担心啦。”李芷绒笑了声,轻轻耸肩:“我又不是傻子,心里有分寸的。”
她只是暂时性的迷恋上谢为,又不是有多深爱他。
这种迷恋可以让她无视一定的问题,但也不会真的完全被蒙蔽双眼——就像应妤汐所说的,法律对大多数人都公正,只要进去过的,都是有一定问题的。
那自己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不就行了?
能不能接受的,在不知情的迷雾里下结论都太早了。
但‘动心’这种事往往不需要什么比较深邃的缘由,就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滋生感。
尤其是在所处的环境中,更能产生鲜明对比。
从小到大,李芷绒身边所围绕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世家子弟,灯红酒绿的公子哥儿。
他们‘见过大世面’,有的绅士体贴,有的出口成章……但无论什么性格的,都免不了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就像是玻璃罩子里被灯光环绕的瓷器,只可远观的精美,不能触碰烟火气。
准确来说,他们所处的圈子里那些‘特权’,天生就可以规避掉许多与普通人接触的机会。
曾经李芷绒也是这样的,她也一直学不会为其他人考虑。
但她发现她开始渴求那些自己身上没有,在这个圈子里也找寻不到的东西。
谢为身上那种粗糙,淡漠,却‘实打实’的安全感很让人着迷。
或者说,让她迷恋。
譬如宁楚宸作为这个他们这个富二代圈子中的佼佼者,发信息来安抚她的方式是让她出国散心,购物,别和父母正面冲突,过段时间也许就能换个角度接受了……
这或许是对她最‘有益’的方式。
毕竟她还有大笔财产等着要继承,闹翻了对谁都不好。
世界上大多数利己主义者,大抵都会选择和解。
可基本天天都能见到她的谢为却从来没安慰过她。
他只是找了部电影,用很现实的方式劝自己回学校读书。
李芷绒一直记得那天他们一起看电影的场景。
谢为一向话少,那天说完让她回去上学之后就没怎么再开口,安静的看完了《疯狂动物城》这部很有教育的成人童话。
可她始终记得他当时的神色。
说起上学时,男人一向平静的黑眸里似乎短暂的闪过一瞬间类似遗憾的情绪。
李芷绒不免想起谢为之前用最平淡的口吻告诉过她:他没上过大学。
她不知道他没上大学的原因,但现在想来,也许和‘有前科’有一定的关联。
或许在劝自己的时候,谢为是想起了他曾经没上大学的遗憾?
李芷绒不清楚,可她知道平日里捧着她的那群人里,除了谢为以外不会有人揭开自己的伤疤去劝说她。
毕竟她所处的圈子,利己永远排在第一位。
在听到男人说‘你喜欢你的专业’那一瞬间,心动的感觉真的很强烈。
谢为近在咫尺,周身一股清淡的烟草味环绕,甚至令李芷绒耳根处有些恍惚的微热。
她当时不懂那种热代表什么,直至回到学校后总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对比鲜明才会更让人恍然大悟。
谢为有前科,她不知道原因,或许他是个坏人,他还没有学历,应妤汐不知道,知道了肯定反对的更激烈……
可这又怎么样呢?喜欢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第17章 霜降-
手上始终带着枷锁。
晨曦修理厂名叫‘晨曦’,实际上每天的客流量和夕阳差不多。
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差的缘故,收入能稍稍高于维持流水的利润就不错了。
山西日下,可晨曦修理厂的四个员工却并不担心‘失业’的缘故。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跟着谢为这个老板,他有口饭吃就不会让他们几个饿着。
外号熊二的冯耀和谢为是高中同学,认识十年了,就在他进去那几年也始终没有断了联系。
有些人天生脑子好使,而有的人就像是少根筋,笨。
熊二就是那种笨人,他自己也知道,但一般这样的笨人最为崇拜聪明人。
从进入高中开始,谢为就是熊二最为敬仰的那种天才男神。
每个校园都有那种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全校第一,为人还特别疏财仗义,一看就是‘大哥’类型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种天之骄子不嫌弃他这种脑子笨的人,很诚恳拿他当兄弟。
谢为在高二退学的时候,熊二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只恨自己没能耐,帮不上崇拜的大哥。
后者见他哭的哀切,只心烦的骂了一句:“老子又不是死了,哭个屁,不上学还是世界末日了?”
熊二知道谢为只是嘴硬,其实心里指不定多想上学。
但没办法,家庭条件摆在那里,没得选择。
可惜自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还在苟延残喘着,世界真不公平。
熊二虽然脑子缺根筋,但也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从此没怎么在谢为面前抱怨过学习多难多难……
因为他知道自己抱怨的这些,已经成为谢为遥不可及的东西。
再后来,熊二得知谢为进去,时不时的就跑过去探监,和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说心里话。
社会对他这种少根筋的人不会有什么仁慈,他毕业即失业,根本找不到工作。
父母凑了点钱在小区里给他弄了个快递驿站,熊二自问还算努力上进的经营着,可惜小区不是什么高档次的新楼,只是一个老小区,每天的收件数量都不可观。
勉强维持了一两年,他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熊二知道自己都二十啷当岁了,表现的太软弱会被人瞧不起,所以他只敢在谢为面前娘们儿唧唧的掉眼泪。
“哭个屁。”剃了寸头的谢为眉目有些阴鸷,隔着玻璃窗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当初告诉你大学别选师范,你是学习那块料么?还想当老师。”
……
熊二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我爸说出来能给我安排个小学,当体育老师,拿公家的铁饭碗。”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铁饭碗没那么好拿。
而他在大学里学不到任何实用技能的专业也让他找不到工作。
“别他妈哭了,烦人。”谢为修长的手指敲打了一下连接声音的电话,声音清冷:“你找不到工作,就去学点别的东西。”
“啊?学什么?”
“修车。”谢为顿了下,继续说:“都不用刻意报什么汽修学校,就找个厂子给人当小工,先学最基础的那些技能。”
“等我出来,带着你干。”
谢为被判刑六年零三个月,他在里面就有开修车厂的想法了。
毕竟像他这种有前科没学历的人,就业前景只会比熊二这种缺心眼还艰难。
索性在里面也能学到些东西,还遇到了程志兴这个正经师父,出去也不是没事干。
那拉拔兄弟一把,就再正常不过了。
熊二一向是什么都听谢为的,当即就找了个修理厂当小工,认真学了将近两年,学到笨脑子也能稍微独当一面了。
谢为出来后在长安街这边租了个便宜的门脸,就把熊二找了过来跟着自己一起干。
同时还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员工,曾子卓和孟梵。
两个男生长相不错,但打扮的都很像路边的精神小伙——是熊二都被衬托的很像良家妇男的程度。
后来,熊二偷偷问过为哥这两个人是从哪儿招来的。
谢为说是从里面带出来的。
曾子卓和孟梵都是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犯的事儿不严重,进去一两年就出来了,可就算在里面一两个月,监狱里面的‘势力’也是鱼龙混杂的。
为了不受欺负,他们都紧紧抱住了谢为这根大腿。
三个人出来的时间是前后脚的,曾子卓和孟梵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继续跟着他混。
谢为觉得好笑,说自己又不是道上的,混个鬼啊。
可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他们说的混是想混口饭吃。
这世界上有太多社会底层的污垢了,他们全都是,但如果聚在一起抱成团,或许也不会被人轻易‘清理’掉了。
谢为收留了他们。
他不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善良’,而是因为他开修理厂本来也要招员工,一个熊二远远不够。
曾子卓是因为入室抢劫进去的,孟梵则是和人打架把对方打成了二级轻伤,他赔不起钱,只能赔人了。
听起来都挺可笑,也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在里面都被重新教育过,也学了专业技能,能用。
谢为自问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自己这修理厂聚集了一屋子‘魑魅魍魉’,他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毕竟他这个修理厂客流量不大,利润不多,给的工资也不多。
除了他们,他还能雇谁呢。
谢为曾经对他们几个说过,只要这厂子不倒闭,自己怎么也饿不着他们。
可更多的他根本承诺不了,跟着他始终是没前途的——这几个家伙知道的一清二楚,却依旧不离不弃。
孟梵说的很通透:“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咱们这样的人还能追求什么?”
“为哥,我就想跟着你干活,我心里踏实。”
孟梵是大学毕业后在职场上和人起的冲突,他曾经是个书读得很不错的大好青年。
就是有点愤世嫉俗,即便进去改造了一年半,也改不掉骨子里那一点就着的暴脾气。
他虽然嘴上说着‘咱们这样的人还能追求什么’,但当真的被人歧视,瞧不起时,自卑感还是会从心底滋生,更别提对方侮辱的还是他最尊敬的大哥。
谢为是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整个人淡漠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
可孟梵却依旧有‘人’的七情六欲。
陈彦宏在医院动手打人,大放厥词时他只是觉得愤怒,但看到李擎威和陈彦芝假惺惺的道谢却始终充满了戒备和贬低的样子,他是打心眼儿里恶心……
原来有钱人就可以这样,高高在上,颠倒黑白。
所以孟梵一点也不后悔迁怒了李芷绒,哪怕后续被谢为骂了一顿。
“为哥,那女的是他们的女儿,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他双眸泛红,恶狠狠道:“她能好到哪儿去?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不是照样歧视他们,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他们么?可能区别就是装和不会装。
谢为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这种话和你讨厌的那群人有什么区别?”他吐了口烟,雾蒙蒙后的双眼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不都是带着偏见看人么。”
李擎威等人因为他们的过去带着偏见,而孟梵是因为李芷绒作为他们的女儿带着偏见。
本质有什么区别?又何必义愤填膺。
孟梵呆呆地愣住了。
“不是,为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眼眶红了,有些委屈的嘟囔着:“我就是气不过。”
本身就有些愤世嫉俗,碰到不公平的事儿后遇见‘始作俑者’,他要是能忍住才是奇怪了。
“正常,可有些话就是不该说。”谢为掐灭烟头,淡淡道:“你要真不是那个意思,下次跟人家道个歉。”
虽然他不知道李芷绒还会不会来这儿了。
她那么骄傲的姑娘,被孟梵这种不起眼的小工劈头盖脸的骂了那么一通……应该不会再过来了吧?
谢为下意识垂眸瞄了眼安安静静的手机,又收起来。
其实没人烦的也挺好的,他本来就更习惯一个人待着。
但谢为还是把李芷绒想的太简单了。
吃饭的时候看她又跑过来,然后自己只是说了大实话她就又哭又闹……他心里真说不上什么滋味儿。
应该说,谢为本身就没想过李芷绒‘不歧视’他这件事。
所以,他对她的反应真的有点意外。
甚至回到修理厂躺在床上,脑子里都萦绕着李芷绒清脆的质问声——
“你干嘛总说自己不是好人?”
自己在她面前有‘总说’么?好像根本没有特意说过。
只是谢为觉得,他如今在社会里的形象,本身就是和‘好人’没什么关系的。
有严重前科的人,即便呼吸在自由的空气之下,手上始终也是带着枷锁。
那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还会是个坏人,他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解释什么。
反正,自己的生活无论好还是不好,都和外人无关。
甚至渐渐的,谢为从这种‘卑劣’的身份中自得其乐的寻到了一种‘方便感’。
反正只要暴露了他有前科,说自己不是好人,周身顷刻间就会变的清净,也不会再有人缠上来。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这帮着省了多少事啊。
可谢为没想到,他的生活里还会出现李芷绒这个‘意外’。
在他的过去全部暴露,在他说了自己不是好人后,这姑娘依旧莽撞的闯入他的世界里。
她的每个反应,每个举动,说的每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让谢为难得‘不知所措’。
搞不懂一个人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免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既然想不通也就不用想了,或许李芷绒只是来说明自己的立场,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谢为刻意把思维转移到做了一大半的汽车零件上,很快睡去。
第二天照例早起,到工作台前去忙活剩下的部分。
他的图纸是程志兴帮忙修改过的,标注了重点,看起来很方便,要是顺利的话今明两天就能把试品弄完,送到谢枞舟那边去……
但突发情况总是常常发生。
看到李芷绒那张精巧的巴掌脸出现在视线内,谢为的第一念头就是‘意外’。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说完还低头看了眼手表,心想这才下午,也没到平时她来的晚上七八点钟啊。
李芷绒瞬间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
“什么叫‘又’啊。”她不满的撇了撇嘴:“我来找你,你就这么不开心啊。”
“……”谢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频繁的来找我。”
甚至在他的前科暴露后也依然不变,很离谱。
李芷绒没说话,心想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
她不服气的反驳:“很频繁么?我上次来找你是四天前啊。”
意识到了自己有‘喜欢’的这种情愫在,她嘴上说的游刃有余甚至铁骨铮铮,但心里其实也是辗转反侧来着——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自己的这份喜欢。
李芷绒虽然是个倔脾气,但心里也知道应妤汐劝退她的那些话,有一部分其实是对的。
她和谢为哪儿哪儿都不合适,她甚至不知道他身上被人诟病那最大原因的症结是什么……
所以,她本能的想冷却。
可李芷绒本身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的存在,如今面对自己的一次心动,要生生割舍哪能那么容易?
就算她理智上知道哪里都不合适,情感上也还是想试一遭。
——先把谢为弄到手,不合适再分手。
反正世间男女总归是分分合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芷绒从不委屈自己,很快就和这几天的纠结和解了。
她的第一念头就是想去找谢为。
但在去修理厂之前,她又去找了应予简一趟。
面对喜欢的人和东西,李芷绒不介意自己去主动追求,毕竟她从来都是一个主体性行动力很强的人。
想要得到,就去争取,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可在争取以前,她总要先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在和应予简一起从咖啡厅出来后,李芷绒‘想要得到’的念头就更加强烈了。
她喜欢谢为,并且彻底知道他就是个好人,即便有过前科,也并非真正意义上做过坏事。
这些是她可以确定的事实。
还有就是……
李芷绒看着谢为修长的手指摁了摁太阳穴,似是有些无奈的问她:“四天很长么?”
她张了张口,本想说‘很长’。
因为现在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眼珠子转了转,李芷绒还是佯装无辜地说:“我来找你是有正事啊。”
不敢表现的太暧昧,因为谢为太敏锐。
她敢打赌万一被他发现了她的喜欢,念头……自己大概立刻就会被扔出去。
不着急,追人也得循序渐进。
第18章 霜降
李芷绒口中的‘正事’是临时杜撰出来的借口,但谢为当然不知道。
他开口,声音有些冷淡:“什么事?”
小姑娘皱着眉思索片刻,说:“我家里人之前实在太不礼貌了,上次也没和你好好道歉,能不能请你和孟梵吃个饭啊?”
这算是她能想得出来的,比较合理的‘正事’。
谢为皱眉:“你和孟梵道什么歉?应该反过来吧?”
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剩了?
“我看过医院监控,不是你和孟梵一起把我送到医院的吗,都受委屈了。”李芷绒文诌诌地说:“我应该也和他道歉的。”
她现在比较注重在他面前塑造‘讲理’的形象。
谢为闻言看了她一眼,黑眸里情绪复杂。
主要是他没想到她会去查监控——这‘求知欲’还真是没得说。
然后他说:“没时间。”
……
李芷绒嘟囔:“好不给面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连忙改口,佯装委屈:“就吃一顿饭嘛,没多长时间的。”
谢为看了眼手表,面无表情的撵人:“回去上课。”
现在国庆假期都结束了。
小姑娘沉默,没解释大学里哪来那么多课需要准时上,又不是初中高中。
但说出口多欠揍啊,就好像在没上过大学的人面前炫耀自己有学上一样……
李芷绒鼓了鼓脸颊,试探地问:“那明后天呢?是周末哎,我没课。”
谢为:“也没时间。”
“……你就这么讨厌我啊?”她有些沮丧,做作的叹息:“连一顿饭都不肯接受。”
“真没时间。”谢为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赶工弄零件。”
他还真不是故意不给这小姑娘面子,只是工作更重要。
在谢枞舟那儿接的活,肯定要按时做好样品送过去。
李芷绒张了张口,一时无话可说。
——她总不能打扰人家赚钱不是?
可什么样的零件需要连续弄好几天,连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啊……
连续的被拒绝让小姑娘感觉到不快,愤愤地走了。
李芷绒黑着脸回到家中时,应妤汐正在客厅沙发上捧着个冰碗,边吃里面的沙拉边等她。
她这段时间几乎算是住在这儿和她‘同居’了。
一开始是顾忌李芷绒的心情怕她想不开继续做傻事,主打一个陪伴的作用,现在有了谢为这档子插曲,更是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应妤汐索性不挪窝了。
她看到闺蜜黑着脸回来,很不给面子的笑了:“怎么,追求之路不顺利啊?”
“笑个屁啊。”李芷绒抢过她手里的冰碗舀一大口水果,脸颊松鼠似的鼓鼓嚼着,一瞬间脑袋都有点被冰的疼。
不过也清醒了许多,没那么心烦气躁了。
应妤汐才不怕,继续嬉皮笑脸:“嘿嘿,就笑,你打我啊。”
她是始终不看好李芷绒这仿佛一时兴起的‘喜欢’的,就等着她知难而退。
眼看着她遇到滑铁卢了,当然是喜闻乐见。
李芷绒从鼻子里‘哼’了声,闷闷不乐的:“请他吃顿饭说自己没时间,要工作。”
“也不知道是多忙,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很拙劣的一个拒绝理由,让她生气都觉得没脾气。
应妤汐听了更忍不住笑,直白地说:“当然是不想和你吃饭了,看来那个谢为哥哥很有个性啊,瞧不上我们家公主。”
李芷绒烦躁:“闭嘴吧你!”
真是不愿意听什么她就说什么,直戳心窝子。
“好啦,他不喜欢你,你就不要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嘛。”应妤汐见缝插针的劝说:“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啊,正好,以后就别去找他了。”
李芷绒趴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没说话。
半晌在应妤汐的絮絮叨叨中,她才轻而坚定的说了句:“不。”
她才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但是谢为都拿出‘工作’来搪塞,今明两天她肯定是不能再贴过去找人了……冷一冷吧。
李芷绒想着,下地摸出游戏机:“明天周末,通宵吧。”
年轻就是应该过的肆意妄为一些。
应妤汐:“……”
每天都要睡美容觉的小仙女觉得自己总是舍命陪君子。
两个姑娘窝在偌大的别墅里玩了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周围全是伺候的佣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浑浑噩噩中,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李芷绒稀里糊涂间还给谢为发了几条信息过去,她打游戏打的大脑宕机,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发了什么,反正发过去又撤回,反反复复几次……
但对面压根不理人,没给她回过一条信息。
她愈发觉得自己是在演独角戏,秀眉之间的褶皱几乎能夹死苍蝇。
“不打了。”李芷绒扔掉游戏手柄,从地毯上蹦起来:“去廊山。”
应妤汐眉头重重一跳,叫苦不迭:“你不说不去那儿了么!怎么又去啊!”
廊山是京北南郊外一座孤零零的山,多年前几个纨绔子弟一起开发弄了个环山的赛车跑道,有室内也有室外,吸引了很多圈里的人过去玩儿。
李芷绒作为一个爱凑热闹的当然不会错过,之前没有驾照的时候就经常去廊山的室内飙车,后来考了驾照,更加无法无天。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车技算不上好,但这不耽误她又菜又爱玩。
只是这就苦了坐在李芷绒副驾驶的应妤汐——基本时时刻刻都要为她不怎么样的车技提心吊胆。
应妤汐果断拒绝:“我不去。”
“不要嘛。”李芷绒拉着女孩儿的袖子撒娇:“陪我。”
“……那你不能玩太晚,更不能在那儿通宵。”曾经被她拉着进行过什么夜间飙车的应妤汐至今记得当时的阴影。
“哈,今天我去不开车,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李芷绒闻言就笑了:“我问过乐哥了,今天晚上有比赛,去看比赛。”
乐哥大名乐影,就是当年开发山头的几个‘纨绔子弟’之一。
他是标准没有什么正事儿的富二代,人生信条就是吃喝玩乐,倒是很对李芷绒的胃口,在车场认识后就加了微信时不时聊聊天。
随着去廊山这个野生车场的人越来越多,乐影也想出来很多种‘营销方式’。
偶尔弄一场简单的比赛就是手段之一,这种最简单也最原始速度比拼,往往最能让人肾上激素飙升,兴奋起来。
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喜欢看f1呢?
虽然他这儿是低低低低配版本的。
李芷绒现在没办法出国去看F1,也不介意看一下这种低配版的。
总之就是让自己有点事情做,不至于一直胡思乱想-
谢为制作好零件的样品,就主动联系了谢枞舟。
后者大喜,笑声在电话里都藏不住了:“这么快啊?我就知道你牛逼!”
“过来拿吧。”
“为哥,我就在订做这批零件的总部呢,你要不过来一趟?”谢枞舟提议:“也不用从我这儿经手了,要是有什么修改意见对方可以和你直接沟通。”
谢为觉得也有道理,说了句:“地址。”
确实,把零件样品送过去直接让订购方看,按照意见修改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也省的一趟一趟跑了。
挂断电话后,谢枞舟发来个地址——廊山俱乐部。
谢为第一反应是挺远的,还得跑郊区外面去。
但还好,他住的地方本来就很偏,反倒临近郊区呢。
谢为在工作台前做收尾工作做了一下午,微微弯着的脊背分外僵硬,他起身抻了抻,上楼冲了个澡,难得把懒散的形象拾掇了一下。
因为谢枞舟特意在微信里发文字信息提醒了一下,叫他千万别像平时似的随便穿个牛仔裤和T恤就去见订购商了……
确实,过于邋遢不太适合去会客。
谢为虽然心里嫌麻烦,但他明白想要赚钱就要拿出点态度。
他在接下谢枞舟给出的单子时就已经决定要做这批零件,毕竟修理厂的利润实在是稀薄。
如果没有一些另辟蹊径的外快,他没办法应付一些注定可能会发生的紧迫情况。
于是谢为不得不抛弃了自己那些淘宝批发的短袖,找到柜子里唯一一身比较正规的米色休闲西装。
布料是薄款的,十月初穿着倒也不热。
因为是别人送的礼物,这身衣服剪裁做工很合身,肉眼可见的不是便宜货,虽然款式已经有些老了。
长安街离廊山不算特别远,但开车也要一个小时。
谢为按照导航开到谢枞舟给的那个地址时,一下车额角青筋就跳了下——这地方到处都是音响,四面八方都传来没有歌词的DJ舞曲,都能把人震聋。
几百米开外的位置围着一大群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个个穿着夸张暴露,脸上涂着油彩,举着啤酒到处喷,边蹦迪边亲来亲去的……
谢为皱了皱眉,差点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甚至有点后悔过来,早知道还不如就麻烦点。
直到谢枞舟打来电话,叫他去什么西南角的象牙楼:“为哥,今儿有比赛所以有点吵,你沿着西路走到前面的楼里就成。”
谢为沿着他说的路线走,进了一幢写着‘廊山club’的豪华大楼,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分叉路口就有些晕。
刚才在电话里没好意思说,但他实际上有一点点路痴的毛病。
东南西北能勉强分清就不错了,还西南角……
谢为走了会儿没找到谢枞舟说的办公室,正准备拿出手机在打个电话问问,迎面就走来一个头发染成了五颜六色的女孩儿
“帅哥。”穿着热裤和吊带的辣妹相当热情,笑吟吟地问:“你打哪儿来的啊?怎么不去看比赛?”
这个时间楼里人少,大多数人都集中在外面的赛道处去看比赛了。
谢为没有要跟她热聊的意思,皱眉别开眼睛,淡淡道:“找人。”
“你找谁啊,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辣妹眨了眨眼睛,很好脾气:“要不我带你去?”
工作人员?谢为微微愣了下,点头:“麻烦了。”
他找不到路,自然不介意有工作人员领路——就是没想到这栋楼里的工作人员穿着打扮这么‘自由奔放’。
“我姓陈。”辣妹笑:“你叫我小陈就行,要去哪个位置啊?”
谢为说了谢枞舟告诉他的那个办公室。
“嗯?”小陈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意外了,惊讶道:“那是我们经理的办公室,你确定要去那儿?”
谢为点了点头。
小陈无话可说了,犹犹豫豫的带着他去电梯前面,摁了楼层后解释:“经理的办公室在楼上,你……”
话没说完,落在一楼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里面有人,嘻嘻哈哈的走出几个女孩子——像是从刚才那片车厂跑过来的,一个个披头散发身上还带着酒气。
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声音一瞬间充斥着本来安静的室内。
谢为抬头看过去,无意间看见其中一位熟悉的脸,和她四目相对。
他黑眸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谢为?”李芷绒看见他瞬间愣住,一瞬间从刚刚玩闹的生理性兴奋中抽神,浑身一激灵,呆呆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第一反应就是丢人。
毕竟自己身上现在还挂着花里胡哨的彩带,为了配合夜场气氛化了个夜店烟熏妆,脸上一堆亮片闪粉,身上穿着的小吊带和牛仔短裤也过于露骨……
啊啊啊啊丢人死了!
平日里刻意塑造的‘清纯小白花’形象毫无防备的翻车,李芷绒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不过,谢为旁边那位和自己打扮的不相上下的姑娘是谁?
第19章 霜降
谢为在这儿突然见到李芷绒,实际上也是愣了一下的。
但他反应很快,回过神后面无表情,面对女孩儿的质问也只是平静回应了句:“有事。”
李芷绒眨了眨眼:“你来这儿能有什么事儿啊?”
这么晚了,旁边还跟着个姑娘……看着真让人不爽。
但她没意识到,这么直接的问题也会让别人听在耳朵里就觉得不舒服的。
谢为倒是已经有点习惯这姑娘的直肠子也缺心眼了,照样淡淡道:“找人。”
说完,他指着她身后的电梯,点了点下巴:“别挡着。”
李芷绒旁边还有个姑娘,正在一旁悄悄打量他,让谢为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再加上他们四个已经堵在电梯前面好一会儿了……
李芷绒微怔,下意识拉着应妤汐让开半步,抬眸问:“你要上电梯么?”
谢为点头,从她旁边直直走过进了电梯。
他旁边的小陈看得云里雾里,见他进去也连忙跟了进去。
李芷绒见状眼神更冰,粉嫩的唇抿了抿,在电梯门合上之前一个跨步也跟了进去——
“喂喂喂。”应妤汐吓了一跳,连忙拉她:“你跟着进去干嘛啊?半场休息都快结束了!”
“不看了。”李芷绒敷衍的回了句,抬眸看向谢为:“你去哪儿?这儿我很熟,我带你去。”
“……”旁边的应妤汐听的想扶额。
谢为轻轻愣了下,半晌后摇头:“不用,有工作人员。”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陈。
李芷绒黑漆漆的眼睛转过去,歪了歪头:“你是工作人员吗?”
“是、是啊。”小陈莫名感觉她的压迫感有些强,拽了拽身上的衣服:“我是楼里的前台,今天是有比赛,老板才让我们随便穿的。”
李芷绒抬了抬唇角,刚刚憋闷的心情顷刻间舒展了许多。
“那你去忙吧。”她抬手又把电梯摁开,请人出去:“这位先生想去哪儿,我带他去就行。”
小姑娘说话时笑眯眯的,也很客气,可虽然年纪小,却自带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
小陈愣了愣,识趣的点头离开了。
谢为在电梯里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长眉为蹙:“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不是找不到路么?要不然怎么会求助工作人员。”李芷绒耸了耸肩,笑容甜美:“说吧,你要去哪儿啊?”
这个时候再说‘不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毕竟能给他指路的工作人员都被撵走了。
谢为有些无奈,说了谢枞舟刚刚告诉他的地方。
“嗯?那是乐哥的办公室哎,我刚从那儿出来。”李芷绒一边惊讶一边摁下三楼,侧头看他:“你认识乐影?”
谢为摇头:“不认识。”
他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芷绒更觉得奇怪了:“那你去他办公室干嘛?”
谢为觉得自己没必要解释这么多,于是缄口不言。
男人不说话的时候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李芷绒看着他瘦削的侧影,抓心挠肝的想八卦,想命令他别跟个闷葫芦一样——
但她又不敢逼太紧,喜欢上一个人就等于有了软肋,总想下意识保持着形象。
李芷绒知道自己之前已经够飞扬跋扈,公主病泛滥了……
现在是能找补一点是一点。
电梯里安静下来,李芷绒悄悄透过电梯里面的玻璃看谢为面无表情的脸,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应妤汐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到了三楼,她老老实实带着谢为去乐影的办公室,抬手敲门。
门从里面被人拧开,谢枞舟的脸闪现出来时,轻轻愣了下。
“虫虫?”他看了眼后面的谢为,有些纳闷:“你怎么又上来了?不是要下去看比赛了么?”
李芷绒弯起眼睛笑了笑,侧身给谢为让路,非常乖巧的模样:“带一个朋友上来,他找不到路了。”
朋、朋友?谢枞舟一瞬间更愣了:“你们是朋友?”
女孩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谢为就飞速说:“算不上。”
然后他也并不好奇李芷绒和谢枞舟是怎么认识的,只做自己的事情,走进去之前对她说了句:“谢谢带路。”
李芷绒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
“快走吧,你不看比赛啦?”应妤汐趁机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劝:“还跟这儿待着干什么,不嫌丢人啊?”
小姑娘被她扯着,却倔强的抿紧唇站着不动。
两个人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蛐蛐,导致谢枞舟完全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问了句:“虫虫,小汐,你俩杵在这儿干什么啊?”
他都不好意思关门了。
“这就走着就走,嘿嘿。”应妤汐忙说,充满暗示:“比赛这么精彩当然要看比赛啦,枞哥你一会儿也下去吧。”
可李芷绒压根不管她的打圆场,挣开手往办公室里面走。
“我不想看比赛了,想在这儿歇歇。”她说完,问:“行么?”
谢枞舟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这点小事还不足以放在心上,他着急去看谢为带来的零件样品,胡乱点了点头:“行,跟这儿休息吧。”
李芷绒拉着无语的应妤汐走进办公室,‘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偌大的办公室里很安静,谢为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和乐影还有谢枞舟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两个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吃果盘,离得挺远。
关于他们交流的内容,李芷绒想听也听不到。
但也不用非得听到,她现在满肚子都是疑惑,譬如谢为是怎么认识谢枞舟和乐影的……按理说他们没什么机会认识才对,毕竟所处的圈子不一样。
而且好像也不是很熟,要不然怎么谢为连乐影的办公室都找不到呢?
正琢磨着,应妤汐也在旁边小声蛐蛐:“虫虫,不得不说你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个谢为真的好帅啊,比上次送你回家的时候还帅。”
听着她小声花痴,李芷绒不自觉地抬眸悄悄看过去。
确实,谢为虽然偏廋一点,但身高肩宽,是完全的衣架子身材,今天还特意穿了身西装没平日里那么潦草就显得更帅了……
讨厌,他干嘛特意打扮。
李芷绒有种自己发现的璞玉在她没允许的情况下就稍稍雕琢了,她很不开心。
“怎么了?”应妤汐觉得莫名其妙:“你气鼓鼓的干嘛?”
小姑娘没说话,狠狠的插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用力咀嚼。
“夸你眼光好也不行,你可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应妤汐还在一边絮絮叨叨,长吁短叹:“不过也就脸和身材是顶级的,其余条件太差,我劝你真差不多得了。”
“你才差不多得了。”李芷绒皱眉:“别扫兴行不行?”
她正在这儿独自澎湃的追着人呢,结果闺蜜非但不支持,还一盆接着一盆的泼冷水,都连着泼好几天了。
“我扫兴?你自己莫名其妙好不好?”应妤汐都被气笑了:“你想想这么个大帅哥能一直单身?你才几岁啊,你俩根本方方面面都不配。”
“你指望着男的会一直单身?他可能过几天就有女朋友了。”
李芷绒忍无可忍,重重放下手里的手机。
‘砰’的一声摔在茶几上,顿时吸引了不远处那三个人的视线。
“虫儿,怎么了?”那三人里若真论关系乐影是和她最熟的,立刻安慰:“待腻了?那下去看比赛呗。”
“不去。”李芷绒躲开那几道看过来的视线,假装松弛的抠自己的指甲:“你们什么时候聊完啊?”
“怎么?”乐影笑了:“想去吃宵夜?”
“也不是,你们继续聊。”小姑娘嘟囔着,假装坐累了站起来,边走过去便抻懒腰:“就是有点无聊。”
李芷绒假装‘无意’的溜达到了办公桌附近,才听到他们谈什么。
嗯,谈的都是她未知的领域,什么零件样品的设计和改造什么的……不过听不懂不影响她终于知道谢为过来干嘛了。
大概是乐影通过谢枞舟的关系,找他订做了一批什么汽车零件。
唔……看来谢为开那个修车厂,并不是单纯只修车嘛。
李芷绒脑瓜子转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谢为过来的目的梳理的七七八八了。
她现在是自带粉红色滤镜的女孩儿,心里想的全是他好厉害。
会修车什么的不是很难,但乐影弄的这个俱乐部全都是豪车赛车,谢为还能提供这些零件的话……就真的是很厉害吧!
几个男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
乐影对这个样品很满意,叫来专业人士仔细核对过后更为精细。
剩下的步骤就是准备好批量生产的合同,订完金额签了就行。
谢为对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在质量上还是有信心的,听到乐影的回馈也没什么意外,平静的签了合同就打算告辞。
结果耳边传来一道近期无比熟悉的声音——
“好饿哦。”李芷绒走到乐影后面,笑眯眯道:“我们去吃个夜宵吧。”
她知道自己这么一提议,乐影的性格必然要请一整个屋子的人。
“成啊。”乐影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还客气的对谢为伸手:“正好,一起吃个饭吧,庆祝咱们这次合作。”
‘大金主’都这么说了,谢为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答应下来。
但他天生性格就有些‘特’,和这么一群半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感觉总是有些奇怪。
尤其,他总感觉李芷绒是有些‘故意’的。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谢为还被谢枞舟特意拉到后面,听见他小声问:“什么情况啊?你怎么和虫虫认识?”
“说了,不熟。”谢为胡乱搪塞着。
“……不熟我说人家小名你都知道,虫虫还说了你俩是朋友。”谢枞舟好奇的不行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谢为被问得烦了,长眉轻蹙:“她单方面认为的行了吧?”
闻言,谢枞舟‘扑哧’一下就笑了:“你这话说的太逗了,你知不知道这姑娘傲气的很?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小公主。”
“向来都是别人争着抢着去捧她的,你看乐影,都对她言听计从的。”
“怎么在你这儿,公主还成那个主动上赶着的了?”
听了谢枞舟吊儿郎当的一席话,谢为微微一怔,心里闪过片刻怪异的感觉。
他之前从未了解过,甚至可以说从未知晓过别人眼中李芷绒的形象,但他和谢枞舟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是实打实知道他是什么阶层的人的。
他是和李芷绒在一个圈子里的人。
如今谢枞舟口中描绘的李芷绒是娇纵,高贵,傲气,从不主动的‘公主’形象。
这些标签确实符合女孩儿呈现出来的性格,但却不符合她频繁主动来找自己的模样。
除非,她有什么别的动机。
第20章 霜降
乐影提议去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福州菜,说那里的佛跳墙做的一绝。
旁边的应妤汐听到就笑了,弯着唇角调侃:“乐哥,你就是因为虫虫喜欢吃佛跳墙你才推荐吧,真偏心。”
“少扯淡,我哪儿偏心了?”乐影弹了她脑门一下。
“就是偏心。”应妤汐娇声嘟囔,活跃气氛:“我就比较喜欢吃川菜啊,你怎么不去川菜馆。”
乐影无奈,一边说着‘下次下次’,一边拿出车钥匙按下一牌豪车其中的一辆。
“走吧。”他对着两个女生招呼着:“你俩上我车。”
他知道谢为是开车来的,一会儿吃完饭还得开车回去,自然不会没眼力见的叫他也上车。
但是,没‘眼力见’的另有其人。
李芷绒没上车,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谢为看:“你开车来了么?我坐你车吧。”
她向来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的性格,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自然也就不怕引起误会。
可乐影和谢枞舟都是实打实的惊讶。
“不是,虫虫,你和谢先生认识啊?”乐影狐疑的看了谢为一眼,犹豫地问。
“认识啊。”李芷绒笑眯眯道:“他是我救命恩人来着。”
她用非常轻松的态度说了实话,以至于不知情的人一瞬间都以为开玩笑。
乐影和谢枞舟突兀地听见这个都懵了。
对视一眼,由和谢为更熟的谢枞舟开口问:“啊?什么意思啊?”
谢为没想到女孩儿会主动提起这个,瘦削的侧影一瞬间有些僵硬,不得不开口解释:“没那么夸张,碰巧的事儿。”
“怎么不夸张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李芷绒耸了耸肩:“乐哥,我前段时间不是不小心掉水里去了么,就是这位谢先生救的我呀。”
她有意在这些公子哥儿面前把谢为抬高再抬高,但其实内心也并不觉得自己夸大了什么。
本来就是嘛,谢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以外,大多数人都以为李芷绒那次是单纯的‘失足落水’,对其中内情并不了解。
眼下骤然听到这么巧的事儿,乐影和谢枞舟都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我去,居然这么巧的么。”谢枞舟用肩膀碰了下谢为,声音都拔高了:“真的假的?你刚刚怎么没跟我说。”
怪不得他会和虫虫认识呢,这样看来就不意外了。
谢为沉默着,没说话。
这下子乐影也对他更客气了,几乎是肃然起敬的模样:“谢先生,没想到你和虫虫还有这层渊源啊,刚才怎么不说呢?”
李芷绒看出来他不想说话,笑眯眯的接口:“你们谈正事呢,这有什么好说的啊。”
她这无孔不入的维护模式在乐影和谢枞舟眼里倒是挺正常的,唯有知道‘内情’的应妤汐忍不住扶额叹息。
“哈哈,那大家都算熟人了,就别跟这儿站着了。”乐影挺开心,笑呵呵的说:“赶紧去吃饭吧,都饿了。”
“是啊,饿了,我想坐救命恩人的车嘛。”李芷绒这回有了正当理由,更加理所当然的说着:“你们三个坐一辆车呗。”
谢为额角轻跳,忍无可忍地开口:“我不知道地址。”
李芷绒:“我可以告诉给你指路嘛。”
“……”
“呃,”谢枞舟隐隐约约察觉到气氛僵滞,主动说:“我和你俩坐一辆车吧,指路。”
“不要。”李芷绒皱眉,想也不想的拒绝:“他那辆大众你坐不惯。”
还是让她自己去坐就好了!谁想要个电灯泡!
小姑娘在内心蛐蛐着,但她这话说出口,是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尴尬的程度。
“虫虫,”谢枞舟连忙呵斥:“怎么说话呢?”
“没事儿。”谢为懒得再因为坐车这点小事儿纠缠不清,干脆对他说:“你把地址发我微信吧。”
导航过去就行了。
虽然他不知道李芷绒这姑娘又在作什么妖,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多多少少知道她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
坐哪辆车是李芷绒坚持的,其他人都没办法说什么,只能狐疑的分两辆车走了。
小姑娘心满意足的坐上了谢为的副驾驶,乖巧的系上安全带。
等车子开了没几秒,她就憋不住开始问问题了:“谢为,你是怎么和枞哥——就是谢枞舟认识的呀?”
她刚才就想问了来着,一直没机会。
谢为:“碰巧认识的。”
“……”李芷绒无语:“你还能更敷衍一点么?”
“我敷衍你就不错了。”谢为趁着红灯看她一眼:“干嘛故意说吃饭,还非得坐我这车。”
刚才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她必须要说的,他也不想和她扯上什么更多关系,结果被这姑娘狗肚子里面藏不了二两香油,全吐噜出来了。
李芷绒知道他敏锐,能看出来自己是故意的。
但这不妨碍她装傻,轻轻笑了下后歪头反问:“我哪有故意啊?还不让饿了吃饭么?再说了,是乐哥请客的,又不是我非叫你来。”
谢为长眸轻轻眯了下:“你穿成这样,不就是来看比赛的么?”
结果看比赛看到半路赖在办公室不走了,还说饿了要去吃饭,任谁看都有猫腻吧?
“哎呀,问那么多干嘛啊?凑个热闹。”李芷绒被提到穿着,有些拉不下脸,对着车里的镜子扒拉自己脸上的亮闪闪的金粉,开始耍赖:“就饿了还不行吗?”
谢为轻轻笑了声,不说话了。
小姑娘藕节一样的细白手指抓着安全带玩弄了好一会儿,才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反应过来一开始明明是自己问他的,结果没问出来一句就被反向审问了。
——老男人还是套路多。
“喂。”李芷绒有些不服气:“你和枞哥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其实她也不是非得知道答案,只是他们的生活圈子实在太没交集,自然没什么日常话题要聊。
如今就这么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只能抓着不放手来找话题。
谢为受不了她缠,像是做什么简略报告一样的说:“我师傅原来是谢枞舟家里公司的技术工种,通过这个途径认识的。”
程志兴在没进去之前,也曾经是大有可为的技术工程师来着,当时就在谢家的公司工作。
等后来出来了手艺也在,曾经还回去做过两年,但狱中生活到底是在身体上留下了一些伤害,导致上了年纪的老头已经无法在车间正常的坐班工作了。
谢为是比程志兴晚出狱两年的,等出来后去师父家探望,才碰巧撞见了也去看望的谢枞舟。
两个人同个姓氏,还都算是和程志兴学过手艺的,虽然家境遭遇一个天一个地,但总归算是有点缘分。
一来二去的相处,就处成朋友了。
过程并不复杂,但谢为也没和李芷绒说太多。
小姑娘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眨着眼睛问:“你还有师父呢?好神奇。”
‘师父’这个词汇太过古早,像是什么在武侠小说里才能拥有的词汇。
李芷绒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直白的模样让谢为难得笑了下,懒洋洋道:“对,有啊。”
他这一笑让小姑娘本来就不安稳的心脏又狠狠动了下,手指抓安全带抓得更紧了。
“你,”她拼命没话找话:“你从哪儿找的师父啊?”
谢为:“监狱里。”
……
还真是直白。
李芷绒心想着,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又是一个红灯。
谢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刚想说话,就听旁边的小姑娘长长的‘哦’了一声,感慨道:“那还挺酷的。”
“……”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什么想法?他本来是想吓吓她的,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李芷绒见他愣了下,噗嗤一笑:“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提起监狱的事儿,你提我也不在乎。”
谢为是在吓唬她,是在故意提这些,她都知道来着。
因为能察觉到对方敏锐的人往往自己更敏锐,她只是习惯了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也没必要,但如果真的在意起来,是能洞察的。
谢为长眉不自觉的皱起,第一次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因为我救过你一次,就真把我当好人了?”
那她未免也太不设防,并且太不知道人心险恶了。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李芷绒顿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就,刚刚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你知道吗?她小叔是警察。”
“所以,我知道你的事情。”
曾经,那些关于他为什么会进去的事情。
李芷绒话音落下后,车厢内一片寂静,她余光注意到谢为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紧了紧。
“那个,你别生气。”她轻声道:“我就是不喜欢胡思乱想,猜东猜西的,这样和你相处的时候会有芥蒂的。”
现在她搞清楚一切,自然能坦坦荡荡的面对自己喜欢着一个在外人眼里没那么‘好’,但却根本不坏的人。
谢为听着差点气笑了。
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芷绒这种理直气壮去窥探别人隐私的态度,只能问:“你和我相处干什么?咱们有必要相处么?”
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修理厂,他们本该就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结果这姑娘还想的挺长远,什么‘没有芥蒂’都想到了,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芷绒听了他的话也并不气馁,只笑眯眯道:“怎么没有必要啊。”
“实不相瞒,我觉得和你相处……还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