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程绾绾只当平康侯夫人是被女儿的事磋磨了精神,诧异了一瞬,却没往深处想。
“侯夫人免礼。”程绾绾虚虚抬手。
平康侯夫人起身:“谢太子妃……不知……太子妃今日登门,是为何事?”
程绾绾又打量平康侯夫人一眼,只觉得平康侯夫人这句话问的语气,仿佛有些小心翼翼。
程绾绾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原由,只好当做自己听错了。
她正要说话,平康侯夫人却又道:“太子妃若是为了程家的事情前来,那臣妇实在是无颜站在太子妃跟前了……”
程绾绾一下子没听明白,瞪了瞪眼睛看着平康侯夫人。
侯夫人精神不济,也没仔细留意程绾绾的神色,只自顾自说道:“之前是臣妇识人不明、查事不详,给太子妃的母家带去了不少麻烦……等霜儿的事情寻到个解决办法,臣妇一定备着礼,带着霜儿亲自登程府的门赔罪……只是眼下,霜儿她……臣妇实在是……”
平康侯夫人是有些要强的人,从不在人前露出这等姿态。
不过,她也一向过得顺风顺水。
聂云霜是她的心头肉,她一向最疼爱这个女儿。如今聂云霜出了这样的事,脸若是留了疤,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平康侯夫人着急,也是理所当然。
她说着说着,说到最后,眼眶已经微微有些湿润。
程绾绾虽然不喜欢聂云霜,但说到底,与聂云霜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再者,她和平康侯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是自小失了母亲的人,对侯夫人这一片爱女之心,多少有些艳羡。
程绾绾一边心头发软,一边十分不解为何侯夫人这样说。
她既不知,暂且也没表露出什么,只是感觉聂云霜的事,平康侯府似乎已经彻底调转了矛头。
程绾绾未动声色,只和声道:“侯夫人不必这样说。其实我今日过来,正是来解侯夫人心头烦忧的。”
平康侯夫人有些走神,晃了一下,才抬眼看程绾绾。
程绾绾递出手,瑞雪立马将一个小盒子稳稳奉到程绾绾掌心。
程绾绾拿着小盒子,对侯夫人道:“侯夫人,不如我们还是进府再说?”
平康侯夫人愣了愣。
其实她是不大相信连皇后娘娘都没法子的事情,这位小太子妃能有什么法子的。
但程绾绾既然这么说了,侯夫人也没有理由连门都不请她进。
平康侯夫人将程绾绾请进了门,引去正厅坐下,命人去奉茶。
程绾绾没多寒暄,直接将手里的小盒子放到了手边茶案上,温声道:“侯夫人,这里有一颗瀛珠,想必能帮得上侯夫人的忙。”
“……”平康侯夫人没做反应。
整个正厅里,约摸寂静无声了半刻,侯夫人才猛然地站了起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程绾绾差点被吓一跳,未料侯夫人竟这么大的反应。
而平康侯夫人更是未料,这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年轻太子妃,初次登门,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瀛珠万金难求且不说,平康侯府其实已经命人、托人四处去寻、去求了,可十天半月过去,连半点音信都没有。
各处回来的消息都是说,实在难得,再找找看。
平康侯夫人其实心里已经不报多大希望了,至少短时间内,是很难有可能寻到的。
谁想,程绾绾一上门,就把她百寻不得的瀛珠给送来了!
这便算了,偏这位小太子妃半点不拿架子,一颗瀛珠拿出来,往茶案上一放,开口的语气完全和送了一根攒花簪子没什么区别。
简直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
平康侯夫人这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侯夫人已经忍不住扬声叫起来:“瀛珠?!太子妃您说什么?!瀛珠?!”
程绾绾被平康侯夫人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耳朵一时间都有些嗡嗡作响了。
她平复下来,才端着太子妃的架子,点点头,语气却是很温和易亲近的:“是呀,瀛珠。”
平康侯夫人身边的心腹吴妈妈也跟着激动,看了侯夫人一眼,立马过来程绾绾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将那小盒子拿去给侯夫人看了。
平康侯夫人看完,忍了半晌,眼泪却还是当场就下来了。
程绾绾见平康侯夫人落泪,也不好意思再坐着,才站了起来。
平康侯夫人立即过来,将那小盒子小心翼翼揣着,真真儿是揣着件稀世珍宝。
她直接朝程绾绾就跪下了:“太子妃此番恩德!臣妇无以为报啊!还请太子妃受臣妇一拜!”
程绾绾没想侯夫人会行此大礼,赶紧将人搀住。
平康侯夫人一边哭,一边愧悔:“太子妃大人大量,先前臣妇对太子妃那般不敬,后又屡次不辨是非地去找程府的麻烦,臣妇实在是无颜……”
程绾绾好声安慰了侯夫人几句。
平康侯夫人哭过,又高兴至极,立即吩咐人将瀛珠磨了药粉,拿去给聂云霜治伤。
这头,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地、一遍一遍向程绾绾谢恩。
一个时辰下来,程绾绾也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早前几日,太子从草场回来之后,命若风来了一趟平康侯府,将那日东宫宴上聂云霜受伤的真相,人证物证俱全地送到了平康侯府。
原来,那日聂云霜果真不是程薇薇不小心撞倒的,而是被她自己的贴身丫鬟翠环,给故意推倒的。
翠环与之前被剁了手指的翠芳,是一对亲姐妹。
翠环是姐姐,翠芳是妹妹。
翠芳那日在大公主府上,被聂云霜指使,意图陷害程绾绾摔坏了大公主心爱的望春胭。
最后,事情没能成功,却被江诀用程绾绾的钱袋反将一军,剁去了翠芳一根手指。
这件事,虽然翠芳无疑有错,但她只是一个奴婢,性子又有些懦弱,聂云霜性子却霸道得很。
翠芳那日虽然不愿意,也试着劝说过聂云霜,可是聂云霜哪里肯听呢?
翠芳拗不过主子,这才冒险去陷害程绾绾。
说到底,翠芳是听命行事。
主使聂云霜全身而退,而翠芳,却挨了脊杖,还被剁去了一根手指。
那十个脊杖便不说,将养了一月有余,翠芳到底还能下地走路,但是剁去一个手指后,翠芳身子有残,却是再见不得外人了。
从那之后,再没跟着聂云霜出去过侯府。
整日待在侯府不说,还要被旁的丫鬟小厮暗中耻笑。
翠芳郁郁寡欢,翠环这个亲姐姐,心里又哪里好受。
翠环恨程绾绾,所以跟着聂云霜去吓唬她,但翠环最恨的,还是任性妄为、又不敢承担责任的聂云霜。
翠环也是自小伺候聂云霜长大的,主仆情谊自是深厚,可是再深厚,也抵不过日日看见亲妹妹手指的残缺。
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聂云霜呢,却半点事也没有,甚至连去看翠芳,也只初时去过两回。
翠环心里怎么能毫无芥蒂。
于是,才有了后来东宫宴上的风波。
翠环既害了聂云霜,也想把程绾绾和程府拉下水。
不过,最后却被江诀查了出来,直接将查得的所有证据都送到了平康侯府眼前。
早在前几日,平康侯府就得知了真相,自此再也没去过程府要说法。
至于平康侯夫人往宫里跑,只是求着皇后帮忙想法子,想治好聂云霜的脸。
程绾绾弄清楚了始末,才明白,今日一见到平康侯夫人,为何她的态度那么恭敬——原来是怪错了人,心里有愧。
程绾绾送了瀛珠,也知晓了事情始末,本是要直接离开侯府的。
程绾绾才明白,为何太子放心让她一个人过来呢。只叫晴云跟着,连青影和若风都没派。
原是太子早就查明了一切,处置好了平康侯府这桩事。
可是为什么没告诉她呢?
程绾绾欲走,莫名想回东宫去,或者说,想见东宫里的那个人。
但是侯夫人却不准她走,非要聂云霜亲自给她道歉并道谢。
侯夫人自是不知道聂云霜之后做的那些事情,只是为着大公主府的事和瀛珠这事。
侯夫人是个护短的人,脾气急躁,但也不是不明事理。
之前她多少也有些看不起程绾绾的出身,但如今,只凭程绾绾这份不计前嫌的气量,侯夫人便觉得,该她做太子妃的。自己的女儿,实在比不得。
程绾绾拗不过平康侯夫人,才又硬着头皮,去见了聂云霜。
原以为侯夫人已经够憔悴了,没想到聂云霜更是黄皮寡瘦,莫说邋遢着没打扮,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是一下子去了半截。
程绾绾差点都认不出来她了。
见到程绾绾,聂云霜也再没什么不甘和波动,只目光闪了闪,眼中闪过不知是难堪,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有些复杂。
侯夫人让聂云霜道歉,聂云霜坐起身,听话地道了歉,只是没多少力气,恐怕下不来床,这才没行大礼。
但程绾绾看她那副样子,怕是侯夫人让她行大礼,她也是肯的。
又叫她道谢,聂云霜也乖乖道谢了,半点不见勉强。
程绾绾简直不太习惯。
半道,侯夫人被吴妈妈叫了出去,说磨药粉的事,屋中,便只剩下程绾绾和聂云霜两人,再有瑞雪和晴云,默默站在一边。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程绾绾觉得太尴尬了,才勉强安慰了聂云霜一句:“聂小姐,你、你别担心……用了新的药,你脸上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聂云霜木头珠子似的两颗眼珠动了动,这才有了一点神采。
她看了程绾绾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用惯常有些高傲的语气说出来一句:“你以为我是因为脸上的疤才这样的?”
聂云霜瞥程绾绾,眼神嫌弃,又有点复杂:“你怎么傻傻的?”
第62章
程绾绾:“……”
程绾绾现在是太子妃,她觉得聂云霜的态度实在是太无礼了。
但她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
毕竟,平康侯府和程府已经闹了许久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要为她娘家的这些事情操心,程绾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聂云霜眼下在病中,都这副样子了,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程绾绾便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聂云霜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更复杂了。
没多时,平康侯夫人吩咐人磨好了瀛珠粉末,掺进了药膏里,拿来给聂云霜敷脸。
还没进聂云霜闺房的时候,程绾绾和聂云霜听见侯夫人在外低声训斥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吗!不许再放她们进霜儿的院子,是谁把她们放进来的?!”
外间,似是有个婢子低声解释了几句,随即传来脚步声,想是那婢女赶人去了。
程绾绾不想听人家府里的事,但无奈也不好堵上耳朵,听了个正着。
侯夫人的脚步走进来,程绾绾莫名有些尴尬,移开了看着门口的视线。
她一转头,正好看着聂云霜。
聂云霜脸色依旧憔悴,这时候却不知怎么,脸颊上浮起了两团红,眼睛也一下子变得很亮,似乎是紧紧地在盯着外头。
侯夫人快步进来,将药膏拿到聂云霜跟前去,要给她擦脸上的疤痕。
还没等动作,聂云霜用力挥手,将那药膏推开了。
侯夫人一愣。
聂云霜紧盯着门口,问道:“母亲,是不是她们在外头?”
侯夫人瞠了瞠眼睛,嫌恶地扫了一眼门口后,劝道:“先把药擦了吧。”
聂云霜却不肯,固执地问:“翠环和翠芳是不是在外头!”
程绾绾方才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这时候听见翠环和翠芳可能在外头,还有些惊讶。
聂云霜这个样子,可都是翠环给害的,平康侯夫人爱女如命,竟没有要了那翠环的性命?
程绾绾是个外人,她心里疑惑,但没开口,只默不作声坐在一旁,安静得仿佛全然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争执的母女二人也没空管程绾绾,侯夫人有些恼,再劝道:“你还管她们作甚?先把药膏擦了!你是要脸上顶着这道疤一辈子吗!”
聂云霜仿佛很有些气,却不是对侯夫人的,只是对侯夫人说话,也不免有些硬邦邦的。
聂云霜道:“母亲!你放翠环进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还有什么可问的?!”侯夫人恼道,“你不是都问过了吗?你再问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
聂云霜便不说话了。
侯夫人和她对坐片刻,以为聂云霜妥协了,拿了药膏又要擦。
聂云霜却又开口:“母亲,您让翠环进来,我有话一定要和她说。”
这回,聂云霜的语气少了些激动,像是冷静了一点,但还是固执。
侯夫人眼见拗不过,只好恼怒起身,没片刻,让人带了翠环进来。
却是两个粗壮婆子押着的,侯夫人自己没有进来。
这是自东宫宴上之后,程绾绾头一次再见到翠环。
程绾绾心中惊骇,翠环简直没了人形!
倒不是翠环受了什么刑罚,而是她脸色灰败,骨瘦如柴,不知是侯府没给她吃,还是她自己不肯吃。
总之,这平康侯府里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憔悴骇人。
程绾绾好想回去……
早知道,方才说什么也不来见聂云霜了,早早回东宫去多好。
东宫有笑吟吟的邹公公,有爱看话本子会讲故事的若风,还有慈和提点她的桂嬷嬷,还有……还有会给她带好吃的、说要做她好夫君的最最最好的太子殿下。
程绾绾走神。
头一回,开始想念东宫和东宫里的人。而且,还是只离开了东宫半日的情况下。
那厢,侯夫人拿来的药膏还留在屋中,没有带出去。
聂云霜拿了药膏合上,手一挥,直接把药膏丢在了翠环面前。
翠环木然看她。
聂云霜仰着脖子道:“我待你和翠芳不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翠环没说话,木木然,又垂下头去。
聂云霜盯着她:“是,我是只去看了翠芳两回,可是哪回府里的人议论她,我没给她出气!”
翠环还是不说话,也没动。
聂云霜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口气说了出来:“是,翠芳的手是因为我才残的,我知道这影响她后半辈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你和翠芳是伺候我长大的,我难道对你们不好吗!我难道对翠芳的手会无动于衷吗!我专程托了母亲回了一趟外祖家,我有个同辈的远房表哥还未娶妻,他性子再宽和好说话不过,我求了母亲做媒,让那位表哥娶了翠芳做正妻!”
聂云霜吸了吸鼻子:“还有翠芳的手,我也派了人出去,到处寻医问药,想帮翠芳想法子治一治,接骨什么的,大不了我还一根手指给她!”
翠环这才有了点动静,身子动了动,似是颤抖,却还是没抬脸。
聂云霜伸手一指:“这药膏,是太子妃送来的,是用瀛珠磨成的。我听说,瀛珠乃是世上第一的奇珍异宝,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现在,我把这药膏赏给翠芳!治好了翠芳的脸!我再来治你的罪!”
翠环始终没抬头,屋里的人却看见,她低垂的脸上,有一颗一颗的泪珠砸落在地上。
这时候,外头传来翠芳的声音,哭喊道:“二小姐饶命啊!求求二小姐!求求您饶过姐姐吧!奴婢愿意替姐姐受罚!小姐要杀要剐!翠芳都愿意!”
聂云霜看向门外,胸口起伏着,像是生气,眼睛却发红。
两个婆子见聂云霜似是再没话要同翠环说,便将翠环又押了起身,要带翠环出去。
临转过屏扇的时候,翠环停了脚步。
聂云霜还看着门外,听着翠芳的哭声。
翠环低声道,声音嘶哑:“二小姐,对不住……”
聂云霜一愣,转过脸看翠环。
翠环却没再说什么,主动往门外走了。
聂云霜大叫起来,把枕头都砸了过去:“你滚!你滚!你们都滚!”
随后,侯夫人就赶紧进来了。
侯府里有些乱,程绾绾实在待不住了,主动起身要告辞。
侯夫人一边担心女儿,一边还是决定先送程绾绾出去。
出门的时候,程绾绾看见聂云霜扑在被褥里,呜呜地哭。
*
江诀下了朝,去了玲珑阁。
苗娘子来了消息,说是买卖瀛珠的门路,她已经打通了。
江诀到了玲珑阁后,进了惯常的雅间。
苗娘子一进来,嘴角压都压不住,把门路如何打通简略交代了个大概。
江诀听罢,没有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示意苗娘子继续说下去。
苗娘子道:“别的都是小事,日后买卖开张了,渐渐完善便是……只不过……民妇原先也没想到,这瀛珠的销路实在太俏了!民妇只放出风声,说手上有瀛珠可以卖,不过几日就收到了各方各业的消息,想要瀛珠的人,眼下核查过可靠的,便已经有近三十数,就这样,民妇手头还剩下近百条消息未来得及核查清楚。而且,来消息求瀛珠的人,每日还在不断增加……”
江诀适才去了一趟醉霄楼,给小太子妃带了些吃食,准备回去东宫的路上,恰好收到了玲珑阁的消息。
他索性立即过来一趟。
这时候,江诀也在认真听苗娘子说话,只是听着听着,眉头就蹙了起来。
终于等苗娘子说完一串,江诀忍不住抬手打断她:“你是想说,你人手不够?”
苗娘子:“……”
江诀看了看手边的吃食。
醉霄楼新运来的第一批青蟹,可惜还在试菜,没有活的,全做熟了。他带了几只清蒸过的,很是鲜美,但若回去晚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再复热,也失了那股子鲜气。
江诀不耐:“人手孤调给你。你同青影报个数。”
江诀说着,提了食盒,像是立马要起身。
苗娘子赶紧道:“不是的殿下!人手民妇是够的!但是……”
江诀看她,无声催。
苗娘子赶紧道:“但是货不够啊!”
江诀:“?”
苗娘子:“粗略统计下来,确实可靠的买家,且能做长久生意的,其实人并不算多。目前只有七八人。可是这七八人,所要的瀛珠数量,加起来竟有一百二十颗!”
江诀:“……”
他耐着性子,语气却明显压抑着烦躁:“他们疯了?要这么多,拿去卖吗?”
“那倒不是……”苗娘子解释道,“其中最大的两笔单子,是两位患有重疾的富商。应该是为了药用瀛珠续命,加起来就要了近百颗。”
江诀没作声。
苗娘子小心道:“殿下,您看……咱们头回开张,必须要打出名气去,若供货差得太多,怕是后续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咱们的货……殿下先前那一小袋瀛珠,怕是远远不够,不知道……殿下您还能不能,再弄些瀛珠来?”
江诀:“……”
*
江诀回了东宫,带回来的青蟹已经凉了大半。
他往西宫主苑走,脚步却不怎么快,步子甚至有点拖延。
瀛珠还差得远……
江诀烦闷。
他要怎么让小太子妃哭,这是个问题。
第63章
江诀踱步到西宫的时候,程绾绾和之前一样,正抱着桂嬷嬷给她整理的东宫事宜册子在看。
桂嬷嬷得了江诀的提醒,教得很慢。但程绾绾聪明,已经学了大半。
她倒是个勤奋的学生,学起来很有几分孜孜不倦。
江诀走到内殿门口,看见程绾绾坐在凳子上,又在晃荡她那条小短腿,江诀就止了步子,默声看了一会儿,嘴角勾了笑。
大邺寒长暑短,但到了五月中旬,天也一天一天的热起来了。
白日积攒了热气,到了晚上,这会儿也不算凉,程绾绾还未沐浴,只穿了一件芙蓉色长裙歪歪扭扭坐在那里,外头罩着的外裳不知脱到哪里去了,江诀看了看,没看着。
他才提步进去:“入夜了,外裳都不穿,还摇着小扇,不冷么?”
程绾绾现在听见他的声音都习惯了,也不会吓一跳了,一转身,脸上已经挂了笑。
刚才还歪歪扭扭趴在桌上的人,像是立马来了精神,把小扇往桌上一丢,下了凳子,欢欢喜喜就过来了。
江诀伸出手,习惯性接她。
程绾绾今日却没在江诀跟前停下脚步,直接一阵风似的,扑到了江诀怀里。
小小一个人,倒也不重,江诀虽未料,还是稳稳把人接住了。
他只是微微诧异。
小太子妃太乖了,和他相处总是拿着分寸,有时候让人觉得不远不近的。
虽然那天把话说开了后,好了很多,但是……像这样亲近,还是头一回。
江诀心里一软,手上却带了力道,舍不得松了。
他把人揽住,勾着小太子妃的腰低头问:“怎么,想孤了?”
江诀是逗她,小太子妃脸皮薄,想来只会红了脸不说话。
却不想,程绾绾今日格外胆大,仰头看着男人,点了点头:“嗯!绾绾想殿下了!”
江诀:“……”
手上力道加重,江诀一把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压在怀里,让她绵软的起伏都贴着他。
“真想了?想孤什么?”他问。
两副身子贴得太紧,程绾绾感觉面前硬邦邦的,像贴着一块大铁块似的。她有些不自在,便扭了扭身子。
江诀立马感觉怀前的两团小兔子在乱动,蹭来蹭去的,他抱着她的手臂立时一紧,青筋都凸了起来,只他克制着力道,没有箍*疼怀里的人。
江诀缓了缓。
程绾绾没察觉男人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太子的身体像是僵住了还是怎么,仿佛更硬了些,哪里都是……
程绾绾没多想,只点头说:“是真的呀。我想殿下了,我想殿下对我可真好……”
程绾绾一边说,一边又想起在平康侯府时那种感觉。
江诀看她神色,自己也平复了些许,松了臂弯力道,放开人,牵着程绾绾往回走。
到桌边坐下,江诀叫人拿了食盒去热了,问她:“怎么了?今日去平康侯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程绾绾想了想,纠结地摇头:“也不是不顺心……殿下,我都知道了,原来聂小姐被推倒伤了脸那件事,殿下一直在查,早就查出来告诉平康侯府了,所以平康侯夫人再也没去程家找过麻烦了。”
江诀面色温和,听她说完,神色仍旧淡淡,只“嗯”了声,笑道:“绾绾要谢孤么?”
程绾绾:“……要的。”
江诀递过脸去:“来。”
程绾绾:“?”
江诀看她,狭眸里含笑,低声:“亲一下。”
程绾绾:“……”
程绾绾心道,怎么太子殿下现在动不动就要她亲……
她别扭:“殿下,我……”
“绾绾亲一下。”江诀温温和和打断她,“孤想要绾绾亲。”
程绾绾一时间噤了声。
明明太子殿下的语气那么温和,眼睛里也是柔色,怎么说的话,就好像不容抗拒呢。
程绾绾轻轻地吸了下鼻子,到底一回生二回熟,还是委屈巴巴地噘着小嘴凑上去了。
程绾绾这回没上次那么敷衍了,唇瓣在男人脸上软趴趴地贴着,停了一会儿才退开。
江诀嘴角勾了勾,满意了。
只不过,程绾绾退开的时候,动作有点慢,江诀略侧过头,就看见小太子妃红润润的两瓣嘴唇还近在咫尺。
莫名让人……想亲上去。
但江诀到底忍住了,只眼神盯着,一直盯到程绾绾退回原位。
让小太子妃亲他一口,小太子妃就这般别扭犹豫,他要是按着她亲上去,她会吓哭的吧?
嗯?
她会吓哭……
江诀眸子一暗,一个念头冒出来。
不过,还没等到江诀拿定主意,青蟹热好送了过来。
江诀剥了两只蟹给程绾绾吃了。
吃的时候,程绾绾就讲了今日在平康侯府发生的事情。
程绾绾讲起翠环的事,心里莫名有点难过,问江诀道:“殿下,翠环和翠芳,会被平康侯府处死吗?”
“翠芳不会。”江诀道。
却是没说翠环会如何。
程绾绾没再追着问,她跟着桂嬷嬷学了不少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大概知道翠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江诀剥蟹的动作慢下来,看小太子妃低落,正要说点什么宽慰她。
程绾绾自己平复了,又叹气,转而说:“我也没想到,聂小姐那么厉害的人,原来对自己的丫鬟也很好呢。”
聂云霜在东宫宴上刚受伤的时候,为了脸上的伤哭得寻死觅活的,可是知道了是翠环害她之后,翠环并没有被立马处死,反而聂云霜还总是要见她,其实这也未尝不是想保住翠环的命。
而且,聂云霜都不在乎自己脸上的疤了,把瀛珠药膏都扔给了翠环。
可见在她心里,这两个从小伺候她到大的丫鬟,其实是很重要的。甚至比她自己的脸还重要。
程绾绾心里对聂云霜有点改观。
江诀听她细细说了聂云霜和翠环的对话,也知道聂云霜为了翠芳的手做了很多事。
江诀看出来,小太子妃有些心软。
江诀却道:“绾绾,不要心软。”
程绾绾有点走神,乌深的眼睛迷茫抬眼看他。
江诀柔和了神色,缓声道:“聂云霜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为了平她自己心里的愧疚。上位者做事,多重结果,少看过程。她说为那丫鬟寻药、接骨,最后寻到药了么?接了骨了么?”
程绾绾一愣。
“她说她为那丫鬟寻了一门亲事,是她远房的表哥,还说她表哥为人宽和。既是远房亲戚,想必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究竟为人如何,她找人仔细查过么?即便查过,为人宽和,不代表就能接受自己的正妻是一个身有残缺的人。到时他若碍于平康侯府的权势和关系娶了不想娶的人,那丫鬟会是何处境,她能保证么?”
程绾绾彻底呆住。
她根本没想这么多。
但细想,太子殿下的确说的有道理,就好像她原先听说太子殿下是一个很凶很暴戾的人,但相处下来,分明不是的。
江诀刚才说的那些,她根本都没想那么多……
江诀道:“她所做,是她自以为是的弥补,事实上什么都没做成,什么都未曾预估。”
程绾绾沉默。
她才对聂云霜改观一点了呢……
江诀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为他的小太子妃虽然是府中小姐,却一直以为过着和丫鬟一样差不了多少的日子。
所以但凡谁人对她有半点好,她都会对人家存丝善意。
但江诀不希望她一直如此,因为他很清楚,在他身边,算计和叵测有多少。
江诀道:“其实,那次在大公主府,孤给过平康侯府机会。”
“什么?”程绾绾没明白。
江诀解释:“当时,只要聂云霜敢站出来,认下摔坏望春胭、意图陷害你一事,孤便会重重责罚她。但她是平康侯府嫡小姐,孤定不会剁去她的手指,那丫鬟,就不必代她受过。”
程绾绾讶然地瞠了瞠眼。
江诀:“是她惹的祸事,也是她怯懦,没能护住那丫鬟。”
程绾绾心里那点改观,被这话一说,顿时去了大半。
聂云霜事后所做的那些的确是好心,但对翠芳和翠环来说,好像也确实不必如何感恩戴德。
程绾绾更惊讶的是,太子殿下竟会这样想。
因为她见过不少的上位者,但多是不把下人当人的,他们认为自己一点小小的恩惠,下头的人就该对他们卑躬屈膝、感恩戴德,不能有丝毫的怨言。
虽然,太子殿下也杀伐决断,但她忽然觉得,他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就像登州贪渎一案,太子杀了个血流成河,这其中,肯定也有一些人罪不至死。可是,最后不也换得了这么多年的政治清明吗?
又有多少人,后来能够一展抱负,能够得到公平。
这种事,代价和结果,是无法比较的。但她不觉得太子的选择就是错。
程绾绾忽然觉得,太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的皇帝。
可能他不够仁厚,但他一定会把黎民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
程绾绾想到将来,想到她能站在这样一个心怀深远的储君身边,竟莫名有点激动。
程绾绾突然道:“殿下,绾绾不觉得翠环有错。”
江诀挑眉诧异,看她。
小太子妃弯了眼眸,轻声却很认真道:“因为如果是殿下出了事,那绾绾一定也会和翠环一样。为了殿下,绾绾可以拼尽一切。”
第64章 (捉虫)
小太子妃虽然一直过得很苦,但内心却没有因为那些苦变得冷漠封闭。
相反,她心里深处始终存着一丝柔软。
江诀以为这样的小太子妃,是不会说出“不觉得翠环有错”这样的话的。
他有些诧异。
但江诀更没有想到,小太子妃说,是为他。
为他,可以拼尽一切。
江诀也听过这样的话,将领、谋士、护卫。
但没有谁说出来,会让他像现在这样,连一向沉稳的心跳都乱了一瞬。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小太子妃需要他保护,也未曾想过,需要小太子妃反过来保护他,或者为他做什么。
但也不仅仅是如此。
江诀在世家门阀下翼护过被强权倾轧的寒门士子,也曾在贪官污吏手中解救过无数深受其害的蝇头百姓。
其中有些人,也曾说要报答他,愿意披肝沥胆,肝脑涂地。
江诀听了,内心从来毫无波澜,他一向冷淡到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细想,对他来说,他是大邺储君,为大邺为百姓,是他的职责。他不需要他们回报什么。
但他对小太子妃好,起初也许是因为一点似有还无的恻隐,后来是怜惜,再后来……是喜欢。
职责是无私的,但喜欢是自私的。
他喜欢她,也想要她喜欢自己。
那小太子妃现在,是不是已经对他有一点点喜欢了?
江诀没说话,看着程绾绾的眼神深而软。
程绾绾有时候乖顺得有些木讷,今日破天荒,已经说了不少好听的话了。
她说得认真,凝视着男人,却看见男人的眸子低垂望着她,目光深深的,像是要把她包裹起来。
程绾绾莫名的,有点忽然没了底气。
江诀不说话,她跟着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地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绾绾这样很不好,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坏……”
江诀没这样想,完全没有。
江诀弯了唇,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小太子妃鼻尖:“胡说什么?”
程绾绾任由他刮,只轻轻蹙了下鼻子看着他。
江诀又捏她,动作在逗弄,神色却和程绾绾刚才一样,带了几分认真。
他定声道:“也许,在有些人眼中看来,是很坏。”
程绾绾不关心有些人,只关心太子:“那在殿下眼中呢?”
江诀眼皮微垂,深邃的眸子里浮起一点笑意。
他缓缓低声道:“他人之砒/霜,孤之蜜糖。绾绾,是孤的蜜糖啊。”
江诀说,揽手勾了小太子妃腰身,稳稳叩入怀中。
程绾绾不由自主偎过去,陷进男人胸膛,宽厚灼热包裹间,头顶话音一字一句落下。
程绾绾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嘴角悄悄翘起来。
*
吃完青蟹,程绾绾还没沐浴。
江诀哄了她先去沐浴。
江诀耐着性子听了小太子妃一箩筐平康侯府的话,他的正事还没说。
苗娘子要那许多瀛珠,现下他手上还差得远。
如何把小太子妃再弄哭,弄些瀛珠来……
江诀思来想去,不管他最后用什么手段,目的事先得坦荡地说明白。
程绾绾沐浴完,先上了床榻,江诀才去沐浴。
江诀沐浴很快,想好了怎么和小太子妃说清楚,结果等出来的时候,程绾绾已经睡着了。
她不是装睡,是真的睡了。
大概是去了平康侯府一趟,半日折腾下来,确实有些疲累了。
再说晚上她还看了会儿桂嬷嬷给整理的册子呢。
瀛珠是件要紧事,但也算不上多紧急,既然小太子妃累了,江诀就按下暂且不说,且等明日。
江诀吹了烛灯,放轻动作上榻。
刚上去,里侧的人正翻了个身,江诀一摊手,正好将小太子妃抱在了胳膊上。
他没多想,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
等怀里温温软软的身体触觉逐渐明晰起来,江诀在黑暗中兀自沉默了一瞬,莫名的,耳侧略微热了一下。
跟着喉间也烧灼起来,一路向下蔓延全身。
江诀默不作声定了会儿动作,又等身下莫名的燥热平息,江诀才无可奈何地、无声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小人抱进怀里。
也没抱紧,就不松不紧地拥着。
江诀许久才睡。
睡意袭来前,江诀心想,明日,明日得亲她。
*
翌日,江诀下朝依旧很早,不过听说皇帝近来身子不爽利,似乎是吹风着了凉,江诀就过去看了一眼。
又陪皇帝下了几盘棋。
皇帝的棋艺很臭,江诀的棋艺承自名师,又风格诡谲。皇帝下不过江诀,江诀也很少相让。
今日江诀更是一盘都没让过皇帝。
故而没下几盘,皇帝就不想下了。
江诀施施然起身,直接告退。
江诀才走没多久,江丞就来了,说是来陪皇帝下棋。
江丞棋艺也极好,皇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江丞比江诀会哄人,拿捏着分寸,既不显出刻意相让,也让皇帝赢了不少。
这父子二人倒是下了几个时辰才罢休。
那头,江诀早回到东宫去了。
江诀回东宫,先去三松堂处理了些朝事,而后也没往西宫去,而是把若风叫进了书房。
若风进来:“殿下。”
江诀点头:“你素日里喜欢看话本子,是么?”
若风噎了噎,赶紧道:“……属下有分寸,从未耽误过正事!”
“孤知道。”江诀说。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孤是想问——你的那些话本子里,都讲些什么,有没有……能把人讲哭的?”
若风:“……”
若风嘴角抽了下,殿下这是要谁哭?
这法子……还真够别致的。
江诀盯着若风,若风赶紧道:“有的有的!就是……比较虐心虐肝的凄美爱情故事……”
若风渐渐小声:“殿下……要看一眼吗?”
江诀:“……”
虐心虐肝,是什么虐法?
江诀想了想:“拿来看看。”
若风见状,应声便去拿了几本话本子来。
若风拿了一本给江诀看,江诀翻了看了,只扫了几页,眉头就紧皱起来,一脸的不适。
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若风觑着江诀的脸色,见江诀脸色难看,手心都捏了汗,都不敢张口问了。
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半点这方面的脑筋,既不好这口,自然接受不良。
若风就怕江诀看了烦,一烦,直接给他把话本子都给丢了。
不过江诀最后没这样,他勉强松了眉头,不太相信地问:“你确定这种故事能把人讲哭?”
若风:“……”
若风也不敢打包票:“这……如果是小姑娘家,应当会哭吧。”
江诀点了点头,虽然明显还是不太相信小姑娘会为这种矫情刻意的故事情节哭。
但江诀毕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恐怕真的不如若风。
江诀略作思索,还是把话本子留下了:“这几本书,借孤看几日。改日还你。”
若风连称不敢。
心中却是好奇,太子殿下借这种书做什么?
第65章
江诀借了据说能哄哭小姑娘的话本子,自然是要哄哭小姑娘的。
天色擦黑时,江诀从一堆的话本子之中,总算挑出了一本勉强能念出口的,便拿着话本子往西宫去了。
西宫里素日到了这个时候,各处都已经掌了灯。小太子妃是有些怕黑的。
但今日,西宫里有些暗。
江诀到殿门外,放缓脚步。
殿内有侍女在擦扫除尘,只两三个,俱都十分安静。
江诀每回来的时候,西宫其实还算热闹。
小太子妃年岁还小,性子温顺却并不文静,倒是喜欢侍女们说说笑笑的。她说东宫太大了,要是太安静了,总觉得好像有些冷清。
江诀不喜吵闹,但也依着她。
不过每回西宫的侍女见他来,也都识趣地噤声,或者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让他听不见。
今日西宫倒是安静的有些反常了。
江诀缓了缓步子进门。
侍女们见他来,俱都低眉垂目,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后,都退出了殿外。
江诀目未斜视,继续往里走。
这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其实才不过将将戌时二刻。
江诀进了内殿,扫眼没看见小太子妃的身影,一细看,才发现程绾绾这么早已经躺到榻上去了。
江诀:“……”
昨晚没睡好的是他吧?
殿内,瑞雪也在,守在床榻旁不远的小几案上,支着胳膊正打盹儿,脑袋一晃一晃的。
主仆二人一个躺着睡,一个坐着睡,谁都没察觉江诀过来。
江诀自把自己在门口“晾”了一会儿,才轻咳了一声。
程绾绾本来就没完全睡着,这一声咳嗽声,立马把她弄醒了。
程绾绾一下子醒过来,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紧跟着听见身后传来沉缓的脚步声,她立马翻过身来,便看见江诀正朝她走过来。
程绾绾没立马爬起来,却是又翻回身去,抬手在脸上飞快地抹了一下,而后才又转过身起身。
“今日做什么了?累着了?这么早就躺着。”江诀温声。
瑞雪也醒了,慌里慌张站了起来,退到了一旁。
程绾绾看了看瑞雪,目光里略微有一点责备:“殿下怎么悄悄的就进来了……我叫瑞雪替我守着的,谁知……”
江诀知她什么意思,在榻边坐下,好笑:“守什么?”
程绾绾抿了抿唇:“殿下过来,我好迎一迎殿下的……”
“孤是回家,又不是上朝,绾绾还要跪迎叩拜、山呼万岁不成?”江诀边说,边拢了程绾绾颊边乱糟糟的头发。
不动声色看小太子妃的脸色。
天色暗,屋里又没掌灯,却是看不大清。
程绾绾被打趣一句,一时没了话,脸本来就睡得红红的,江诀一逗她,她脸上就更红了。
也没察觉江诀探究的神色。
“屋里太暗了。”江诀道。
程绾绾立马领悟到,看瑞雪:“瑞雪,把灯都点上吧。”
“是!”瑞雪立马去办。
很快,屋里亮起来。
江诀这下清楚地看见,程绾绾的眼睛竟是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一样。
江诀眸色略沉,头更加低下来,俯首仔细去看小太子妃的神情:“怎么了,偷偷哭鼻子了?”
程绾绾慌乱摇头:“没有!没有的!”
江诀没说话。
程绾绾心虚抬眼看他。
骤然间,江诀靠了过来,薄唇几乎贴在了她下巴上,离得很近很近。
若不是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情绪淡淡的,依旧沉定稳重,程绾绾差点以为,太子要对她做什么了。
程绾绾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但很快,江诀就退开了,原来是手绕到程绾绾的背后,拿了东西出来。
江诀摊开掌心,手里正是从小太子妃枕头下拿出来的两颗瀛珠。
江诀叹气:“还说没哭……那这是什么?”
程绾绾当场被戳破,一下子脸就红了,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也跟着一起红了。
她撇了撇嘴巴,又努力地把嘴角扯起来。瞧是想笑,却又挤不出笑来。
江诀心口隐隐发涩,低声:“白日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绾绾摇头:“没有,我就是……就是……刚才做噩梦了……”
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生怕他不信。
这是又说谎话了。
江诀无奈。
小太子妃虽然看着娇气,但却不是爱哭的性子。
昨晚也还好好的。
一定是白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诀见问本人问不出,转头看瑞雪:“白日发生了何事?”
瑞雪:“……”
瑞雪还是怕太子。江诀看程绾绾哭,心情很不好,脸色也跟着结了冰。瑞雪一看,就更害怕了,缩着脖子像个鹌鹑。
瑞雪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江诀:“……”
江诀冷了声调,一字一句:“孤命你说。”
瑞雪:“……”
瑞雪都快哭了。
但是,她是太子妃的丫鬟,她只听太子妃的话,别人不管是谁,就算是太子是皇帝,她也不能听他们的。
太子妃吩咐了,这事不要告诉太子殿下,那她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瑞雪是个死脑筋,转不过弯来。
程绾绾怕她惹恼了江诀,着急一伸手,一把就把江诀的胳膊给抱住了。
她紧紧地抱着江诀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上去,软声软气地喊:“殿下,你就不要问瑞雪了嘛,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的。”
江诀:“……”
小太子妃两只细细的胳膊紧紧挽着他,娇娇软软的身子整个贴上来,软甸甸的胸脯也严丝合缝地挤着他……
这可真是要命。
江诀试图抽手。
程绾绾立马抱得更紧,软声求情:“殿下……”
江诀:“……”
手肘的绵软触觉更加明显,江诀整只胳膊都有点紧绷,不知是发麻还是怎么,感觉都有点失去知觉了。
江诀忍耐着,缓声出声:“乖,别抱这么紧。”
程绾绾莫名,怔了怔,下意识松了一点力气。
江诀立即把胳膊抽了出来,又一腾手,自己把小太子妃抱上了,大掌去搂她的腰。
程绾绾反应不及,等回神的时候,已经被男人圈在怀里了。
而她腰侧,莫名有点痛,貌似是刚才……太子抱她力气大了,不小心掐了她腰一把?
江诀低声,嗓音微哑:“你若不想孤问,孤不问就是了。”
程绾绾松了口气,便没多想,只小声道:“殿下,我真的没什么的……”
江诀低低沉沉“嗯”了声。
像是信了。
程绾绾拿不准,但反正不想让太子继续纠结这件事了。
程绾绾一扫眼,才发现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她有点好奇:“殿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江诀愣了下,一时给噎住。
他原想着讲些故事哄小太子妃哭,可现在,小太子妃不知道因为什么伤心事已经哭过了。
他就不舍得她再哭了。
第66章
江诀沉默一瞬,手指紧了紧,捏着话本子貌似随意地把手背到身后。
他淡声:“也没什么……看见若风在看,闲来无事要了本拿来翻翻。”
程绾绾没察觉出来男人的动作有哪里奇怪,只是下意思跟着江诀的动作偏了偏脑袋,跟着往他身后看。
程绾绾是知道若风爱看话本子的。
在太子面前,她不想表现得郁郁寡欢,遂把心头的烦闷都暂且抛开,缓了心绪,认认真真地好奇起来。
程绾绾轻声:“殿下能给我看看吗?”
江诀:“……”
小太子妃一脸乖巧,白皙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方,一双乌亮明澈的眼睛圆圆地睁着,直直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江诀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婉言:“这本孤还没看完……你要是想看,孤命若风再拿一本来。”
江诀打定主意,要是再拿一本的话,得拿一本甜甜蜜蜜的爱情话本才行。
最好是主角时时刻刻如胶似漆、从头到尾恩恩爱爱,没有半分泪点的那种。
他一向说一不二,明明打着要小太子妃哭的主意来的,谁料不到半刻就变了卦,现在反倒要想法子哄她不哭了。
可主意变得再快,也赶不上小太子妃的心思变得快。
程绾绾改口也飞快,小手一递,绵绵软软的姿态,声音也娇:“那绾绾也只翻翻,不多看。翻一翻就还给殿下,不耽误殿下看的。”
江诀:“……”
程绾绾压根没看出来江诀的不愿意,纤纤小手递着,眼巴巴把男人看着。
江诀拿她没一点办法,眼底无奈,到底只得把话本子递给她。
一边递,江诀一边道:“若风成日不知看的些什么,甚是无趣。绾绾大约也不会喜欢,孤还是找本别的书来给你看,嗯?”
程绾绾接过来,表现得很是乖巧懂事:“不用啦,殿下不是说还没看完吗?能让殿下看完的话本子,应当也不会无趣到哪里去吧?”
江诀:“……”
程绾绾说着,当场就翻看起来。
没翻两页,程绾绾的神情就变了变,抬眼十分隐晦又十分微妙地看了江诀一眼。
——太子殿下原来喜欢看这种书?
——这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江诀和小妻子对视,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一时间颇有些无言以对。
江诀轻咳了声,终于道:“绾绾……别看了。”
程绾绾看了几页了,却是已然看得有些入迷了,都没抬眼看江诀一眼,只口中心不在焉道:“唔……好……一点,再看一点……看完这一页……”
江诀:“……”
江诀等着,结果一页看完,程绾绾又翻了一页接着看。
江诀:“……”
小太子妃这样乖顺听话的人,看了话本子,也学会敷衍人了,堂而皇之地“欺君”起来。
江诀愿意纵着她,但又不想她看了虐恋爱情故事之后一会儿又伤心哭起来,所以等着程绾绾又翻了两页,眼眶开始发红的时候。
江诀一伸手,直接把话本子给抽走了。
程绾绾的手还舍不得松,但又抢不过男人。
手掌一空,话本子被强制收走。程绾绾并不敢发脾气,只瞪了眼睛讶异又无辜地把江诀望着。
江诀:“后面不好看。”
程绾绾:“……”
程绾绾有个习惯,就是做一件什么事情,要是没做完做到一半,就会特别难受,非要做完不可。
程绾绾垂下一点脑袋,但还是坚持把江诀望着,小声:“那要看了才知道呢……万一绾绾觉得好看呢?”
江诀:“……”
江诀沉沉吐出一口气:“真不好看。”
程绾绾小嘴一撇,也不反驳也不顶嘴,就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不说话。
江诀:“……”
江诀叹气:“……孤把后面的故事告诉你,你先听听,行不行?”
程绾绾咬唇,心里不情愿,但她不敢和江诀对着干,只得慢慢吞吞、勉强地点了点头。
江诀于是三言两语就把后面的情节给讲完了——横竖他自己也只扫了个大概,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细节来。
总之最后一句总结:“最后,男主角为了救女主角,死了。”
程绾绾:“……”
江诀淡然摊手:“就是这样。”
江诀看了,那些虐恋情深的话本子,其实多数讲的都差不多,不过就是相爱的一对男女经过种种磨难,最后仍旧没能修成正果,要么反目成仇,要么阴阳两隔,要么江湖陌路。
虐心虐肝的那些过程不讲,只一笔带过结局,小太子妃应当不会难过到哪里去吧?
江诀是这么想的,可是程绾绾哪里能甘心。
她前头积攒下来的情绪,还堆在心头呢。
程绾绾瞪大眼睛:“男、男主角怎么会死呢?”
江诀:“……他中毒了,就死了。”
程绾绾:“……那他为什么会中毒呢?”
江诀:“被毒虫咬了。”
程绾绾:“那他为什么被毒虫咬了呢?”
江诀:“……为了给女主角采药。”
程绾绾沉默了,眼眶微微泛红。
江诀:“……”
江诀沉了口气:“好了……”
程绾绾不听他说,非要追问:“那、那女主角岂不是很伤心难过?”
江诀:“……”
“没有。”江诀道。
他比划了一下,皱眉:“女主角不知道……她以为男主角没死。”
程绾绾也蹙眉:“为什么?”
江诀:“……男主角谎称要去游历行医,不告而别了。”
程绾绾:“那男主角躲去了哪里呢?”
江诀:“……一处山谷。”
程绾绾:“那……”
江诀实在没了耐性,到底和盘托出:“他寻了一处隐蔽山谷等死,最后果真独自一人死在了那处。到化为白骨都无人知晓。”
这回,程绾绾没再问,彻底沉默了。
江诀刚松了口气,可没片刻,他就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嗒吧嗒吧掉下了一连串的“泪珠子”。
江诀:“……”
程绾绾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知是在哭这个故事,还是刚才压抑着的那股子伤心劲还没过去。
总之,她一直哭。
不作声,只泪珠不停地掉。
江诀默了一瞬,胸口一团堵塞,无可奈何低下腰,低声去哄,一边摸小太子妃的头:“不哭,绾绾乖,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这些都是假的。”
程绾绾:“呜呜……呜呜呜……”
江诀:“……”
白净净的小姑娘没半刻就哭成了花猫,泪痕糊在脸上一团,丑倒是不丑,但也狼狈得很。
独独两瓣粉嫩的唇,小太子妃哭的时候咬得紧紧的,哭没了力气,松开贝齿来,两瓣软唇就红殷殷的,像掬了一捧朝露的桃花蕊。
江诀被她哭得胸口紧/窒,终于被她呜呜的哭咽声弄得失了耐性。
“别哭了。”江诀放冷一点声音,深暗的眸盯着小妻子的唇,却不可见底,着迷中噙着不可抗拒。
“别再哭了。”江诀缓和语气再一遍。
程绾绾还怔着。
江诀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带过来,低头覆下去。
第67章
江诀不曾有过女人,也不曾亲过女人的唇。
头一回亲女人,就是渎神。
江诀不知别人亲女人是个什么滋味,但他噙住那两瓣桃花蕊的时候,初一瞬只觉得软,软到他心坎里头去了,紧跟着,就感觉唇上跟过了电似的,一路火花带闪电,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混着一种不可描述的灼烧感,一瞬间击遍了全身。
江诀没忍住,捏着程绾绾下巴的手指猝然用力。
程绾绾疼得轻哼了声,却是下意识的——她脑子里还是空白的,根本没感觉到下巴上的灼人力道。
亲人和被人亲,的的确确是两种滋味。
程绾绾主动亲太子的时候,浅浅地亲还是深深地亲、亲多久,都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男人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到了她的腰侧。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捉着她的腰,掐得她都有些疼了。
一切来的都太过猝不及防,程绾绾连喘息都乱了套,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快,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可男人还是没有*半点要放开她的意思。
江诀掐着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越发往自己怀里带,低头覆着她,薄唇紧压着她的唇,半是轻吻,时而又会不自觉用力,用牙齿去啮咬她的软唇。
滚烫的舌尖也探上来,间或半吮半咬着她的唇瓣,像是要把她的两瓣唇给吃进去。
而做这些的时候,程绾绾的喘息彻底乱了套了,可男人的喘息,只是沉而重,却是有条不紊,重重的喘息间,莫名带着一种将人囚于股掌之上、全然循序渐进的沉稳。
程绾绾只感觉自己像是男人掌心里捏着的小雀儿,除了任他予取予求,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就在程绾绾以为,今晚很可能就要猝不及防的圆房的时候。
江诀低喘着气,松开了她。
程绾绾被亲得缺气,脑袋里还昏沉,只晓得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
江诀低头,看着小太子妃粉面含春的模样,又看她呆呆傻傻大口喘气的样子。
江诀发笑。
程绾绾回过一点神来,就看见男人低着头,看着她笑。
太子的眼神深深的,眼尾压着弯弯的弧度,笑得宠溺又温柔。
程绾绾晃了晃神,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或是被江诀笑的羞耻了,忽然间挣脱开他,把身子一扭,钻到床里侧去了。
又把被子牵了盖住,钻进被窝里身子一转,背对着江诀,整个人连着俏红的脸蛋,都躲进被褥里去了。
江诀眼底越发放软,却是忍不住低笑出了声。
他低声问:“还想哭吗?”
程绾绾背着身,没答,也没动。
没片刻,又把被子牵了牵,把自己捂得更紧了。
江诀又笑了。
一个睡一个坐,像是温馨了半刻,江诀才看见,小太子妃哭了一床榻的瀛珠。
江诀:“……”
虽然过程与他预想的稍许有些不一样,但是结果,竟然也达到了。
江诀看着被褥上散落的瀛珠,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将瀛珠都收起来。
——-刚才只想着亲她了,注意力全在小太子妃那两瓣桃花蕊似的娇红软嫩的唇瓣上,居然丝毫没注意到这些瀛珠。
程绾绾没能安然睡,也听见江诀的动作。
她纠结了一下,到底又起身来,也不看男人,就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一块收拾她哭出来的泪珠子。
江诀动作顿了顿,看她。
看了片刻,见小太子妃也没有和他对眼神的意思。
江诀无奈,视线不自觉扫了眼,去看小太子妃的嘴巴——像是被他亲得有些肿了,也红得厉害。
江诀虽有帝王的狠绝,但读帝王书之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他本来该有点愧疚的,可莫名的,看着小太子妃嘴唇上被他弄出来的痕迹,他非但没多少愧疚,反倒心头又开始痒了。
就……还想亲。
根本亲不够。
但江诀忍住了。
刚才才哪到哪,小太子妃都躲被子了,再亲下去,万一他克制不住,吓到她,明日还不知道小太子妃要躲到哪里去,以后还敢不敢和他独处。
江诀视线只好一掠,不去看了。
程绾绾拾了几颗,递给江诀,江诀接了,两个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到。
江诀没什么反应,程绾绾却是手一缩。
江诀捏着接过来的瀛珠,手掌略微攥了攥。
他顿了顿,喉间咽了下,平声道:“没多少,孤来收拾,你睡。”
时辰还早得很,程绾绾哪里睡得着。
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哦”了声。
她便又小虫子一样地钻回被子里了。
江诀收拾好瀛珠,用小香囊装起来,探身到床里侧,把装好的瀛珠都塞到小太子妃的枕头下。
程绾绾没来得及佯装闭眼,就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的动作。
程绾绾忙一转头,正看见江诀在她上方。
见她转头,他顿住动作:“怎么?”
程绾绾睁着眼睛瞧他,离得近,连男人喉结滚动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程绾绾莫名脸红,小声道:“殿下要把瀛珠给我收着吗?”
江诀轻声:“这本来就是你的,不是孤给你。”
程绾绾默了默:“……我不需要呢。都给殿下吧。”
江诀没理会,收回了手:“反正你自己收好。”
他回到外侧起身:“孤去沐浴,绾绾先睡。”
程绾绾枕着这好些瀛珠,越发睡不着了,但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太子已经转身去盥室了。
时辰确实是很早。
江诀沐浴完,程绾绾还一点困意都没有。
若是以前,她还有胆子躺在床上,和太子小声聊会儿天,但今日……
今日太子亲了她,她都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子了……
程绾绾于是干脆装睡。
江诀听她呼吸,就知道小太子妃根本没睡着。
沐浴完,自然也净了齿。
江诀舌尖抵了抵牙齿:“……绾绾。”
程绾绾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没搭理。
江诀耐着性子:“绾绾。”
程绾绾默默咬唇,还是不作声。
江诀就猜到,只好笑。
他俯身,手臂卷进被子里一勾,直接把背对着他的人给翻了个面,面朝他了。
一看,小太子妃果真没睡,紧张得眼睫毛直颤呢。
江诀也不再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俯身下去,直接去亲小太子妃的软唇。
已经被他亲得有些肿了,江诀这回很轻,没再咬她,克制着,只深深浅浅地吻。
程绾绾闭着眼,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一股灼热的、异常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随即,她的嘴巴就再一回被侵占了。
程绾绾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男人正在她侧上方,低头亲她,亲得认真又专注。
程绾绾怔了一瞬,又赶紧继续把眼睛闭上。
她差点忘记了,她还在装睡呢!
太子在亲她,半垂着眼,应当是……没看到吧……
可是程绾绾眼睛能闭上,呼吸却控制不了,她很快又呼吸急促起来,胸口一起一伏的,又有些喘不上气了。
江诀觉察到,在她唇上啄了啄,退开一点,但仍旧离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开合的薄唇恰到好处地擦过她的。
江诀低声道:“还装睡?那孤继续亲了,亲一整晚。”
程绾绾:“……”
怎么可以这样!
程绾绾赶紧睁开眼睛,瞪向男人。
一睁眼,就看见男人低着头,正在冲她笑。
上当了……
江诀低头,又亲上去。
这回没亲多久,就退开了。
程绾绾不敢推开男人的,只撇着小嘴,等他亲完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江诀捏捏她的小脸,低磁的声音哄她:“别恼,也别怕,孤不干别的,就是……净了齿,嘴里没味儿。”
程绾绾:“……”
嘴里没味儿,亲她干嘛呀!
江诀仿佛知道她想什么,声音更低一点,勾起嘴角,话音含了层笑:“绾绾是甜的,又软又甜。”
程绾绾:“……”
程绾绾脸色爆红。
她表情古怪了一瞬,像是羞又像是恼,最后大概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于是又要往被子里钻。
江诀一压手,直接把人压进怀里。
程绾绾试图挣动,又不敢用力,只被抱得更紧。
没躲成。
江诀笑,低头,亲了亲小太子妃的额头,和声:“乖,孤不亲了。睡觉。”
*
次日清早。
江诀昨晚歇得早,也歇得极好,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晴云是个勤快麻利的,早早也起了身,没多久,太子殿下从寝殿出来,却是叫她过去。
晴云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是近来哪里伺候太子妃伺候得不好。
等到了跟前,江诀却是问:“昨日东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来了什么人?”
晴云愣了下。
江诀已经穿戴好,只最后理了理袖口,迈步往殿外走,又道:“昨日太子妃似是不太高兴,是谁惹着她了?”
第68章
江诀也是无奈。
问小太子妃,小太子妃不肯说,问瑞雪那个小丫头,也是个过于老实巴交的,只晓得听主子的话,连他这个太子的问话都敢不答。
好在还有晴云。
晴云一听太子这样说,立马就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了。
晴云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昨个儿,太常寺卿程大人来过了……”
程秉融?
江诀听小太子妃说了不少在程家时候的事,对程秉融这个不称职的人父已经十分反感。
只不过他身为一国储君,不会为了家事和私情去针对报复谁,可怎么这个程秉融还有脸主动上门来?
江诀拧眉:“他来做什么?他是朝廷命官,要见也该是来见孤。程家要见太子妃,就该叫他夫人登门求见。”
晴云也是这样觉得,只是昨日下人们不晓得太子妃和程家的关系,也不敢得罪太子妃的娘家人,才把人给放了进来。
再加上,昨日太子妃听说父亲来看她,也挺高兴的,晴云一时恻隐,便也没提醒小太子妃。
谁想最后却……
“昨日到底怎么回事?”江诀问。
晴云赶紧道:“昨儿程大人来,太子妃起初也是高兴的,想是以为程大人是专程来探望的吧……谁知、谁知程大人却是有事相求。”
江诀:“他又有什么事相求?”
晴云提起来亦是一脸嫌恶,都不好意思张口:“程大人说……程大人说,程家二小姐要出嫁了,程家之前顾着太子妃的脸面,太子妃的生母已经不在了,嫁妆都是程家大夫人准备的,如今程家二小姐要出嫁,嫁妆却是……却是不大够了……”
江诀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得大差不差了。
江诀气笑了,步子停下来:“怎么,程秉融还想把嫁妆要回去?是他想要回去,还是他那个夫人想要?”
这些晴云就不知道了,脸上表情也是尴尬得很。
毕竟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大邺立国几百年,头回在寿阳城里听说这种事情。
谁家把女儿嫁出去,拿嫁妆做足了脸面,又兴把嫁妆往回要的?
程家是什么门户,不说钟鸣鼎食、百年之家,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家,怎的还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江诀脸上已是冷笑。
他还要上朝,当下没吩咐晴云怎么做,只道:“把太子妃的嫁妆收好,那是她的东西,谁也不准动。程家不管谁再找上门来,一律直接轰出去,不要叫太子妃知晓。”
晴云赶紧应下:“是!”
江诀大踏步出门去。
这日上朝,江诀心里窝着气,发了好几回火。
他的绾绾到底摊上了个什么生父,这些年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不说,如今竟还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
程秉融那个老货,不过是打着主意,以小太子妃的性子,若是晴云不说,她是绝不会把这种没脸的事情告诉自己夫君的。
虽说小太子妃一向娇弱,但其实心里也是要强的。
这个程秉融……
上回回门也是,对亲生女儿一句关心都没有,却只想着利用女儿如今的地位,给自己的儿子谋求利益。
如今又是。
也难怪小太子妃伤心……
*
程绾绾早上一醒,就感觉眼睛不太舒服。
起身洗漱后,去妆镜前一看,才发觉眼睛肿了。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上哭的,还是因为睡得太饱了。
晴云和瑞雪早上进来伺候,发觉程绾绾眼睛肿得跟胡桃一样,都以为她是因为昨天程家来人的事情伤心哭的。
昨日程绾绾特地交代了,程家来人的事情不要告诉太子。
可晴云到底是太子指派过来伺候的,太子不主动问便罢了,既然问了,她就必须得说。
但这事,晴云不敢同程绾绾说。
晴云只默默去拿了鸡蛋来,剥了壳给程绾绾敷眼睛。
*
江诀下了朝,玲珑阁又来了消息,苗娘子又在催瀛珠的事了。
说是买家要货要的急,有两家急要货的,在原先的价钱基础上,竟又加了一成。
加上昨日程绾绾哭的那些“泪珠子”,交货给要货最急的两家应当差不多足够了。
但江诀没回苗娘子的话,只派人叫她继续等。
江诀回了东宫,到三松堂忙了一阵,准备去西宫的时候,就听平子说,程绾绾今日一整日都待在殿里,没有出过殿门。
江诀神情一顿,当即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往西宫去了。
等到了西宫,程绾绾在内殿倒是好端端的。今日倒没看册子,和瑞雪在下什么棋。
远远看了眼,是江诀没下过的。
“在下棋?”江诀走进去。
瑞雪连忙从凳子上起来,退到一边去。
程绾绾也赶紧把棋盘推到一边,“嗯”了声道:“随便下着玩的……殿下今日回来的好早。”
说者无意,江诀听见“回来”二字,心头却是一暖。
他笑了下,轻声“嗯”了声,坐到小太子妃身旁去:“这下的是什么棋?”
程绾绾别扭。
这棋是程绾绾以前看别人玩过学会的,叫跳跳棋,是小孩子玩的。
她不好意思说。
江诀看她一眼,没追着问,只又说:“听平子说,你今日一整日都没出门,这棋这么好玩,下了一整日了?”
那当然不是。
程绾绾不好意思道:“不是的殿下,绾绾没出门,是因为……因为绾绾今日眼睛有些肿了,不好意思见人……”
程绾绾觉得,她眼睛肿得明显让人看得出她哭过。
可是她都嫁人做太子妃了,还哭鼻子,也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干脆等眼睛不那么肿了,再出门见人吧。
江诀讶然了一瞬,才注意到程绾绾的眼睛。
一整日下来,又用鸡蛋敷过,已经消肿许多了,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一点。
江诀心里愧怍,许是他昨日那话本子的原因。
“你等等。”江诀起身,往床榻边去。
程绾绾跟着起身,不明所以看过去。
很快,江诀拿了搁在程绾绾枕头下的瀛珠出来,小太子妃还没换地方收好。
江诀拿了颗瀛珠出来:“孤叫人磨成粉拿来,给你敷一敷,覆上立马见好。”
程绾绾一愣。
瀛珠到底是珍贵之物,程绾绾如今也明白了。
就这样、就这样拿来给她敷眼睛、消肿,是不是也……太奢侈了些?
程绾绾赶紧要阻止,江诀却已经递了颗瀛珠给瑞雪,叫瑞雪拿出去命人磨去了。
程绾绾:“……”
江诀把剩下的瀛珠又放回程绾绾枕头下。
他走过来,牵程绾绾坐下,道:“正好,孤有件事同你商量。”
第69章
程绾绾自知身份低微,虽然坐着太子妃的位置,但除却东宫内宫的一些琐事,旁的事,她知晓其实都是太子一个人说了算的。
太子有什么事情还需要同她商议的?
程绾绾一时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便不去想瑞雪拿了瀛珠出去的事。
她乖乖跟着江诀在桌边坐下,小脸上表情一本正经地看他。
江诀心头一软,捏了捏小太子妃的手,才温声开口:“国库紧缺,孤命玲珑阁打通了一条买卖瀛珠的线路。近来有了可靠的交易,但——买家要的瀛珠数目巨大,孤恐怕需要……”
江诀身为储君,又掌政十年,自有他的高傲。
他这么多年来,少有怀柔之时,多是手腕铁血。不然也不会传出太子暴戾这样的说法了。
程绾绾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见太子似是难以启齿,她也不等江诀说完,主动点头道:“好!”
江诀话说一半,被小太子妃小脸认真地打断。
江诀:“……”
他顿了顿:“孤还没说……”
程绾绾继续一脸认真,又笑了笑,眉眼极乖顺:“绾绾知道,殿下需要瀛珠嘛,需要很多瀛珠。”
江诀没作声。
程绾绾从桌边起身,小碎步跑去床榻那边,从枕头下拿了江诀才放起来的装着瀛珠的香囊过来。
程绾绾把香囊大大方方地直接递给男人:“呐,都给殿下啦。”
江诀低头,看小太子妃递过来的瀛珠,没接。
他看小妻子温软笑着的面庞:“……都给孤?”
程绾绾点头,继续递着:“对呀!”
江诀慢慢伸出手去接,心里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他守护大邺、庇护子民,就连身为九五至尊的父皇,在他跟前也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渐渐老去、需要依靠他的父亲。
江诀从代父掌政时起,就再也没有从别处得到过什么了,都是他赏赐别人。
十年了,头回对别人有所求,他多少有些别扭,但看见小太子妃笑靥嫣然,大大方方、毫不犹豫把瀛珠都递给他的时候,江诀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
像是初春冬眠的田埂,突然间被一场温潮的春雨,软绵绵地浇了一兜头。
“殿下?”程绾绾晃了晃手。
江诀慢吞吞的动作才收尾,终于接过香囊。
程绾绾如释重负,对那些珍贵的瀛珠,她没有半点留恋和不舍的。
江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多谢。”
这两个字吐出来,叫人喉间有些干涩。
他已经多少年没对别人说过“谢”字了。
程绾绾微微怔了怔,旋即抿唇,温软的唇角扬起一个更加明显的弧度来,笑容璀璨。
她有点小开心,在眼角藏不住,脆生生道:“不用谢,殿下!”
见她这样,江诀心头那点别扭突然之间就消散了。
他笑了下,伸手勾了小太子妃的腰抱她。
这回再开口,感觉自然顺畅了很多:“绾绾,真的很谢谢你。”
江诀坐着,揽着小太子妃的腰身,恰好和她肩头平齐。
他一低头,额头靠在小太子妃肩膀上,嗓音听起来低低的,喃喃的。
程绾绾有点不敢动。
但同时,心里又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欢喜。
对于江诀来说,那些瀛珠举足轻重,但那都是程绾绾的东西,他拿来用,虽然说夫妻本是一体,原本没什么。
但也许江诀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小太子妃之间,抱也抱了,亲了亲了,但却始终不是真正的夫妻。
不是因为圆没圆房,而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都默契地守着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如同程绾绾始终认为自己不堪太子妃之位、自认低微。
也如同江诀只想着保护小太子妃,但从没想过真正与她交心,把自己难解的心事说与她听。
今日,江诀才算是迈出这一步了。
虽然不大自在,但仿佛也倍感轻松了。
江诀揽着怀里的人,默声在小妻子单薄纤弱的肩膀上轻轻靠了一会儿。
才慢慢退开。
退开的时候,他嘴角勾着笑,抬眸看的时候,程绾绾几乎看见男人眼底的笑意星子似的,格外明亮,仿佛在闪耀似的。
程绾绾看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脸颊有些热。
那些瀛珠对她来说,原不如太子给她的庇护重要。
程绾绾很清楚地知道,瀛珠虽然珍贵,但她身份卑微、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落泪成珠的异能,对她这样的人来说,也不过是有如稚子抱金。如果没有太子的庇护,她不过是抱金行于闹市的稚儿,除了招致危险和觊觎,瀛珠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所以,程绾绾这么大方,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的。
她忝居太子妃的位置,不能为太子做什么,这让她感到自卑,也感到不安。
如果,她有价值的话,她心里会好受一点——她也希望能回报太子殿下,同时,她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庇护,兴许也能更久一点。
没有人会永远喜欢一个没用的拖累的。
这些在程绾绾心底的想法,让她在看见男人眸底明耀的笑意时,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江诀却不知,只看见小太子妃红了脸颊,似是粉面含羞。
江诀扣了小妻子的腰身,往怀里按了按,仰头吻上去。
程绾绾许是心虚,十分乖觉地配合低头,和男人亲了一会儿。
等两人分开的时候,小太子妃唇上已经水光潋滟。
江诀仰头,又亲了一下,喉结咽了咽,才退开。
程绾绾红了脸。
怎么突然之间,她和太子亲亲,好像已经成了一件很自然、很平常的事情了?
程绾绾抿了下微微有点发烫,又有点发麻的嘴唇。
这一抿唇,润红的唇瓣更加娇艳欲滴。
江诀眸色暗了暗。
他喉结一滚,又仰头往上。
程绾绾察觉,两只小手正搭在男人肩上,一慌乱,两只胳膊赶紧一下子缠住了男人的脖颈。
江诀:“……”
程绾绾:“……”
程绾绾红了脸,细细的胳膊抱着男人的脖子,挤出一段轻声软语:“殿、殿下……今晚……还给绾绾讲故事吧,好嘛?”
第70章
程绾绾说要听故事,江诀哪有不讲的。
等给程绾绾敷过了眼睛,睡前琐事都弄完,二人上了榻,江诀又拿了一本从若风那挑来的话本子,念给程绾绾听。
按照程绾绾的要求,仍旧是一本荡气回肠、虐心虐肝的爱情话本。
江诀今日是认真讲的,没再囫囵过去。
故而程绾绾还没听到一半,才听到男女主角生了误会、女主角与男主角恩断义绝,独身一人离去,从此二人分离了十年之久。
才听到这里,程绾绾就开始扑扑簌簌掉眼泪了。
江诀不讲了,要哄人。小太子妃却不让,非要听下去。
最后还是江诀略胜一筹,堵了小太子妃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的小嘴,深深浅浅啄了好几遍,又把人抱在膝头好声好气哄了半晌,才算止了哭,也不闹着非要继续听了,答应明日再继续。
程绾绾这一晚睡得很好。
等她睡着,江诀拿了磨成的瀛珠粉,给小太子妃又敷了一遍眼睛,这才揽小妻子睡下。
*
第二天,江诀起身去上朝的时候,程绾绾跟着醒了。
她要伺候江诀更衣洗漱,江诀没让,把人按回了榻上。
程绾绾被迫躺下,又摸到枕头下新哭出来的一小袋瀛珠。连忙起身,把瀛珠给了男人。
江诀没推辞,只犹豫了一瞬,就接过了香囊放在了身上。
出寝殿前,江诀牵了锦被给小太子妃盖好,俯身亲了亲小妻子的额头。
程绾绾还有些迷糊的睡意,被这一亲,彻底给亲醒了。
她瞪大眼睛。
江诀一触即退,只笑了下:“吓到了?那绾绾可要多适应适应,以后每日都要亲。”
程绾绾没反应过来。
江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随手合了幔帐,出去上朝去了。
*
苗娘子得了消息,在玲珑阁等了小一个时辰了。
买家那头催得急,这门路才打通,既已经放出话去——“只有出不起的银子,没有买不到的瀛珠”,那这头几单生意,就一定要做得漂亮。
苗娘子这两日都在忙瀛珠这头的事,连玲珑阁的生意都无暇管了。
好在玲珑阁自有规矩,人手也足够,即便苗娘子一时三刻不管的,事情也都有条不紊的,不会出什么乱子。
今日苗娘子得了信,说是太子殿下会拿瀛珠过来,顺便看玲珑阁这两月的账。
苗娘子便等着了。
却等过了时辰半晌了,人还是没来。
太子这人做事,很有章程。虽然事忙,但通常定好的时辰,都是安排好了的,甚少会有失约的时候。
除非是被什么要紧事给绊住脚了。
苗娘子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刻钟,正等不住要派人去问了,如芳来禀说,太子殿下到了。
苗娘子赶紧去迎。
把人迎上了楼,进了惯常的雅间,江诀就示意青影把瀛珠都拿了出来,交给苗娘子。
苗娘子一看,虽说明知道是什么,但真的看见,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可真是奇了!
太子殿下也不晓得使了什么神通,瀛珠这等世所罕见的稀罕物,太子竟说弄来就能弄来!
苗娘子忍不住面露喜色。
江诀坐在那头道:“这些瀛珠足够了。你把之前定下那几笔单子办了,银货两讫,清点明白。之后,就暂且不要再接了。”
苗娘子正高兴呢,一听这话就愣了:“殿下,您的意思是……”
苗娘子一看,这才注意到太子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
苗娘子只负责生意上的事情,旁的事,苗娘子有分寸,绝不多问的。
只是见江诀脸色阴郁,苗娘子也端起了几分冷静,不敢再有丝毫失态。
江诀敲了敲桌子,声线沉冷道:“物以稀为贵,若人人给出银子就能买到瀛珠,那很快,瀛珠就会失去原本的价值。”
苗娘子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
江诀沉缓道:“以三月为期。每三月售出一定数量的瀛珠,价高者得。具体售出的数量和各方买家的出价,提前三日公开。”
“三日?!”苗娘子一惊。
三日也太短了些。
本身这瀛珠的买卖就按照太子的吩咐,十分的隐蔽,多少人连这门路都不知道。
有些辗转得了消息的,等把价格再报上来求买瀛珠,其中消息滞留,要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若提前三日才公布,那岂不是等于没有公布、基本都是抓瞎吗?
三日,谁反应得过来?
江诀却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看了苗娘子一眼,方面无表情又道:“三日,是定下的公布之期。但若想要提前买消息的,也并非不可。同样,价格合适即可买到消息。”
苗娘子彻彻底底愣住了。
什么?!
太子这可不仅仅是卖瀛珠,这还顺带着卖瀛珠的消息啊!
这也能卖?!
江诀继续:“买家的出价在买到消息后会一直变化,人心不足,自会有人不断来买。到最后三日之期时,一切定下,便不可再更改。另外,瀛珠珍贵,与买家的交易需要确保绝对的安全。孤会命青影从东宫可靠的人手中培养出一批专门确保瀛珠交易安全的人马。买家若想要交易安全些,可出高价聘请护卫队的护送。”
苗娘子:“……”
奸商……果然是奸商!!!
*
江诀又在玲珑阁看完了账本之后,才回去东宫。
回到东宫的时候,见东宫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有徽记,正是平康侯府的马车。
江诀下了马车,邹吉已经问清楚了,回来同江诀禀道:“殿下,是平康侯夫人来了。侯夫人来的早,是来请见殿下的。殿下没回来,眼下侯夫人正在西宫那头,拜见太子妃呢。”
江诀迈步上阶,脚步顿了顿。
他还有些政事要处置。
不过,一转念间,江诀步子就朝西宫去了。
虽说平康侯府和程家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他也大概猜到平康侯夫人是为何而来。
但总归那平康侯夫人脾气不好,他家小太子妃又一向胆小,他还是先过去一趟,就当给小太子妃撑撑腰也好。
第71章 (捉虫)
江诀一路到西宫,宫人看见他要行礼,他都示意噤声。
故而江诀到西宫的时候,殿中的人都未察觉。
平康侯夫人正和程绾绾说笑。
平康侯夫人性子有些火爆,生气起来的确是可怕,但而今知道错怪了程家,又得了程绾绾送瀛珠的恩情,如今在程绾绾面前,是十分和善的了。
和善的平康侯夫人就十分健谈,说起寿阳城里的趣事来一件接着一件,听得程绾绾忍俊不禁。
江诀到了殿门外,宫人没通禀,二人便也都没察觉。
江诀在门口默声站了会儿,听着里头的说笑声。
听了会儿,见平康侯夫人态度还算恭敬,江诀还有政事,就折身准备回去。
也不准备露面。
他刚要走,殿门外晴云就过来了。
晴云见堂堂太子殿下竟在殿门口偷听墙根儿,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赶紧把诧色掩下,恭恭敬敬要行礼。
江诀没出声,竖指在唇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晴云不要作声,直接进去。
晴云会意,犹豫了一下进殿去了。
晴云进了殿,平康侯夫人就止了说话声。
晴云行了礼,走到程绾绾身侧禀话:“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
程绾绾睁亮了眼,点头:“好。”
她转头对平康侯夫人道:“侯夫人,殿下已经回来了。”
平康侯夫人赶紧起身:“既然这样,臣妇也就不继续叨扰太子妃了。上回太子殿下特意送来的瀛珠,臣妇还未当面向太子殿下谢恩。臣妇这便去一趟。”
那瀛珠是程绾绾送的,平康侯夫人已经谢过。但在平康侯夫人的心里,还是感激江诀更多些。
不是因为别的,是平康侯夫人压根没想过,那瀛珠本就是程绾绾的。
平康侯夫人想当然地觉得,那瀛珠定是太子搜罗来的。
自然要郑重谢恩。
江诀还在殿门外没走,把殿内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平康侯夫人的话,他也知道平康侯夫人误会了。
江诀没动,听见殿内小太子妃温温软软的嗓音传出来。
“好。侯夫人直管去吧。殿下刚回来,这会儿该*是在书房,我让晴云带侯夫人您过去。”
半句没有解释瀛珠的来历,语气里也都是温婉柔静,一点委屈在意都没有。
江诀觉得她好乖。乖得让人满心怜爱。
那厢平康侯夫人闻言,行了礼谢恩,晴云便领着侯夫人要往三松堂去了。
晴云正心道,没准儿在半道就要遇上方才离去的太子,谁想还没领着侯夫人出殿门,江诀就从门外进来了。
晴云愣了下,倒没多惊讶。
程绾绾和平康侯夫人却都有些意外。
平素太子下了朝回来,也没这么早过来西宫的,程绾绾心想。再说,怎么外头的人连通报都没通报一声。
江诀已经踏步进殿来:“侯夫人不必谢孤了。送往平康侯府的瀛珠,本就不是孤的意思。”
平康侯夫人刚朝江诀行下礼,还没起身呢,闻言又愣了一下。
程绾绾也瞪了瞪眼。
她看着江诀,都忘记行礼了,江诀也没在意,径直过去,牵了小妻子的手握了下,复又松开,示意她坐下。
程绾绾乖乖坐下。
侯夫人也重新坐下。
江诀神色显得凛然,冷酷道:“平康侯府要谢,就谢太子妃吧。瀛珠是太子妃千辛万苦得来的,送瀛珠去侯府,也是太子妃一力所请。平康侯府在孤的东宫宴上不管不顾的大闹,孤没有追究责罚你们,已经是开恩。瀛珠?你们该好好反省反省,你们是否配得太子妃这般劳心费力。”
江诀本意只想让平康侯府把这份天大的人情记在小太子妃身上——那是她该得的,谁想一开口,说着说着,就无端生出了几分恼意。
到底还是计较东宫宴上小太子妃被她们欺负的事,忍不住要帮她出口气。
程绾绾却是早就不计较这事了,但看男人一脸严厉冷肃、不近人情,她也不敢劝,只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平康侯夫人还道瀛珠是太子的恩赐,本是来谢恩的,不想还没开口,先劈头盖脸领了一通斥责。
平康侯夫人倒也不恼,更不敢委屈。她是个直爽性子,心知这事上的确是平康侯府理亏。
只是,平康侯夫人未料事情这样发展,眼看太子还有怒气未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尴尬无措之时,却看见茶桌里侧年轻娇美的太子妃轻轻扯了扯太子的衣袖,那一脸冷酷、面若冰霜的掌权太子,冰冷的面容霎时间云销雨霁起来,垂眸看向自己的小太子妃时,分明眉眼温柔。
平康侯夫人愣了愣。
心下不知为何,忽觉出几分羡煞有情人的暖意。
平康侯夫人反应过来,赶紧跪下,向太子赔罪。江诀没说什么,她又赶紧向程绾绾谢恩。
平康侯夫人来谢恩,自不是空手来的,准备的谢礼,最后全都给了程绾绾。侯夫人的态度更是极为郑重恭敬。
虽然平康侯夫人不太能明白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庶女,即便做了太子妃,又从哪里来的人脉人手,去得来瀛珠的呢?
但听太子的意思,反正瀛珠不可能是太子好心替他们寻的了。
那就只能是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太子妃了。
没准儿,这位小太子妃真的有什么本事是旁人不知的。
如江诀所想的那样,这一趟来,平康侯夫人心里的感激全都换了人,牢牢记了程绾绾的这份恩情,心中对这位年纪尚小的太子妃的恭敬,也大大增加了。
平康侯夫人回去如何同平康侯和家中人说的此事,暂且不提,总之平康侯夫人一走,程绾绾和江诀说了一会儿话,程绾绾就看出来,太子今日心情不好。
程绾绾跟着也有些惴惴,捱到晚膳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
她小心翼翼问:“殿下,今日……朝中是有什么事情吗?殿下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呢……”
换了旁人问,江诀会疑心是不是在探听朝堂之事,但小太子妃不会。
江诀笑了下,想了想道:“嗯……没有什么事。孤看起来不高兴么?”
程绾绾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声:“有一点……”
江诀“啧”了声:“那绾绾过来。”
程绾绾莫名,但下意识地靠过去了一点:“做什么……”
江诀笑了笑,等她一靠近,他抬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头亲了她一下。
程绾绾:“……”
她脸一下子红了。
还在吃饭呢……她、她都没擦嘴……她嘴巴上一定油乎乎的……脏死啦……
“不脏。”江诀半垂眼,一眼看穿小太子妃在想什么。
他手没松,捏着她的下巴,两根手指摩挲了一阵,才慢慢悠悠地松开。
他唇角轻勾着,似笑非笑:“孤现在高兴了。”
第72章 (捉虫)
程绾绾到底也没弄清楚,江诀是为什么不高兴的。
但男人的确是有事。因为之后接连好几日,江诀连晚膳都没回来用,还有两晚回来的时候,程绾绾都已经歇下睡着了。
见太子不准备同她说,程绾绾守着规矩和分寸,也就不敢再多问了。
眼看五月底了,等六月一过,七月初,就是太子的生辰。
程绾绾出身低,也没有多少私己。她想着嫁进东宫后太子的头一回生辰,她需得早早准备着,到时候得送太子一件像样的生辰礼物才行。
程绾绾没什么好主意,而且她也不知道江诀喜欢什么。
程绾绾趁着江诀白日去上朝和回来后待在三松堂的时候,就在东宫打听起来。
找机会问过青影和若风,也问过平公公和邹公公,他们这些太子的身边人,却竟都不知道太子有什么喜好。
程绾绾闷闷。
桂嬷嬷见她郁郁不乐,问她为何,程绾绾虽然没抱多少希望,但还是问了桂嬷嬷。
果然桂嬷嬷也不知。
桂嬷嬷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实际又掌政多年,便是有什么喜好,也要隐藏起来,不好叫人揣测到的。人嘛,总难免有不理智的时候。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才能免叫下头的人动些歪心思,尽使一些阿谀谄媚的手段。”
程绾绾原没往这上头想。
她还觉得奇怪呢,邹公公伺候太子殿下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也完全一点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喜恶呢?
桂嬷嬷这么一说,她才有些明白了。
也许邹公公知道,但不能告诉她。
程绾绾想通了,自然也不会去为难邹公公和青影若风他们。
她只在想,有什么人能既知道太子殿下的喜好,又能把太子殿下的喜好告诉她。
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程绾绾有点怕那个人。
*
程绾绾困得不行。太子今晚又回来得很晚。
程绾绾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晴云来劝:“太子妃,有么事,要不然明日一早太子妃再同殿下说?殿下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太子妃困了,就先安心睡吧,明日一早奴婢来叫太子妃。”
程绾绾实在困了,嘟嘟囔囔含糊了句“这样也行”,就闭上眼睛彻底睡着了。
晴云小声唤了声:“太子妃?”
榻上的人没反应。
晴云无奈笑了笑,替程绾绾盖好了被褥,吹了两盏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晚,江诀半夜才回来。
江诀回来的时候,程绾绾许是睡完了一个整觉,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
江诀沐浴完上榻,动作很轻,程绾绾却翻了个身,口中呓语:“进宫……进宫……”
“……”江诀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近些,又听了一遍。
小太子妃的的确确说的是“进宫”两个字。
江诀有些莫名。
他也不知小太子妃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怎么。
他莫名心软,弯腰低下头,离小太子妃很近很近,轻声问:“进宫做什么?”
程绾绾半梦半醒,其实还睡着,哪能好好回答男人的问题。
睡梦中,她只知道没有听到肯定的答复,小嘴一撇,顿时委屈起来。
只晓得重复:“进宫……呜……要进宫。”
江诀:“……”
小太子妃哼哼唧唧的,睡梦中撒起娇来,肆无忌惮了,也让他完全没办法抵抗。
江诀明知她说的梦话,还是柔声哄着她应:“好,绾绾想进宫就进,孤明日带你进宫,好不好?”
程绾绾哼唧了两声,反应慢半拍,好像反应过来有人答应她了。
她就安安心心又睡了,也不委屈了,嘴巴不再撇着了,小嘴抿了抿,恢复成了一条乖巧的平直线,似乎还有点高兴,嘴角还微微翘着。
小太子妃没应声,这反应却着实可爱得紧。
江诀心头软得不行,低下头,啄了啄小姑娘的唇瓣。
“小娇气精。”江诀轻轻点了点小太子妃的鼻尖。
又亲了她额头一下,动作沉缓地将人抱进怀里,睡了。
*
“进宫?!”
第二日一早,程绾绾不是被晴云叫醒的,而是被江诀给叫醒的。
太子通常晨起不叫人伺候穿衣,每回程绾绾都还在睡,头回被男人给叫醒。
程绾绾还有点迷糊,但一听见江诀说“进宫”两个字,天大的睡意也都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她不记得她昨晚跟太子说过这件事了啊!
她说过了吗?
没有吧?
还是她昨晚太困,说完给忘记啦?
程绾绾有点懵。
江诀穿好了外袍,看幔帐里小太子妃还没动,呆坐在里头,不知是还没睡醒还是怎么。
江诀倒也不急。
他今日特意提早起身了一刻多钟,姑娘家梳妆慢,留给她耽搁便是。
江诀撩开床幔,伸手极其自然地捏了下小太子妃软乎乎的脸。
他笑:“小懒猫,还没睡饱?”
程绾绾被捏了下,一下子回过神来。
江诀问:“那还进不进宫了?”
他又道:“实在还想睡的话,明日孤再带你进宫,也行。你继续睡。”
程绾绾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说了要进宫的事了。
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程绾绾赶紧动起来,掀开床幔起身。她自己动作慢,进宫又要庄重些,她忙唤了晴云进来伺候穿衣梳妆。
晴云手脚快,江诀也预留了时间,程绾绾梳妆完,一切弄好,出东宫上马车的时候,和江诀素日里进宫也就差不多的时辰。
等到路上的时候,程绾绾坐在马车里,才惴惴问起:“殿下……殿下怎么今日想起带绾绾进宫呀?”
江诀阖着眼,闻言睁眼扫了程绾绾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怪孤往日没想起来带你进宫?”
“不是不是!”程绾绾赶紧摆手。
江诀敛了笑,温声:“这几日,父皇身子不太好。绾绾是父皇的儿媳,进宫侍疾两日,也是孝道。”
程绾绾讶然。
她顿了顿,轻声问:“父皇……父皇是什么时候病的呀?”
江诀:“有几日了。”
确切的倒没说。
程绾绾想了想,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几日太子殿下有心事,就是因为陛下病了啊。
程绾绾虽然有点怕皇帝,但是世人道爱屋及乌,她也敬屋及乌。
太子殿下的父皇病了,太子殿下肯定很担心,她身为太子妃,是应该替太子尽孝侍疾的。
程绾绾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江诀轻声:“怎么,不愿意啊?”
他语气里并无恼意,程绾绾还是赶紧摇头:“不是的!绾绾愿意的!就是……就是殿下怎么没有早点告诉我……”
江诀愣了下,被程绾绾颇为懊恼的样子逗笑了。
他连声道好,话音里噙着一层浅薄的笑:“好好好,是孤的错。孤该早点让绾绾进宫的。正好,皇后娘娘也想绾绾了。既然进宫了,顺便也去看看皇后娘娘。”
这个不用男人说,程绾绾也知道。
她乖乖点头:“嗯,我记住了。”
江诀笑了笑。
到了宫门,江诀要先去更换朝服,与程绾绾还有一段同路。
江诀年盛正劲,性情也冷肃凌厉,走路都一贯是大步流星。今日稀罕,他缓步徐行,陪着小太子妃慢慢地走。上朝在即,他也不着急,更不催程绾绾。
程绾绾也没有走得很慢,但是她就那么大点的个子,腿也就那么长,在宫里又要稳重,故而才没办法拖慢了男人的脚步。
但她自己是不知的,也没觉得太子和她一道肩并肩地走有什么不对劲的——在东宫的时候,一直都是如此的。
走过第一条甬道后,有一段石子路。
程绾绾想着太子还要上朝呢,怕自己耽搁了太子,步伐格外快了些。
谁知这一快,她走了几步后突然间脚下一滑,人一下子就歪倒了。
江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没事吧?!”
程绾绾低着头,没回话。
江诀只感觉自己手上托着的力道半点没减轻,小太子妃整个人分明还是倚在他身上。
江诀弯下腰去看。
一看,小太子妃低着头,眼眶已经红了。
江诀蹙眉:“脚扭着了?”
程绾绾疼得受不了,不敢张嘴,咬着唇十分内疚地点了点头。
她真是笨,怎么好端端走路也能把脚扭了……
程绾绾好生尴尬,又是疼又是窘。
她缓了缓,不敢耽搁太子上朝,忍着疼道:“殿下,你先去上朝吧,我……”
江诀没听她说话,目光落在别处。
甬道旁跪着的一个小太监看见江诀的眼神,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求饶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那地上,江诀看的地方,有一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鹅卵石。
江诀冷厉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却没处罚他,只冷声道:“叫你们管事下朝后来福荫殿见孤。”
小太监连声应“是”,吓得直发抖。
程绾绾缓了疼,又开口,从江诀身上退起来一点:“殿下,你快去上朝吧,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江诀直接打断她。
程绾绾被噎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呢,男人直接一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程绾绾低呼一声,下意识抱紧了男人脖颈。
江诀低头睨她一眼:“小娇气精,这么容易就扭伤了,还偏要逞强。”
程绾绾:“……”
她被堵得没话。
江诀:“孤先送你去福荫殿,乖乖等一会儿,太医很快就会过去。”
程绾绾知道拗不过,就乖乖点头,说好。
过了片刻,程绾绾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奇怪,她怎么总觉得太子殿下刚才的话,好生耳熟,有哪句好像才在哪里听过似的?
第73章 (捉虫)
程绾绾脚踝实在是疼,只觉得男人刚才有哪句话好耳熟,但来不及多想,赶紧乖乖抱紧男人的脖颈,不乱动。
江诀要去正乾殿上朝,抱着程绾绾到了离正乾殿很近的福荫殿,将人放下。又命人嘱咐太医好好给太子妃看伤,这才去上朝。
毫无疑问,江诀上朝迟了。
江诀夙夜在公,行事又一贯折矩周规,从来没有在早朝这样重要场合来迟过。
朝臣们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等江诀来的时候,朝臣纷纷打量他的神色。
男人面若寒霜,一贯冷冽的面庞上又添几分戾气。
朝臣们个个面面相觑,寻思只怕真是出什么大事了。
这个早朝,众朝臣都上得战战兢兢。
但早朝过半,也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异事,似乎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朝。
直到早朝快结束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参了太常寺卿一本。
太常寺卿是谁?
那是太子妃的父亲,太子的岳丈。
至于参的事情,不过是参太常寺两年前监造的一处祭祀工程礼制不合。
且不说那工程建在两年前,便是参的所谓礼制不合,其实也只是一个臣子的祭祀位次问题,本就是个不大重要的细枝末节。
若真的要较起真来,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礼法多多少少都有些细微的差别,根本辩不出个孰是孰非。
再者,像这样所谓礼制不合的地方,硬要去抓,那太常寺每年监造的坛庙祭祠,也必然都能揪出来那么一点两点的细微错处——其实也不算错,只是历朝历代的礼制在有些细节的规制上,并不十分清楚,便留下了打口水仗的余地。
总之,参太常寺卿的这一本,可以说根本就是在找茬了——那么多“错处”不揪,偏抓着两年前程秉融亲自监造的那处工程来参,可不就是找茬吗?
不相干的朝臣们个个看戏。
这是谁这么不要命了?
抓着太子的岳丈参这种小事?
朝臣们又都揣度起来,难道今儿太子迟来,又脸色不好,是为了这事?
底下朝臣们都想,上奏参人这人,怕是要倒霉了。
程秉融也是这么想的。
且不说他女儿是太子妃,正得太子宠爱,就算没这层关系,那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目光如炬的,难道还会为了这种糊涂官司把他怎么样吗?
程秉融淡定得很,瞪了那人一眼,就等着他吃瘪,被太子驳斥回去。
可上本参程秉融那人,看都没看程秉融一眼。明明是找茬,却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
而让程秉融和朝臣们都大跌下巴的是,江诀非但没驳斥上本参奏那人,还把程秉融给斥骂了一顿。
不仅如此,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太子居然下令,直接撸了程秉融太常寺卿的位置,把他贬为了少卿,而把太常寺少卿,当场提拔,顶替了程秉融的位置。
直接把两人掉了个个儿。
那太常寺少卿,骤然晋升,却是太过猝不及防,足足愣了半晌,还是邹公公提醒,他才忙不迭跪下谢恩。
至此,江诀起身,邹公公宣布退朝。
早朝是退了,可下朝比上朝的时候还炸开了锅。
程秉融和新晋的太常寺卿,俱都被团团围住。
一边在说恭喜,一边在摇头直叹。
程秉融被几个关系好的同僚给围住,个个问他怎么回事。
程秉融一脸菜色,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难道……难道程绾绾失宠了不成?!
*
程绾绾在太子那里失宠了没有,不说,反正在宫里,在帝后这里,程绾绾没“失宠”,还很“得宠”。
在太医来之前,帝后就先过来了。
程绾绾和晴云两个人在福荫殿,也没别人,晴云就给程绾绾脱了鞋,给她慢慢地揉了揉脚。
刚揉完了一阵,程绾绾正抱着脚呢,外头就喊道“陛下到、皇后娘娘到”。
话音才落,帝后就进来了。
程绾绾愣了,抱着一双小脚,默默缩了缩。
真是丢脸啊,呜呜……
晴云赶紧小声提醒:“太子妃,穿鞋!”
程绾绾才回过神,赶紧要穿鞋下地行礼。
皇帝进门来,神色嫌弃又无奈地看了程绾绾一眼,没说话。
皇后却会意,立马道:“免礼,快别起来了。太医马上到了,赶紧看看伤得如何。”
皇后语气满是关心。皇帝虽然没说话,但也看着她,默许了皇后的话。
程绾绾是一个人长大的,她从小脚踝骨头就格外脆,经常会扭着。疼是疼,但是以前在程家的时候,没人管她,也是她自己敷冷敷热,捱几天捱过来的。
有时候脚踝肿了,半月也不见好,她没法子才会找赵夫人。
从没有什么时候,她扭了脚,会有人来看她的,还这么关心她。
程绾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眶热热的。
正说着,门口传来皇帝身边郭公公的声音:“两位殿下怎么过来了?”
话音落,门外又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程绾绾一看,是八皇子江丞和十皇子江澈。
程绾绾脚趾顿时蜷缩。
晴云连忙上前,挡住两位皇子的视线,程绾绾趁这时候,用裙摆把脚给遮住了。
晴云行了礼掩护,又退下。
皇后看见来的不是太医,是江丞和江澈,缓声无奈:“你们怎么过来了?”
江澈急急忙忙道:“听说小皇嫂扭了脚,儿臣特意来看看的!小皇嫂,你没事吧?!”
江澈自打那次,害得程绾绾吃了丹药中毒差点丢了性命,就一直对程绾绾特别愧疚,总觉得好像因为他,这位小皇嫂能陪伴太子皇兄的寿命都短了好几年。
江澈立马就要上前。
皇帝斥道:“你凑上去做什么!你是太医?”
江澈:“……”
“三皇嫂。”江丞笑着同程绾绾见了礼,拉了江澈一把,把江澈拉回去,只站在皇帝身后,守着礼数,并不上前半步。
江丞道:“儿臣和小十正好在附近,听宫人说起,便过来看看。”
皇帝点点头,“嗯”了声。
其实帝后也是因为正好在附近,所以才过来的这么快。因为今日一早,江诀递了消息进宫,说了程绾绾要在宫里小住几日的事情。
皇帝又不理政,闲得发慌,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来接儿媳,就把皇后也扯上了。正好听到消息,也就一道过来了。
才说完,太医总算姗姗来迟。
太医得了太子命人嘱咐的话,心知太子看重太子妃,一路紧赶过来,谁知一进来,脚步才进门就一个猛刹。
一屋子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再一看殿里的人,太医顿时汗都下来了。
这……这怎么这么多人?!
陛下、皇后娘娘……就连八殿下、十殿下也在?!
太子妃是扭了脚吧?是吧?
别、别是又中毒了吧?!
第74章
太医在福荫殿门口愣了足足半刻,抹了把脸,才一横心往里走,朝殿中众人行礼。
皇后道:“起来吧。快给太子妃看看,脚伤成什么样子了。”
太医应声边走,心道太子妃还真的只是扭伤脚了?
那为何帝后和两位殿下这么短短片刻,竟全都来了。
真是好大的阵仗。
太医心里存疑,待看过,程绾绾果真只是扭伤了脚,且伤得并不严重。
太医这才放下心,把别在裤腰上的脑袋安了回去。
“怎么样了?”皇后问。
程绾绾已经转挪到福荫殿的内殿来了,晴云搀着她,另外只有皇后一同进来了,皇帝和两个皇子都在外头,不便进内。
太医跪地起身道:“请皇后娘娘放心,太子妃的伤没有大碍,只是扭了筋脉,难免作疼。微臣备了药膏来,太子妃抹上一些,按揉一刻钟,待药效浸入,就能消了肿,再休养两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皇后点头,神色松缓下来:“好。”
皇后看了晴云一眼,晴云立马跟到太医身侧。太医取了药膏出来,晴云接过。
晴云正要去给程绾绾抹药的时候,太医犹豫着,又说道:“皇后娘娘,只是……太子妃筋脉扭着,抹药按揉的时候,恐怕会有些疼。”
皇后愣了下。
程绾绾虽然怕疼,但是她从小就知道,她怕也是没用的。
她也不想让皇后娘娘觉得她没用,连忙就道:“没事的!母后,我不怕疼。”
太医没作声,皇后看了程绾绾一眼,无奈:“傻孩子,哪有人不怕疼的。”
程绾绾微怔。
皇后转头问太医:“可有止疼的法子?”
太医点头:“太医院近来正巧研制出了一种新的口服的止疼药丸,效用不错。微臣这就去拿。”
程绾绾有些怔愣,没反应过来阻止,太医已经折返回去拿止疼的药丸了。
很快,太医拿了药丸回来,把药丸交给晴云的时候却又说:“这药丸就是……苦得很,太子妃要不要备些蜜饯?”
晴云递药丸给程绾绾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太医,看着程绾绾。
程绾绾:“……”
程绾绾接过药丸,心道她怕是又丢脸了……
吃颗药丸而已,太医还要担心她怕苦,她看起来真的很娇气吗?还是她表现得很娇气?
程绾绾挤了挤嘴角笑:“没事的,我不怕苦。”
她说着,就要吃下药丸。
没等喂进嘴里,门口江丞和江澈站在了那里。
“皇嫂还是备着甜食吧,何必嘴里留着苦味。”江丞笑道,“小十正好身上带了几块酥酪糖,给皇嫂吧。”
江澈眼巴巴地把身上的酥酪糖递给了侍女。
皇后望着门口二人笑道:“你们倒是耳朵尖。”
江丞笑了笑:“小十担心皇嫂,方才就抓着太医问了。”
侍女拿了酥酪糖进殿,递给程绾绾。
程绾绾有点懵,又觉得被人知道她吃苦药前还要备好糖,有点丢脸……
但八殿下和十殿下的一番好意,程绾绾也不好拒绝,只好伸出手去接。
还没等接住呢,门外传进来一道威严冷冽的声音:“她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
殿中几人转头,就看见身着朝服的江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
程绾绾的手顿在半空。
江丞和江澈正堵在门口。江诀扫了二人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
大邺的朝服,以明黄、玄色、绯红为制。
江诀今日穿着一身绯色宝印龙纹、滚镶漆线的紧袖束腰朝服。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了过去。
绯色极亮眼,但穿在高大的男人身上,却衬得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格外的冷。
被扫了一眼的江丞、江澈:“……”
江诀看江澈,嗓音低冷:“堵在这里做什么?”
“没规矩!”他轻斥了句。
皇嫂在里头要揉脚,做皇弟的挤在门口,的确是不太妥当。
江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里头那位年纪小小的皇嫂,分明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一定也很怕苦才对。
被江诀这么一斥,江澈耳朵都红了,尴尬得慌忙往外退:“皇兄对不起!”
江丞:“……”
表面只训了江澈,但到底在骂谁“没规矩”,那就不好说了。
江丞面上浮起一个笑:“皇兄说笑了,三皇嫂这般年轻,怎就不能吃糖了。臣弟知晓皇兄束身自重,但三皇嫂还年轻,皇兄可不要太严苛了。”
江诀说完,也不等江诀说话,笑眯眯对里头程绾绾说道:“三皇嫂,记得吃糖哦。”
说罢,也跟着江澈退了出去。
江诀:“……”
江诀往里看。
程绾绾也正看他。
两个人视线一触,程绾绾的手还在半空递着呢,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接那酥酪糖。
但侍女却不知这么多,把酥酪糖递进了程绾绾手心。
程绾绾:“……”
她再想不要,都来不及了。
她目光一扫,果真看见男人的脸色沉了一点。
呜呜,这可不干她的事呀……
门口挡路的人让道,江诀大步进来:“母后。”
皇后点了点头。
刚才几个兄弟之间的暗涌,她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江诀和江丞之间。
不过这些年,她也都看习惯了。
皇后懒得管这些,笑了笑缓步往外走:“太子来了,本宫就先出去了。绾绾就交给太子了。”
江诀牵了下嘴角:“母后请。”
程绾绾攥着手心里的酥酪糖,攥得都快化了,等皇后一出门,程绾绾立马就把酥酪糖一把塞给了晴云。
江诀转身,正看见小太子妃慌里慌张的动作,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住,一副心虚的样子。
江诀是恼,但根本不是恼小太子妃。
他大步过去,看着小太子妃垂耷耷的脑袋顶,无奈地笑了下,蹲下身去,眉头却就蹙了起来。
“太子妃的伤怎么样?”他问。
太医还在一旁,忙把刚才回皇后的话又回了一遍。
江诀听完,没说话,看着程绾绾脚踝处肿起来的样子,眼底露出几分怜惜。
“现在还疼不疼?”江诀抬脸,蹲在地上温声问小妻子。
程绾绾琢磨男人的语气,好像也没有因为那些酥酪糖生气,她才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刚才那么疼了……”
江诀无声轻轻叹了口气。
叹完气,看了晴云一眼,看见她手上的酥酪糖。
“那绾绾怕不怕苦呢?”江诀又问。
程绾绾捕捉到男人的眼神,又想起刚才男人严厉的话——她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
程绾绾立马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坚定:“不怕!”
江诀看她这模样,没忍住笑了下。
随即他又敛了笑,对晴云道:“既然太子妃不怕苦,那这些酥酪糖,就拿去全扔了。”
晴云没动,瞪大了眼睛。但很快,晴云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小太子妃,没提出任何异议,赶紧去把手上的酥酪糖拿去扔了。
程绾绾刚才没觉得委屈,但是现在觉得有一点委屈了。
好端端的,糖都拿来了,干什么非要扔掉呢?
她就不能吃一点糖吗?非要全吃苦吗?
程绾绾心里委屈,但她不敢说。
江诀却看得出来,叫太医退下后,拉了只凳子在小太子妃面前坐下,将小太子妃扭伤的脚轻轻拿起来,放到了自己膝头。
他给程绾绾脱去了半蹬在脚上的绣鞋,仔细看她的伤处。
虽然说至亲夫妻,但太子从来没有这样碰过她的脚,而且还这样盯着仔细看……
程绾绾觉得很不好意思,下意识地蜷缩腿脚。
江诀低着头,没看她:“放松,紧张什么?”
程绾绾一愣,看了男人一眼,不敢动了。
“*真不怕苦?”江诀突然抬头问。
程绾绾猝然撞进男人眼睛。
谁不怕苦呢?
但她不敢说真话,直直地看着男人说谎:“不怕的……”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看了两息,温声:“说真话。”
程绾绾抿唇。
江诀不催,只看着她,锋利的眉眼神色柔和。
程绾绾半晌才作声:“怕的……绾绾怕苦……”
江诀淡淡:“那刚才为什么不说,嗯?”
程绾绾垂眼:“怕归怕,但绾绾可以吃苦药,可以不吃糖……如果殿下不喜欢的话……”
她最后一句声音低得快叫人听不清。
江诀不自觉凑近,仔细去听,等听完,江诀心口窒了一下,说不上来,像是被小锤子给敲了一下,闷闷地疼了一下。
江诀抬眼,看小太子妃。
她垂着眼、低着头,说着很乖很乖的话,那样小小的一只,声音也小小的,明明不是在撒娇,更不是在抱怨,可是看起来,就是很委屈。
看得人心疼。
江诀后悔逗她了。
江诀探身,头跟着小太子妃压得很低,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小太子妃的额头。
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江诀低声:“孤错了。孤不该逗你的。邹公公给绾绾拿糖去了,拿宫里最好吃的银丝糖去了。”
程绾绾只是有一点点的委屈,其实更多的是不解。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对她那么好,却偏不让她吃糖。
额头上温热的触觉让程绾绾抬起眼睛来,正和男人漆沉的眼对上。
被男人温软的目光注视着,程绾绾很近很近地听完了男人的话。
她更加不解。
为什么刚才不让她吃糖,还把糖扔了,结果其实早就叫邹公公给她拿糖去了。
但虽然不解,却不妨碍程绾绾的心怦怦直跳。
太子殿下穿绯色的朝服,眉眼都格外鲜亮,少了些戾气,显得……显得特别好看。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
程绾绾盯着男人的脸,在这种额头对着额头,极近极近的距离下,连男人穿着的绯袍很快都在视线里模糊了。
最后只剩下男人在她眼前放大的极俊逸、极深邃的五官,像是被最鲜艳的枫叶染过,疏眉星目,顾盼生辉。
这一盯,程绾绾有些失神,连刚才男人说的什么话都忘记了。
江诀察觉,他没退开,轻蹭了蹭小太子妃的额头:“绾绾瞧什么,孤脸上有东西?”
程绾绾回神,连忙后仰退开。
江诀探着身,额头上一空,无奈笑了笑:“怎么,生孤的气啊?”
程绾绾红了脸,小声道不敢。
江诀意犹未尽退回去。
邹公公果然拿了糖送来了。
晴云也扔了糖回来了。
程绾绾就吃了那止疼的药丸。
药丸是真的好苦好苦!
比程绾绾以前吃过的药都苦,她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五官都拧在一团了。
江诀连忙拿了银丝糖给她吃。
程绾绾吃了块银丝糖,才算勉强压住了嘴里的苦味。
江诀又递了块:“再吃一块?”
程绾绾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江诀“啧”了声:“是生孤的气,还是嫌弃银丝糖不好吃,想吃老八的酥酪糖?”
程绾绾:“……”
程绾绾困惑道:“那酥酪糖,是十殿下的呀。”
江诀看了看小太子妃,往后仰了仰,懒懒散散“哦”了声。
程绾绾困惑。
江诀:“……那,酥酪糖好吃,还是银丝糖好吃?绾绾喜欢哪种?”
程绾绾深深拧眉,偏偏脑袋:“可是……酥酪糖我没吃呀!”
江诀:“……”
江诀:“那也能选。”
程绾绾:“……”
第75章
程绾绾实在不明白,太子殿下今日怎么非和糖杠上了。
而且她明明就没吃十殿下的酥酪糖,太子做什么非要她选出哪种好吃来?
程绾绾心里觉得怪怪的,也没答话,悄悄打量男人的脸色,暗暗揣摩。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娇憨的模样,何尝看不出她根本没明白他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刚才让他恼的,一直是江丞。尤其是他走之前那句“皇嫂记得吃糖哦”。
这个江丞,怎么他一不留神,他就要凑上来无事献殷勤。
在父皇面前是如此。那便算了,好歹父皇是他们共同的父皇。
但是小太子妃是他的妻子,是他一个人的,这个江丞怎么还要来显眼。
江诀刚才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即便那样,他刚才也并不恼小太子妃。
但是现在,他有一点恼了。
不是别的,就是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笨呢?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还真只当全都是演戏吗?
江诀默默无语,任由程绾绾偷偷打量,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邹吉和晴云在一旁,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邹吉暗暗笑了笑,上前,又给程绾绾递了一块银丝糖,恭敬和声道:“太子妃再吃一块吧,把口里的苦味全压下去才好。”
程绾绾嘴巴里的确还有点苦。
她看了男人一眼,见男人没有不悦,也没有再说什么“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这样的话,她这才接过来。
程绾绾细嚼慢咽,慢慢吞吞地吃第二块银丝糖。
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瞟男人一眼。
江诀看她吃,吃的模样很乖,像初到陌生家中的小奶猫,眼睛亮亮的,又很小心警惕。
江诀看得想笑,心里那点恼顿时也没了。
邹吉看了男人一眼,怪声怪气地问吃银丝糖的小太子妃:“嘶,太子妃觉不觉得,这银丝糖有点酸呐?”
“啊?”程绾绾愣了愣,纳闷。
她不觉得啊……
江诀:“……”
江诀瞪了邹吉一眼。
邹吉笑了笑,老实低头退下。
程绾绾看见男人瞪了邹公公一眼。
她正在仔细品尝嘴里的银丝糖,实在没尝出什么酸味,但是男人瞪的这一眼,莫名让程绾绾领会到了一点什么。
虽然还不太清晰,但她模模糊糊有了一点怪异的感觉。
程绾绾盯着男人看。
江诀瞪完邹吉,无端有那么一点心虚,立马看向程绾绾。
他既想她明白,但这时候又生怕她领会出什么,显得他身为男子,却不敢坦荡直言,暗戳戳吃酸醋,好没气度。
两人视线撞在一块儿。
程绾绾眨了眨眼。
她眼神直直的,江诀被看得又一阵心虚,故作镇定地移开了视线去。
气氛有点怪异。
邹吉看了晴云一眼。晴云会意,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内殿只剩下江诀和程绾绾两个人。
程绾绾吃了药丸,过约摸一刻钟就能擦药膏了。
江诀挪了张凳子,再次坐到程绾绾跟前,将她的脚放到膝头,准备给她擦药膏。
擦药膏的时候,江诀低下头去,手上的动作很轻、很慢。
还是有点疼的,但是那药丸的确有效用,也没太疼,程绾绾适应了一下,很快就能忽略掉了。
江诀一边给她按着脚踝,揉搓药膏,一边突然间出声道:“孤没有不准你吃糖。”
他声音很低,程绾绾愣了一下,抬眼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江诀垂着头,手上动作不停,慢慢把头抬起来。
又重复了一遍:“孤没有不喜欢你吃糖。”
程绾绾莫名,微微愣住。
今日所有关于糖的一切,都让她莫名其妙。
但是,被男人直直地看着,她好像隐隐知道男人要说什么了,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程绾绾不自在地低下头避开视线去,只低低地“哦”了一声。
什么别的话也没说。
江诀:“……”
就只是“哦”?
江诀动作停下来:“……绾绾,把脸抬起来,看着孤。”
程绾绾心头莫名慌乱,但还是听话抬起脸来。
江诀认真看她:“孤不是不喜欢你吃糖,孤只是……不喜欢你吃别人的糖。”
殿里安静。
程绾绾承接着男人赤/裸/裸、满是侵占意味的目光,乌亮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半晌没作声。
江诀等了半刻,小太子妃只晓得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他没忍住笑了:“这是什么反应?没明白?”
程绾绾明白,当然明白了。
要是没明白的话,她就不会这么无措了。
虽然程绾绾还明白得不是很彻底,但是她本能地已经要逃避了。
她赶紧道:“我明白的!”
说完,立马又低下头去。
江诀:“……”
江诀没好气:“抬头。”
程绾绾没动静。
江诀盯着小太子妃怂兮兮的脑袋顶看了片刻,又改了好声好气:“乖,绾绾就没什么想和孤说的?”
程绾绾闷头没动,想了一会儿,终于轻声细语道:“那绾绾以后……不吃别人的糖。”
她声音很轻,江诀勉强才听清。
他先是顿了一下,随即轻声笑了。
*
江诀亲自给程绾绾上了药。
揉了一刻钟,药效都揉进去了,程绾绾的脚踝果然消肿了大半,也不觉得怎么疼了。
程绾绾要在宫里侍疾,就要在宫里住几日,皇后去安排住处了。
江诀没催小太子妃过去,让程绾绾在殿中再歇息片刻,他自己出去了。
江诀出了福荫殿,没走多远,就在不远处的宫道上。
早朝路上,他命甬道值守的小太监叫来管事,那管事这时候寻过来了,正和那小太监一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有些暖和了,又是临近午时,日头越来越晒。
二人跪在地上,又是心惊胆战,又是被晒着,江诀来的时候,二人已经满头大汗了。
江诀一来,没二话,直接问:“那石子是怎么冒出来的。”
管事用力磕了两个头,慌乱道:“是前些日子宫里修整甬道,那石子路上的鹅卵石有些缺坏的重新铺过,许是那时候有人不当心……落下的……”
江诀冷笑了声:“那你们在值守些什么?这么多日,甬道不曾清扫过么?一落就是这么多日,你们倒是日子清闲。”
管事和小太监连连磕头请罪。
江诀懒得听:“当日修整甬道的,还有这几日值守的,以及他们头上的管事,通通打发了去做半年苦役,再各领十戒尺,罚俸三月。”
戒尺和俸禄都好说,但半年苦役,确实是重罚了。
邹吉面色一凛:“是!”
*
皇后给程绾绾安排的住处在曲春宫。
曲春宫离后宫不算远,只隔着几道宫墙,但也是个安静却不偏僻的所在了。
可见皇后安排得周到。
江诀带程绾绾去正式拜见过帝后,又在皇后的昭仁宫里一道用过午膳,然后就带着程绾绾去了曲春宫。
程绾绾小住几日需要的衣物用物,已经都有宫女送来了。宫女不好乱动,只放在了寝殿中,晴云带了几个宫女,将东西都拿出来放好。
江诀就带着程绾绾在曲春宫外头里头转了一圈,问她还有没有什么缺漏和需要的。
程绾绾摇头,说没有。
江诀也看了,皇后准备得齐全,不差什么。
曲春宫和西宫比起来,并不算大,但里外的布置都精致奢华了许多。
程绾绾初来乍到,还有一点不太习惯。
但江诀没太多时间陪她适应,他今日还有不少政务。
“你脚伤着,坐下歇息,别送了。”江诀要走,程绾绾紧跟他脚步也要出去,被男人给按回了凳子上。
江诀手还按在程绾绾肩上,要收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太子妃仰着脸,眼巴巴地瞧着他。
那乌亮的眼睛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看起来好像有点湿润。
又好像是有一根什么线,从小太子妃眸底伸引出来,牵动着他的心。
江诀一时不舍得走了,嗓音不觉低软下来:“怎么?”
程绾绾也不知道怎么,就是偌大的皇宫,让她忽然有点不安。以前她明明那么怕太子的,现在却觉得,太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安心许多。
但程绾绾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委屈又隐忍地看了江诀一眼,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没什么……殿下要回东宫了吗?”
江诀看着她。
小太子妃的眼神,让他再挪不动一点脚步。
江诀心底叹息,无奈的同时,满腔都是柔软。
他拿了张凳子坐下,低声哄小妻子:“现在还不回去,先去奉德殿。”
“哦。”程绾绾小声应了声,并不怎么高兴。
太子去了奉德殿,处理完政务,还是要回东宫去的。
不过早几个时辰和晚几个时辰的区别。
江诀看出来:“舍不得孤了?”
程绾绾正郁郁,闻言兀地愣了一下。
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这种感觉……是舍不得……
程绾绾有点惊奇,抬眼讶然看男人,脸颊微微有些烫了。
她看了看男人,羞赧又要低头。
江诀抬手轻轻抬她下巴,迫使她继续看他,轻声:“孤也舍不得绾绾。”
男人在笑,似乎是有些高兴,但目光里都是柔软。
程绾绾脸更红了一层。
殿内的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都退了出去,连晴云也不在了。
程绾绾又羞又耻,想要别开脸去,下巴却被男人捏着,男人没怎么用力,却叫她动弹不得。
“那孤处理完政务,晚些时候陪绾绾用了晚膳再回去,嗯?”江诀说,凑得越来越近。
程绾绾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听男人在说什么,只看见男人俊逸的五官在眼前越放越大。
绯色的朝服分明已经换下,但男人的薄唇像是染了那艳色似的,直晃人眼睛,灼灼逼近。
最后,肆无忌惮覆了下来。
第76章
江诀说话算话,在奉德殿和几个大臣议完事,处置完要紧的政务,到晚膳时,就来了曲春宫陪程绾绾用晚膳。
晚膳时候,程绾绾一直低着头,都没怎么抬头。
江诀问:“怎么,东西不合胃口?”
程绾绾抬起头一点,赶紧摇了摇头后,又低头。
江诀莫名。
其实,程绾绾是不好意思。
今日太子送她来曲春宫的时候,在寝宫里亲了她……亲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宫人看见……
她才刚进宫,又不是久别重逢什么的,更不是要生离死别,而且,当时还是大白日,乾坤朗朗。
她被亲得晕晕乎乎,脚底下直发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伸手去抓了男人的领口。
天气热,本来领口就松,她被亲着亲着,抓着领口的手情不自禁一用力,当时就把男人的领口给抓开了……
而且当时……她还没控制住,眼神直往男人胸口瞟。
简直是、简直是丢死人了!
程绾绾根本不能想,一想起白日的场面,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下她是谁的眼神也不想对上,实在太尴尬了。
江诀没弄懂,白日还好端端的,亲她的时候,她乖得很,还知道小舌头跟着他动。
怎么晚上突然这么沉默少言,也不肯看他。
江诀盯小太子妃盯了半刻,直到看见程绾绾烫得通红的耳朵,他才隐隐明白过来什么。
江诀若有所思收回视线。
过了半刻,江诀突然“嘶”了声。
像是被什么突然弄疼了似的。
程绾绾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扯动着领口,眉头紧蹙。
领口这个位置,现在有点敏感。
程绾绾飞快看了一眼,又立即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等缓了缓,她才勉强又看过去,视线落在男人领口的位置稍稍下移。
“殿下怎么了?”程绾绾问,语气有点担心。
江诀垂眸,睨着小太子妃欲盖弥彰的眼神。
他微微勾唇,嗓音却紧绷,继续扯了扯领口:“这里有点痛,像是……白日被你抓伤了。”
“怎么会?!”程绾绾发誓!她明明只抓着衣裳,绝没有抓伤太子的!
顾不得什么不好意思,程绾绾赶紧去看。
江诀很配合地仰起头:“这里,你自己看。”
程绾绾心下有点紧张和不安,赶紧顺着男人的手指看。
入目是男人凸起明显的喉结,缓慢又蛊惑地滚动了一下。
程绾绾赶紧掠过视线,继续往下搜寻。
但是看了半天,程绾绾也没找到男人有哪里受伤。
程绾绾正狐疑,江诀又“嘶”了声。
程绾绾正拨着男人领口,赶紧放轻了动作:“对不起,殿下!”
“没事。”江诀沉着嗓音,“找到了么?”
程绾绾:“……还没有。”
“……孤真的疼。”江诀道,“看仔细些。”
他一边说,一边离程绾绾近了些。
他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十分稳重又可靠。
程绾绾赶紧仔细看,可还是没有看到有什么抓伤,连一点破皮都没有。
程绾绾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
江诀已经离她很近,咫尺之间:“找到了?”
程绾绾:“……”
男人说话的时候,喉结在她面前滚动,几乎快要碰到她的眼睫。
程绾绾默了默,声音低了些,再不那么着急了:“……没有。”
江诀没说话。
程绾绾终于知道自己被男人给骗了。她慢慢抬头,意图探究男人为什么骗她。
没等程绾绾完全抬起头来,江诀突然低低道:“这不是敢看么?”
程绾绾动作一僵,整个人顿住。
江诀低头,话音轻笑:“方才一直埋着头,孤还道绾绾再也不看孤了。”
回应江诀的只有沉默。程绾绾没动,也没说话。
江诀慢声,慢悠悠又道:“好看么?”
程绾绾:“……”
她才冷却下来一点的耳朵,一下子又烫了起来,简直像是要烧起来了。
江诀笑,自问自答:“应当是还行。不然绾绾才懒得再看一回。”
程绾绾彻底没声儿了,连呼吸声都藏起来了。
江诀低笑出声。
他抬手,大掌落在小太子妃后脑勺上,将人轻轻按进怀里,让她滚烫通红的脸颊,都埋进他颈间。
程绾绾没有抗拒。
她整个脑袋塞在男人怀前。他低笑的时候,她听见他整个胸腔都在愉悦的震动。
*
江诀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东宫门外,站着个人,焦急地踱步,走来走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程绾绾的父亲程秉融。
程秉融一下朝,回府换了官服,就立马过来东宫了。
早朝他被太子贬了官职,他一直莫名其妙的,所以立马来东宫找自己的女儿,一来看看是不是程绾绾出了什么问题牵连到了他,二来如果不是,也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让程绾绾帮他说几句好话,好官复原职。
可程秉融没想到,他在东宫等了一整日,都没见到女儿一面。
之前为了程湘湘的婚事嫁妆的事情来过一回后,他之后又来了两回,但是一个东宫的正经主子甚至管事都没见着,就被东宫的守卫给打发了。
程秉融也知道,嫁妆那事,他的确是有些不妥,想是女儿当上了太子妃,气性也大了,不如以前那么懂事听话了,竟故意拿乔不见他。
程秉融就想着,那就等过一段时日再来。横竖程绾绾做这个太子妃,日后定要仰仗程家才能站稳脚跟。
程秉融这样想,就没再来。
谁知,没等到他再来东宫说嫁妆的事,就突然出了今日这么一档子的事!
这下好了,程秉融可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见到程绾绾!
可是这不孝女!居然让自己的亲爹在大门外苦等了一整日,莫说露面见他,连大门都没让他进!
程秉融气得不轻,但碍于这是在东宫门外,他也不好发作,只好又去问守卫。
“劳烦,再帮忙通传太子妃一声吧。”程秉融拱手道。
守卫面无表情道:“大人,卑职已经说过了,太子妃并不在东宫。太子妃一早进宫去了。”
程秉融坚信这是托辞,焦急道:“就算进宫去了,这个时辰,也早该回来了!劳驾帮忙通传一声吧!”
守卫继续面无表情:“大人,卑职说过了,太子妃进宫去了。卑职并未接到太子妃回驾的消息。”
江诀回来的时候,程秉融还在和守卫磨。
听见车马声,程秉融回头见是太子车驾,这才赶紧滚下台阶,到马车前参拜。
江诀下马车,睨了地上的人一眼,也没叫程秉融起身,径直掠过去。
邹吉随后,才搀了程秉融起身:“哎哟,程少卿,这么晚了,程少卿来东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邹吉满面笑容,说的话,却叫程秉融笑不出来。
本来,叫程大人就行,非叫什么程少卿,这不是故意往程秉融心口扎刀子么。
程秉融却不敢不笑,只得硬挤出来一个苦笑:“邹公公,下官前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只是来看一看太子妃……”
邹吉笑着打断道:“原是来看太子妃,那怎么不是夫人前来?程少卿身居要职,前朝事忙,夫人真是有些疏忽了。”
程秉融:“……”
程秉融干笑了笑,只得揭过话茬:“不知,太子妃……”
邹吉笑道:“太子妃在宫里呢。太子妃难得进宫,陛下欢喜得很,留太子妃多宿宫中几日。这十天半月的,太子妃怕是不得机会和程少卿团聚了。”
程秉融:“……”
那守卫说的,竟然是真的!
程绾绾真的进宫去了!还要住在宫里,住十天半月?!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官复原职!
程秉融心下惶急,目光一转,看向太子。
江诀若有所感,正进了大门,脚步停下来,慢慢转过身来。
程秉融一肚子要诉的委屈,在看见江诀冰冷如锥的眼神时,顿时全咽了回去。
程秉融屏住气。
江诀本就高大,又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看着程秉融。
“程爱卿,”江诀语气阴冷,“朝中事,朝中议。四处钻营的官,只怕做不得孤的属臣。”
他一字一句,说得阴沉缓慢。
程秉融听完,冷汗出了一后背。
完了,太子这是看出来他此行的目的了!
程秉融惊惶回过神,再看的时候,太子已经阔步而去,东宫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程秉融在东宫门外僵站了半刻,原本要说的话,俱都烂在了肚子里。
太子最后那句话,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要是再来试图通过女儿复职,恐怕就连这个少卿都做不了了。
程秉融心下又不甘又害怕,当下只得赶紧离开。
第77章
程绾绾自是不知宫外发生的事。
更不知,远在天边的豫州,与此同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程绾绾想要进宫,是为了给太子准备生辰礼。但是太子让她进宫,是为了侍疾。
当然侍疾要比生辰礼重要一些。
太医开的药膏很好,睡前晴云帮程绾绾又按了一回,第二日起来,程绾绾就觉得脚不怎么疼了,只要不用力就好。
程绾绾昨日进宫后,把曲春宫的住处安置好,就去了昭仁宫拜谢皇后。
今日一早,程绾绾还是打算去昭仁宫问安一趟。
不过,许是程绾绾头回住在宫里的缘故,她睡得浅,也醒得早。她又怕自己脚没好全走得慢,专门又提前出发了一刻钟,结果到昭仁宫的时候,皇后还未起身。
皇后身边的方霞得了消息,赶紧出来,请程绾绾进昭仁宫稍坐,说是喝盏茶皇后娘娘就出来了。
程绾绾没有进去,很是不好意思。
她既是来问安,平白搅了皇后休息反倒不妥,遂又离开。
方霞送了她一段,她道了有劳后,就往庆康宫去了。
皇帝把政事一股脑全丢给了太子之后,自己成日乐得清闲,上朝的正乾殿和理政的奉德殿,皇帝基本不大去了。
皇帝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庆康宫。
程绾绾这回没直接去,离庆康宫不远的时候,让晴云问了过路的宫人,皇帝起身了没有。
宫人道,皇帝早就起身了,这会儿已经不在庆康宫了。皇帝今日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去御花园射鸟去了。
程绾绾惊讶。
昨日她就奇怪了。
她昨日见到皇帝的时候,分明觉得皇帝的气色还不错。不过她和皇帝没太多交流,所以也看不太出什么。
生病么,有的病来如山倒,有的病去如抽丝,也不非是卧榻不起才是生病。
不过,总没谁病着,还有力气一清早起床去射鸟的吧?
皇帝陛下真的生病了吗?
程绾绾都有点怀疑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往御花园去了。
*
御花园里,皇帝射了三五支箭后,到底年纪见长,又疏于锻炼,那头小太监松了手,把鸟放飞出去,皇帝赶紧拉弓,拉弓的时候,手都在抖了。
郭公公一边给皇帝擦汗,一边责备道:“急什么急什么!叫你放了吗?”
那小太监赶紧跪下。
皇帝憋着力气,涨红了脸说了句:“没事!”
说完,箭就离弦而去。
也不知是皇帝本来就没力气了,还是说话的时候泄了力气,那箭飞射出去没多远,也没多高,就直戳戳地朝着御花园的另一头落下去了。
程绾绾到了御花园,听见御花园里有呵斥声。
一个管事太监正在训斥几个小太监。
“你们做什么吃的!一帮糊涂东西,连个花盆都端不稳!你们知道这些花盆是要送给谁的吗?!这些可都是要送给宁安公主的!现在摔坏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管事太监尖着嗓子,骂起人来声音就更尖细了。
程绾绾和晴云撞见这种事,齐齐停了脚步。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
几个摔坏了花盆的小太监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指着一旁草丛道:“潘公公,小的们不是有意的!是、是方才不知从哪里射了支箭过来,小的们一时惊慌,这才……”
“箭?什么箭?!”潘公公立马指了两个小太监去草丛里找。
果不其然,找到了一支箭。
那潘公公拿着箭看了看,心里大概有了数,脸一沉,接着呵斥小太监们,说是就算真被箭扎了个窟窿眼,也要稳稳当当端好宁安公主的花盆。
又说要责罚这帮小太监。
宫里的事,程绾绾虽然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但也不好多管,只默默在一旁没作声。
不过,没等这位潘公公责罚这些小太监,皇帝身边的郭公公就来了。
郭公公替几个小太监说了情,只罚了半月薪俸作罢。
等人散了,那支箭落在一旁地上,郭公公捡了起来,就要走。
谁知郭公公一扫眼,就看见了程绾绾和晴云。
“太子妃?!”郭公公惊讶。
程绾绾颇为尴尬,只得走出去,勉强露出个笑来:“郭公公。”
*
程绾绾说明了来意,便和郭公公一同过去了。
回到射箭的地方,皇帝看见郭公公回来,见他手里拿着箭,赶紧问道:“伤着人没有?!”
郭公公笑着摇头:“人没伤着,不过……伤着了几盆花。”
皇帝:“几盆花?”
郭公公无奈:“是皇后娘娘前几日吩咐送给大公主的几盆玉兰花。”
皇帝:“……”
大公主江纭有多喜欢玉兰花,众人都清楚,程绾绾更是清楚。
程绾绾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皇帝肯定和她那天一样,在心道自己闯祸了。
不过,皇帝陛下和她肯定是不一样的。
果然,很快皇帝就敛了神色,这一扫眼,才看见跟在郭公公身后一同过来的程绾绾。
皇帝眯了眯眼。
程绾绾上前,赶紧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没应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会儿,皇帝才免了程绾绾的礼,又看郭公公:“刚才——在哪里碰到太子妃的?”
郭公公微笑:“就在拾箭的地方。太子妃正巧遇上几个小太监摔坏了花盆。”
皇帝没作声,慢慢地点了点头。
程绾绾心里直发毛。
听郭公公的意思,花盆摔坏的责任,这是全丢给那几个小太监了。
那几个小太监不明真相,还以为郭公公是真的帮他们说话呢。虽然最后也只是轻罚了事了。
皇帝身边这几个人,肯定不会多嘴,那就是她,最需要“闭嘴”了。
程绾绾下意识抿紧嘴巴。
皇帝虽然不理朝政多年,但帝王气势还是有一些的,尤其不说话、沉着脸的样子,更是很有威严,实在吓人。
程绾绾心里慌得要命,两瓣粉嘴唇都快咬白了。
皇帝看在眼里,心里轻嗤。
皇帝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先退下吧。”
郭公公会意:“是。”
带着人退下。
转眼,只剩下皇帝和程绾绾,还有身后几步远的晴云。
皇帝盯着程绾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程绾绾吓得都快哭了,愣了愣,才忙不迭地点头。
皇帝盯着她:“今日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朕就杀了你这个侍女。”
第78章
皇帝说着,冷冷看了晴云一眼。
晴云“扑通”跪下:“陛下恕罪!”
晴云以头触地,不敢起身。
皇帝看着主仆二人都快吓破了胆,心里鄙夷,又不好真把人吓坏,稍微收敛了一点语气,肃容道:“若是叫宁安知道是朕弄坏了她的花,她又要来找朕撕闹。朕想安生,明白吗?”
程绾绾懵懵懂懂。
她刚才怕得要死,但现在听皇帝这么一说,又觉得事情……似乎也没*那么严重。
她一时没作声。
皇帝厉声:“明白吗!”
皇帝很是恼火,紧跟着说:“上回你弄坏了那盆望春胭,宁安就来撕闹了半月,朕好不容易叫皇后弄了几盆新花来堵她的嘴,你要是泄露朕今日的事,那朕可就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皇帝说罢,十分严厉地看了程绾绾一眼,拂袖而去。
程绾绾原地呆了半刻,赶紧跟上。
走了两步,她才陡然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皇帝说,她弄坏了大公主的望春胭。
是她弄坏的没错,但是当时,是太子殿下替她背了锅啊!
那陛下为什么说……
难道陛下早就知道了?!
程绾绾悚然一惊,但很快,心里又感到疑惑。
陛下知道了,却没有找过她的麻烦,也没有泄露过她的秘密……
*
这一搅和,皇帝没了心情,回去庆康宫。
程绾绾要侍疾,也一同过去。
等到了庆康宫,皇帝又三令五申,警告程绾绾不能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程绾绾起初是怕的,但是慢慢地,她领悟出来一件事。
像太子殿下那样,真心要警告谁的,通常警告的话都只会说一遍。
像皇帝这种一遍遍说的,反而是……其实他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是在吓唬你。
或许程绾绾是想明白了这一层,又或许是被吓唬了好几遍她习惯了,程绾绾慢慢没那么害怕皇帝了。
皇帝见这小太子妃明明害怕他,但又一直不走,也觉得奇怪。
皇帝终于问她。
程绾绾小声答道:“是太子殿下叫儿臣进宫来为父皇侍疾的。”
“侍疾?”皇帝一头雾水。
程绾绾认真地点点头:“可是父皇,儿臣看父皇很好,不像生病了呢。”
皇帝:“……”
皇帝前几日的确是病了,确切地说,不是病,是中毒。
当然,没人会给一个只挂着虚名的皇帝下毒,而是皇帝服食丹药中了毒。
那日皇帝服食丹药后昏迷过去,虽然急召太医看过并无性命之忧,但是有半个时辰皇帝都一直昏迷不醒,任凭太医怎么喂药扎针,都叫不醒。
好在最后还是醒过来了。
太子那日耽误了很久才出宫,之后又为了此事,将长生阁里涉事的几个肆意妄行的丹师全都诛杀了,并夷其三族。
至于皇帝的身体,其实将养了两三日,也就好转了。
如今,早就无碍了。
这件事,事发时还是很吓人的,所以太子封锁了消息。
除却那日殿中本就在场的太监宫女,和后来应召前来看诊的太医,再无人知晓真实情况。
旁人只晓得皇帝是病了两日,许是染了风寒。
如今看来,这小太子妃也不知道。
皇帝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老实说,服食丹药中毒,还是很丢人的。
今日,这小太子妃已经抓住了他一个秘密,万幸中毒丢脸的事,太子没有告诉她。
皇帝:“……朕前几日……是病了。”
程绾绾偏头:“那父皇现在好了吗?”
“早好了。”皇帝道。
程绾绾抿唇:“哦……”
程绾绾更觉得奇怪。
既然陛下的病早就好了,那为什么太子殿下还让她进宫侍疾?
*
程绾绾在庆康宫,本来是想留下“侍疾”的,皇帝没疾,嫌烦,叫她回去了。
走的时候,皇帝又警告她,不许把他射箭意外弄坏大公主玉兰花的事说出去。
程绾绾乖乖点头答应:“儿臣都记住了,父皇。”
皇帝补一句:“对太子也不许说。”
程绾绾:“……”
皇帝:“听见没有?”
程绾绾:“……哦。”
她垂着眼,不知是真心答应,还是敷衍应付。
奇怪的是,皇帝倒也不生气。
皇帝一共有三个女儿,大公主江纭性情急躁,五公主江婉筎性情跳脱,九公主……九公主一生下来就夭折了。
如果九公主还活着的话,大概和这位小太子妃,是差不多大的。
皇帝倒也不是因为早夭的九公主而心生柔软,老实说,皇室的孩子太多,虽然小九夭折时,皇帝也曾痛心过,但十几年过去,他也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那孩子了。
只是今日,皇帝看见小太子妃站在庆康宫门口,昼光笼着这小姑娘的身影照进来,一时间,有些恍惚罢了。
这个小姑娘,性子太软和,总会让他这样的年长者,不自觉生出许多长者心怀来。
皇帝怔神,程绾绾见皇帝也没别的话要交代,又行了个礼道:“父皇,那儿臣告退了。”
说罢,行了礼,就转身出门去。
“……小丫头。”皇帝兀地开口。
程绾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叫她,忙转回身。
皇帝看进门外小姑娘乌亮清澈的眼睛里:“……脚上的伤,好了吗?”
程绾绾怔了下,刹那眼尾轻弯,浅浅笑起来:“多谢父皇挂心,儿臣已经好啦!”
皇帝沉沉“嗯”了声:“……那去吧。”
程绾绾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她走的时候,脚步格外轻快。
陛下看起来很凶,但其实……比她自己的亲爹爹,还要关心她一些呢……
程秉融从来不会过问她的伤,不会过问她的病,不会……过问她的一切。
*
程绾绾又去了昭仁宫,给皇后问安。
程绾绾去晚了些时候,正好嫔妃们都走了。
方霞姑姑带程绾绾进去,殿内皇后正在和田嬷嬷说话。
田嬷嬷道:“那几个小太监不知怎么的不当心,竟将那些花摔坏了几盆。”
皇后徐徐道:“几盆花而已。将剩下那几盆给宁安送去,也无妨。”
“是。”田嬷嬷应道。
方霞进来,笑道:“皇后娘娘,太子妃来了。”
程绾绾进来,向皇后行礼。
待行完礼,又坐了会儿,说些闲话。
程绾绾一向很喜欢皇后的,但是今日却有些待不住。她今日话也不多。
实在是刚才听见皇后娘娘说起花的事,程绾绾又揣着皇帝的秘密。
她不想对皇后娘娘撒谎,但也不能违背答应陛下的事情,所以只能闭嘴,生怕皇后问起。
好在没多久,宫人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第79章
程绾绾松了口气,没看见皇后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
皇后道:“快请太子进来吧。”
宫人忙去迎。
江诀一进来,皇后便笑道:“真是稀客啊,太子难得来昭仁宫一回。”
江诀政务繁冗,皇帝那头都少去问安,前几日皇帝服食丹药中毒后,他才去得勤了些。
皇后的昭仁宫,江诀来的就更少。
皇后边说,含着笑看了眼程绾绾,话里话外的打趣。
江诀行了礼,问皇后安,并不客套解释什么,坦而然之道:“儿臣来接绾绾。”
皇后叹气:“太子妃才来,坐了还没一刻,你就来接人走,本宫都还没和绾绾好好说说话呢。”
江诀倒也不着急走,陪小太子妃再坐会儿也无妨。
江诀看了小妻子一眼,正对上程绾绾眼巴巴悄悄看他的眼神,不算明显,但小太子妃似乎是不太想留下的意思。
这倒是奇怪了。
江诀心下作疑,面上未曾表露,只改口道:“改日再来陪母后吧,儿臣还有些政务,稍后就出宫了。”
皇后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只给程绾绾又赏赐了些东西,就叫方霞送二人出去了。
出了昭仁宫,往外走,程绾绾怀里捧着皇后刚赏赐下来的东西,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头。
江诀问:“母后这回又赏什么了?”
皇后赏赐的时候也没说是什么,程绾绾也不知道,捧着小匣子摇头:“不知道呢……母后没说。”
江诀伸手:“打开看看。”
程绾绾刚要把匣子递出去,还没等动,她突然间想起上回来。
上回皇后娘娘给了她小册子,就放在小匣子里……
这回该不会也有小册子吧……
程绾绾手一紧,抱住匣子递不出去了。
“唔……想是什么金玉首饰吧……不、不用看的。”程绾绾道,把匣子稳稳当当紧紧抱在胸前。
江诀手指在半空滞了滞,收回来。
他不动声色,打量身侧的小太子妃,从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和扑闪了好几下的大眼睛里,看出了一种莫名的心虚。
江诀默不作声盯着小太子妃的侧脸看了片刻,目光往下,落到她抱着不撒手的小匣子上。
江诀也想起来,上回皇后赏赐东西,小太子妃好像也是抱着不撒手,像是生怕里头的东西被他看去了似的。
上回,江诀没往心里去,但这回,江诀心里像是被一只印戳给戳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小印子。
皇后给的匣子里头到底装的什么,为什么小太子妃不给他看?
江诀不是死缠烂打追问的性格,既然看出来小太子妃不想说,他索性一句也不多问。
只转而又道:“今日去过庆康宫了?”
见男人没有纠缠匣子的事,程绾绾悄悄松了口气,殊不知她这心虚的反应,全被男人看在眼里。
程绾绾点头道:“去过了。父皇的身体很好呢,今日还去御花园射箭了。”
江诀点头,笑着:“那绾绾射箭了没有?”
程绾绾脸红:“没有……我不会射箭……”
她不仅不会,她力气小,恐怕连弓都举不起来。
江诀挑了挑眉:“父皇没叫绾绾射箭吗?”
按照皇帝的性情,应当是会叫小太子妃也射箭给他看看的。最后再笑话小姑娘射艺不佳,以此彰显自己的箭术,好得意一番。
程绾绾疑惑摇头:“没有啊。”
“是么。”江诀低声道。
算时辰,小太子妃才来昭仁宫没多久,按照皇后说的,坐了才不到一刻,那就是说,小太子妃在皇帝那处待了许久。
皇帝又没带她射箭,那为何待了那样久呢?
江诀怕小太子妃受了什么欺负不敢同他说,默了默,试探道:“绾绾今日陪父皇说了许久的话吗?”
程绾绾抿了抿嘴:“……嗯。”
虽然多半是皇帝在说,在警告她不要到处乱说话,但那也算她陪着皇帝说话吧?
江诀笑了笑,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小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哦?都说了些什么?”
程绾绾:“……”
程绾绾还记得皇帝的警告呢,她哪里敢说。但是临时编,她又编不出来,再说太子殿下到皇帝陛下跟前随便一问,她就暴露了。
程绾绾紧抿唇,神色有些惴惴。
江诀等了等:“怎么,说了什么要紧话,绾绾连孤都不告诉?”
程绾绾嗫嚅:“绾绾不能说的……”
“什么?”江诀没听清。
程绾绾声音却更小:“绾绾不能说……”
江诀:“……”
虽然没问出个所以然,但是江诀心里大致也有数了。小太子妃这副模样,怕是皇帝不让她说。
但不管怎么说,江诀心里都有点不大舒服。
匣子的事就算了,小姑娘胆子小,又还不习惯皇室生活,皇后再温和宽厚不过,小太子妃同皇后多有亲近也正常。再说,都是女子,有什么不便他知晓的,也有可能。
可是,小太子妃和皇帝可从来不亲近。
小太子妃这才进宫多久,就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还是和皇帝之间,连他这个夫君都不告诉。
江诀还不至于吃自己老子的醋,但他心里的确不大高兴。
*
江诀同程绾绾一道回了曲春宫。
回到曲春宫后,程绾绾又问起皇帝的身体,她分明觉得皇帝一点病都没有。
江诀只说是皇帝的病已经好了。
程绾绾忍不住问:“既然父皇已经好了,那为何殿下还要绾绾进宫来给父皇侍疾呢?”
江诀看小太子妃。
她这是一点不记得自己梦话撒着娇要进宫的事了。
江诀莫名心里舒服了点——小太子妃说梦话的娇憨模样,只他一个人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
他这算不算,也知道她的一个小秘密了?
江诀嘴角翘了下:“孤的绾绾是太子妃,宫里有父皇和母后,常来小住也是孝道。”
程绾绾狐疑,总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够。但是,太子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姑且相信。
用过膳,江诀要出宫了。
走之前,小太子妃又眼巴巴地看他。
江诀心软,也怕小太子妃在宫里受什么欺负,他忙着朝事,怕不能周全。
便道:“明日,明日孤来接你回去,好不好?”
程绾绾愣了下。
她是在宫里还住不大习惯,也是又有那么点舍不得太子、不想一个人留在宫里。
但是,程绾绾还不想出宫,她进宫要办的事还没办呢。
程绾绾想着措辞,要怎么委婉地说。
但没等她想好,江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他自己先改口了:“算了。再过几日吧,再过几日,孤接你回去。”
程绾绾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看男人的眉宇间有些凝重,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
程绾绾说不准什么时候太子就要接她出宫,皇帝的身体也无恙,她准备生辰礼的事就要抓紧了。
次日,程绾绾又来了庆康宫。
皇帝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着面团似的好拿捏得很,但昨日才被吓唬了半天,今日竟就有胆子又来了。
皇帝觉得稀奇,叫郭公公把人领了进来。
程绾绾当然不是空手来的,自己亲手做了糕点带来。
皇帝纳罕:“小丫头你还会做这些?”
程绾绾以前在程府日子不怎么好过,府中的厨房也慢待她,有时候那些婆子丫鬟懒怠,不愿意理会她,她就只能和瑞雪自己动手。
瑞雪年纪小,一个人做不了什么,程绾绾动手还多些。
再说,程绾绾也不是光自己一个人埋头做,还有很多宫女帮她一起呢。
程绾绾如实道:“是宫女帮儿臣一起做的。”
皇帝不管有没有宫女帮忙,小姑娘能亲自动手,也算花了心思。
主要是,郭公公打开食盒,皇帝一看,那糕点做得像模像样,是牡丹花糕,还专门雕了牡丹花的样子,很是精致。
没片刻,皇帝紧跟着又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顿时食指大动。
皇帝难得露出个笑模样:“太子妃也算手巧,这牡丹花雕得不错。”
程绾绾赧然,诚实道:“牡丹花的样子是宫女们雕的,不是儿臣……”
皇帝看她一眼,转头朝郭公公笑了起来:“这实诚孩子。”
郭公公不语,只陪着笑。
皇帝拿了牡丹糕尝,味道也十分不错,又夸了程绾绾几句。
程绾绾看皇帝心情不错,心中也稍微有了点底气。
幸而她听太子说过,宫里的尚膳监做吃食很一般,皇帝不怎么爱吃,所以她带糕点来,只要稍微做的好吃一点,皇帝都会喜欢。
果然也是这样。
程绾绾心里高兴,脸上就带出几分喜色。
皇帝只当程绾绾是得了他的夸奖才这般高兴得藏不住,想这孩子虽然出身太过卑微,但好在性情不错,人也乖巧,更不贪心。
人总是要相处的,皇帝对程绾绾有些改观了。再想起昨日之事,心里又觉得昨天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吃完糕点,皇帝和颜悦色和程绾绾闲谈了一阵。
这小姑娘话不多,不会哄人奉承,说什么就是什么,心里不认同的,嘴上也不说,只会垂下眼睛,默默不作声,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辩。
皇帝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尤其是奉承的人,但是这样安静的孩子,实在少见,格外让人心里宁和。
说了许久的话,程绾绾找到机会,才终于说出来意:“父皇,儿臣能不能……问父皇一点事情呐?”
皇帝早看出来,这儿媳是有事要说。
皇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先说来听听。”
程绾绾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这样打听,会不会不合规矩:“父皇,儿臣想要问问,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呀?”
皇帝打量程绾绾一眼。
见她目色澄明,又打消了下意识的疑心。
皇帝看她:“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程绾绾不太好意思:“唔……就是……再有一个多月,不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吗……儿臣想提早给殿下准备生辰礼,但是儿臣又不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
原来是这样。
皇帝看得出来,程绾绾说的是真话。
皇帝好笑:“现在就给太子准备生辰礼,是不是太早了?”
程绾绾脸红:“不早啦,儿臣一点头绪都没有,还怕到殿下生辰的时候,生辰礼还没准备好呢……”
皇帝再度好笑。
皇帝道:“太子么,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喜好……”
皇帝回想着,边给程绾绾讲。
从江诀小时候捉蛐蛐斗蛐蛐,讲到他爬树爬上爬下。从他小时候骑小马驹,讲到他后来挂帅亲征瓦剌,骑最烈的战马。
皇帝说了许多,可说着说着,皇帝才发觉,小时候的江诀,还是有喜怒哀乐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皇帝已经不知道这个儿子有什么喜好了。
想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程绾绾听了许多太子小时候的事,惊讶沉稳凛肃的太子,也曾是个好动的小孩子。
她还以为像太子那样厉害的人,定是从小就天赋异禀的。
不过,程绾绾震惊完,从皇帝口中听的事情太多,却也分不出太子最喜欢的是什么了。
斗蛐蛐爬树,都是孩提时候的事了。
骑马……程绾绾没那么大本事,弄不来良驹烈马。
劲弓……程绾绾不知道从哪里能弄来,买吗?不知道贵不贵,她攒下的钱够不够。
程绾绾听了半日的故事,肚子都听饱了,回曲春宫后,连午膳都没怎么吃下。
太子午后没有过来,在奉德殿批折子和大臣议事。
程绾绾歇了个午觉,但其实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生辰礼的事,还是一脑袋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好在她准备得早,眼下倒也还不必着急。
她还要仔细想想。
*
晚膳的时候,江诀才过来。
两人一道用晚膳,江诀道:“今日胃口不好?听宫人说,你午膳没怎么吃。”
程绾绾惊讶,怎么宫人连这种小事都同太子说啊。
程绾绾不好说自己在为给他准备生辰礼苦恼,只支吾说:“唔……白日天气太热了,不太吃得下呢。”
天气是热起来了,但大邺偏寒,五六月的时节,也只是午时站在外头晒着才会觉得热,在殿内还不至于热到用膳都吃不下。
小太子妃又在说谎。
江诀知道,程绾绾今日又去庆康宫了,一待就是半日,回来后就吃不下午膳了。
莫不是,他那皇帝老子还真欺负小姑娘了?
江诀想着,又想起他过来之前,去了一趟庆康宫。
他到底还是在意昨天小太子妃不肯和他说的秘密,那秘密皇帝知道,他却不知道。
江诀去庆康宫旁敲侧击了一通,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倒是……
江诀轻咳了声:“今日去陪父皇说话,可有不自在?”
程绾绾摇头:“没有啊。父皇很好说话的,父皇还给我讲了好多故事呢。”
“讲故事?”江诀一脑门迷惑。
他那皇帝老子,连给他都没讲过故事。
“讲什么故事?”江诀疑惑。
程绾绾一下子闭上了嘴巴。
陛下讲的是太子殿下小时候的故事,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情。
要是太子殿下知道,她知道他那些“坏事”的话,会不会恼羞成怒?
程绾绾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江诀一看,小太子妃又缄口不言了。
好么。
这宫里是越住秘密越多了。
江诀心里又不痛快起来。
江诀给小太子妃夹了一筷子肉:“这尚膳监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
程绾绾:“……”
其实和东宫吃的也差不多,但确实没有每回太子从醉霄楼带回来的菜好吃。
程绾绾不知道是该应和还是该宽慰,干脆连忙把江诀夹来的肉喂进嘴里,顺理成章的不搭话。
江诀:“……”
江诀继续:“尚膳监的糕点做的也差。”
程绾绾:“……”
那换人做呀,或者让尚膳监的人去醉霄楼学学手艺呗。
程绾绾奇怪,明明太子一向最不重口腹之欲的,每次自己用膳都是随便敷衍吃些。
今日,怎么总纠结菜肴糕点的口味什么的?
程绾绾只能硬着头皮应和:“唔……有点……但其实也还行。”
江诀:“……”
说了等于没说就算了,小太子妃真的一点都没领会到他的暗示。
糕点。糕点。重点是糕点啊,傻绾绾。
他娶了小太子妃这么久,都没吃过她亲手做的糕点,结果今日在庆康宫,竟然在皇帝那里吃到了。
江诀扶额。
江诀没耐性了,正想明说,邹吉突然急匆匆进来,面色难看。
江诀拧眉,看了小太子妃一眼,起身去一旁。
程绾绾不知邹公公同太子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男人的脸色骤变,随即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急步就走。
第80章
程绾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男人这般反应,心中也跟着悬了起来。
但她不敢多问。
那头江诀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大步折回来。
“宫外出了点事,孤要立即出宫,不能陪绾绾用完晚膳了。”事情虽急,江诀还是想起来要同小太子妃说一声。
“不是什么要紧事,绾绾不必担心。”江诀语气温和,眉宇间轻拧的急色并没有掩饰得很好。
程绾绾看了出来,但只老实地点了点头:“那殿下快去吧。”
“嗯。”江诀沉声,又缓道,“吃完早些睡,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去昭仁宫找母后要。”
程绾绾点头。
类似的话之前太子也说过,但是今天她听出来一点奇怪的意味,好像……太子在交代之后的事一样。
江诀没再说,立即起身出宫。
他刚才折回来说话,连坐也没再坐,只蹲在程绾绾面前。这时候起身,高大的身形带起一阵风。
男人快步离去,这回,一次都没有再回头。
男人离开,程绾绾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她感受得到,刚才太子是在安抚她,但是她并没有被安抚到,反倒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
一出曲春宫的宫院大门,江诀立即问道:“他伤势如何?!”
邹吉只刚才传话,现在是青影回话。
青影飞快道:“七殿下重伤,消息说到昨日人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一直没醒过,怕是……”
江诀冷扫了青影一眼。
青影立即低头,闭嘴没说下去。
江诀:“去勇毅侯府叫秦昭来见孤。”
青影:“是!”
*
秦昭赶往东宫的路上,江诀回到东宫,立马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七皇子江煜为雪灾一事南下豫州督行赈灾,一路亦有随行军护持,然而,顺利到了豫州之后没多久,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就在重重看守的库房不翼而飞。
江煜是督行官,立即追查失窃赈灾银的下落,不想,在这个过程中,却意外被江煜发现了一支藏匿在豫州深山中的乱军。
江煜莽撞大意,以为那只是一伙趁灾纠集的流寇,带了部分随行军直接就进了山里清剿匪寇。
可是,谁想那伙人并非一般的流贼草寇,而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乱军!
江煜被乱军重伤,带进山里的随行军折损殆尽,只剩两个士兵拼死将江煜护送出山。
那两个士兵半道就不行了,江煜独自逃了一段路后,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滚下一道险峻的半山陡坡后,昏死在了草丛之中。
江煜具体如何得救,豫州来的消息中没有详说,只说找到人后,人伤得很重,一直没醒过,恐有性命之忧。
不多时,秦昭终于到了东宫。
路上秦昭已经得知了大致情况,秦昭道:“此事蹊跷,二十万两赈灾银,整整要装二百个箱子,这么多银两,什么样的乱军能在豫州官府的库房神不知鬼不觉地窃走?”
江诀冷笑:“那就要看是不是有人监守自盗了。”
秦昭瞟了一眼他的脸色:“当年登州一案,殿下雷霆手段,如今当真敢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盗窃官银吗……”
江诀没说话,眸色噙着冷峻的沉思。
秦昭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殿下打算如何?”
江诀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转身道:“豫州,孤要亲自去一趟。”
*
程绾绾又想了一日生辰礼的事,还是没拿定主意。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晚上。
通常快到用晚膳的时候,江诀就会来曲春宫,但是不知道今日为什么,等晚膳都摆上了,程绾绾也没等到人。
见程绾绾还想等,晴云才劝道:“太子妃先吃吧,今日……太子殿下应当是不会过来了。”
程绾绾愣了下,有些茫然:“为何?”
晴云赧颜道:“太子妃恕罪,是太子殿下传的命令,叫奴婢等不要主动在太子妃跟前提起——太子殿下今日,连早朝都没有上,邹公公进宫了一趟,传令说太子殿下偶感风寒,病中不适,免了这几日的早朝。朝中的事,俱都要写了折子送到东宫去,上朝要等太子殿下身子好些了再说。”
江诀有多勤政,程绾绾再清楚不过。
若不是病得重,太子绝不会连早朝都不上的。
程绾绾心里一下子乱了。
她担心江诀的身体。自己如今更与他是一体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是担心自己的处境。
程绾绾在宫里待不住了,想要出宫回东宫去照顾江诀。
但是没等她去同皇后请求出宫,邹公公就来了。
程绾绾一看见人,立马跑过去问:“邹公公!殿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邹吉笑了下:“太子妃安心,奴婢就是奉太子殿下的命来的。殿下说了,让太子妃放心,殿下只是前些时日探望陛下的时候被染了些病气,这才病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正好歇一歇罢。”
程绾绾立马道:“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回去照顾殿下!”
“诶!太子妃可千万别回去!”邹吉忙道,“殿下特意交代了,让太子妃这些时日就住在宫里,免得回了东宫,被殿下过了病气,若是也病倒了,岂不是叫殿下担心。”
“可是……”
程绾绾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被邹吉劝下了,答应听江诀的话,先留在宫里。
程绾绾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是啊……她回去确实没什么用,必定不如太医照顾得周全仔细……
程绾绾不知道,此时的江诀,已经在去豫州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