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捉虫)
接下来的几日,太子都没上朝,也没有进宫来。
程绾绾心里担心,想出宫去,回东宫看看,但想起邹公公说的话,又不敢不听太子的话,只能继续待在宫里。
江诀的生辰礼,程绾绾思来想去,总算有了一点头绪。
太子棋艺高超,也算喜欢下棋,程绾绾打算送一副棋子给他。
但什么样的棋子是好棋子,程绾绾不是很懂下棋,又得去请教皇帝。
程绾绾这日过去的时候,庆康宫里,却已经有别人了。
程绾绾到的时候,正听见殿内传出“砰”一声砸碎东西的声音,皇帝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脾气。
殿门敞开着,殿外连一个值守殿门的小太监也没有,郭公公又在殿内。
程绾绾一听里头的动静,就不敢过去了,也不敢靠得太近。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改日再过来。
正要走的时候,却听见殿中传出一声呵斥。
“他就是这么当这个太子的?!真是胡闹!!”
听见“太子”两个字,程绾绾立马停住了脚步。
她转头,看向敞开的殿门,除了皇帝刚才大声呵斥的那句,旁的再说的,就听不清楚了。
但程绾绾没有走了,站在殿门外不远处,心里七上八下地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
庆康宫殿内,郭公公赶紧去收拾地上摔碎的茶杯碎片:“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早都是及冠的人了,又代陛下掌政这么些年,殿下行事自是有分寸的。”
“这叫有分寸?!”皇帝气得用力拍了两下桌子,“他知不知道他是储君,是掌政太子!他就这么和勇毅侯家那小子去豫州,身边连护卫的人手都没有!若是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陛下,”郭公公收拾了地上退去一边,“陛下当心气坏了身子。”
可皇帝没办法不气。
庆康宫里,早在这里的别人,正是江丞。
江丞上前道:“父皇,皇兄也是怕父皇担心,这才瞒着父皇的。”
“你看看你看看!他还故意瞒着朕!要不是你来说,朕还被他蒙在鼓里!他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一说起这个来,皇帝就更气了。
江丞道:“父皇息怒。”
郭公公去扔收拾起来的碎瓷片,无奈叹气,走到门口,突然看见程绾绾站在殿外。
也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见有人出来,似是有些尴尬和踌躇。
郭公公脸上忙浮起笑,朗声提醒殿里二人:“太子妃过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殿内皇帝和江丞都愣了愣,立时噤声。
郭*公公过来,迎程绾绾进殿去。
程绾绾其实不太想进去,龙颜正怒,现在不是进去的好时机。
但是郭公公都出来迎了,程绾绾也没有办法。而且,她也有些担心,太子到底怎么了,惹得陛下这么生气。
程绾绾刚才站得远,只听见几句大声的呵斥,旁的根本没听见。
皇帝和江丞还担心她听见了,但等人进来一看,见程绾绾那茫然无措的眼神,便知道她还不知道太子悄悄去豫州了。
皇帝刚才还是龙颜大怒,这时候平息了怒火,脸上勉强挤出了几分和蔼可亲来:“太子妃何时过来的?”
程绾绾敢对江诀说谎,但对着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敢说。
她老实道:“有一会儿了。”
皇帝:“……”
皇帝只好问:“那你听见什么了?”
程绾绾咬唇,深吸了口气,才鼓起勇气道:“父皇,太子殿下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父皇生气了?”
她这么一问,皇帝就确定她没听见什么要紧的。
皇帝正寻思怎么糊弄这小丫头,江丞先道:“三皇嫂,没什么大事。父皇是关心则乱,太子皇兄病着,在东宫静养没有上朝,父皇方才才知道。”
程绾绾瞪大眼睛。
没想到皇帝竟然比她还晚知道这件事。莫说皇帝,太子瞒着她,不让她出宫回去照顾他,她都有点失落。身为父亲,也难怪皇帝生气了。
原来陛下是为这个生气的……
程绾绾松了口气,但没松到底。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譬如说,皇帝知道太子病了,连上朝都不能上了,一时生气是应该的,但是又是砸杯子又是呵斥的,这么半天了,她刚才进来之前,皇帝还在生气,连一点担心都没有,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程绾绾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乖顺表示相信地点了点头。
皇帝坐下,深深呼了口气:“今日过来又是做什么?又是来给朕送点心的?”
皇帝瞥一眼,程绾绾手上果真又提着一个食盒。
程绾绾连忙把食盒拿过去:“是呀,儿臣又来给父皇送点心啦。”
皇帝似笑非笑:“哦?那今日又要问什么?”
一下子就被拆穿了目的,程绾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江丞看了眼食盒,笑道:“父皇总嫌尚膳监的御膳做的不好吃,没想到三皇嫂却是心灵手巧,父皇有口福了。”
皇帝看了眼江丞,大手一挥,很是大方:“既然你在,那就见者有份吧。”
“谢父皇。”江丞道,却没动,又笑眯眯地看程绾绾,“三皇嫂,可以吗?”
程绾绾:“……”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种直觉——要是被太子知道八皇子吃了她的点心的话,太子一定会不高兴的。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好像对八皇子格外防备。
但又不是那种防备,而是……而是……
……哎,反正她也说不清。
但程绾绾实在不好拒绝,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等吃过点心,程绾绾才说明来意。
但她只说她想要一副好棋子,当着八皇子的面,她就没说这件事和太子的生辰有什么关联。好在皇帝也没有拆穿这一点。
皇帝估计也不知道程绾绾是打算送一副棋子做生辰礼,毕竟皇帝昨日讲的乱七八糟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皇帝和江丞都以为程绾绾是对下棋感兴趣,是想学下棋。
江诀主动道:“三皇嫂若是想学下棋的话,若三皇嫂不嫌弃,不如臣弟教三皇嫂如何?”
江丞笑着。
程绾绾其实对这位八殿下的印象很好。因为他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友善。
但是程绾绾又不傻,她明明就感觉到太子不喜欢八皇子。
既然这样,那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都要站在太子的那一边,对八皇子只能敬而远之了。
程绾绾思索着要怎么委婉的拒绝才好。
不等她开口,皇帝先说话了:“你教什么。你与朕下棋每回输多赢少,足见你棋艺浅拙。太子妃想学,朕亲自教你,如何?”
程绾绾:“……”
她、她根本没想学下棋呀!
但是话赶话说到这份上,程绾绾没办法再拒绝了,只好答应。
*
昼夜不舍地骑了两天两夜的快马,江诀几人才抵达豫州。
江诀到时,江煜重伤还未醒。
之前提过的那个吏部员外郎会医术的女儿范家小姐,一直在贴身照顾昏迷的江煜。
江诀到了豫州之后,又是一夜未歇,听豫州上下官员以及随行军汇报豫州的情况。
翌日,江诀才歇了两个时辰。醒后立马又去看了江煜,人还是没有醒。
而江煜重伤的消息虽然封锁,但朝中派了皇子来督行赈灾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
眼看朝中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半月,但赈灾银却一点没见着踪影,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挑拨,很快,灾民就堵住了江诀和江煜下榻的府衙。
江诀得到消息,并未露面,只叫知府露面去安抚。
江诀来到豫州,弄清楚所有情况之后,藏身城外山中的乱军才是心腹之害,他立即又从临近州郡调了兵马来。
调军还在来的路上。乱军未除,江煜未醒,赈灾银也还未找到,豫州的情况,不容乐观。
江诀恐怕还要再多留一段时日才行。
皇帝所担心的那些,江诀并不在意。
只是……
他答应了小太子妃,说好过几日就进宫接她的,恐怕……他要食言了。
*
江婉筎进了宫,原本郁郁,但却听皇后说,原本要相看的世家子,今日不相看了。
江婉筎顿时高兴起来。
江婉筎早已及笄,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却还未成婚,亦未定亲。
原本帝后都未曾催促过她此事,但前些时日,不知道为何皇帝突然催了皇后,要抓紧定下江婉筎的婚事。
江婉筎闹了一通脾气,皇帝也未曾松口。
到底是帝王金口玉言,江婉筎也没办法,才答应了和皇后安排的世家子见面相看一二。
今日她本是进宫相看的,谁知道突然取消了。
江婉筎正高兴,却看见皇后神色忧愁。
“母后怎么了?儿臣不是答应母后相看了吗?今日没看成,儿臣可什么都没有做。”江婉筎道。
皇后摆摆手:“不是你的事,是……是你太子皇兄的事。”
“三皇兄?”江婉筎脸色变了变,“是三皇兄的病怎么了吗?!”
皇后立马摇头,又深深看了江婉筎一眼,似是有些犹豫。
但最后,皇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还是说道:“你三皇兄没有病,他……他带着勇毅侯府家的次子,去豫州了。”
“什么?!”江婉筎瞪大了眼睛。
皇后又道:“昨晚豫州传来消息,太子带人进山追查赈灾银失窃一事,不想发生了塌山,太子当时就在山中……”
江婉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那——”
她话问到一半就顿住,神色不自在地把话咽了回去:“那……那三皇兄……”
皇后叹气,眉宇忧愁:“说是受了伤,也不知情况如何……”
江婉筎没再说话,半刻,跌坐回椅子里。
*
江婉筎在昭仁宫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侍女冬凝自小侍奉在江婉筎身边,是江婉筎的心腹,看主子脸色自是知道主子要做什么。
冬凝劝道:“公主,豫州山高路远,公主当真要……”
“我必须要去,万一他——”江婉筎抿唇没说下去,神色里都是担忧。
但冬凝很快发觉,江婉筎走的并不是出宫的方向。
冬凝道:“公主,这不是出宫去的路,公主您这是要……”
江婉筎神色笃决:“去曲春宫。去找太子嫂嫂。”
第82章
江婉筎到曲春宫的时候,程绾绾让晴云从宫里要了好几副棋具来,正在琢磨这些棋具里头那些棋子的好坏。
各式各样的棋具摆满了一桌子,桌上另外还放着几本棋谱,不过都是入门级别的。是皇帝叫人找来给程绾绾,让她先看的。
程绾绾正看呢,晴云进来禀报:“太子妃,五公主来了。”
程绾绾抬脸。
话音才落,江婉筎等不及晴云通传,已经紧跟着晴云进殿来了。
程绾绾看见江婉筎就这样进来了,微微有些诧异。
江婉筎进门,只扫了一眼桌上,立马道:“太子嫂嫂,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摆弄这些棋子?”
程绾绾眨了眨眼。
她为何要没有心情?因为太子病着吗?
程绾绾其实的确是担心东宫里太子的情况,但是担心也没用啊,她也不能为了担心,茶饭不思什么也不做了。
再说,太子病了又不是今日才知道的事,怎么五公主今日才过来,突然说这些?
程绾绾心里一直不安,这时候看见江婉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种隐隐的怪异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程绾绾看了晴云一眼,晴云立马开始收拾乱糟糟的桌子。
程绾绾起身迎江婉筎:“五公主,怎么了?”
江婉筎没说话,隐晦地看了一眼屋里的人。
程绾绾明白了,让晴云带着侍女们都先出去,桌子收拾到一半,只好乱糟糟就这么摆着了。
屋里只剩下江婉筎和程绾绾,还有江婉筎的侍女冬凝。
江婉筎开门见山道:“太子嫂嫂,太子哥哥根本不在东宫,也根本没有病。”
程绾绾正自己顺手收拾桌上,一听江婉筎这话,起先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一下子愣住了。
“什、什么……”程绾绾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婉筎拧眉道:“太子哥哥他根本不在寿阳!”
程绾绾瞪大眼睛。
江婉筎立马把刚才皇后同她说的话,都告诉给了程绾绾。
程绾绾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太子没有生病,不在东宫,甚至不在帝都,而是悄悄跑到豫州去了……
现在还很有可能受了伤……豫州到底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程绾绾原先就有些不安,江婉筎说完,她那些不安更是彻底坐实了,一时间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婉筎不等她消化,压了压声音道:“太子嫂嫂,我准备去豫州。太子嫂嫂,你和我一起去吧?”
程绾绾愣着,片刻,眼睛木木地转过来看向江婉筎,看了两息,反应过来眼睛再一次瞪大了。
“你要去豫州?!”程绾绾不敢相信。
江婉筎却定定点头:“太子嫂嫂,一起去吧,难道太子嫂嫂不担心太子哥哥吗?”
程绾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担心江诀,但是、但是她也不能自作主张跑到豫州去啊!
再说了,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程绾绾道:“自是担心,可是……”
她下意识摇头:“不行,不能去的。我答应了殿下,好好待在宫里,我……”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嫂嫂还管这些?!”江婉筎着急,她又道,“反正不管太子嫂嫂去不去,我都是要去的。”
江婉筎又深深地看了程绾绾一眼:“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
程绾绾抿唇,没说话。
江婉筎到底没当场劝动程绾绾,她没多待,该说的话都说了,就立马出宫去收拾往豫州去的行囊了。
晴云进来,看见程绾绾呆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晴云担心问:“太子妃,这是怎么了?五公主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奴婢瞧五公主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程绾绾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出声道:“……晴云,收拾一下,我同父皇母后说一声,今日回东宫去。我……我还是有些担心殿下……”
*
程绾绾其实没打定主意要和江婉筎一起偷偷跑去豫州。
程绾绾自知身份,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但她到底担心江诀,不管怎么说,听了江婉筎的那些话,她在宫里都是待不住了。总之,先回去东宫再做打算吧。
程绾绾去同皇帝告辞的时候,皇帝还有些不高兴。觉得她是不想跟着学棋,才突然说要出宫的。
程绾绾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发现皇帝不高兴了。
只临走的时候,程绾绾恭恭敬敬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谢恩。
程绾绾道:“父皇表面严厉,但是儿臣知道,父皇还是很怜惜儿臣的。儿臣同殿下大婚后,父皇同母后赏给儿臣那么多的银票,父皇和母后的关心,儿臣都记在心里了。这件事,儿臣一直没同父皇谢恩,今日,儿臣在此谢过父皇了。”
程绾绾有些怕皇帝,故而之前皇后给她的那些银票,她想谢恩,却一直没有对皇帝谢过,只谢了皇后。
程绾绾马上要出宫,下回再进宫,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宫……
程绾绾不懂朝政大事,但是她也知道一国储君身边没有足够的人手,微服出巡会有多危险。
眼下,太子还受伤了……
程绾绾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太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知道,是不是要殉葬……
程绾绾没注意到,她谢恩完,皇帝脸上浮起的疑惑的神色。
程绾绾说完,很快就离开庆康宫了。
等程绾绾走了,皇帝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赏赐过这个小太子妃什么银票。
想了许久,皇帝才模模糊糊有了一点印象。
太子和这个出身低微的小太子妃成婚之前,皇后来找过他。
皇后当时似乎是提了几句,说这小太子妃出身太低,怕是在东宫难以立足,赏赐旁的都只能作锦上添花的点缀,不如赏赐些银票来得实在。
皇帝当时并不喜欢程绾绾,也很不满意江诀自己挑的这门婚事。所以皇帝当时根本没有认真听,随口应付了几句,随便皇后去安排。
皇帝想起这件事情来。
他没想到,皇后在小太子妃面前,还给他表了一功。
皇帝不理朝政,后宫的人本也不多,皇帝这些年更是很少踏足后宫。
皇帝在庆康宫里坐了良久,想了许久,才吩咐了郭公公,摆驾昭仁宫。
*
宫人通传圣驾到了的时候,皇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来过昭仁宫了,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莫非是太子在豫州出了什么事……
皇后心里担忧,连忙去迎。
迎皇帝进来的时候,皇帝面色却如常,只是说不出,仿佛是有些什么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
帝后虽是夫妻,但除却宫宴祭祀,其实甚少单独相处。
说了没几句,皇后也没听出来皇帝的话有什么重点,忍不住自己问:“陛下,可是太子在豫州发生了什么事?陛下不妨直说。”
皇帝:“……”
皇帝面色尴尬,才道:“不是,和太子没有关系。是……是朕。”
皇后松了口气,才淡声问:“陛下有何事?”
皇帝:“……朕、朕来谢你。”
“……”皇后莫名。
皇帝才把程绾绾谢恩的事说了,又道有劳皇后在晚辈们面前维护他。
皇后没想到皇帝为了这件事还专门跑了这一趟,惊讶了一瞬,便只是平淡道,这是她身为皇后应该做的。
皇后再是宽和温贤不过,但皇帝觉得,皇后今日的态度平和过了头,显得有些生疏和冷淡了。
皇帝满腹不解离去。
等皇帝走了,田嬷嬷给皇后沏了盏茶送到面前:“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后宫一趟,娘娘为何不抓住机会,与陛下稍稍拉近一些关系呢。”
皇后没说话。
端了茶,吹凉了茶水,皇后小啜了两口,才慢慢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年先皇赐婚,皇帝并不喜欢她。
她虽为正妻,但在府中一开始也是步履维艰。要是那时候有人能够帮她一把,她那些年,也能过得容易些。
田嬷嬷知道,皇后为何要帮那位小太子妃。
不过是由己度人罢了。
田嬷嬷轻轻叹了口气。
皇后笑了笑,低声道:“不过,是本宫多虑了。太子不是陛下,绾绾也不是本宫。”
*
程绾绾突然回了东宫,吓了邹吉好一跳。
程绾绾明知江诀不在东宫,早去了豫州了,但还是佯作不知,说是担心江诀,要亲眼看一看他。
邹吉连蒙带哄,才将人拦住了。
却不知,程绾绾早就知道了一切。邹吉的反应,更是证明了江婉筎的话。
程绾绾知道,她是没资格生气的,但是莫名的,她就是有些生气。
说好的试着好好做夫妻,他却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她。
但程绾绾又实在气不起来,因为出宫的时候,她发觉,她之前崴了脚的那段鹅卵石长径,已经全被拆了,换成了光滑好走的石板路。
程绾绾让晴云悄悄去问了宫人,知道是江诀为了她专门换的。
程绾绾心里乱成了一锅粥,纵使回到东宫,也丝毫不能安稳半点。
她一边担心江诀,一边又很羞愧——她羞愧,太子对她那么好,处处想着她,她却瞻前顾后,根本不敢去豫州找他。
程绾绾在屋里闷了几个时辰,天黑时,晴云拿了封信函来,说是五公主府的人送来的。
程绾绾拆开看了,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
“明日卯时一刻,西城门。”
第83章
豫州。
榻上的人昏迷不醒这么久,一动不动,若不是还在呼吸,已经几乎快要和屋子里的床榻桌凳融为一体了。
范书雯照例给榻上的人喂进去两碗药——原本只需要喝一碗的,但是江煜昏迷着,喂的药有一半都要洒出来,就只能喂两碗了。
这是范书雯和大夫商量过后,换的第二副药了,喂了两日了,仍然不见效。
喂完药,范书雯正要出去,转身的时候,却看见江煜的手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衣不解带一直在榻边照顾着,累花了眼睛也是可能的。
范书雯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这回,不只是手动了,榻上的人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
“啪”地一声,范书雯手一抖,手里的空药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她一下子醒过神,整个人从死气沉沉,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七殿下!您醒了!?殿下您终于醒了!”
江煜昏迷太久,只勉强喂进去些药和粥,眼下虽然清醒了过来,身上却没有一点力气。
他勉强挤出了个笑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眉头先皱了起来。
江煜嗓音沙哑:“好苦……”
他嘴里全是药味,自然是苦。
范书雯又是哭又是笑:“诶、诶!臣女这就给殿下倒水去!”
*
江煜终于醒了。
江煜醒过来只过了约摸一刻,江诀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江诀立马过来看江煜。
江煜躺在榻上,还起不来身,虽然能说话,但也是有气无力的。
江诀本来有很多事要问,但是看江煜状况不佳,范书雯也说,若是劳神过度,江煜很有可能会再次昏迷。
江诀于是就只简单问了那座矿山的情况,就让江煜先休息了,等他再好些了再问。
江煜这一醒,就算是彻底脱离了性命危险。
江煜稍微清醒过来之后,看见范书雯坐在榻边,眼眶都是红的。
江煜方才喝了水,嗓子舒服多了,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看范书雯眼眶通红的模样,江煜身上的伤都好像一点也不疼了。
他低声道:“你怎么还哭了呢?”
范书雯是吏部员外郎范文邑的女儿,当初江煜就是追着她来豫州的。
不过范书雯自知,她的父亲只是吏部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与堂堂的皇子实在有着天壤之别。
她没有贪心,也没有半点幻想,纵使七皇子喜欢她,她也自知,身份上的不匹配,在将来会是多大的无可逾越的鸿沟。
范书雯抹了抹眼睛,声音还瓮翁的,但语气却尽量平淡:“回殿下,没什么,只是熬药的时候,被烟熏着眼睛了。”
“是吗?”江煜显然不信。
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笑出来:“你担心我啊?”
范书雯一听这话就眼眶发酸,连日来江煜昏迷不醒,她真的以为他要死了。
“我们都很担心殿下。”范书雯别过脸去。
江煜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
*
江诀五月底得到消息赶来豫州,时间一晃而过,现在已经是六月十二了。
江诀来豫州,已经半月了。
这半月,帝都寿阳城里,朝中政要大多都是六部大臣和江偃、江丞在商议处置,十分紧要的情况,折子递到东宫,邹吉会将消息加急送到豫州来。
江诀处置完,才命人急送回去。
这样来回折腾,一则麻烦,二则这么久了,必定已经有人生疑。
再者,他久不在帝都,怕是帝都皇子、朝臣之间,人心浮动。
久则易生变。
江诀有些担心。
同样担心的还有秦昭。
秦昭被江诀带来豫州,本以为至多三五日就能回京,谁知道七皇子伤得太重,豫州又暗流涌动,一待就是这么久了。
秦昭可以继续待下去,但是国不能一日无君,江诀必须得回去了。
“赈灾银还没有找到。”江诀道。
“但是殿下不是已经从临近的几个州郡调了官银过来了吗?这半月,殿下从当地的富商家中也筹集了不少银两,应付一时应当是足够了。”
“足够?”江诀看过去。
秦昭噎了噎,声音低了一截:“应付眼下……应该……应该差不多吧……”
临近的州郡,官府的官银都是朝廷下拨,也都是落实到各处有要用的,再怎么挤也挤不出来多少。再说,别郡还好说,别的州,恐怕都很不乐意。
调集过来的那些官银,根本是杯水车薪。
至于从富商手中筹集的,那也没有多少,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产,能捐赠就不错了,多或者少,不可强求。
这还是江诀命豫州官府出了一系列利好这些富商的地方条律,这才筹集到了一笔不多不少的款项。
两者加起来,与江诀当初拨下来的二十万两白银,却实在是差距巨大。
一来赈灾银未曾下放,灾民未曾安置妥帖,二来,豫州竟然藏有乱军。
这两点,若只有一者,江诀还能勉强放心回京,但两者偏偏凑在一起,若是乱军趁机鼓动灾民,那豫州恐怕是要乱。
这就是江诀迟迟没有离开的原因。尤其是,派来督行赈灾的江煜,之前人一直昏迷着,命悬一线,没有说法分量足够的主事人,豫州的形势更是不好说。
现在,虽然说江煜醒了,但是他受了重伤,眼下连起身都还困难,指望他来处置豫州的事,是不可能了。
江诀也无法放心。
秦昭道:“殿下,您真的该回去了。豫州之事,殿下若信得过,臣来处置。”
江诀还是没说话,显然还是不肯回去。
秦昭再劝:“殿下!您回去吧,别叫太子妃担心。”
江诀神色终于动了动,看了眼秦昭。
*
江诀终于准备回去寿阳。
不过江煜伤成这样,留在豫州也是无用,江诀打算带他一起回去。
江煜才醒,不便立马在路上折腾。又等了两日,等江煜的情况再好了一些,江诀才命人准备着启程。
不想,没等江诀这头返程,江婉筎就到了。
程绾绾也来了。
程绾绾那晚看到江婉筎送来的字条,一整夜翻来覆去都没睡着。屋里留了盏灯,她对着微光,看了那字条一遍又一遍。
“卯时一刻,西城门。”
程绾绾不敢去豫州,但等时辰一到卯时,她就再也躺不安稳也坐不安稳了。
最后,想起出宫的时候,那被换成了石板路的鹅卵石长径。她在宫里住了几日,都不知道。太子默不作声就换了,也没有告诉她。
她终于担心和愧疚都达到了顶点,一向胆小怕事的她,头回脑子一热,同瑞雪说了声,瑞雪帮她打了掩护,她就从东宫溜了。
溜去了西城门,还去晚了两刻多钟,她还想是天意不让她去的。
结果,正巧江婉筎有事耽搁,也来晚了,正好凑巧碰到了。
程绾绾其实溜出门就开始后悔了,到西城门的时候,她已经肠子都悔青了。
她就像一个偷偷离家出走的小孩,刚出家门的时候,热血冲头,似有万夫之勇,真等离开了家门,离得越来越远,就开始后悔和害怕了。
程绾绾从小没离开过寿阳城,甚至可以说,出程府大门都非常少。
这一去,可是千里之外的豫州啊。
人生地不熟不说,好在有五公主一起,也没什么。
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它不合规矩!
身为太子妃,她这样偷偷溜走,跑去豫州,简直是大罪!
五公主就算了,再怎么说五公主都是帝后的亲生女儿,但是程绾绾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刚嫁入皇家不久、且身份与太子并不匹配的太子妃。
程绾绾一上江婉筎的马车,就后悔到了极点。
但是她再想打退堂鼓,江婉筎说什么也不让了。
程绾绾从寿阳到豫州来的一路,马车颠簸是一回事,再有,她总是做噩梦,梦见她此番所为,惹怒了皇帝,也惹恼了太子,他们都厉声厉色,要狠狠地责罚她。
一路马不停蹄地走了五六日,程绾绾没有一天睡过好觉,一闭眼就是害怕。一睁开眼,就是忐忑。
如今,不管待会儿是死是活,总算是到了。
但是谁知道,江婉筎带着她,刚一到地方,府衙里的人出来迎。
江婉筎上前着急问道:“秦昭呢?!”
府衙的人愣了愣答:“秦二公子在、在那边……”
下人伸手一指,江婉筎立马道:“快带我去!”
说罢,就催着府衙的人带她过去了。
程绾绾甚至来不及插一句话,她想叫住江婉筎,江婉筎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匆匆就走了。
丢下程绾绾一个人,风中凌乱。
*
江婉筎见到秦昭的时候,秦昭正在和江诀议事。
江婉筎眼眶一红,直接跑了过去:“秦昭!”
江诀和秦昭听见江婉筎的声音,俱是一愣,转头看见果真是她,秦昭呆了,江诀立时脸一沉。
秦昭:“五公主……”
江婉筎跑到秦昭跟前:“秦昭你没事吧?!我听说你们遇上塌山了,你受伤了没有?!”
秦昭有些懵。
眼看江婉筎的手伸过来,要查看一番,他连忙后退一步躲开:“五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江婉筎的手顿在了半空,她脸上又急又忧的神色,也跟着僵住,一时间神色难辨。
江婉筎对秦昭另眼相待,江诀早就知道。
他现在没心情看他们在这里纠缠不清。
“江婉筎。”江诀冷道,“你跑来豫州做什么?”
江婉筎才想起来,江诀还在这里。
她立马站得毕恭毕敬:“太子哥哥……”
“孤问你,谁准你跑来豫州的。”江诀脸色黑沉。
江婉筎很敬重江诀,但其实也很害怕江诀。
江婉筎抖了下,但是很快,她想起来她还带了一个救星来啊!
江婉筎赶紧道:“太子哥哥,不只是我!太子嫂嫂也来了!”
第84章 (捉虫)
江诀听江婉筎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江诀蹙眉,声音略扬起。
江婉筎立马转头看身后,才发觉,她刚才担心秦昭,着急忙慌地就过来了,结果忘记了小太子妃,把人给丢下了。
江婉筎赶紧扭头回来,解释道:“太子哥哥,是真的!太子嫂嫂和我一起来的!”
江诀看了一眼门外,空荡如也。
他冷笑了下:“太子妃识礼守矩,岂会和你一起胡闹。”
江婉筎急道:“是真的太子哥哥!太子嫂嫂真的来了!”
江婉筎没骗人,而很快,屋外府衙的下人过来,说是太子妃在前院。
江婉筎松了口气:“太子哥哥,你看我没骗你吧。”
江诀没听她说话了,看着门外府衙禀话的人,似乎是有些怔愣。
缓了两瞬,他陡然间迈开脚步,大踏步朝门外去:“带路!”
*
程绾绾被江婉筎给丢下了,好在府衙的人刚才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便说带她去见太子。
程绾绾却没让。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敢。
毕竟太子叫她好好地待在宫里,她不仅没有听话,还胡闹跟着五公主从帝都寿阳,悄悄地跑到豫州来了。
五公主有任性胡闹的资格,但是她没有。
程绾绾一路上都在后悔,自己怎么脑袋一热,就跟着五公主跑来豫州了呢?
她现在到了豫州了,但却实在是害怕不敢去见太子。
太子知道她这样任性胡闹,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程绾绾根本不敢去见江诀,嘴上美其名曰先不打搅太子忙正事,叫府衙的人领她在前院的偏厅里稍事歇息。
程绾绾满心都是忐忑。
她知道,既然她来了豫州,也进了府衙,见到了府衙的人,那太子知道她来了,就是迟早的事。
她迟早都要见到太子的。
但*是……现在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吧。
她、她实在是害怕。
程绾绾心里七上八下,虽然坐在椅子上,那椅子上却好像有钉子似的,她坐都坐不安稳。
程绾绾出着神,想着到时候见到男人怎么认错求饶的时候,江诀过来了。
江诀一进门,就看见小太子妃低着头,小小一个人坐在椅子里头,面色有些苍白,整个人魂不守舍似的。
江诀大踏步进门,看见小太子妃这个样子,莫名克制了脚步,担心会吓到她。
老实说,江诀过来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有些恼的。
他不是叫她好好待在宫里的吗,小太子妃一向最听话的,这回却偏偏任性起来,直接从寿阳跑来了豫州。
这一路过来,若是她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训人的话,过来的时候在江诀肚子里滚了一路,但这时候真的见到了人,江诀那股恼怒却就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诀脚步放缓放轻,人在眼前了,训人的话说不出口,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程绾绾这时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她不知道府衙的人已经去禀报了江诀,还以为是下人进来,未曾防备地抬起脸。
一抬脸,却看见江诀。
高大挺拔的男人缓步走过来,步伐迈得很大,高挺的身影和冷峻的眉眼,迎面过来,极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力。
程绾绾心里忐忑至极,本来还在心里打腹稿,怎么怎么认错,怎么怎么求饶。
可谁知道,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两个人就突然面对面了。
这下什么腹稿都吓没了。
程绾绾“蹭”地一下站起身,几乎是本能的反应,紧跟着,她又莫名转开了视线,别过脸不看江诀,把脸藏起来,慌乱望别处。
好像这样,江诀就认不出她了似的。
江诀是恼,现在也没有多高兴,但是看见小太子妃这个反应,像是遇上了大灰狼的小白兔,急于找个地洞躲起来。
江诀没忍住,嘴角还是翘了起来。
程绾绾没看见男人笑,只感觉男人停在了几步开外的地方,没再走近了。
江诀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有句话是真的,近乡情更怯。
他走到小太子妃跟前几步,就停了下来,不近不远地看着她。
他本来想训人的,现在训人的话不想说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这样对着站了片刻,程绾绾的脸一直扭着,就是不看他。
江诀启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地叹了口气:“怎么过来的?”
程绾绾心里在发抖,这时候,忽然间不抖了。
她听出来,男人的语气很轻,和声细语,根本没有半点怒气。
但程绾绾还是没看男人,只别着脸小声道:“坐马车来的……”
“路上走了多久?”江诀又问。
程绾绾小声:“五六日……”
江诀就没话了。
程绾绾也没话,心又悬了起来。
半刻,江诀问,声音很轻:“怎么不看孤?”
程绾绾低着头,好像是想要抬头,但是纠结了一下,最后又没有,也没有说话。
江诀迈步,走过去。
程绾绾的心悬得高高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江诀走到她跟前,停下来,高大的身形将程绾绾笼在他身形的阴影中。
江诀略微弯腰,凑近程绾绾耳朵,声音放得很低,轻声又问了一遍:“怎么不看孤,绾绾?”
程绾绾悬着的心,因这句温声轻语的“绾绾”两个字,突然之间回落了一点。她紧在胸口的一股气,一时间也松了许多,终于没那么窒息了。
程绾绾慢慢地、慢慢地转回脸来,又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刚才只是匆匆的一眼,这时候,程绾绾才看清男人。
依旧是极锋利英俊的眉眼,似乎又瘦削了一点,下颔冷冽分明的线条变得更加明显。男人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色,看起来有些疲倦,但眼睛漆沉,仍旧充满了一种无可抗拒的威慑。
程绾绾看着,看着男人眉眼间,浮着一层淡淡的柔色。
江诀见她呆愣愣看他,却不说话,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来:“怎么了,怎么一副委屈样子?”
程绾绾才不委屈,她知道是自己冲动不应该来豫州的。她只是害怕他生气。
程绾绾轻轻摇头,光溜溜的脸蛋在男人大掌里滑来滑去。
江诀喉结滚了滚,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小太子妃的小脸:“那怎么见了孤,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绾绾不是来找孤的?”
脸颊温热的触觉让程绾绾畏惧的心脏终于完全冷静下来。
太子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生她的气呢。
程绾绾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不委屈的,这时候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委屈的立场,但这下子,是真的有点委屈了。
她小嘴撇了撇,又忍住了。
江诀却看在眼里,愣了下:“真不是来找孤的?”
程绾绾这回用力地摇摇头:“不是,绾绾就是来找殿下的。”
江诀看她一本正经,格外认真,笑了下:“那怎么不高兴?”
程绾绾又一撇嘴:“高兴……”
江诀正要说话,小太子妃的手慢慢吞吞地抬了起来,朝他伸着:“殿下,绾绾想要抱。”
程绾绾一边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自作主张、任性胡闹,从寿阳跑到了豫州,一路的忐忑和害怕都是她咎由自取,可笑她现在还要男人抱她。
真是好没道理。
但是,江诀不会这么觉得。
他愣了下,看见小太子妃要抱抱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立马伸手,接住小太子妃的手,把人抱进怀里。
男人高大,程绾绾钻进男人怀里,整个人埋在男人胸膛,像是完完全全被包裹住了。
这可比地洞安全多了。
“怎么了?”江诀感觉到,小太子妃的情绪不太对。
程绾绾不肯说,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只埋在他怀里摇头。
江诀无奈,只好把人抱着,等她抱够。
抱了许久,程绾绾还没抱够,屋外来人,府衙的人说七殿下好些了,请江诀过去,要说那伙乱军的事。
江诀这才把人松开。
程绾绾忍着没哭,只眼眶和鼻尖都有些红。
江诀抬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小太子妃的鼻尖:“有什么委屈,晚上同孤说,嗯?现在别哭鼻子,现在哭,孤没法儿哄绾绾。”
男人语气温和,嘴角微微勾着,带着极温柔的笑。
程绾绾心里感到一阵无比的安稳,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来。
江诀看她笑,刚才过于苍白的脸颊,这时候才浮起了一点红晕来,看着很是喜人。
尤其是粉软的唇……
江诀目光落在她唇上,定了瞬,又移开。
府衙的人等在门口,江诀还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和小妻子过于亲热的习惯。
江诀忍下,转头去和府衙的人去见江煜说正事。
程绾绾这头,自然有人安置。
等程绾绾安置下来,也不知道江婉筎去了哪里。
不过现在,程绾绾也不着急找五公主了。
程绾绾回想刚才,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太子殿下生气的样子。
程绾绾抿唇,自己躲在屋里,偷偷地高兴。
以前,在程府的时候,有时候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赵夫人还是会罚她,程湘湘也还是总找她的麻烦。
程绾绾一直知道,像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不做错事情都已经这么艰难了,那就更加不能做一丁点的错事了。
但是这回,她简直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可是,她做了这样一件天大的错事,太子却没有责罚她,甚至一点都没有生她的气。
程绾绾模模糊糊的,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个词,叫做偏爱。
以前,赵夫人总是偏爱程湘湘的,不管程湘湘怎么找她的麻烦,明明是程湘湘做错了事情,但是赵夫人总是偏袒程湘湘,从来不会责怪程湘湘,只会责罚她。
原来,她也会被人偏爱啊。
程绾绾有些高兴,但是,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程绾绾不想变成像程湘湘那种恃宠而骄的人,而且,正是因为太子这样对她包容和偏爱,她才更应该好好做好太子妃,不能再做出这次一样的事情。
纵使太子可以再偏爱她,她却不想太子因为她被人非议,指责包庇。
程绾绾想着,等太子忙完正事回来,她一定要同太子好好认错。
晚间,江诀回来的时候,程绾绾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认错的腹稿。
不过,程绾绾一看到男人,就再次意识到,男人这段时日的辛苦,也猛然想起来,五公主说,太子他们遇上塌山,受伤了。
程绾绾想起来,赶紧过去问:“殿下,白日绾绾忘记问了,殿下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里?”
江诀一回来,小太子妃屁颠屁颠立马过来关心他是不是受伤了。
豫州的事叫人心烦,小太子妃却让他心生欢喜。
江诀自然而然将人抱进怀里。
看小妻子眉眼间关切的担忧,江诀低头,捏起小妻子的手:“孤有没有受伤,绾绾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85章
江诀一边说,一边捉着程绾绾的手往他腰腹上放。
还没等碰到,程绾绾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红着脸连忙抽手:“殿下!”
江诀像是早知道她会躲,没握她手多紧。程绾绾一挣就挣开了。
等挣开手,程绾绾的手却不知道放哪里好了,面颊红红的,想看江诀又不好意思看。
“怎么?”江诀问。
他低着头,嘴角微微勾着,笑意有些玩味。但不看他脸上表情的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淡然温和。
程绾绾不敢看他,自然不知道他什么表情,听男人语气淡淡的,还想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反倒闹笑话了。
程绾绾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江诀笑了下,没纠缠这件事,问道:“晚饭吃过了?”
程绾绾被刚才那一点插曲给弄乱了,心里扑通扑通跳着,顿时把江诀受没受伤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她点点头:“吃过了……殿下吃过了吗?”
江诀“嗯”了声:“随便吃了点。”
江诀环视一圈屋内。
这屋子本来是他住的,府衙的人直接把小太子妃和他安置到了一起。
不过在此之前,江诀除了在这里睡觉,根本也没关心过这屋子里是什么布置,有些什么,又缺些什么。
现在才看了一圈。
江诀是掌政太子,府衙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倒是没什么缺的。
但江诀还是问了句:“有什么缺的,同孤说。”
程绾绾跟着看了看屋里,摇头道:“不缺什么的。”
江诀又“嗯”了声:“孤就是来看看你。晚上孤还有公务要处置,你自己早些歇息,不用等孤。”
程绾绾讶然。
都这么晚了,太子还有公务要处置吗?
让她不用等,想是还要许久了。
江诀:“要是有什么缺的,找若风,孤把若风给你留着。”
江诀就是来哄小太子妃早睡觉的。
她初来豫州,怕是什么都不习惯,他没时间陪她,只能来看一看,让她安心些。
程绾绾确实是不习惯,但她一向最安分听话不过,江诀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乖乖点头就是了。
江诀没立马走,又接起白日那话,语气格外温和下来:“来的路上,可是五公主给你委屈受了?”
程绾绾愣了下,回过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五公主很好的,晚上五公主都是把马车让给我睡的,她都是白日才歇息。”
江婉筎劝着程绾绾来,确实有私心,不过一路上也确实一直照顾着程绾绾。
毕竟名义上程绾绾虽然是她皇嫂,但是江婉筎的年纪,其实还比程绾绾大上好几岁,也就什么都让着她了。
江诀脸色有些冷,听她这样说,脸色才缓和下来,低声问:“那怎么白日里不高兴,嗯?”
程绾绾不好解释,是自己吓唬自己给吓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江诀也不催,漆墨似的沉沉眸子平静地、极具耐心地望着她。
程绾绾半天挤出五个字:“对不起,殿下……”
江诀:“……”
江诀莫名:“对不起什么?”
程绾绾把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倒出来:“对不起殿下,绾绾不应该乱跑,不应该不听话自作主张跑到豫州来……都是绾绾的错,是绾绾胡闹……绾绾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对不起,殿下,绾绾给殿下添麻烦了……”
程绾绾一片道歉认错诚然发自肺腑,看在江诀眼里,却莫名不是滋味。
他纵使最初只打算把小姑娘当个漂亮花瓶供在东宫,但那也是“供”。是让她享受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一点小错事,就这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他又不会把她怎么样,她这般卑微做什么?
江诀有点烦躁,不知道是烦小太子妃在他面前太过畏手畏脚,还是烦他自己,白日里居然真想过训她一顿。
幸亏没训。
不然这只怯生生的小兔子,怕是再也不敢挪出兔子窝了。
等程绾绾竹筒倒豆子地说完,江诀心底起伏的情绪也克制平息。
江诀先没说话,伸手,顺手从旁边桌上倒了杯水递给小太子妃。
程绾绾茫然接过。
江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喝。
程绾绾茫然然地抿了一小口。
江诀这才笑起来:“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不渴么?”
程绾绾:“……”
江诀:“认错倒是积极,但是孤看起来,像是生你气的样子么?还是说,绾绾觉得孤会把绾绾怎么样?”
程绾绾:“……”
程绾绾眨巴眨巴眼,两只手捧着杯子,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了。
江诀看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心头发软,伸手轻掐了下小太子妃嫩乎乎的脸颊:“绾绾要想来豫州,写信告诉孤,孤就派人接你来了。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出京,千里迢迢跑来豫州,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程绾绾觉得男人说的有道理,但是……
程绾绾噘嘴:“我以为殿下是病了,我又不知道殿下来豫州了……”
程绾绾抬眼:“殿下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给殿下写信?”
江诀:“……”
是了,这件事,他一直瞒着小太子妃来着。
江诀:“咳……那绾绾怎么知道孤来豫州了?”
程绾绾仰脸看着他,眼神明澈:“殿下现在是在兴师问罪吗?”
江诀:“……”
程绾绾撇一撇小嘴:“如果是,绾绾就回答,认错也认罚,如果不是,绾绾……绾绾就不想说。”
江诀:“……”
按事实来说,这件事的确是小太子妃做错了,但是怎么事情突然发展成,好像是他被兴师问罪了?
江诀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本来不觉得,小太子妃小嘴一噘,他现在真觉得这件事上,他才是罪魁。
是他没同她说清楚,瞒着她来了豫州。他受伤的消息传回寿阳,虽然他嘱咐帝后瞒着小太子妃,免得叫她担心,但是他也未曾仔细考虑过,万一小太子妃知道了,他应当写一封信回去,让她安心。
江诀从语重心长,被小太子妃几句话给不痛不痒、绵绵软软地撅了回去,变成了内疚和心虚。
半晌,江诀才出声:“……不罚你……你也,没错。”
程绾绾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说刚才的话,但现在说都说了,她也没那么害怕,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
江诀认错:“是孤不好,孤不应该瞒着绾绾。”
江诀一边说,一边弯腰俯下身去,去抱小太子妃。
程绾绾踮脚,乖乖往男人怀里送。
她是真的有点生气的,虽然她自己也莫名。但她就是觉得,陛下、皇后娘娘,甚至五公主都知道太子不是生病,而是来了豫州,但是她这个太子妃,却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遇到塌山受了伤,她也一无所知,还在傻乎乎地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她像个傻瓜一样。
但是,听到男人无奈叹息,向她认错,程绾绾那点气也就消了。
程绾绾扑在男人怀里,抱了会儿,她闷着脑袋出声:“殿下,其实绾绾不困,绾绾还不想睡觉。”
“那绾绾想做什么?”江诀好声问。
程绾绾箍着男人的腰:“我想陪着殿下,不想一个人……”
江诀沉默。
片刻,江诀缓声,无可奈何:“好。绾绾陪着孤,不让绾绾一个人。”
程绾绾埋着脑袋嘴角翘了翘,从男人怀里退出来,她嘴角还翘着,一踮脚,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
江诀微怔。
反应过来,他手还在小妻子腰上,眸色一暗,重新把人往怀里一按,低头亲了下去。
*
说是陪着江诀处理公务,但是程绾绾舟车劳顿了数日,路上又是做噩梦,又是马车颠簸,一直没睡好过。
在书房坐了没多久,江诀给她找的书,她才看了没几页,人就趴了下去,在长案上趴着就睡着了。
不过小太子妃很乖,睡着了也安静,连呼噜声都小猫一样,呼噜呼噜,很轻很轻。
书房里一向安静,现在有了这呼噜声,江诀莫名觉得熟悉,感觉像是回到了东宫一样。
不过江诀怕小太子妃着凉,看她睡着,把手头上正在处置的公务处理完,就抱了睡熟的人,回去一起歇息。
程绾绾已经沐浴过了,江诀把人放到榻上,自己就去了盥室。
府衙不比东宫,不算很大,盥室和床榻虽然不挨着,隔着半个屋子又还隔着一扇槅门,但是隔音却不怎么好。
盥室里的水声,把程绾绾迷迷糊糊吵醒了。
程绾绾眯开眼睛,看见模糊的烛光和四合的幔帐,男人不在身旁。
她莫名心里不安,意识又清醒了一点,但她还陷在半梦半醒之间,正在这个时候,江诀从盥室里出来了。
他没直接回来榻上,隔着床幔,程绾绾迷迷糊糊地看见,男人在桌边坐下,上半身裸露着,腰上却缠着一圈白。
随即,又从别处拿了什么东西来,拿了个小瓶,往腰上倒着什么。
程绾绾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又像是真的,分不清梦里和现实。
她好半天才感觉到,男人腰上那圈白,像是受伤后,包扎着伤口的纱布。
第86章
程绾绾这一晚睡得又沉又长。醒过来的时候,江诀已经不在,想是处理豫州的事情去了。
先前在路上不怎么觉得,好生生在床榻上安稳睡了一夜,却反倒竟然浑身酸痛起来。像是路上积攒下来的疲倦一下子都压到了身上似的。
程绾绾醒过来,身上发酸,没直接起身,就坐在榻上揉捏着身上。
突然间她动作停下来。
床幔还合着,她捏着肩膀的手顿住,透过床幔看出去,看向外头的桌子。
一个模糊的画面突然间在她脑海中闪回了一下。
程绾绾愣了下,保持着姿势,仔细回想起来。
过了会儿,她总算是想起来了,但却分不清,昨晚看见太子受伤上药的画面,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她在做梦。
不过,想要知道答案也并不困难。
程绾绾寻了若风来问。
若风起初否认,但恰恰因为他否认得太快、太斩钉截铁,程绾绾反倒觉得他在说谎。
应当是太子怕她担心,所以早就下了命令,不许他们告诉她。
程绾绾立马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问的时候,江诀捏着她的手故意往他腰腹上放。
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会不好意思,根本不敢掀了他的衣裳检查,所以故意那样说,还抓她的手往腰腹上放,故意惹她躲。
果然她也真的中了他的计,被他一弄,就把他受伤的事情给忘记了。
想他那样言笑晏晏,便想他看起来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谁知道……
程绾绾心里有点难受,觉得自己果然没什么用。
千里迢迢跑到豫州来,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结果连人家受伤了都没发现。
到底是太子装得太好,还是她太粗心,没有真正把太子放在心上呢?
程绾绾没有郁郁太久,她知错就改的,很快振作起来。
白日里,她不便去打搅江诀办公事,只能一直等着,在府衙里人少的地方溜达了一圈,又从府衙的下人口中,问了一些江诀来豫州之后的事情。
程绾绾也大致知道了豫州的情况。
不过这些不是她能管的,她的重点便还是放在太子有没有好好吃饭、一天睡几个时辰觉这上头。
半下午的时候,程绾绾才又见到江婉筎。
从寿阳来豫州的时候,江婉筎有多着急激动,现在就有多闷闷不乐。
程绾绾不知道从昨天到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从昨天,五公主一来就急着找秦二公子来看,五公主根本不是担心她的太子哥哥,而是担心勇毅侯府的二公子,秦昭。
程绾绾也不傻,多少猜出来了一点。但是她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五公主不说,她就不说,闲聊了几句,勉强让五公主的脸色好了一点。
时间总算到了晚上。
这是江婉筎和程绾绾到的第二日,豫州知州和当郡的知府,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二人随意下榻,这晚正式准备了一个接风宴。
不过有江诀的命令在,豫州现下连赈灾银都凑不齐,这场接风宴,也办不了多豪奢,只能说是正式,但远远算不上丰盛了。
江婉筎是公主,自小金枝玉叶长大,对这场接风宴不怎么满意,但是她心情不好,心里在想别的事,也就没有计较。
再者,接风宴从简,是江诀的意思,江婉筎也不敢计较。
至于程绾绾,她是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全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她也有心事。
接风宴只到一半,江诀道有些累,就先行离席了,还不许她跟着,要她好好吃饭。
程绾绾多待了会儿,但是没多久也借口离席了。
若风跟着她。
程绾绾往回走。
快到院子的时候,若风赶紧拦她道:“太子妃!殿下近日十分劳累,太子妃不如让殿下好好歇息片刻,太子妃再回来?”
程绾绾本来只是有点怀疑,现在倒有一半的把握了——那些伤药都在屋里,太子专门避开她,估计是回来换药的。
程绾绾停下来,看若风:“若风,我已经知道了,殿下受伤了。”
若风:“……”
他脸色变了变,程绾绾看得一清二楚。
程绾绾轻声:“你让我进去,帮殿下换药,好不好?”
若风:“……”
该瞒的没瞒住,若风自是不敢再拦女主人,只能让路。
等程绾绾轻步进去了院子里,若风陡然脸色一变——他才想起来,殿下的伤贯穿了整个腰侧一直往下,那位置……有些私密。
额……不过既然是夫妻,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
程绾绾没猜错。
一进里屋,她就看见男人光/裸着上半身,腰侧缠着的那圈白纱布已经拆掉了,他正拿着一个小药瓶,从瓶身里倒出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
眼前的画面,和昨晚半梦半醒之间看见的,如出一辙。
不过,眼下的画面要清楚震动太多了。
程绾绾几乎能看清男人额上渗出的每一颗细密的汗珠,几乎能看见他腰侧那道长长的血痂下深深的血口子。
她昨天……还使劲抱他了。
她箍着他的腰,那么用力,他都不知道疼的吗?
程绾绾手抖了抖。
江诀和她不一样,他目力和耳力都极好。
程绾绾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也熟悉她的脚步。
既然小太子妃专门跟来看,想必就是知道他受伤的事了。
江诀知道瞒不了多久,只想等伤口不那么可怖了,再让她知道,免得吓坏她。
遮掩已是来不及,江诀一抬头,小太子妃已经站在了里屋门口,乌亮的瞪得圆圆的,直直地看着他。
江诀默。
程绾绾站了会儿,实在被男人腰上那道长口子给吓到了。
她缓了半天,才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眼眶开始发酸。
江诀低声:“怎么过来了?”
程绾绾走到江诀跟前,见男人腰侧的口子一直延伸往下,还没看到头。而离近了看,伤口更是可怖。
塌山是十日前的事情,休养了这么久,伤口还是这般骇人,那刚受伤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一定流了很多很多血吧……
也一定很疼很疼吧。
程绾绾抿紧唇,小声问:“还疼不疼啊?”
江诀实话实说:“疼。特别是你抱孤的时候。”
程绾绾:“……”
程绾绾嘴一撇,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立马又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她一伸手,表情和语气都有点倔:“药。”
江诀短促笑了下,顺着她把药瓶递过去。
程绾绾接过,蹲下身,给男人上药。
她动作很小心,只语气有点恼:“谁叫殿下不说的。”
小太子妃声音不大,像是在嘀嘀咕咕讲小话,江诀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想笑,就扯了下嘴角,但很快嘴角又拉平,目光深深落下,看着身侧认真给他上药的小姑娘。
他其实一直都觉得小太子妃还小,又娇气又柔弱,需要他保护,小孩子一样。
但他现在突然发觉,小姑娘也不是很小的,她至少还能给他上药不是?
她也有想护着他。
哪怕她第一眼看见他伤口的时候,明明眼里是害怕的。
江诀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程绾绾认认真真在上药,动作小心翼翼,没注意到男人的表情。
其实她接手的时候,江诀已经上了一半药了,不过他自己上药相当的敷衍,程绾绾更仔细一些。
很快,腰侧的药都上完了。
但伤口延伸往下,被中裤给挡住了。
程绾绾抬眼示意。
江诀眸色沉沉,伸手接药:“小姑娘家家,这样就可以了。去洗洗睡,孤自己来。”
程绾绾脸红了红,知道再往下多有不便。
但是她再不便,也比他自己方便一些,他弯腰上药,还会挤压到腰侧的伤口。
程绾绾就没把药递回去,抿了抿唇,直接伸手去扒男人裤子。
江诀:“……”
江诀笑:“羞不羞?”
程绾绾脸红了,但是动作还在继续,她动作很麻利,但很轻。
她也问:“殿下疼不疼?”
江诀脸上的笑淡了,眸色更深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过了半刻,江诀低沉道:“……有点。”
程绾绾动作顿了顿,再放轻了些,又想了想,隔着不远不近,轻轻地往男人伤口吹气。
江诀的伤是塌山的时候被利石割的,伤口从腰侧一直往下,一直延伸到胯侧。
腰侧的伤好得快些,但江诀没办法坐着或者躺着不动休养,胯侧的伤口就一直反复开裂,恢复得极慢。
看着要比腰侧的伤可怖得多。
江诀默不作声,看着小太子妃噘着小嘴呼呼吹气,她那样娇气,看到他的伤口倒没有哭,还继续很认真地在上药。
江诀定定地看小太子妃。
程绾绾上药呢,上得好好的,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手扯着男人裤腰,小臂不可避免地偶尔会碰到男人,结果她突然觉得,手臂好像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程绾绾视线一偏:“……”
程绾绾“唰”地一下站起来,目光飞快移开,再不敢低头。
江诀知道自己起了什么反应。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伸手从小太子妃手里把药瓶接了过来。
他收好药瓶,嗓音有一丝低哑:“可以了。去沐浴吧。沐浴完早些歇息。”
程绾绾木头人一样,僵硬转身,僵硬去盥室。
江诀:“……”
江诀低头看了眼。
“……”
有那么吓人吗?
第87章
程绾绾看过小册子,圆房是怎么样的,她大概知道。
但是,小册子上画的“打架”的小人,和真正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小册子上画的,分明……分明没有那么……可观。
程绾绾很苦恼。
虽然她和太子的关系日渐亲近,与太子相处也没有最开始那么拘谨了。但是这一切和睦的表象,都建立在两个人相处的一种默契的分寸上。
她是太子妃,是太子的正妻,她的责任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为太子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这个得圆房才能做到。
但是太子从来没有催促过她,更加没有强迫过她。
程绾绾在东宫,还一直挺安逸的。
不过现在,她没办法安逸了。
圆房是迟早的事,但是她刚才碰到太子小册子上打架的地方,简直……简直好生吓人!
跟烙铁似的,怎么可能进得去!肯定会把她撑坏,会把她疼死的!
盥室的水声停下来,程绾绾从畏惧不安中回过神来,赶紧扯紧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假装睡着。
江诀过来榻边,随意擦拭着发梢的水渍,看见榻上的人面朝里侧,裹住了大半张被子,一动不动。
大邺六月的天,虽然不如七八月酷暑灼人,但也是极热了。
晚间会好些,但也盖不住这么严实的被子。
“……”
她都不热的吗?
江诀站了会儿,丢了手里擦头发的干帕子,俯身跪到榻上,去扯程绾绾的被子。
程绾绾根本没睡着,手正攥着被子,感觉到被子突然被扯动,她立*马用力攥紧。
江诀:“……”
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怎么还和他较起劲来了?
江诀又扯了下,还是没扯动。
他默了默:“……小骗子,你到底睡没睡?”
程绾绾:“……”
程绾绾当然不应声,也抓着被子没松。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但她方才属实被男人的生龙活虎给吓到了,生怕男人这会儿兴致未消,要和她圆房了。
江诀根本没那个意思,他只是看她热,捂着被子脸都捂红了,担心她捂出汗来着了凉。
江诀属实无奈:“这样捂着不热么?乖,松手。”
程绾绾没松手,闭着眼睛摇头。
江诀:“……”
江诀:“睡着了还摇头?”
程绾绾:“……”
江诀趁现在,手上一用力,总算把被子扯了下来。
程绾绾眼睫猛地颤了下,差点睁开眼睛,但还是紧紧闭上了。
江诀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被子扯开,不让小太子妃捂得那么严实,只给她把被子盖到小肚子。
被子盖下来的时候,程绾绾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但发觉男人接下来再没有别的动作,真的只是给她把被子盖少一点而已,她慢慢地,身体才放松下来。
江诀给小太子妃盖好被子,垂目看她。
小太子妃依旧没睁眼,满脸写着“我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江诀不作声看了会,好笑。
他随即躺下,挥手灭了灯也歇息了。豫州一大摊子事,他实在是也很累了。
*
程绾绾虽然不太睡得着,但胡思乱想了一阵,也还是进入了梦乡。
身侧的人没睡着,江诀也就一直睡得不沉,等小太子妃睡着了,呼吸匀长,他闭眼把人勾进怀里,这才彻底睡去。
不想,程绾绾半夜里做了噩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绾绾梦见圆房了。
她还梦见太子太过精猛,她实在害怕,偏太子不肯放过她,强迫她也要进去。
睡梦中的程绾绾浑身都在抗拒,偏偏正巧江诀正抱着她。
睡梦中的程绾绾剧烈挣扎起来,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突然间,两腿用尽全力一蹬——
江诀被自己娇弱的小妻子,一脚给蹬下了榻。
江诀:“……”
屋里“砰”一声,闷重的一声响动。
程绾绾那一脚也不知道踢在了男人哪里,硬实得很,把她脚都踢痛了。
因为脚痛,程绾绾醒过来了一点,迷迷糊糊的。
那头,江诀还在地上。
“……”
小太子妃没来的时候,他每日最多只睡两个时辰,小太子妃来了,他为了陪着她,也才好好休息。
今日,他难得睡得踏实,结果竟被自己的太子妃一脚给踢下了床。
江诀也是从睡梦中刚醒过来,虽然说他习武,身手好、警觉性也高,一掉下来就立马坐起身了,也没伤着。
但是,没伤着归没伤着,他到底有点懵。
还有点烦。
连日辛劳,难得睡个安稳觉,这小祖宗又在闹哪样?
江诀眉头拧成一团,烦躁至极。
任谁睡得好好的,被一脚踢下床踢醒过来,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榻上,程绾绾终于清醒过来一点了。
大半夜的,身侧没了人,睡前留着的那盏罩灯也已经烧尽了,屋里黑黢黢的,程绾绾茫然回想刚才,她好像是……踢了谁一脚……
再一看身侧空荡如也,程绾绾终于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一下子心头拔凉。
程绾绾赶紧坐起来。
幔帐合着,只有些乱,而被黑夜笼罩的床榻边,地上紧挨床榻的地方,影影绰绰地坐着一个人。
程绾绾才看见,乍一看见,吓了一跳,她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程绾绾连忙捂住嘴巴。
但江诀已经很清楚地听见了。
江诀恼火:“……你叫什么?”
程绾绾:“……”
地上的人……是太子……
太子怎么坐地上,难道说刚才她踢了一脚,真的是把太子给……
程绾绾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说话,江诀更烦了:“你把孤给踢翻了,你还叫?”
程绾绾满心慌乱,慌忙要下榻:“殿下!殿下……”
她一双脚慌乱往地上踩,朦胧的黑暗中,却踩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很明显不是地面。
程绾绾愣了下,随即,脚就被人给捏住了。
习武之人,在黑暗中目力极佳,江诀一把捉了小太子妃一双乱蹬的小脚,只手抓住。
男人手掌宽大,一只手捉着程绾绾的一双脚,也捉得严严实实。
程绾绾意识到,一下子不动了,生怕继续动,又把太子给踢了。
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了,程绾绾声音带了哭腔:“殿下……”
“哼唧什么,”江诀不耐烦,“被踢的又不是你。”
程绾绾闭嘴,还是想哭,但不敢出声一点了。
江诀捏着小太子妃香香软软的脚,捏了两下,动作不轻不重的,但给人的感觉好像很烦躁。
程绾绾害怕,太子是不是生气要把她的两只脚给砍掉了。
程绾绾咬着唇,眼泪开始在眼眶里聚集。
无论梦境还是现实,男人身上那种不容抗拒的压迫力,此刻都重叠到了一起。
程绾绾一颗心不断地下沉。
江诀捉着小太子妃的脚,明显感觉到掌心的人似乎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
她抖什么?
害怕什么?
江诀不明白,也懒得明白。
他语气不耐:“踢疼了没有?”
程绾绾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殿下,都是绾绾不好,绾绾——”
话音戛然止住。
程绾绾有些愣。
太子说什么?
江诀耐着性子,语气沉沉:“踢疼了没有,说话。”
程绾绾呆住。
太子……没生她的气?
还问她脚踢疼了没有?
她、她一定还在梦里吧?
小太子妃半天没个反应,江诀心头火起,捉着程绾绾的脚,直接一拽一丢,将人直接丢回了榻上。
他跟着上榻,语气凶凶的:“还没醒?”
“醒、醒了……”程绾绾结结巴巴道。
总算听见人开口,江诀沉沉吐了口气,不耐的语气稍微克制了一点,再问:“踢疼没有?”
其实有点疼。
但程绾绾脚趾蜷了蜷,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黑暗中,看不见小太子妃的表情,但是江诀却能感觉到小太子妃小心翼翼的样子。
“疼就说。”江诀道,语气又平缓了一点。
他有点埋怨,又好像在哄人似的,又跟了句:“反正孤挺疼的。”
程绾绾本来是不安,被这一句话弄得红了脸,很不好意思起来。
江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程绾绾:“好端端睡着,怎么还踢人呢?”
程绾绾更不好意思了。
江诀扯了扯被子,深夜里,更凉了一点,他扯过被子给两人都盖好。
手一勾,和方才睡着时一样,江诀又重新抱了小太子妃到怀里。
程绾绾愣了下,因为刚才的噩梦,她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江诀察觉到:“怎么了?”
程绾绾抿了抿唇,没作声。那个梦,她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半刻她小声说:“没什么……”
江诀没回应。
小太子妃分明就是有什么。
江诀把人往怀里按了按,低头问:“做噩梦了?”
提起梦,程绾绾身体又僵了一下。
她没说话,江诀却感觉到了。
“做什么噩梦了?”他直接问。
程绾绾说不出口。
江诀没追问,抱着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也在想,小太子妃可能会做什么样的噩梦。
江诀很快想到,上药的时候小太子妃吓了一跳害怕的样子。
难不成是……
江诀:“……”
江诀想不出具体梦到了什么,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困意未消,莫名的,看着小太子妃这副好欺负的样子,被一个噩梦就吓得敢蹬人了,他倒是真的有点想欺负她了。
夜晚总叫人的理智克制都玩忽职守。
江诀只手掌住程绾绾腰身,直接一提,将她整个人从他怀前捉到了眼前。
程绾绾愣了,瞪大眼睛。
江诀偏头靠过去,直接去亲她,嗓音缱绻沉哑:“踢疼孤了,孤讨点利息。”
第88章
江诀真不是要和小太子妃温存,他是真想欺负她。
程绾绾本以为男人说讨点利息,只是吓唬人的,谁想男人是真的讨。
他不仅亲她,还咬她,而且手还不安分,从她腰上一路往上,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游走来去,时不时还按着她往他怀里压。
程绾绾因那个噩梦,本来下意识是在反抗的,但她力气实在太小,被男人箍在怀里予取予夺,所有的挣扎对男人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
徒劳且可笑。
但程绾绾没有放弃,还是一直在推拒。
江诀不是
第1回 亲小太子妃了,但总亲不够,每次都想咬她的软唇,听她猫儿似的哼哼,但又怕她不喜欢觉得害怕,他每回都在克制。
今日得偿所愿,他有足够的理由欺负她一回了。
从唇瓣到舌尖,程绾绾起初都在抗拒,但不知道为什么,亲着亲着,她身子就软了,咬着咬着,她竟控制不住,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但程绾绾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江诀却是顿了顿,继而更加强势地攫取。
程绾绾快喘不过气来,江诀也呼吸急促。
床幔间的温度不断攀升,困意消散,被心荡神摇的暧昧取代填满。
程绾绾意识又开始模糊,像是在做梦,半梦半醒似的,又像是坐着小船,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江诀却逐渐清醒,感觉身体里戾气和另一种冲动不断在冲撞。
理智重新回笼。
江诀刚才是真恼,恼到想训人,但又舍不得训小太子妃,最后莫名其妙,变成用这种方式“回敬”她打断他休息的行径。
小太子妃已经不反抗了,甚至晕晕乎乎的,一边亲一边在不自觉地回应他。
真叫人发疯。
江诀咬着小太子妃的唇,竭力克制让动作逐渐缓和,把掠夺的呼吸慢慢都还给她,最后变得温和,只是深深浅浅地亲她的唇瓣。
程绾绾没那么晕了,但也没有最初那么抗拒了,她不知道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总之还是一直在迎合着男人。
江诀感觉到怀里小妻子的变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江诀慢慢退开的时候,程绾绾还在噘着小嘴亲男人。
江诀彻底逸出一声笑来。
这一笑,程绾绾惊醒似的,发热的脑子一下子冷却下来,噘起来的小嘴更是飞快地、羞耻地缩回去,赶紧抿得紧紧的。
江诀看不太清小太子妃的表情,但他黑暗中目力极佳,又借着轻浅月色,把小太子妃噘着小嘴又慌张收回去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江诀勾她腰,往怀里带,抱紧,嗓音沙哑中带了丝笑意:“还利息还不够,想连本带利一起还了?”
程绾绾羞耻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才好,明明是他故意欺负她,偏还取笑她,她真的要……真的要生气了!
程绾绾不敢对太子生气,但她也是有脾气的!
她不肯让男人抱了,伸手推开江诀,自己往床榻里侧滚。
但她那点力气在江诀眼里哪够看。
其实程绾绾是推不动他的,但是江诀没使劲,任由她推他躲他。
江诀什么动作也没做,也没拦小太子妃,他只在她推他的时候,闷哼了声。
程绾绾果然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江诀抬手捂向腰侧,话音间吸了口气:“嘶……没事。”
程绾绾:“……”
这分明是……分明是有事嘛。
程绾绾不退了,心里那点恼羞成怒生出的气恼,一下子就没了,只剩下不安和愧疚。
太子身上还有伤呢,她怎么能这么没轻没重的。
程绾绾赶紧凑回来:“我弄疼殿下了是不是?殿下要不要紧?我……我去点灯……”
程绾绾说着就要起身。
江诀一把抓住她:“点灯做什么,不碍事。”
程绾绾:“可是……”
“绾绾方才推孤那一下,其实没碰到孤的伤。”江诀道。
程绾绾:“……”
程绾绾噘嘴:“那殿下还……”
江诀:“但是刚才绾绾把孤给踢下去,伤口被扯了一下,有点疼。”
江诀没说假话,这是真话。
程绾绾一下子又愧疚了,比刚才还甚。
程绾绾伸手,在黑暗中想看看江诀的伤,但又不敢贸然去碰。
江诀捉了她的手,往自己腰侧的纱布上轻轻落下去,话音温和:“你摸,没流血。伤口没开裂就无事。”
程绾绾手指蜷了蜷,微微颤抖。
江诀道:“怎么,非要掌灯检查一遍才肯放心?”
程绾绾是有这个想法。
但是江诀随即道:“别折腾了。孤有些累,想歇息。”
程绾绾抿唇。
白日太子忙着豫州的事,据府衙的下人和若风说,太子自来豫州后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
的确,是应该让太子好好歇息歇息。
本来人家歇得好好的,是她把人给一脚踢醒了……
江诀不用猜也知道小太子妃这时候在想什么,他单纯善良的小妻子,必定是在愧疚刚才踢他的事。
江诀没安抚她说什么“没事”,他反倒又“嘶”了声。
程绾绾指尖一颤,赶紧把手缩回去:“我又弄到殿下了?!”
“不是……”江诀道,“还是刚才扯的,还在疼。”
程绾绾愧疚至极:“殿下……”
“绾绾,”江诀低声,“绾绾再亲亲孤,孤就不疼了。”
程绾绾没说话。
她才不相信什么亲亲能止疼呢,话本子里是有,但她从来不相信。
江诀见她不动,声音越发放低放缓:“绾绾,亲亲孤。”
程绾绾是不信,但是听男人的声音,莫名听出一种恳求的意味。
太子为尊,她为卑。太子是储君,从来高高在上,他在朝掌政,在外领兵,这样一个杀伐果断、覆手云雨的上位之人,却用这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同她说话。
程绾绾一点不觉得自尊心得到满足,反而无端内心惴惴,更有种说不出的……不忍。
其实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怜悯掌政储君,但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江诀拉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动作强势,但口中却再一次语气低缓:“绾绾,亲亲孤,嗯?”
第89章
程绾绾许久才彻底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眼前的太子,不是梦里强迫她的男人。他适才是有些霸道,但也没有伤害到她。
程绾绾不再去想梦里的画面,颤颤地闭上眼,凑过去亲了亲男人嘴角。
软软的唇贴上来,贴得很轻。
江诀勾唇,略低头,加深这个吻。
这回,他没扣着她不肯罢休,轻吮了吮小太子妃柔软的唇瓣,就克制地退开了。
江诀把人又抱回怀里:“明日,再给孤换药。”
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脸色,听起来是在问她,但又好像是在直接下命令。
程绾绾沉默了一瞬,乖乖应声:“哦……”
江诀抱着人,含混夸了声“乖”,收紧臂弯,揽着人入睡。
*
第二天,程绾绾醒过来的时候,江诀已经不在屋里。
从邻近州郡调来的官银和从豫州富商手里筹集的银两,都已经尽数清点完毕。
赈灾银迟迟不发,民议纷纷,府衙急拿了一部分去,起头赈灾,平息民怨,余下的数目,又重新统计过后,报给了江诀。
江诀和秦昭并府衙主事的几人听见调集的银两剩余的数目,俱都皱起眉头。豫州当地的几个官员,更是立马急得团团转。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么点银两,后续肯定不够啊!”
“是啊,殿下!要不然……要不然殿下还是去信回朝,再拨一些银两下来吧,不然这……”
“微臣等夙兴夜寐,可这赈灾之事,若银两不够,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啊……”
“是啊是啊……”
豫州府衙的人拿不出什么赈灾的好主意来,便把主意又打到了国库,他们也并非是贪心,实在是赈灾银失踪,他们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起头提议再拨银两来的那名官员,明显是个年轻的官吏,显见还不太清楚当朝太子的脾性。
江诀才拨了二十万两来豫州,国库空虚,只剩下十万两不到,那十万两绝对不能动。
江诀脸色沉了下来。
“再拨?”秦昭看一眼应声虫似的众官吏,瞪眼冷笑,“你们真好意思开口。殿下拨款二十万两赈灾,你们豫州办事不利,以致赈灾银失窃,却连半分追查的线索也无,你们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要钱的?”
秦昭觉得豫州这帮官员,就是一帮酒囊饭袋。
太子刚来的时候,灾民还在苦等官府赈灾,灾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些官员呢,竟还有余力凑出一个旨酒嘉肴的盛宴来,以此谄媚讨好。
秦昭当时也在,江诀当场没说什么,只命豫州官员从上到下,循次面见呈报豫州从受灾开始到当下的全部情况。
等官员们一个接着一个禀报完,宴席早凉透了。
江诀才问谁是宴席的主办人,豫州官员战战兢兢说了人,江诀二话没说,冷着脸一摆手,那人就被带下去,在府衙前院里当众被宣罪渎职,以附上罔下、尸位素餐为罪名,被一刀结果了性命。
不到一刻钟,豫州官员准备的盛大的接风宴,就被撤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谁撤走的。
但是秦昭知道一件事——那个被杀鸡儆猴的官员,肯定不是宴席的真正主办人,不过是个听上峰命令行事的下官而已。
秦昭也同江诀提过此事。
江诀当时只道:“豫州情势复杂,杀他,不过是给豫州这些官一个警醒而已。至于背后之人……眼下,还用得着他。秋后算账吧。”
秦昭是不想等秋后算账了,这几个豫州的官员,他是没发觉有什么能用得着的地方。
不过秦昭自知在朝堂之上,太子心机深沉,自有算计。
秦昭忍着不再多嘴。
豫州官员面面相觑,被秦昭怼得哑口无言。
江诀沉默半晌,这才叩了叩桌子:“银两,孤拨过了。谁再提,孤就抄谁的家,填作赈灾银。”
他声音不大,却沉沉压下来。
书房里瞬间寂静无声,连喘气的声音都没了。
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出声:“殿下,微臣有一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江诀:“说。”
“豫州富商良多,先前筹集银两,多在安黄郡范围内,不如……微臣命人去邻郡说项,让那些富商捐出一些银两来。官府可张榜公布捐银名册,若数额靠前的,官府另有嘉奖,若捐的太少的,也不需要官府做什么,灾民们自然会口口相传。名声这回事,想必还是有许多人看重的。”
*
“这法子听来还是可行的,殿下为何不允?”
江诀午间回来陪小太子妃用饭,随口说起此事,程绾绾好奇,为何江诀没有应允这个法子。
江诀边给她夹菜:“这法子,之前秦昭就试过。那些富商都是人精,一听说要上名册,私下里商议好了,都捐的一样多,根本无可比较。”
程绾绾讶然。
其实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办法的。
只要数额靠前有足够的好处,人性驱使,自然有人违背约定,想要独得好处。
不过,前提是这个好处足够大,也需要有人从中去离间那些商人的联盟。
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最后也未必有多大的效果。
江诀其实已经有法子了,不过在等苗娘子的消息。
江诀垂眸。
忽地,他抬起眼来,突然看向程绾绾。
程绾绾被看得莫名,尴尬地揩了揩嘴角:“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江诀定定地看着小太子妃,眸色倏然亮起来,整个沉戾的面容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眉眼间极亮。
程绾绾茫然极了,抓着羹匙手都有些僵住:“殿、殿下?”
江诀蓦地起身,将小太子妃直接抱起来。
程绾绾惊呼一声,她手里还抓着羹匙呢!
江诀抱着她,一把拂开桌子上的碗筷,直接将小妻子抱着放到了桌上。
程绾绾呆住,傻愣愣地看着男人。
只看见男人脸上扬起笑,鲜眉亮眼,眉目俊逸而极具神采。
程绾绾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江诀心道,他真是忙糊涂了,放着好好的小神女在身边他竟没想起来,还舍近求远给京中的玲珑阁递什么消息。
江诀没忍住,掌着小太子妃的腰一口亲过去。
程绾绾瞪大眼睛,嘴巴里都是甜羹的味道,一下子又被男人清冽的气息给填满了。
江诀狠狠亲了一口退开。
程绾绾还是懵的。
江诀单手捉着小太子妃的细腰,低头又用额头蹭了蹭她:“绾绾,还好你来了。”
她果然是上天赐给他的小神女。
程绾绾眨巴眨巴眼,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困惑。
她自作主张跑来豫州,太子不骂她不罚她就算了,怎么还说还好她来了?
程绾绾手里举着羹匙,屁股还坐在吃饭的桌上,这情形实在是尴尬,她一下子不知道是问男人怎么了好,还是先哀求男人放她下来才好。
不等她反应,江诀掐了掐小太子妃的细腰,圈她在桌上问:“绾绾有什么想要的,跟孤说。”
程绾绾:“???”
江诀见她茫然,笑了下,才松手:“有绾绾是孤的福运,更是大邺的福运。”
*
程绾绾好不容易下了桌,才弄明白男人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
原来太子是想要她的瀛珠,拿去卖给那些商人。
只要几颗瀛珠,不需要什么官府承诺、条律优待,也不需要什么离间什么游说,只要放出卖瀛珠的消息,那些富商自然趋之若鹜,绝不会犹豫耽搁。
程绾绾本来很愧疚的,觉得自己跑来豫州给太子添了大乱,可是现在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用处。
程绾绾很高兴。
对她来说,瀛珠可能是祸事,但放在太子那里,却能利国利民,能做天大的好事。
程绾绾倒不关心什么利国利民的,她光是在程府好好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从没想过什么家国天下。
但是,既然太子心中有家国天下,那她便也有。没有也学着有。
*
翌日,江诀将调集的银两下放,命秦昭暂且督行赈灾事宜。
至于还不够的银两,江诀要亲自去找那些富商。
江诀预备出门的时候,时辰还很早,但程绾绾也起身了。
她昨晚听了半夜的凄美话本子,哭得眼睛都肿了,不过早起的时候,她照镜子,发觉眼睛好像没那么肿了。
程绾绾出来前厅,江诀正要走。
江诀没想小太子妃已经起身了,看她眼下淡淡青痕,临要出门又止步,折回去同小太子妃说话。
“怎么起身这么早?昨晚睡得晚,定没睡好,再回去睡会儿。”江诀低声道。
他声音虽然低,但侯在门外青影若风,还有两个安排来伺候程绾绾的丫鬟,俱都听见了。
青影若风倒还好,那两个丫鬟却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似的,脸色一红,赶紧低下了头去。
程绾绾余光瞄见,有点没明白,只对男人摇摇头:“唔,不睡了,睡饱了。”
她揉揉眼睛:“就是眼睛有些疼。”
“别揉。”江诀捉住她的手,“晚些孤回来,再给你敷一敷,到时候就不疼了。”
他顿一顿,又立马说:“叫丫鬟给你敷也行。”
他说着就要下令。
程绾绾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胳膊:“不要!”
她说着,脑子里却在想刚才江诀的话,什么叫“再”给她敷一敷。
江诀只当小太子妃不肯,低头抿了笑促狭:“不要丫鬟,就要孤是不是?”
程绾绾愣了下回神,脸颊一红,抿唇作羞:“不是……我是想,殿下……殿下为何说“再”,殿下已经帮我敷过了吗?”
“说了别碰。”程绾绾一边说,一边又抬手要碰眼睛,江诀只好再回捉住她的手拿下来。
这回,捉住了就没再松开。
江诀笑道:“昨晚你睡着,孤瞧你眼睛有些肿,就给你敷了敷。”他无奈,“没想今日还是疼。”
程绾绾心里想那画面,她睡觉也不沉,太子给她敷眼睛的时候,一定很仔细很小心,动作轻轻。
程绾绾抿唇,压住嘴角有点雀跃的笑意。那画面想起来,让人觉得心里很温暖。
她细声:“其实……其实也不是很疼了。绾绾感觉好多啦。”
她抬眼笑。笑的时候,又看见丫鬟们低头不敢直视的样子。
她这时候才有点反应过来,刚才太子说的,什么“昨晚睡得晚”“没睡好”之类的话,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
那两个丫鬟,怕是以为太子说的是……
程绾绾一想,也跟着不好意思,脸更红了。
江诀只当是被他逗的,伸出两指夹了夹小太子妃脸颊上软软的肉,温声:“好了,不说了。孤今日有事要出去,晚些时候回来再给绾绾敷眼睛。”
程绾绾点头。
男人松手,程绾绾摸了摸被捏过的脸颊。
江诀转身一直走到门口的时候,莫名的,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小太子妃一眼。
小太子妃还望着他,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圆润明亮的缘故,圆圆睁着的时候,总显得无辜,又好像有那么点……委屈。
江诀默声,脚步一时顿住。
程绾绾偏偏脑袋:“殿下是忘了什么吗?”
江诀刹那心念一动。
他突然转回步子,大步朝程绾绾过来。
程绾绾只瞪大眼睛茫然看着。
江诀过来,牵了她的手:“是,孤是差点忘了。忘了绾绾。”
第90章
程绾绾一时间没明白男人的话什么意思。江诀牵着她已经往门外走。
但程绾绾一向对男人的吩咐言听计从,虽然不明白,却还是很乖地跟着往外走,一步一紧跟。
江诀往外走,牵着小太子妃,怕她跟不上,步子就略微收着了些,余光留意着,却仍然看见一双倒腾不停的小短腿。
江诀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把步子再收着了些。
两个人牵着手出门的时候,经过门边,门口的丫鬟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好像两个人牵手也是什么不好见人的事情似的。
不过这也不怪两个丫鬟。
方才两个丫鬟才听了叫人误会的话,这时候看着高大的太子牵着娇小的太子妃出门去,简直跟老父亲牵着女儿似的。
不免又想到刚才的误会,这般体型差距,更叫人不敢直视了。
等出了府衙上了马车,程绾绾才晓得,男人是要带着她一起到一个富商的家里去。
程绾绾已经把瀛珠给江诀了,不晓得自己跟着去还有什么用。
江诀道:“难道没事就不能一起去?绾绾就这么不想和孤在一块?”
程绾绾赶紧摇头:“不是、不是的!”
江诀:“那就是想和孤在一块了?”
程绾绾张着嘴一愣,立马闭上嘴,小脸一垂,羞臊不看男人了。
江诀笑,伸手拉她:“坐那么远干什么,离孤近些。”
程绾绾只好又挪了挪,紧挨着男人坐着了。
江诀还是拉着她的手,也没松,不紧不慢跟她说今日去富商家里要做些什么。
这里头其实没程绾绾什么事,她就是个巴巴儿跟在男人身边摆着好看的花瓶。
不过有一点,江诀要她记住,就是今日无论谁问,都绝口不提瀛珠的事。
这就奇怪了。
殿下是去卖瀛珠的,为的就是让那些富商们出血拿钱。
可是不提瀛珠的事,那些富商怎么可能拿钱呢?
程绾绾不明白,但还是点头,牢记男人的话。
*
安黄郡和临近的郡县,所有富商今日都齐聚在当地一位姓钱的富商家里。
江诀带着程绾绾到了钱府,这些富商虽然腰缠万贯,但这辈子也没见过太子这样的天之骄子、天潢贵胄。之前筹银他们都是和府衙的官吏交涉。
太子亲自前来,钱府本就富贵盈堂,这下更是金镶玉裹,无论人还是物,俱都珠光宝气地迎接江诀。又个个顶礼膜拜,极是敬畏。
程绾绾一进钱府就看呆了,只觉得民间这些富商家里,虽然可能不比皇宫庄严华贵,但比之东宫,富丽堂皇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更不用说比起外头灾民的情况了。
简直好似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钱富商家里比程府可要富贵多了,地方虽然不比东宫大,但那晃眼的金啊银啊的,也足够让人大吃一惊了。
江诀不喜骄奢,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并不觉得什么。
程绾绾却是很惊奇。但她担心瞠目结舌丢了太子的脸,就也学着江诀摆了一路的高深莫测。
一番寒暄过后,步入正题。
江诀的姿态摆得极高,因为他的身份,就算眼下缺钱,也绝不可能和府衙的官吏一样,来对这些*富商苦口劝说。
江诀不紧不慢地啜茶,果真绝口不提瀛珠的事。
钱府今日聚集众多富商,其实全都是冲着瀛珠来的。
他们都得到了消息,说是豫州有人的手里有瀛珠,而且人就在安黄郡。就是不知道究竟下榻何处,又是何人。
又有消息说,太子找到了那个人。
钱府聚集这些富商,今日都是来探听消息的。
然而江诀只说捐银的事,完全不提瀛珠的事,弄得这些富商们一个个抓耳挠腮,急得屁股底下着火坐都坐不住。
但无论富商们如何旁敲侧击,江诀始终不提瀛珠的事。
因为想要瀛珠的消息,江诀来找富商捐银的事就顺利了很多,这些富商无论是惧怕太子,还是想要瀛珠,多多少少都捐出了一些银钱。
虽然还远远不够就是了。
等筹到了银子,江诀就带着程绾绾要打道回府衙。
富商们捐了钱,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哪里肯呢?钱府本就准备了晚宴,又恳请江诀留下来应宴。
江诀对世家贵族的宴饮都不感兴趣,更何况是这些铜臭满身的商人。
江诀厌烦至极,不肯应宴。
程绾绾乖乖跟着走。
钱老爷送二人出府,心里火急火燎,苦口求了一路求江诀留下来用宴,一路嘴皮子翻飞:“太子殿下!府上准备了爆炒凤舌!荷包里脊!黄焖鱼翅!羊头元鱼!红熬鸠子!还有鹅粉签、葱泼兔、羊血汤!还有、还有陈酿三十年的女儿红和今岁冬里新酿的靠壁清!”
江诀被念得烦了:“你若再啰嗦,孤割了你的舌头!”
钱老爷吓得立马闭嘴。
程绾绾看了男人一眼。
以前她听见这样的话,定要跟着害怕,现在倒是不怎么怕了。
江诀继续往大门外走,程绾绾跟上。
就在这时,钱老爷停了喋喋不休的嘴巴正是安静,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了“咕咕”两声。
江诀停步。
程绾绾:“……”
江诀低头,看小太子妃的肚子。
程绾绾:“……”
救命!这也太丢人了!她这不争气的肚子,什么时候叫不好,偏偏这时候叫!
江诀:“……”
钱老爷:“!”
钱老爷眼里重新冒起光,看救星似的看着程绾绾。
程绾绾脸都红透了,跟熟透的桃子似的。
她不想给太子丢脸的,这下好了,太子的脸肯定全被她丢光了呜呜……
程绾绾根本不敢抬眼看男人。
江诀:“……饿了?”
程绾绾埋着脑袋,使劲摇头。
她不饿,她不饿,她一点都不饿……
江诀叹气,牵了小太子妃的手轻轻握了下:“自来豫州,也确实苦了你。”
程绾绾继续埋着头,在地上拼命找地缝。
江诀看小太子妃,无奈又不禁眸色柔和。
江诀叹了口气,转头看眼冒光的钱老爷:“既如此,你带路吧。”
第91章
保住了舌头还请动了尊客的钱老爷,立时眉开眼笑,连声应和,忙弯腰毕恭毕敬请两人去宴上。
如钱府内的布置一般,钱府的宴席也炊金馔玉,珍馐美馔,十分丰盛。
江诀本就没什么胃口。那些富商们又都缠着他说话,他除了给小太子妃夹了几筷子菜以外,自己一口都没吃。
至于程绾绾,反正没有人留意她。那些富商只顾着和太子说话,程绾绾倒是安安心心,好好吃了一顿饭,吃得极饱。
等用完宴,江诀就带着吃好喝好的程绾绾离开了钱府。
而聚集在钱府的富商们,这顿饭,却仍旧没问出有关瀛珠任何有用的消息。
不过他们也只着急了一个晚上。
因为第二天,江诀带着程绾绾,又到钱府来了。
第二天,钱府剩下的富商没前一天那么多了。
但是这回江诀仍旧没透露瀛珠的任何消息,和前一天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要了钱,陪着小太子妃蹭完吃喝,就又离开了钱府。
第三天仍旧如是。
第三天走的时候,相送的钱老爷明显没了前两次的热情高涨。态度还算恭敬,但明显有些怏怏。
程绾绾连续来钱府蹭了三天的宴席,她脸皮本就薄,离开钱府大门的时候,头埋得很低很低,一下都没敢抬脸正眼看钱府老爷。
相比之下,日日登门要银子的江诀,却是坦然多了。
一直等上了马车,程绾绾才松了口气。
江诀牵着她出来的,小太子妃一直低低地埋着脑袋,他怕她看不清路摔着。
上了马车,也没外人,江诀就没松手。
他捏了捏程绾绾手背:“今日可吃好了?”
程绾绾低着头,也听出来男人话音里夹着一丝笑意,分明是看出来她不好意思,还在故意促狭她。
程绾绾这才抬脸,脸颊红红的,眼神有点哀怨,小声道:“明日我不陪殿下来了。”
江诀偏头:“谁说孤明日一定过来的?”
程绾绾愣了下:“殿下明日不来了吗?”
“来。”江诀淡淡。
程绾绾:“……”
江诀故意逗她的,他就喜欢看她有点哀怨的小眼神,比起素日里乖得兔子一样,那种有点娇嗔的埋怨,实在生动诱人。
江诀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小太子妃泛红的侧脸,嗓音骤然低下去:“那明日……绾绾还来么?陪孤一起。”
程绾绾实在不好意思再来蹭吃蹭喝了。
但当下,男人离得很近,清冽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侧,热热的,还有点痒。
离得太近了,程绾绾愣了下后脸颊更红了,一时也忘了回答。
江诀抬抬下巴,又亲了她一下:“来么?”
程绾绾微微惊讶,眸子瞠得圆圆,看他。
江诀眸色缱绻,迎着小太子妃微讶的目光,不紧不慢抬起下巴,又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来么?”
程绾绾再次讶然,一瞬后,她瞪圆的眼睛慢慢收回,撇嘴看了男人一眼。
这一眼略微朝下,分明落在男人薄唇上。
眼神有点嗔怪,又有点小心戒备,好像生怕她不依,男人立马就会再亲她一下似的。
江诀也不退开,看出小太子妃眼神里的戒备也只是眉眼轻笑,偏继续离在她近处。
程绾绾没法子,噘了噘嘴,只得闷闷吐出男人想要的字:“……来。”
江诀莞尔:“乖。”
说着,又亲了程绾绾一下。
程绾绾:“……”
这人、这人怎么这样?!
程绾绾又羞又恼,不敢但又忍不住地瞪了男人一眼。
江诀退开,似笑非笑:“瞪孤做什么?孤又没说你答应陪孤,孤就不亲你。”
程绾绾:“……”
哼!
程绾绾别过脸去,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前面问一句她不答应,他就亲一下,那任谁都要误会的嘛!
分明就是在故意捉弄她!
太子殿下真讨厌!
程绾绾气恼。
但恼了会儿,江诀也没哄她。
不过程绾绾本来也不是要人哄的性子,以前就没人哄过她。她以前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程绾绾自己平复下来,又把脸转回来,偷瞄了男人一眼,看见男人在出神。
马车里两个人刚才还在闹腾,这会儿一下子仿佛安静下来了。
程绾绾默默看男人。男人出神的时候,轻笑的眉眼变得沉定下来,眉宇间有些沉抑的冷厉。
程绾绾的心也一下子跟着沉静了。
她知道,太子一定是在为豫州的事情担心。
可是殿下不是要通过瀛珠从这些富商们手里弄来银子的吗,为什么一直迟迟没说出瀛珠的消息呢?
程绾绾有些奇怪,但没有问。
*
东宫的车驾一走,钱老爷折返回府里。
这是第三天了,今天来钱府参加宴席、想要得到瀛珠消息的富商,已经只剩下头一日的半数了。
但是今天仍旧是一无所获。
不只是钱老爷,其余的富商们也都着急了。
“哎!太子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我们这钱也捐了,还捐了三回了!怎么还是不肯透露瀛珠的消息呢!”
“是啊!太子别不是唬人的吧?拿瀛珠做噱头,骗我们捐银?”
“胡说八道!那怎么可能!一国太子,岂会做这样的事情!”
“……太子应当不是唬人。我之前就听说了,寿阳的确有人出售瀛珠,数目还不少!太子殿下贵为皇胄,近水楼台,知道瀛珠的消息也不稀奇。”
“哎,不管怎么说,反正明日我最后再来一次,若再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那后日我反正是不来了!”
“我也是,若明日再没有消息,我也不来了。”
“好了!都别说了!”钱老爷一直没说话,听其余富商们抱怨了半天,才开口叫停。
“老钱,你是怎么个意思,我们听你的。”
钱老爷沉吟了一会儿:“不管怎么样,明日,明日如果太子殿下再登门,我们绝对不能轻易让他走了!”
“咳咳……”钱老爷咳嗽了两声,咬牙,“明天晚上的晚宴,我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一定要从太子嘴里问出瀛珠的事!”
第92章
既然答应了, 第四天,程绾绾就又跟着江诀来钱府了。
来了钱府好几次,太子一直没提起过瀛珠的事情,却让那些富商捐了不少银子,程绾绾自己也跟着蹭吃蹭喝了好几天。
昨天的时候,那些富商和钱老爷的脸色就都不怎么好了,可是没想到,今日来,钱老爷又和第一天一样,十分的热情。
程绾绾有些弄不懂。
悄悄瞟身侧男人的脸色,男人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好似根本没留意到钱老爷的反常。
程绾绾默了默,什么也没说,乖乖跟着男人进府。
白日里,一切照旧,和前几日没什么大的出入。那些富商各自又捐了一笔银子,钱老爷是安黄郡富商之首,自然也捐了。
钱老爷表现得很是情愿,剩下那几个富商被连着薅了三天的羊毛,却是再怎么想装作情愿也有些装不出了,脸上挤出的笑都是苦的。
程绾绾都看出来了,她相信太子也肯定看出来了。
她悄悄看男人,但男人还是淡淡的样子,声色不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钱老爷又热情地请两人留下来用晚宴。
程绾绾脸皮薄,来钱府白吃白喝三天了,实在不好意思了,昨天走的时候她都抬不起头了,今天说什么也不留下了。
而且其实她知道,太子根本不想和这些商人同宴,都是因为那天她肚子咕咕叫,为了她太子才答应留下的。
程绾绾今日说什么也不留了。
但钱老爷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问出个一二来,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两个人离开的。
当然,钱老爷一介商人,也不敢对江诀做什么,所以只能拼命劝说,一直纠缠二人。
程绾绾婉拒一句,钱老爷就有八句十句话等着她,喋喋不休说得程绾绾都接不上话了。
她只好委委屈屈缩到江诀手边,一手悄悄抓他的袖子,眼巴巴看他。
感觉到袖子被扯住,江诀低头,对上小太子妃求助的目光。
程绾绾两眼亮晶晶,眼巴巴地看他。
江诀眸色和软,也无奈,安抚地看了看小太子妃。
他一抬眼,看钱老爷,狭眸里带出些凛冽。
什么话也没说,钱老爷被江诀眼底警告吓住,立马止了声。
程绾绾才松了口气,却听江诀道:“不是去宴席么,带路。”
*
程绾绾更是弄不懂了,太子不喜欢这些商人,她也不想去宴上,为何太子突然改变了性子,又想去了?
一直到宴上,程绾绾也没想明白。
也顾不得想了,程绾绾实在不好意思,不敢和这些打过好几次照面的富商们对眼神,也没胃口吃东西。
但江诀还是给她夹菜。
但他自己却照旧一口都没吃。
程绾绾到底吃席吃了好几天了,虽然不好意思,但算算时辰,约摸挨半个多时辰也就能结束了。
她心道就这么挨着吧,明日太子若再来,她说什么也不跟着来了。
可是,今天的晚宴却是有点不一样了。
前半场和昨日没太大差别,到后半场的时候,钱老爷加了歌舞表演助兴。
时值六月,舞姬们穿得甚是清凉,香肩半漏,玉臂如练,薄纱的长裙跳跃旋转间,花朵一样绽开,露出裙下雪白的双腿。
舞姿是美的,舞姬也是美的,尤其美目流转间,眉眼传情。
程绾绾之前在程府生辰宴上被逼献舞,钱府舞姬刚一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这些富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的旧事,故意献这样的舞来羞辱她的。
但现在看显然是她多想,显然这些舞姬,是冲着太子来的。
眉眼传情,是给谁传情,是显而易见的。
江诀脸色有些冷。
程绾绾只兀自低下头,不想看舞,也没留意江诀的反应。
一曲艳丽的舞献罢,钱老爷举杯道:“府上简陋,歌舞更难与东宫相提并论,还请殿下海涵,草民惶恐,敬殿下一杯,权当赔罪。”
钱老爷使了个眼色,有舞姬盈盈上前来,翘着兰花指给江诀倒酒。
倒酒的时候,舞姬的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江诀。
江诀半垂眼,没接舞姬的眼神,只冷眼盯着酒杯,待那酒杯倒满,他转头,看了小太子妃一眼。
歌舞一停下来,程绾绾就回神了。
舞姬上前的时候,她避开了眼神,但余光也留意着,江诀一看她,她立马就察觉到了,立马转脸接住男人的视线。
江诀只看着她,没说话。
程绾绾心下莫名跳着,又有些茫然。
江诀:“……”
程绾绾:“……”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会,程绾绾恍然,将自己的杯子赶紧递了过去。
程绾绾捏着手指尖尖,恳求似的比量道:“殿下,我没怎么喝过酒,酒量不佳,能不能只喝一点点呀?”
江诀:“……”
程绾绾莫名感觉男人的眼神有点凉,还有点无语。
江诀当然无语。
野女人都勾引到他跟前了,她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程绾绾感觉到江诀有点不高兴,但是她确实没怎么喝过酒,要是一下子喝多了发起酒疯来,恐怕太子会更不高兴的。
程绾绾掐着指尖挪了挪,比量得大了一丢丢:“那、那半杯行不行,我真的酒量很差的……”
江诀:“……”
江诀转头看那舞姬。
这名舞姬很有几分姿色,她自认貌美,想着若能得到太子的青眼,就能摆脱如今舞姬的身份,再不用受人欺侮了。
机会就在眼前,她自然要使劲浑身解数。
可等男人眼神望过来,舞姬勾在嘴角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她见过太多男人,但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神这样冷,没有一丝温度,看着她就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莫说意动,根本连一丁点波澜都没有,只有高高在上的冷酷。
舞姬一下子笑不出了。
江诀伸手,拿过舞姬倒的那杯酒。
钱老爷一下子眼睛亮起来。
酒没有任何问题,也算不上烈,但这种酒有点后劲,多少让人松懈,这样他们待会儿套话没准能问出些有用的。
可惜,钱老爷的打算还是落空了。
江诀端了酒,看也没看,径直递到了程绾绾面前。
程绾绾:“……”
江诀睨着下头的人:“孤是来办公事,不饮酒。这杯酒,太子妃替孤饮了。”
程绾绾:“……”
这、这么大一杯啊……
舞姬见状,畏惧于江诀的压迫,已经神色黯然地退下。底下钱老爷等人俱是愣住。
这种时候,太子的话已经放出来了,这杯酒程绾绾要是不喝的话,就是让男人失了威信。
她没法子,虽然真的没什么酒量,但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在这酒不烈,并不辣口。程绾绾喝完只五官拧作一团,但并没有被呛着。
她喝得急,江诀余光稍带看了她一眼。他目光定了两瞬,垂眼收回视线。
*
宴席上,钱老爷等人又做了一回无用功。
原本还有诸多手段,但从舞姬献舞倒酒之后,众人只觉得太子骤然凌厉了许多,面色也格外冷沉。
钱老爷担心惹怒太子,再未敢有什么举动。
不过他们也实在是耗不下去了。
江诀带程绾绾刚上了马车,钱老爷就追了出来。
到马车近旁,被青影拦住。
钱老爷忙道:“殿下!草民知殿下忧心豫州灾情,草民愿意再捐银一万两!”
这几日来钱府,零零总总已经又得了捐银将近五万两,这些富商还留了余地,眼下钱老爷这是急了,开口就是一万两。
但马车里并未有人理会。
程绾绾喝了酒,现下正有点晕,出来钱府都是一路挂在江诀身上才出来的,上马车也是江诀抱上来的。
眼下进了车厢,坐都有些坐不稳,歪歪倒倒的,江诀正留意着扶人。
钱老爷等了半刻没等到回应,一咬牙,改口道:“三万两!草民愿意捐银三万两!”
江诀扶人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了勾。
这才转头,半撩起帷帘。
没了男人支撑,程绾绾坐稳才半刻,很快又歪歪倒倒了。
程绾绾现下晕得很,连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天色又黑,整个车厢里,她晃悠悠的视线里只看得见男人。
程绾绾本能地往男人身上倒。
江诀:“……”
江诀抬了抬手指,蹙眉似是想将人推开,但肩上的人属实晕得厉害,他犹豫了一瞬,胸口虽然仍还闷闷,但到底由她靠着了。
程绾绾晕着,也不知道江诀和钱老爷说了些什么,只感觉没一会儿,帷帘就重新放下了。
马车启程回府衙。
马车一动,程绾绾越发坐不稳,整个身体都紧紧靠在男人身上寻求安稳。
江诀由她靠着,只是靠得太近,不免额脸相贴。
江诀别过脸去。
程绾绾晕晕乎乎,但对这个动作,却异常敏锐。
太子殿下为何别过脸去?好像是嫌弃她似的。
程绾绾不明白,但总觉得男人好像有点不高兴,好像在生她的气?
生她什么气呢?
好晕……
程绾绾头一歪,被马车彻底晃晕乎过去了。
江诀:“……”
她还真是酒量奇差,才一小杯就晕得不省人事了,靠着都坐不稳……
江诀冷着脸,手一环,箍着程绾绾腰身,将人稳稳扣在怀间。
第93章
回去一路程绾绾都是晕的。喝了酒晕,被马车晃得更晕。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吐出来,晕晕乎乎的时候,感觉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几乎是恶狠狠地警告她道:“程绾绾!你要是敢吐出来,孤就把你丢下马车去!”
“……”程绾绾委屈。
她是帮他挡酒的,现下喝醉了,他不心疼她就算了,怎么还凶她……
程绾绾自是不知道,她喝醉了被马车晃得实在坐不稳,手脚就十分不老实,原先还只是靠在男人身上,靠着靠着,就手脚并用,往男人身上抱了。
江诀是宠着小太子妃,但是还宠不到被小太子妃吐一脸秽物还甘之如饴的地步。
程绾绾不管不顾往江诀身上抱,红透着脸蛋酒气冲天的。
酒是香的,人也是香的,但时不时娇里娇气地作呕一声,江诀脸都黑了,哪敢让人靠得太近。
程绾绾往他身上抱,江诀就把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扒开,她晕头晕脑往他身上凑,他就把她酒气熏人的脑袋捏着下巴丢开。
但喝醉了的程绾绾很有些一根筋,男人越是不许她抱不许她凑,她就偏要往上凑抱他。
江诀怕她摔着,一直捉着她的腰护着,这倒方便了程绾绾锲而不舍一遍遍地卷土重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持了半程路,最后终于以程绾绾的昏睡告终。
回到府衙的时候已经很晚。江诀怕人晃得难受,吩咐马车一直走得很慢。
到了府衙门外,马车慢慢停下来。程绾绾还昏睡着,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
江诀低头,程绾绾的脑袋靠在他肩上:“程绾绾,到了。”
江诀语气不怎么好,一想起晚宴时候小太子妃对那舞姬的视若无睹,他就莫名作恼。
一路也没消气。
程绾绾没动静。
江诀默了两息:“……程绾绾,到了。下车。”
依旧没动静。没有任何回应。
江诀:“……”
恼归恼,片刻后,男人还是抱着呼呼酣睡的小妻子下了马车,板着脸抱着人穿过庭院长径,一直将人抱回院子里,抱进屋中。
一身酒气没法子睡,江诀唤了丫鬟,给小太子妃沐浴。
丫鬟进来了,人却带不走,程绾绾黏在江诀身上,紧紧抱着男人,抓着男人衣襟,说什么也不松手。
江诀耐着性子哄了几句,昏醉的程绾绾根本听不见,更不可能听话,还是八爪鱼一样挂在男人身上。
江诀:“……”
江诀本来就作恼,这下更是恼火:“不下去是不是?”
程绾绾挂在男人身上,双眼朦胧,眼皮迟滞地动了下,没作声。
江诀:“……”
程绾绾是喝醉了,其实根本不知道男人在说什么。
江诀也知道,但他还是恼火。
他一把捏了小太子妃的下巴,咬牙切齿:“怎么,是要孤亲自给你洗么?”
程绾绾照旧默了两瞬,但这回,她失去焦距的眼神微微亮了亮,听懂了男人话里的一个字。
程绾绾更加抱紧江诀,往他怀里蹭了下,娇声娇气道:“要~”
江诀:“……”
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飞快低头,没眼看。
江诀:“……”
屋里沉默了良久,江诀心头恼火,但被小太子妃这一声“要”陡然浇熄了半截火气,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江诀摆了摆手让两个丫鬟退了出去,他嗓音沉了沉,低头看膝上的人:“程绾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绾绾迷离着眼神看着男人,没法理解男人的话,只晓得看着他。
江诀愈低头,声音更沉:“程绾绾,你要什么?”
程绾绾看着他,迟钝地听懂了这句话。
她反应过来,两只胳膊软绵绵往男人身上缠,声音娇娇:“要……要抱。”
江诀:“……”
江诀默。
程绾绾的思绪还停留在马车上她昏睡之前的事——男人不让她抱。
“……”江诀明白过来。
他任由小太子妃往他身上缠,一时间,半点火气也没了。
江诀良久没动也没说话,程绾绾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抓着他的衣襟,安安稳稳又闭上了眼睛。
江诀见她又要睡,长长吐了口气,才低低开口:“孤抱你去沐浴,洗完再睡,好不好?”
程绾绾闭着眼,窝在男人怀里没动静。
江诀叹气:“绾绾……”
小太子妃还是没应声。
江诀眸色动了动,只当小太子妃是答应了,抱着人起身进盥室。
*
盥室里的横榻简陋,江诀进来时顺手带了一件软裘,垫在了横榻上,将小太子妃放上去。
把人放到横榻上的时候,小太子妃还是不肯撒手,江诀无奈,只得低声哄:“听话绾绾,先松手。”
他声音柔和,程绾绾虽然晕晕乎乎的,这时候倒也听劝,乖乖把手松开了。
江诀只手撑在榻边,弯着腰俯身看了横榻上的人半刻,视线从小太子妃红通通的脸上慢慢下移,落至她微微起伏的胸口。
江诀沉默了两瞬,伸手,开始解程绾绾的衣带。
这个过程中,程绾绾都没有任何反应,只中途忽然攥了一下江诀拂过的衣袖。
江诀低头,哄了声“乖”,她便又听话地松开了手。
外裳脱去,解到里衣,江诀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等到里衣也解开,露出一小片雪白时,江诀动作顿了顿,视线从若隐若现的绵软起伏移开,望去别处。
他别过脸,停顿了稍许,又转回目光,继续动作。
江诀正值英年,小太子妃衣衫全褪,浑身光不溜秋地缩在他怀里,他很难坐怀不乱。
不过顾忌着她现下自个儿没什么意识,江诀抱了人放进浴桶,忍着欲/望给她擦洗沐浴。
身体浸在水里,程绾绾终于有了一点感觉,慢慢有了一点意识。
水波微荡,她好似感觉整个人也在跟着晃荡,晕晕乎乎眯开眼睛来。
一睁眼,男人离得很近,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又好像在克制着什么。
程绾绾有点恍惚。
紧跟着,她就感觉一阵水流从胸前淋了下来,她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程绾绾低头,看见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里……
程绾绾脑子里几乎空白了半刻,等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她也分不清是不是酒热又涌了上来,还是浴桶里的水太热,让她整个身子和整张脸,都一下子烧了起来。
程绾绾慌乱:“殿下……”
她声音还带着醉意,舌头像是麻的,意识也还不完全清醒,除了含含糊糊瓮声瓮气喊殿下,别的什么话也不晓得说。
江诀才发觉她醒了,动作顿了下抬眼看她。
看了一眼,他又低头继续给她擦洗,顺便应她:“……嗯。”
程绾绾:“……”
程绾绾后知后觉,连忙抬起手臂挡住胸口。
江诀动作又顿了顿,这回他没继续,将手上的帕子直接丢回水里,而后起身就走。
一句话也没说。
程绾绾愣了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男人脸上的表情什么变化都没有,还是如她睁眼时看见的那般不动声色,但这时候,程绾绾就是觉得男人好像又生气了。
等等……为什么是“又”?
程绾绾醉断片了,但马车上的事情很快涌回她脑海中。
几乎是一瞬间,程绾绾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着急一抬手,一把抓着了男人的袖口,不许他走。
被迫止步的江诀:“……”
江诀微恼。
这女人还真是一会儿一个样,一开始哼哼唧唧要他抱,沐浴都不肯撒手,现在立刻翻脸,抱着胸口一副防备姿态。
他是太子,她以为他愿意给她洗吗?
江诀没转回身,只转头,低头看了拉在衣袖上的小爪子一眼。
程绾绾捕捉到男人眼神,小手不仅没松,反倒立马攥得更紧。一副打死也不松手的样子。
“殿下……”程绾绾低声低气喊,语气有点委屈。
江诀睨小太子妃一眼。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被野女人骚扰的又不是她?她又不吃醋。
江诀没理程绾绾,但也没甩开她的手继续走了,就这么站着侧首看她。
程绾绾这回不是怀疑了,是真的觉察到了。
她晃晃男人的袖子,细声:“殿下,殿下是不是生绾绾的气了?”
江诀:“……”
她还问?还好意思问?
江诀又有点烦,回身捉了抓在他袖口的小爪子一把拿开。
本来是要丢开的,目光瞥见浴桶里的小人儿那眼巴巴的眼神,一瞬间又硬不起心肠来,结果就这么捉着她的手了。
程绾绾还在浴桶里,还羞耻呢,但是男人捉了她的手握着,程绾绾心里飞快转念,想方才她醉了,男人才帮她沐浴的,再说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也、也没什么的……
程绾绾这样想,就把挡在胸口的另一只手也拿开了。
水波轻晃,水下风光时隐时现。
江诀居高临下,看得一览无遗:“……”
盥室里只剩下水声,安静了半刻。
江诀回过身来:“……自己能洗么?”
程绾绾看了一眼自己被男人捉着的手,抿了抿唇,半是实话实说,半是逢迎讨好。
她摇头,娇声:“晕……”
江诀:“……”
默了默,江诀又重新蹲下身来。
江诀继续给程绾绾擦洗,程绾绾酒意上头,但羞耻心还在,脸红得熟透的桃子一般,身上也泛了红,却是分不出是羞耻还是被水泡的。
程绾绾实在不好意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殿下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呀?”
江诀给小太子妃擦身子,他心中薄恼,手上未免多带了几分力道,小太子妃身子却娇气,他不过稍微用了点力,被他擦过的地方,就泛起了一片微红。
这般娇气,这副身子等圆房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弄成什么样子……
江诀念头一闪,无端口干舌燥起来。
但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倒是克制得完全看不出。
他缓缓应小太子妃的话:“那舞姬献艺,你就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程绾绾回想献舞的舞姬,有些茫然。
她应该在意什么?
不必她答,江诀也看出来答案。
小太子妃嘴巴微张,分明一脸的茫然相。
江诀恼火,没忍住,气得一低头,在小太子妃软嘟嘟微张着的嘴巴上咬了一口。
程绾绾吃痛,哼了一声。
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生气,更加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咬她。
许是醉意萦头,程绾绾晕晕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她双目在水雾里显得格外娇嗔,望着男人,语调委屈:“殿下是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呢……”
江诀望着她。
隔着水雾,深深望进她眼底。
他再回低头,在小太子妃唇瓣浅啄了一下。
“那你呢?”江诀轻轻咬了她下,嗓音温存又低沉,“你是属榆*木的吗?”
第94章
酒劲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程绾绾沐浴完清醒了许多,但是她喝酒喝得太急,头还是有些晕。再加上男人亲她,给她洗澡,说些她不懂的话,更叫人头晕了。
被男人抱回榻上,程绾绾立马钻进被子里躲起来,裹住光不溜秋的身体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露在被子外面。
江诀把她一套动作尽收眼底,看见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似是还沾染着盥室的水汽,显得雾蒙蒙的,偏又瞪得浑圆,温润无辜中,冒出几分傻气。
江诀薄唇勾了下,轻蔑笑了下,视线掠过,转身去盥室。他自己也要沐浴歇息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男人洗澡其实很快,但是程绾绾喝了酒有些晕,本来还有些话想和男人说,最后却等不住,慌乱穿好了贴身的小衣后,等了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先睡过去了。
晃眼一夜过去,就到了第二天。
喝了酒的程绾绾睡得死沉死沉的,也睡得格外久,天光大亮她才醒过来。
自然,醒过来的时候,江诀已经不在屋里了。
程绾绾酒量确实不行,睡了一整晚,起来还是有点晕晕乎乎的,只没昨天那么晕了,但宿醉过后头有点疼。
她撑坐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想昨天的事。
醉酒的人就是这样,一觉醒过来仿佛睡了半辈子似的,记忆都有些混乱了。
从钱府的晚宴,回想到回府衙的马车,想着想着,程绾绾捏着太阳穴的手突然顿住——
昨天的沐浴……
盥室水雾缭绕,那段记忆也好似格外模糊些,但程绾绾模模糊糊也记得,昨晚好像是太子殿下帮她擦洗沐浴的……
她坐在浴桶里,全身脱得干干净净,就那么光不溜秋在男人眼皮子底下,任由男人帮她洗。
程绾绾一想起来,脸上腾地立马又红了,整个人像是一下回到了昨晚的盥室中,回到了那种羞耻的情景下。
天气热起来,程绾绾睡醒的时候已经把被子都踢开了,这时候连忙又扯回来,把自己给盖住,像是乌龟缩进自己的壳里。
程绾绾脸发烫,酒醒了想起来昨晚的事,比昨晚还要羞耻得多。
尤其她还记得自己说晕,撒娇献媚似的要男人帮她洗,是有这么回事的吧……
程绾绾很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在盥室的画面。
程绾绾羞耻得不行,头一埋,连脑袋都蒙进被子里去。
她朝自己撒气,蒙在被子里骂自个儿:“程绾绾,你还敢不敢喝酒了!”
“太子妃,您醒了?”屋里有动静,丫鬟端着水进来。
程绾绾吓了一跳,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看见府衙安排侍奉她的两个丫鬟进来了,正疑惑看她。
脸上还发烫,程绾绾有些尴尬和莫名的心虚:“……嗯。”
她低头将脸藏起来一点:“把水放下吧……我缓会儿再起身。”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齐刷刷低下头去,将水放下了告退。
程绾绾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又叫住两个丫鬟:“对了,殿下呢?殿下又出门去了吗?”
接连几日程绾绾都跟着江诀去钱府筹集赈灾银,前几日每日他起身都会叫她的,今日怎么没喊她呢?
程绾绾虽然是不想再去钱府了,但是男人没叫她一起,她又不免胡思乱想。
再加上昨晚的事……
不过丫鬟很快道:“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日没有出门呢。太子妃有什么吩咐,若是太子妃寻太子殿下有事,奴婢这便去传话。”
程绾绾愣了愣。
太子今日没有去钱府吗?
“……不用了。”程绾绾道,“也没什么事……”
她有些疑惑,倒是一时没心思羞耻尴尬了。
见她掀了被子起身,丫鬟立马折回来伺候梳洗。
程绾绾想不出为何江诀今日没再去钱府,她隐约记得昨日离开钱府时,钱老爷似乎追出来同太子说了些什么。
但具体说了什么,程绾绾昨晚醉了,也不知道。
程绾绾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什么头尾来,见丫鬟奉着衣裳递过来。
程绾绾一看,是一身新衣裳。
她来豫州匆忙,只带了两身衣裙,一身换下来洗了还没干,另一身昨日穿着去了钱府。
程绾绾愣神看那新衣裙。
丫鬟见状,恭恭敬敬道:“启禀太子妃,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殿下说太子妃的衣裙沾染了酒气……命奴婢拿去扔了。殿下着人出府买了几身新衣裳回来。太子妃若不喜欢这件,奴婢再去拿另外几件来让太子妃挑。”
程绾绾没那么多挑剔,只是没想到太子日理万机,还会在这种小事上细心。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想许是太子厌恶酒气,嫌弃她沾染酒味,才勒令扔了她的旧衣裳,买了新的给她。
*
书房,江诀在看豫州官员呈递上来的赈灾奏报。
看了约摸半个时辰后,青影进来禀报,说钱老爷坐马车出门了。
江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显然早有预料。
事实上,江诀前几日去钱府那些举动,都是故意所为。他故意吊足了那些富商的胃口,尤其那个钱老爷。
这个钱老爷年刚四十,但身患怪疾,时有咳嗽气喘之症,寻了许多大夫诊治,大夫都束手无策,甚至大夫都断言他短则只有三五年寿命,而长则也不会超过十年。
生死事大,平民百姓都想活,何况这种家财万贯的富商,更是恨不得长命百岁、长生不死才好。
这样的人,若不能晓以大义,那么利益,就是最简单直接的筹码了。
瀛珠,就是江诀下的饵。
但若直接将瀛珠拿出来做饵,这些富商们便会想方设法压低获取利益的成本,也换不来多少赈灾银。
但是江诀绝口不提这件事。
富商们想要瀛珠,江诀想要赈灾银,双方各有所求,都握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这种时候,就看谁更沉得住气了。
谁更沉得住气,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只不过,赈灾刻不容缓,江诀当然不能只沉住气守株待兔,所以他一开始就利用瀛珠的消息,接二连三搜刮赈灾银。
到最后,钱老爷沉不住气,自乱了阵脚。
江诀已经将瀛珠的消息告知给了钱老爷,现在就等着钱老爷找上门去,求取瀛珠了。
不过,瀛珠的消息江诀也不只卖给了钱老爷,余下几个富商也都暗中“买”到了消息。不过他们出的价钱,没有钱老爷那么多就是了。
江诀就是要让那些富商都去买瀛珠,以此待价而沽。
这个局原本还可以做的更精细些,不过赈灾银不得拖,只能求快了。
青影按江诀吩咐放出了瀛珠的消息,江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青影也大致明白这是个局。
青影唯一不明白的是,原本为保险起见,卖瀛珠一事,最好不是东宫的人过手,大可以让秦二公子找人去办。
至于瀛珠的来历,也可以推给玲珑阁。
但是,殿下却把这件事,交给了若风亲自去办。
这一步有风险,也实在没有必要。
是为什么呢?
*
市集的一间茶楼中,若风正和钱老爷谈买卖瀛珠的事。
去钱府都是青影跟在江诀身侧,钱老爷并未见过若风,也不知道若风其实就是太子的心腹近卫。
两人你来我往,密谈了两刻钟左右,敲定了瀛珠的价钱——钱老爷为病求瀛珠,价钱竟开到了一万两,黄金。
比江诀预计的还要多不少。
若风应下,约定好钱货两讫的日期后,若风就要起身告辞。
钱老爷却道:“贵人留步!”
若风停步看他。
钱老爷忙道:“贵人,在下愿意再加黄金两千两,另有一事相求。”
*
下午的时候,程绾绾彻底醒了酒,昨晚的记忆也完全恢复。
她想起来太子昨晚是有些生气的,在盥室的时候,还咬她了,还说她是榆木。
但是程绾绾还是没明白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生气,又在气什么,更加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说她是榆木。
午饭江诀没回来陪她吃,程绾绾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主动去找男人问一问。
问过府衙下人,说是太子在府衙书房。
程绾绾就朝书房去了。
程绾绾到书房外的时候,书房门开着,但江诀和青影都在里头,不能直接看见外头。
这时候程绾绾又突然有些打退堂鼓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简直没脸再见男人了。
这个时辰,太子也兴许在忙的……哪得空见她呢……
程绾绾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打起退堂鼓来,转身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青影突然从书房里出来了,正巧看见程绾绾。
程绾绾:“……”
青影:“……”
青影问:“太子妃是来寻殿下?”
程绾绾噎了下,干巴巴说道:“……额,没什么事……殿下在忙吧,我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程绾绾灰溜溜就要逃走。
“进来。”门里男人声音突然传出来。
程绾绾身形顿住。
青影默默让开路。
书房里再没二话传出。
程绾绾站了会儿,想刚才男人“进来”两个字的语气,实在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她无法,到底也只得进去。
第95章
程绾绾进门时无端有些心惊胆战,虽然说男人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有种直觉,直觉男人很快会被她惹得不高兴。
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男人昨天生气的原因,也就没办法积极改正。
进了门,程绾绾瞟了眼江诀。
男人坐在桌案后,身姿挺拔,低头在看府衙呈报,眉头都没抬一下。
“找孤何事?”江诀问。
程绾绾刚才还在打退堂鼓,更加没想好见到男人要对男人说些什么。
她一时间噎住。
小太子妃良久没说话,江诀这才抬眼看了小太子妃一眼。
这一眼也不知怎么,戳到小太子妃哪根弦了,江诀只看见程绾绾一下子红了脸,眼神也躲闪看向一边。
江诀:“……”
程绾绾本来紧张得都差点忘记了,谁知道男人眼神一看过来,她立马又想起昨晚盥室的事了。
连男人看她的眼神,她都恍觉十分相似。更是叫她无地自容了。
江诀很快明白过来,看小太子妃脸颊红红的,眼神也飘忽忽的,一看他脸就更红,不是害羞还能是什么。
江诀处置政事的时候最是冷静自持,当下心里的一片心如止水却起了一丝涟漪。
他心头莫名有些发软。
程绾绾紧张又羞耻,没留意男人的眼神,她实在不想继续这么尴尬地相持下去,口中慌乱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江诀:“……”
江诀看她,噙着丝无奈:“对不起什么?”
程绾绾也不确定男人昨晚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但现下实在尴尬,她非得找点什么话说才行,就当做他是生气罢了。
程绾绾不知道江诀气的是什么,她自己琢磨了一下,找出个原由来:“对不起殿下,对不起,我酒量那样差,昨晚实在不该饮酒的,我、我给殿下添麻烦了……”
说到添麻烦,她声音就低下去,脑袋也跟着往下低,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诀看出来了,也知道小太子妃在羞耻什么。
他跟着也想起昨晚的事。
却是嘴角微勾,仿佛竟有几分意犹未尽:“如果你是说昨晚之事……”
江诀慢声道:“那孤倒是不介意被你多麻烦几回。”
程绾绾低着头,身形顿了顿,兀地抬起头来,满脸愕然看向男人。
江诀淡淡,从容接住她的目光,表情平静得像是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似的。
程绾绾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诀说刚才那话声音不大,这时候看小太子妃惊诧的样子,好像他是什么衣冠禽兽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似的。
江诀对小太子妃的反应一时间无言。
程绾绾反应过来男人话里的意思的时候,脸就更红了,本就慌乱的思绪彻底乱了套,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一个红着脸,一个静静看,就这样僵持了半刻。
江诀抬手叩了叩桌子,声音低了截问道:“你来就是说这件事?”
程绾绾思绪纷乱,胡乱应了声:“嗯……”
江诀:“……”
就这个?
江诀沉沉吐了口气,想起那花枝招展的舞姬:“没别的要说?”
程绾绾红脸摇头:“嗯……没有。”
江诀:“……”
江诀又来气了。
程绾绾脸上温度还没下去呢,男人脸色就变了。
江诀声音一沉,脸色难看:“既然没别的事,那就出去吧。”
程绾绾抬眼,看男人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她本来也尴尬得找地缝了,早就想逃走了,立马乖乖遵命:“是。”
江诀:“……”
江诀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人听话得紧,真要出书房了,江诀气得又咬牙切齿补一句:“以后没什么事,别再来书房!”
程绾绾脚步顿了顿,乖乖做应声虫:“是,殿下。”
江诀:“……”
*
这一天晚上,江诀没回屋歇息,程绾绾第二天问了丫鬟,说是太子在书房忙了一整夜赈灾的事,一夜都没合眼。
这些时日前后筹集的赈灾银两已经差不多足够了,赈灾的事宜也一点一点安排下去了。
一切都循序渐进,稳中向好。
照理说,太子现在应当是没那么忙了才对,为什么竟忙得一夜没合眼呢?
程绾绾后知后觉,足足一夜过去,才意识到昨天在书房,她好像又惹男人不高兴了。
程绾绾既疑惑,也有些无语。
太子殿下堂堂八尺男儿,怎的和她一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还不说原由。
他不说,她怎么能知道,又怎么能好好改正呢?
和男人愈相处,程绾绾早没一开始那么怕江诀了,眼下明知惹了男人不高兴,她心里却也生出点小脾气。
不是要好好做夫妻吗,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呢?
明知她笨嘛……
程绾绾肚子里也有气,她自认没做错什么,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高兴。
他若直说也就罢了,她愿意低头认错,他对她那么好,这也不算什么委屈。
可是,男人偏偏不说,要她自己猜。她猜不出,他还要生气。
程绾绾也有脾气的,一旦肚子里有气,她就做不到卑颜屈膝去道歉认错。
反正太子说了,不许她再去书房,那她听话,不去了呗。
程绾绾果真一上午都没往书房那头看一眼。
等到下午的时候,她才消气了一点,本来还想要不要再去书房一趟,没等去,五公主江婉筎就来了。
自打来了豫州,程绾绾和江诀住在一起,前几日出门江诀也日日把她带着,倒是有好几日没见过五公主了。
江婉筎今天来,是来找程绾绾一起回寿阳的。
是她拉着小皇嫂一起来豫州的,回去自然也得带小皇嫂回去,至少得问一声。
程绾绾都快把自己是私跑出东宫、离京来豫州的事情给忘记了。一想起来,又发起愁来。
就这么回去,她肯定要被皇帝责罚的。
但是晚回去早回去,皇帝要是想责罚她,那早回晚回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但程绾绾心里有个小小的侥幸,要是她和太子一起回去,太子肯护着她的话,她说不定能逃过责罚呢?
不过太子现在被她惹生气了,之后未必肯护着她,如果她不能把人哄好的话……
程绾绾转过好几个念头,一时拿不出主意,但有一点很确信。
她道:“可是,我要回去的话,得请示过殿下呢。”
她总不能悄悄地跑出来,又悄悄地跑回去吧,那岂不是两头犯错,将来两头挨罚。
江婉筎也知道这一点,也只是来问一声,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
江婉筎理解程绾绾的顾虑,便道:“明日我便回去,那太子嫂嫂若是定好了,明早之前支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程绾绾点头。
江婉筎说罢就要走。
程绾绾看她背影失魂落魄的,只觉得从刚才起,见到的五公主就似乎闷闷不乐,和刚来豫州时的激动兴奋,简直判若两人。
程绾绾念头一转,叫住了五公主。
江婉筎回过头来。
程绾绾想了想道:“公主同殿下说过了吗?公主要回寿阳的事。”
江婉筎愣了下,摇头。
程绾绾没说话,但她和江婉筎都想到了。江婉筎毕竟是五公主,安全起见,江诀应当不会让江婉筎一个人单独启程回寿阳。
江婉筎一时沉默下来,表情似乎是更沮丧了。
程绾绾心里不忍,想起一路来豫州,马车、软垫、夜晚的休息……五公主都是紧着她的。
五公主年纪大她五岁,一路都照顾着她。
程绾绾忍不住关心道:“公主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心事吗?”
江婉筎愣了下,下意识摇头。但摇头摇到一半,看着面前小皇嫂纯良单纯的模样,江婉筎心里的委屈突然有些忍不住。
她闷闷了好几日了,太子哥哥也好,秦昭也好,谁都没有留意到她,或者留意到了,也没有工夫顾忌她。
只有小皇嫂问了她。
江婉筎眼眶一红,上前拉住程绾绾的手:“太子嫂嫂跟我来。”
江婉筎拉着程绾绾进了屋里,在外间桌边坐下,她才松手说道:“其实……其实我这次非要来豫州,不是担心太子哥哥,我来……是为了秦家二公子,秦昭。”
程绾绾倒不惊讶,刚来豫州那天她就看出来了。
但这个秘密憋在江婉筎心里许久,除了母后和侍女冬凝,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江婉筎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秦昭了……五岁那年,我贪玩失足落水,当时宫人都被我支走,我自己一个人,差点淹死在湖里……我拼命想喊人,但是一直呛水,喘不过气来,更喊不出话……太子嫂嫂,你知道那种你拼尽全身的力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绝望吗……我的手脚越来越重,也没了力气,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听说淹死的人泡在水里,死后的样子都不好看……我不想不好看……我怕母后难过……”
江婉筎眨了眨眼,眨干眼睫上一点浸出的泪意。
她继续说道,声音带上了一点沙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秦昭出现了。他路过湖边,发现我落水,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湖里救我……他当时也才只有六岁啊。他会水,但是他没下水救过人。我那个时候意识不清楚,又呛了水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胡乱挥手,想要抓住东西,想要上岸。结果他一来,一靠近我,我就抓着他拼命往水下按,想把自己浮上水面。呵,其实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大,又被我拼命往水下按……”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得救了。是宫人终于发现了湖里的动静,把我们救了上来。”
程绾绾没说话。
江婉筎抬起湿润的眼眶看她:“那个时候,我差点害死了他,他差点淹死了……其实那个时候,他是有机会脱身的,但是他没走,任由我抓他按他……要不是他一直拖着我,我可能根本撑不到宫人来救我。”
程绾绾有点明白了。
这既是救命之恩,也是愧疚。在一个人明知道抓着你自己可能会死,但还是没有放弃你的时候,真的很难不动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程绾绾小声问:“那公主为什么不高兴呢?”
“什么?”江婉筎看她,她愣了下,下意识回答道,“他、他不想我来,他躲着我,根本不高兴……”
程绾绾恍然,有点明白,但还是不太明白。不太明白五公主为什么这么难过。
程绾绾道:“可是秦二公子不是好好的吗?公主不就是担心秦二公子才来的吗?现在看到他好好的,公主应该高兴才对啊。”
江婉筎又愣了。
半刻才道:“可是……”
可是什么,江婉筎又说不出。
她是有私心的……她希望自己为他而来,他会感动。
江婉筎沉默了许久,问了一句:“那如果换做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不高兴太子嫂嫂你来,太子嫂嫂不会难过吗?”
程绾绾偏偏头,一脸无可奈何。
事实上,她来的时候,太子已经不高兴了啊。
程绾绾叹气,像个恪尽职守的小劳工:“只要殿下好好的,殿下生我的气也没有关系呢。”
第96章
江婉筎沉默。
江婉筎感觉自己和秦昭,与小皇嫂和太子哥哥,还是有些不同的。但她又说不出究竟不同在哪里。
总之,小皇嫂未免太无私了些,而她江婉筎是自私的。
可是感情究竟是应该无私还是自私呢?
江婉筎也说不清楚。
陷入这个问题,江婉筎没先前那么郁郁了。
而就像程绾绾提醒的那样,第二天江婉筎想回寿阳,但江诀不允许她单独启程上路。
这样一来,江婉筎只得留下来,等到江诀启程回京的时候,再一起回去了。
江婉筎心绪不佳,待在府衙更觉得憋闷,回京不成,就又去寻程绾绾,拉着程绾绾一起去逛街了。
昨晚太子回屋了,但回得很晚,回来的时候程绾绾已经睡着了。清早程绾绾起身的时候,男人又早早起身去忙公务了。
总之就是程绾绾还是没机会弄清楚男人在生什么气,更加没有把人哄好。
程绾绾心里有些忐忑,一算时日,才陡然惊觉已经六月下旬了,马上七月就是太子的生辰,她生辰礼还没有准备好。
如此,江婉筎寻她去街上逛的时候,程绾绾担心来不及等回京再准备生辰礼了,就答应一道出门闲逛,顺便看看能不能挑到一件像样的生辰礼。
逛了小半日,两人在外头小饭馆里用了午饭——豫州受灾之后,灾情严重的几个郡县生意不景气,酒楼大部分都歇业了,只能在小饭馆里凑合了。
程绾绾是不在意的,江婉筎是公主,虽然隐瞒身份出来,但自小的尊贵还在,多少有些不习惯。
好在出门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吃饭。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又逛了一阵。
程绾绾实在没选出什么合适的东西做江诀的生辰礼,只得继续逛。
到了一间脂粉铺子,程绾绾是陪着江婉筎进来的。程绾绾一心只在担心生辰礼的事情,进门后就心不在焉,也没仔细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妇人看见她,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接着,这妇人就“扑通”一下,直接朝着程绾绾跪下了。
程绾绾吓了好一跳。
那妇人热泪盈眶,口中道:“您是太子妃,您是太子妃!太子妃,民妇叩谢太子妃大恩!民妇叩谢太子妃大恩!”
说罢,妇人朝着程绾绾重重叩拜下去。
程绾绾完完全全地懵住了,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僵。
程绾绾跟着江诀去了好几回钱府,有人能认出她来也不奇怪,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妇人也没说个什么原由,就一直重复朝程绾绾叩拜谢恩。
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很快铺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
江婉筎也从里间出来,看见此情景,赶紧过来将程绾绾护到了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江婉筎也惊呆了。
程绾绾这才回过神,却是不明所以,只茫茫然摇头。
那妇人这才感激涕零道,叩谢程绾绾捐了十多万两的私己给豫州府衙用以赈灾。
这妇人的幺儿自雪灾后房屋垮塌,一直无处安住,在官府临时搭建的屋棚里却是四处漏风,她的幺儿因此患了风寒。
今岁冬里雪太大、天气太冷,受灾后病倒的老人孩子不在少数,官府没钱能凑齐多少大夫?自然治不了这么多人。
而今赈灾银有了,一切赈灾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出得起好价钱,连临郡没受灾的地方都有坐堂大夫肯来风餐露宿地给灾民们看诊治病。
说到底,赈灾银一解决,赈灾事项一件一件也就都顺风顺水了。
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有一点——
为什么这妇人口口声声叩谢程绾绾这个花瓶太子妃?
程绾绾实在不明白。
她一个程府庶女,亲爹不疼后娘不爱,当初连嫁妆自己都拿不出,又从哪里变出十多万两银子来捐给豫州?
这妇人口口声声说的,当真是她吗?
未免身份被识破引起骚动,江婉筎知会了铺子老板,将激动的妇人带进了里间说话,屏退了所有无关的人。
细细问过之后,程绾绾才弄明白,原来妇人口口声声说她捐了十多万两的银子,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官府张榜明文布公的“不争事实”。
程绾绾今日才出府衙,还没看见官府明文。
但是捐没捐银子,捐不捐得出银子,程绾绾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豫州官府为何要张榜公示此等莫须有之事?
程绾绾完全懵了。
江婉筎却想到:“太子嫂嫂,会不会是太子哥哥……”
程绾绾愣住。
江婉筎是皇室公主,江诀的皇妹,自然很清楚程绾绾的家境和出身,知道她不可能拿得出十万两银子来做善事。
江婉筎思索了一下道:“太子嫂嫂,这许是太子哥哥在为你做名声呢。”
做名声……
程绾绾没往这上头想过,乍然听见江婉筎这么说,心中一时间只觉得茫然。
太子无端端的,怎么想起来为她做名声?做名声干什么呢?
但看着妇人感激涕零的模样,官府布告一放,如这妇人一般对她感激万分的民众恐怕不在少数。
有了好名声加持,程绾绾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貌似又坐稳了一些。
原本她身份微贱,又无所长,寿阳对她的非议颇多。这份好名声,不管怎么说,对程绾绾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回府衙的路上,程绾绾一路沉默。
今日这事,她事先一点端倪都没察觉,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时候打的主意。
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还惹了他生气……
*
程绾绾一直想布告的事,晚上一直等,等到很晚江诀才回来。
程绾绾很有些困了,强撑着才没睡着。
江诀回来直接去了盥室,从盥室出来上了床榻,才发觉小太子妃居然还没有睡,睁着眼睛正看他,双眸微光点点。
江诀诧异,顿了顿问道:“……做噩梦了?”
他以为程绾绾是做噩梦惊醒了。
程绾绾摇头,声音很低,像是很没有底气一般:“不是呢,我一直没有睡,在等殿下回来。”
江诀刚才准备睡了,上榻之前顺手灭了两盏灯,这时候屋里很暗。他低着头,程绾绾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程绾绾没说话,江诀也沉默了片刻,才问了句:“等孤有事?”
程绾绾立马点头,但屋里很暗,她点头完又想太子未必看得清楚,才小声又出声:“是……我想问殿下一件事……”
“……”江诀没说话。
也是,若不是有事,这榆木雕的脑袋怎么会想到要等他。
怕不是他就算宿在烟花柳巷彻夜不归,她也能安然酣睡。
江诀心底叹了口气,清冷的声线温和了许多:“什么事?”
程绾绾先没说,咂摸着男人的语气,小心翼翼先问道:“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江诀怔了下,很快道:“……没有。怎么这么问,孤哪里生你的气了?”
程绾绾没作声,但心里想的是自从书房那天之后,太子分明两晚都没有和她说话了。一晚没有回来,一晚回来得很晚很晚,像是故意等她睡着了才回来一样。
今日也是。
要不是她坚持等,怕是今晚也说不上一句话。
程绾绾心里这么想,但又不好说,好像她无端揣测把太子想的很坏一样。
但她确实心里是这么怀疑的。
小太子妃不吱声,江诀不晓得她顾虑些什么,但总归她不想说,那就算了,他也不会逼她。
江诀道:“孤没生你的气。”
他顿了顿,温声又改口:“书房那日是有那么一点,但绾绾一走,孤就不生气了。”
程绾绾没作声,心里掂量这话有几分可信,但又想太子没有必要骗她,也就信了。
只是她还是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生她的气。
她便问:“那殿下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生气呢?绾绾哪里做错了吗?”
钱府晚宴的事,江诀当然还记得,*但早没有一开始那么上火了。
他没骗小太子妃,那天书房他说了气话之后,人一走,他就气不起来了。
至于之后两天没怎么陪小太子妃的事,是因为赈灾银虽然解决了,但是原先在豫州失踪的赈灾银两,还有藏在山中、重伤了江煜的乱军,都还没有下落。
这两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江诀当然不能松懈。
他是真的在忙正事。
江诀不知道自己被小太子妃误会了,也就无从解释,而舞姬那件事,江诀已经不在意了。
他不想再提,叹了口气就只道:“你说想问孤一件事,就是这件事?”
程绾绾愣了下,忙道:“不是!我……我是想问……”
江诀不催,耐着性子等她说。
程绾绾深吸了口气,才把今日在胭脂铺子里遇到妇人叩恩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说完道:“为何官府张榜的明文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呢?是殿下让他们这么做的吗?”
程绾绾有点希望这件事是男人做的,因为除了男人,好像也没别的可能,同时如果是真的,也说明男人没有在生她的气了,还是对她很好。
但她又有点希望男人否认。不然,她心里真的觉得十分亏欠,好像她一直在享受成为了太子妃的益处,但却一直没能为太子做点什么。
程绾绾纠结。
江诀则坦然:“是。”
程绾绾抿唇。
果然是……
“殿下为何……”程绾绾低声问。
江诀道:“那些银两都是用瀛珠得来的。瀛珠是你的,名声自也该是你的。怎么了?”
男人语气沉定,十分平和,好像这件事理所当然本该如此、他早打算如此。没有一丁点的邀功的意思,或是一丁点施恩的高高在上。
程绾绾本来想,太子是在对她好,是为了她博个好名声才这么做。现在她发现,好像不管换成任何一个人,在男人的认知里,就是应该如此的。
程绾绾并不觉得沮丧,相反刚才还有的纠结,现在都没有了。
她只觉得太子这样的人,有手段有算计,也有公道不偏私。
她有那么一点……佩服……或者说,敬仰他了。
江诀以为程绾绾是有什么顾虑,看她不说话,顿了片刻又道:“你不用担心旁人问你银两的来处,你是孤的太子妃,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给他们交代。宫里父皇那边有孤在,父皇也不会问你。”
程绾绾还是没说话,屋里昏暗,江诀只看见小太子妃睁着眼睛,但却没看出,程绾绾眼里根本不是什么顾虑,而是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诀继续安抚她,话音带上了轻浅的笑意:“还有,你这回偷跑出京中来豫州,回去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揪着这件事不放。孤把你在豫州赈灾一事中的功劳宣扬出去,到时哪个不开眼的敢拿这件事非议,孤不答应,豫州百姓也不会答应。”
前头程绾绾为江诀的本心公正所折服,这时候,她又听出来这件事中江诀为她的诸多考量。
程绾绾心里怎么能不感动。
程绾绾感激道:“谢殿下。”
这件事江诀没放在心上,随意一拂手:“早些睡。很晚了。”
江诀躺下。
他才刚躺下,身侧小太子妃忽然凑到了近处。
江诀转头,和小太子妃近在迟尺两张脸对上。
江诀:“……”
小太子妃眼睛亮晶晶:“殿下,绾绾能亲亲殿下吗?”
第97章
江诀:“……”
前几日才无可奈何地说过某人是榆木脑袋,而今木头竟然也有开窍的时候,竟然主动要亲他?
“你说什么?”江诀诧异,语气很是不可信。
程绾绾说那话,是鼓足了勇气的,说完就脸蛋通红,还没亲呢,自己先羞耻得有些发晕了。
不过好在她这会儿心里感动男人费心给她做名声的事,心里对江诀很有几分崇敬,倒是没有立刻反悔否认,只是江诀问,她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罢了。
她不肯再说一遍,只抿着唇、红着脸,默默看着江诀不说话,兀自纠结,又实在再说不出口。
江诀刚才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过后,冷静下来,小太子妃刚才的话复又清晰回响在耳边。
他没听错。
江诀不知为何,刚才一身的倦意只想睡,这时候倒是散去了些许。
他忽然问道:“你是想亲孤,还是想谢孤?”
江诀纵着小太子妃,只有他主动想亲她的时候,难得小太子妃主动想亲他一回,他倒是没立马给她亲,却还有闲工夫在这里问这些有的没的。
偏他问得也不甚认真,话音里还隐隐透着几分不可信,且似笑非笑,光叫人听着,就好像能想见他略微勾起的嘴角。
屋里太暗,程绾绾也看不出男人到底笑了没,对于男人问的问题,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她当然不是单纯地想亲他,但又好像……也不仅仅是想谢他。毕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却偏要亲他。
程绾绾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好答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最后只能道:“都、都有……”
江诀没作声。
黑暗里安静了片刻,江诀仍旧没把脸递过去给小太子妃亲,却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他像是想了很久,问道:“……那天在钱府,那个倒酒的舞姬,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程绾绾眨了眨眼,心头电光火石一般,猛地念头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豁然开朗了似的。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太子这些日子,都是在为舞姬的事情生气啊!
程绾绾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有什么天然的蔽障蒙在心口,将她和确切答案隔绝开来。
安静片刻,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程绾绾终于道,连摆着手:“殿下!殿下放心,绾绾有自知之明的!绾绾不会置喙殿下的任何事,更不会心怀妒忌!”
江诀:“……”
她……是不是弄反了?
江诀胸口一堵,闷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程绾绾道他对她这番自省尤不满意,小嘴叭叭,又说了一堆诸如“绝不争风吃醋”“绝不把手伸得太长”此类的话。
江诀:“……”
等小太子妃说了一堆他不爱听不想听的,江诀总算得空插进话头。
他低声,略微闷重的语调,听来格外深沉:“可是孤会在意。”
程绾绾:“……”
她一时间没明白。
“什么……”程绾绾呆怔道。
江诀沉声,徐缓道:“若有旁的男子给你倒酒,孤会在意。很在意。”
程绾绾更加呆住。
其实,江诀起初也没有那么明白,多亏得江丞屡次三番故意挑衅,他才慢慢知道他已然喜欢上了小太子妃。
所以江诀才生气。
他不清楚他喜欢上小太子妃的时候,占有和吃醋已经是一种本能,但是这种本能,小太子妃对他却居然没有。
这是不是就说明,小太子妃其实……不喜欢他?
江诀天之骄子,一生下来就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除却朝堂算计之外,江诀这二十几年可谓顺风顺水,头一回,感受到了一种挫败。
最初他娶小太子妃回来,是为应付皇帝,也想过将她养在后宅,不闻不问,只当个听话的花瓶。
他给她撑腰,护她周全,以他的性情,对小太子妃不可谓不温柔。
只是,回想起来,他从一开始选她做太子妃,到后来改变主意不只拿她当一个花瓶,所有这些,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的心路历程。
他仍旧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了上位者、庇护者、给予者的位置。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所有的偏爱和温情都给了她,她一定会喜欢他。
结果呢?
事实就是,小太子妃连为他吃醋都不会。
他喜欢上了她,但她对他,好像并无男女之情。
这怎么能叫江诀不感到挫败。
所以江诀的第一个反应是生气。
不过,当他艰难地承认了自己在两个人的感情中是先缴械投降的那一个之后,他就没那么气了。
就像现在。
感情不似朝堂,胜或者败,都不必耿耿于怀。
输了便输了,他先喜欢她的,他认了。输给她,他也认了。
江诀不是十五六的少年郎,会骑马拈花,满城风雨地对倾心的少女示爱。他的表白,更沉稳隐晦些。
小太子妃,应该能明白吧?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
程绾绾还在想江诀的话。
要是有别的男子给她倒酒,太子会在意,很在意……
程绾绾嗅出点非比寻常的意味,但她嗅到的一瞬,立马一垂眼,把思路转去了别的地方。
她很快道,语气很乖:“殿下,那我不要别的男子给我倒酒……”
江诀:“……”
小太子妃只一味听话,却不想他说这些话的原由。
江诀默了会儿,深深叹了口气。
程绾绾听着了,没抬眼。
江诀再无话,叹息道:“睡吧。”
程绾绾没应声,乖乖转了个身,仰面躺着听话睡觉。
江诀:“……”
他怎么觉得,她不是榆木脑袋,反倒像是……有点逃避?
江诀阖目,暂时不去想。
他白日事忙,虽然睡前心情不大好,但还是很快又有了倦意。
程绾绾却不大睡得着。
先是想江诀的话,后来又想起她讨要的亲亲还没有讨到。
太子殿下是又生气了吗……
程绾绾睡不着。
江诀虽然倦,但能察觉身侧的人一直没睡。
江诀:“……”
江诀无奈,又等了会儿程绾绾还是没睡着,他闭着眼低声开口:“怎么,睡不着?”
程绾绾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太子已经睡着了。
男人嗓音含着困意的低哑,程绾绾不自觉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没、没有……就睡了……”
她其实是在想男人刚才说的什么在意不在意的那些话,但是这时候她没说。
江诀默了两瞬,原先没动,这时候睁开眼,转过身,把小太子妃抱进了怀里。
江诀叹气:“怎么了?”
程绾绾不说点什么,男人恐怕还要追问。
程绾绾想了想,小声:“殿下……”她抬起一点眼睛,“还没亲……”
声音小,听起来语气委屈巴巴的。
江诀:“……”
她到底是小神女,还是小妖精,一边又不喜欢他,一边又要亲他,不亲还不肯睡。
江诀无可奈何。
他低头,把脸递过去,语气满是无奈:“亲吧。”
还真给她亲啊……
程绾绾抿了抿唇,噘嘴亲了江诀一口。
江诀倦得很,但嘴角还是勾了下。
他撤回去的时候,低头在小太子妃额上浅浅印了一下,这才躺回去重新睡下。
*
江诀一早又去了江煜出事的矿山。
之前江诀就去过一次,遇上垮塌受了伤,到现在伤口还未完全恢复。
这回去,秦昭为保稳妥,事先带人勘察过,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江诀才进山。
但是勘察的同时,秦昭在垮塌的堆石当中,意外发现了炸/药的痕迹。
也就是说,上次江诀进山遇到垮塌,根本不是开采矿山过度,导致山体脆弱的意外,而是根本有人故意为之,埋下了炸/药,就是想炸死江诀。
可是江诀来豫州的消息和进山的时机都是临时起意,那些乱军岂会未卜先知。
除非是有人与那些乱军勾结……
如此,秦昭无论如何不能放心江诀继续在豫州待下去了。
秦昭劝道:“殿下若不放心豫州之事,秦昭愿意自请留下彻查!殿下,您真的得回去了!”
江诀还想继续查下去,但京中也不可一直无君。
江诀只能预备返程,而豫州的事,就全都交给秦昭了。
江煜的伤也有所好转,可以同行回寿阳了,不过未免伤口开裂反复,路上需得格外小心,怕是还有耽搁。
如此,路上要耽搁,那启程回寿阳,就需得尽早了。
*
过了两日,江诀一行人启程回京。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等回到寿阳,江诀的生辰,恐怕也早就过了。
不过众人在路上,一时间也都未想起此事。
只有程绾绾,她一直还挂心着生辰礼的事情。
哪想走得匆忙,生辰礼却是没有准备好。在路上也无处准备。
就这样,等回到寿阳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六。江诀的生辰都过了半月了。
太子寿辰是大事,皇帝欲补办,江诀却拒了,嫌麻烦。
这样一来,程绾绾去豫州前留在寿阳、刚刚开始准备的生辰礼,也送不出去了。
程绾绾在豫州耽搁了许久,本来若是寿宴补办,她的生辰礼就赶不及准备了,这下好了,她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等明年太子寿辰的时候再送这份生辰礼。
程绾绾也就不着急了,将准备了一半的生辰礼,收好在一个匣子里,暂时搁置了起来。
第98章
江诀不在京中这段时日,起初他离京之事还瞒得住,时间一久,自是瞒不住的。
不仅江诀离京的消息瞒不住,就连程绾绾私自跟去豫州的事,邹吉察觉之后想帮她瞒下,但无奈上门探听太子行踪的人太多,一来二去的,也跟着瞒不住了。
宫里帝后倒是一直没有什么责问下来,但太子和太子妃都相继暗中离京之事,终究在朝中掀起了一番风浪。
朝中每日往庆康宫递的折子都数不胜数,但皇帝不管政事惯了,任由折子堆着,看都没看过。
朝臣一方面是担心太子就这样离京恐怕行踪泄露遇上什么危险——而江诀也的确遇到了有人故意埋了炸/药炸塌矿山谋害于他,另一方面,朝臣也对江诀独断专行、肆意为之的举动心有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他们这种不满是不敢对江诀说的,于是一众人的矛头都扭向了程绾绾这个太子妃。
江诀和程绾绾一回京,铺天盖地指责程绾绾的折子就雪花一样飞上了江诀的案头。
江诀掌政,虽时有独断,但对忠心的臣子不常用帝王强压那一套。
不管是担心还是不满,对臣子来说,也都实属正常。
江诀压着折子不予理会,等到豫州的陈奏递回寿阳,江诀早朝当众阅批了这道折子,才对朝臣要责问程绾绾的奏折做了简截了当的批复——
谁要责问太子妃,谁就自去豫州,去请一册豫州百姓请愿责罚太子妃的万民册来。
众朝臣:“……”
江诀早料到这一出,为他的小太子妃在豫州做出的名声便派上了用场。
大部分朝臣都偃旗息鼓了,极个别还有异议的,江诀懒得搭理,横竖那几个也蹦跶不了两天。
朝中这一出看似声势浩大的声讨风浪,最终没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而程绾绾待在东宫里安逸得很,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朝中积攒了一些政务,江诀忙了两日,才得空去庆康宫安坐。
皇帝端出老子的架子,把江诀骂了一通。
江诀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等皇帝骂完,语气淡淡地问:“儿臣至豫州后不久来信给父皇,信中儿臣请父皇留意京中动向,父皇可帮儿臣留意了?”
皇帝:“……”
皇帝细打量端坐在方椅上的江诀。
这个儿子,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如今在他跟前坐着,虽然还只是太子,但一举一动甚有威严,早已有帝王之姿了。
皇帝一面欣慰自得,一面又乍然作恼——这逆子拿他当不当皇帝无所谓,但怎么说他也是他老子,如今教训他的话他是一句不听了。
皇帝求丹问药多年,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江诀很不待见皇帝执迷于修仙问道的事情上,尤其那些丹药,并不能叫人长生不老,相反吃多了还对身子有害无益。
江诀每每为这些事情告诫皇帝,但他又从来不是江丞那样的“孝顺儿子”,不会哄人,所以每回劝皇帝,都劝的像老子训儿子似的。
皇帝被训得多了,乍然有机会训斥儿子一回,却竟然不被江诀当一回事。
这个老子当的,皇帝很有些挫败,见儿子这般淡然的态度,心中实则一时怅然,但只能做出恼怒的姿态来。
江诀未曾想皇帝还有那许多感慨,只问正事。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嘴上骂了句“混账”,才答道:“朕与皇后都留意着,京中并无异动。这段时日也没有朝臣和世家同豫州来往。”
江诀点头,饮了口茶,心中略安。
早在江诀因为塌山写信回京时,他就在信中言明,让帝后帮他留意京中动向。那时,他还不知道塌山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过他素来周全,是要顺势趁此机会试探朝中。所以江诀才离京那么久,却并不急于回京。他是在钓鱼。
豫州的事还有很多可疑,好在京中暂且安稳。豫州的事,暂时看起来和寿阳没有关系。这样最好。
江诀在想正事。
皇帝恼了一会儿,想起东宫那听话乖巧的儿媳来。
“你那小太子妃回来了?”皇帝问。
江诀立马抬眼:“绾绾自然是跟儿臣一道回来了。父皇问这个做什么?”
江诀以为皇帝是要兴师问罪小太子妃偷偷跑出京中去豫州的事,看皇帝的眼神都格外谨慎戒备。
没等皇帝说什么,江诀先开口维护:“绾绾私自跑去豫州是不妥当,但她无知,多半是受了昌乐的鼓动。再者,她实际上也并没有惹出什么祸事,反倒解了豫州的困局。功过相抵,她功大于过,还该受赏才是。”
江诀端的一本正经,一字一句甚有条理,又一副不偏不倚的公正神色道:“不过……她到底是私自出京,受赏就不必了,委屈她这一回罢。”
半晌插不上一句话的皇帝:“……”
别说皇帝根本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就算有,被这一通说下来,那小太子妃过错是没有了,反倒还成了她的功劳。
这小子,如今简直是……
皇帝深觉儿子学会了偏私,但皇帝没说出来,只解释道:“朕又没说要责罚她,你这般着急维护她作甚?”
江诀:“……”
“是么。”江诀淡淡啜了口茶,“如此甚好。”
皇帝:“……”
江诀放下茶盏,慢道:“那父皇问起绾绾是为何事?”
皇帝神色顿了顿,脸上一时间露出了一种肖似尴尬的表情来。
“哈哈……”皇帝干笑两声,“朕只是问问……她离京这般久,皇后有些想这丫头了……若得空,叫她进宫一趟。”
江诀:“……”
江诀何其了解自己的父皇,盯着皇帝的脸色默了两瞬:“儿臣不在这段时日,绾绾在宫里到底和父皇说了些什么,父皇何时竟也变得这般和蔼可亲。”
皇帝:“……”
皇帝佯怒:“混账小子,朕一向平易近人!”
江诀淡淡,看着皇帝显然不相信。
江诀其实心里早有好奇,小太子妃前段时日刚进宫的时候,就有了不肯告诉他的小秘密。
趁这个机会,江诀定要弄清楚。
第99章
江诀出了宫,直接到了玲珑阁。
苗娘子等候多时,将玲珑阁近一月多的账目都分门别类准备好,给江诀过目。
江诀看过。苗娘子娴熟做事妥帖,玲珑阁的生意照旧,没什么需要江诀格外操心的。
江诀过来,其实另有一桩十分重要的事。
之前在豫州,江诀让若风隐瞒身份和钱富商等人秘密见面、卖出瀛珠,其实是为今日之事埋下伏笔。
“豫州方向近来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江诀问。
苗娘子不由面露诧色,惊诧地看过去:“殿下如何得知……”
江诀面色冷淡,显然不打算解释。
苗娘子暗暗惊诧,只得继续道:“民妇近来的确接到了不少从豫州方向来的消息……豫州有不少富商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有人的手上握有玲珑阁的瀛珠买家资格,能从玲珑阁买到数目不小的瀛珠,并且那人愿意将瀛珠再转售出去……”
凡是从玲珑阁买瀛珠的人,苗娘子都查过那些人的身份,绝不会允许有外人囤货与玲珑阁竞争。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从哪里竟冒出这么个人来……
苗娘子道:“民妇已经叫人在查了,只是暂时没什么端倪……”
话未说完,江诀道:“不必查了。”
苗娘子看过去。
江诀抬眼。他眉眼生得锋利,捎带起两分笑意的时候,竟也只显得那笑意薄凉而冰冷。
江诀慢悠悠道:“那个能转售瀛珠的人,是孤的人。”
苗娘子愣了一瞬,瞪大眼睛。
不过苗娘子经营玲珑阁这么多年,经商的嗅觉十分敏锐,再结合她多多少少也听说了近来豫州的一些事。
苗娘子很快反应过来:“殿下莫不是打算分出一部分瀛珠,专门用于中间人转售,再赚一笔转售代买的钱?!”
江诀笑了,那表情明晃晃在赞许苗娘子聪明,正是说中了他的意思。
苗娘子呆了。
这个中间人赚取的所谓转售的银子,其实就是帮那些没能在前期争到瀛珠购买资格的人,在事后将自己所得资格购买的瀛珠再高价卖出去。
说白了,就是代买。
玲珑阁一直在提防代买方的出现,但是苗娘子万万没想到,太子自己弄出了个代买方,来赚这个门道上的钱。
实话说,这样做生意,很不厚道。
但是苗娘子知道,太子在寿阳城里的生意,并不是为了给他自己赚银子,而是大邺国库空虚又处处要钱,所以太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苗娘子其实想做个干净的生意人,但是她说了也不算,心里骂一句“太子真乃奸商”之外,最后,也只能听命行事。
*
程绾绾从五公主府离开,已经是傍晚时候了。
程绾绾在寿阳没什么朋友,自从嫁进东宫,也很少出门。难得五公主邀约,程绾绾又知晓前几日回京,五公主回宫被责骂了一通,还被罚了禁足府中思过。
可怜五公主不能出门,程绾绾明明是“共犯”,但却因为太子的维护和太子给她造的好名声没有受到一丁点责罚。程绾绾心中莫名有点愧疚,就答应了五公主的邀约。
在五公主府待了半日,午饭前程绾绾就来了。
五公主对挨罚的事倒是只字未提,约摸并不在意,说来说去,说的最多的,还是秦家二公子秦昭的事。
从豫州回来的时候,秦二公子留在了豫州,并没有和她们一起回来。
当日出发的时候,秦二公子来相送,只送了江诀和程绾绾。也并没有送五公主。
秦昭很喜欢程绾绾的性子,对程绾绾一直颇有一种爱护幼妹一般的喜爱之情。送他们走那天,还和程绾绾说了几句话。
就是这几句话,让五公主耿耿于怀。
五公主倒不是嫉妒程绾绾,她就是不能理解,为何秦昭一句话也不肯和她说。
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啊!
就为了这事,江婉筎翻来覆去对着程绾绾诉了半日的委屈和不甘。
程绾绾是个好性子的姑娘,可饶是如此,她也听得耳朵起了茧,一开始还安慰五公主,后来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只安安分分当个倾听者。
程绾绾一出五公主府的大门,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瑞雪陪着她一道来的,但五公主对秦昭的心意是隐秘之事,二人说话的时候,瑞雪没在一旁。
瑞雪奇怪:“太子妃这是怎么了?五公主不是只和太子妃聊天说话吗?怎么太子妃看起来累坏了的样子?”
程绾绾也不晓得自己怎么这么累。
虽说五公主比她大好几岁,但是程绾绾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五公主竟还不如她看得明白。
五公主公主之尊,秦二公子都忽略不曾送她,不就是故意在避嫌避开她吗?
或许秦二公子不喜欢五公主,所以不愿意给她任何虚无缥缈的希望。
但这话说出来伤人,再说秦二公子到底喜不喜欢五公主,程绾绾也不敢断定,所以只好缄口不言了。
对着瑞雪,程绾绾也不好说什么,只摇摇头:“没什么……说话也会累的呀,毕竟说了大半日的话呢。”
瑞雪单纯,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没再问。
“太子妃慢些。”瑞雪搀扶着程绾绾上马车。
程绾绾坐着听了五公主半日的诉苦,这会儿看见马车也不想上去,因为又要坐马车。
她坐了一天,屁股都坐硬了……
不过又想,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当回东宫了,程绾绾想着忍一忍,回东宫了就舒坦了。
程绾绾这才提起精神上马车。
车帘落下,犹自还在晃荡。
瑞雪正要跟着进去,冷不丁马车里突然传出了程绾绾的叫声。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之后,跟着又响起一声似是吃痛的低哼声:“啊……”
瑞雪连忙掀开车帘——
程绾绾跌坐在地上,正弓着腰,捂着小腿,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
散落地上的裙摆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游走!
瑞雪定睛一看,不由捂着嘴惊叫出声:“蛇!有蛇!!”
第100章 (捉虫)
瑞雪才不过十三岁,年纪还小,小姑娘乍地看见一条蛇,三魂都吓飞了七魄,吓呆在当场,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但只过了几个眨眼的工夫,瑞雪看见坐在地上捂着小腿表情痛苦的程绾绾,心中的担心立马占了上风,再害怕也壮着胆子用脚去踢那犹自盘桓在马车里的蛇,想把蛇踢出去。
程绾绾一见瑞雪举动,原本她缩在车壁边恐惧地躲开那蛇,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阻止瑞雪。
“你别激怒它!你快下去,当心它咬你!”
瑞雪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胜在忠心也听话,闻言立马停了动作。
但是瑞雪却不愿意下马车,她不能把太子妃和蛇单独丢在马车里不管。
外头车夫接连听见程绾绾和瑞雪的惊呼,又听见瑞雪喊叫说有蛇,早也吓坏了——要是太子妃今日有半点闪失,他回东宫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车夫哪懂什么抓蛇,但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车夫忙道:“瑞雪姑娘快回五公主府!请公主殿下帮忙!小的来抓蛇!”
瑞雪脚下似粘住般挪不动。但她留在这里也无用,说不定反而让事情更加棘手,程绾绾撑着力气赶紧道:“去,快去找五公主!”
瑞雪满眼担心害怕,但是只纠结了一瞬间,也听话地跳下马车,立马跑回五公主府去了。
好在马车停着的这处就在五公主府门外不远,找人来应当是很快的……
程绾绾初时感觉很疼,但这时候才觉得方才或许是害怕得狠了,又突然被咬了一口,吓得厉害才以为疼得厉害,但其实这会儿,她居然感觉并不怎么疼了。
车夫上了马车来抓蛇,还没动手,已经紧张得满脸大汗直淌。
程绾绾感觉伤口不那么疼了,只觉得小腿麻麻的、痒痒的,她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没力气,视线也有些打晃了,迟钝得甚至有些感觉不到身边那条蛇还在狂躁地爬来爬去。
感觉不到,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看车夫畏惧的样子,程绾绾有些不忍,有气无力道:“你也先下去吧,等公主府的人来吧。”
程绾绾动了动嘴,声音小得可怜,但车夫也听清了。可是车夫却说什么也不敢下马车。
车夫把心一横,心中默念“打蛇打七寸”,就集中注意目测那蛇的七寸在哪里,心中做了几番建设,一咬牙,就伸手去捉那蛇。
程绾绾这时候已经感觉眼前有重影了,眼皮也越来越重。
混乱中,程绾绾只听见车夫“啊”了一声,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
程绾绾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眼前似乎是烛光,还有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影。
程绾绾慢慢睁开眼睛来,江诀正坐在床边。
“醒了?”小太子妃一睁眼,江诀心下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程绾绾脑子有些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没出声说话。
她失去意识之前,不是在五公主府门外吗,这里是……
程绾绾看了眼四周。
“这里是五公主府。”江诀看她眼中茫然,说道。
他揽着程绾绾的后腰,搀她坐起来。
程绾绾看了一圈四周,难怪这房间如此陌生,原来是五公主府上的客房。
“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江诀揽着程绾绾的腰身,让小太子妃靠在他身上,问道。
程绾绾只是没什么力气,别的倒还好。不过她还记得是自己的腿被咬了,低头想查看一下。
江诀勾住她腰稍稍往怀里带了带,不许她乱动,动作强势,接着说话的语气却温柔:“腿上的伤包扎起来了,现下看不着。但已经消肿了。”
程绾绾没力气,他不让她看,她就乖乖不看,还顺从地往男人怀里靠了一点。
她只轻声:“原先肿得很厉害吗?”
“你自己不知道?”江诀低头。
程绾绾小幅*度摇头,动作幅度太小,只仿佛在男人肩头蹭了蹭。
她细声道:“当时太害怕了,也不敢撩起裙子看,怕再被咬着了……”
江诀没说话,沉默了一瞬,臂弯缩紧了一些,将怀里的人圈得更严实了些,低低“嗯”了一声。
眼下没事了,又在男人怀里靠着,程绾绾只觉得很安心。反倒江诀,他因不察,未曾着人时时刻刻保护小太子妃,害小太子妃差点丢了性命,哪怕现下人醒了,他依旧神色紧绷,眉眼间隐隐可见愧怍。
男人比她高许多,程绾绾靠在男人怀里,没注意到男人的神色,她安安然然又问:“殿下何时来的?”
“……许久了。”江诀道。
“许多是多久?”程绾绾问,脑袋动了动,似乎是想仰头,但因为没力气,只仰了一下后,又立马放弃复原了。依旧把脑袋靠在了男人肩头。
江诀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几个时辰。从你昏过去不久,孤就来了。”
五公主府离东宫还很有一段距离,就算再快的马车,也赶不及这么快过来。
程绾绾有点惊讶。
事实上,白日江婉筎一听瑞雪说了程绾绾被蛇咬的事,一边亲自带人赶紧出去救人抓蛇,一边立马派了人去东宫,将消息告知江诀。
好在江诀今日从玲珑阁回去还算早。他一得到消息,没坐马车,直接一个人快马赶来的五公主府,自然比马车要快上许多。
“瑞雪呢?”程绾绾早发现瑞雪不在屋里,但一贯她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太子都会把旁人屏退,但今日事出非常,她还是问一句才安心。
“瑞雪……在休息。”江诀话音顿了顿。
程绾绾立马捕捉到这种奇怪的停顿,一下子要坐起来:“她怎么了?!”
“别动。”江诀哄着,把人按回怀里,“昌乐府上没有太医,府医保守不敢轻易用药,瑞雪着急,直接给你吸了蛇毒,也中毒了。”
“别动!”江诀就知道她又要动,又把人按住,“你都没事了,她自然也没事了。现下只是在休息。”
程绾绾被按着靠回去,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又想起来那个车夫,忙问:“还有那个车夫呢?”
江诀声音倏地变冷:“若非他玩忽职守,怎会连马车上进了蛇都不知晓!他被那蛇咬伤,实属应当!”
“车夫被蛇咬了?!”程绾绾是记得那个车夫似乎是叫了一声。
江诀冷哼:“他就算不被蛇咬,这般疏忽大意,孤也要他的命!”
虽然男人说什么玩忽职守、疏忽大意,但程绾绾觉得人都只有一双眼睛,难免有走眼的时候,就为此要那车夫的性命,也实在是太严重了。
程绾绾忙道:“那车夫纵使疏忽,事后也弥补了,他还抓蛇了。若不是他抓走蛇,绾绾也许还会被咬一口,也许真的就性命不保了。就算车夫有错,也算他及时弥补,殿下不要取他性命好不好?”
江诀头疼。
发生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一醒过来不是在担心丫鬟,就是在为不相干的人求情。
她但凡撒撒娇,说她害怕呢?
江诀默了默,对小太子妃实在无可奈何:“……那车夫还好端端的,太医将他救了。惩处车夫的事容后再论,孤的绾绾眼下能不能不问别人了,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呢?”
他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说的程绾绾脸红。程绾绾这才埋低脑袋,暂时安分下来。
抱了会儿,江诀欲让她躺下休息,程绾绾却不肯。
虽然事情过去了,但程绾绾这会儿其实还有点心有余悸。男人抱着她的时候她不觉得,等到他不抱了,要让她躺下的时候,她才觉得一个人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是一件不怎么安心的事情。
程绾绾摇头,继续靠在江诀怀里:“殿下为何会过来?殿下今日政务不忙吗?”
江诀垂目看了眼小太子妃的表情。
方才问了他何时来、来了多久,这时候突然问他为什么过来。有点像在没话找话。
江诀手段凌厉,心思的九曲玲珑都用在朝政上,但对小太子妃,他好像比对朝政更加有种莫名的细腻感知。
他感觉到,小太子妃可能是有点害怕。
江诀也不问,就放弃了让小太子妃躺下歇息的念头,继续将人抱着:“孤为何过来还用问吗?孤的太子妃有性命之忧,孤难道能安之若素吗?”
程绾绾没说话,小小地抿了一下唇,压住微微翘起的嘴角。
江诀继续:“今日政务不算忙。但就算再忙,孤也得立马过来。”
程绾绾抿住的嘴角压不住了,露出了一个轻轻浅浅的笑。
她有了点力气,这回仰头,在男人下巴认认真真亲了一口,温温软软道:“殿下真好。”
*
时辰有些晚了,小太子妃也经不住折腾,江诀索性今夜就留在五公主府了。
等小太子妃睡着,江诀亲了亲睡颜安然的人,轻步出了屋子。
屋外,青影侯在院中。
“殿下。”
月色倾泻,江诀脸上的神色被映得极冷。
他冷声道:“寿阳城中,公主府外,热闹繁华之所,好端端怎会凭空冒出一条毒蛇,还正巧钻进了绾绾的马车里。”
青影神色一凛,立马会意:“属下明白!属下立即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