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都不回我的信息?」
霍易斐接连发来三条信息,周沥快速扫视一眼,熄灭手机屏幕。
昨夜回到酒店后,他和梁宛只浅浅睡了两个小时。此刻她在卫生间洗漱,他在翻阅邮件,只有沉默。
还是霍易斐。
「通知你一声,我准备回国了。」
周沥并不感到意外。
霍易斐从来都是将爱情看得比事业还重的人,周沥并不认可,但尊重。
「虽然这里的事业要中断,我很不舍,晓茵也劝我留下来,但如果身边没有她,我肯定不会快乐。回去之后,大不了从头来过,总归不会流浪街头。」
周沥默默坐了许久,终于拾起手机回了他一条消息。
「希望你不会后悔。」
霍易斐啧了一声,腹诽这个人还是这么没有人情味。
「后悔也不会来找你哭诉的。」
周沥笑了笑。
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不要后悔——这是他的人生准则。
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只会让人更痛苦。
卫生间里,梁宛化完简单的素颜妆后,站在镜子前迟迟没有动,她在问自己的内心。
后悔没有选择一个更迟钝、滥情、好糊弄的人吗?
这一点,梁宛从不后悔。
但若问后悔选择lee吗?
梁宛不知道答案。
lee是她内心和身体出于本能的选择,但选择他意味着要承担失控的风险。
她喜欢审视自己,却并不总是能得到结果。这时候,她往往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不再思考这个问题,浑浑噩噩过下去。
直到今日,梁宛才真正看清了特罗姆瑟的面貌。
在高处望远,整座城淹没在白色的雪下,仿佛这里只有蓝色与白色,只有当鲜红的小火车经过,或靠岸的邮轮拨开海水,才会打破这里的宁静。
如果可以,她真想在这座城住上几个月。
现实是,梁宛觉得自己今后都不会再来挪威,若非必要,也不会去德国。她不希望若干年后,会有一个人和自己争夺孩子抚养权,或发生些不必要的纠葛。
她抚了抚肚子,也不知道此次旅行能否达成她的心愿。
最后两日了,梁宛并不希望和lee闹僵。
收拾完浮沉的心情,她走出卫生间,脸上重新带上笑容,仿佛昨日两人之间的凝重是梦一场。
“lee,今天你想去哪里?”
她的声音清亮,释放出和好的信号,尽管他们其实并没有吵架。
周沥合上电脑,放进包里,没什么多余表情,淡淡对她说:“去看虎鲸。”
梁宛一瞬间怔在原地。
他的表情比往常淡漠,这让她可以确定他的心情还是不佳。可是,他为什么还费心带她去看虎鲸?一句想要骂自己“混蛋”的话语在喉咙深处翻涌。
梁宛埋低了头,久久不语。
周沥经过她身边,意味深长瞧了她一眼,“不用多想,是昨天联系的船长。”
倘若是今天,他便不会再费尽心思去找船长了。是这个意思吗?
梁宛背对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心。
最后两日,违背良心,再做最后两日的坏人。
“谢谢。”
市中心的天气不比昨日,云层始终盘旋在上空,天色更是阴沉,整座城都陷入冷色调里,水面平静倒映着雪山与松。把人的情绪也往低谷牵拉。
今日观鲸的船只是艘小船,通体白色,在蔚蓝的海上格外帅气。除此之外,经验丰富的船长只为梁宛和周沥两个人服务。
周沥的安排还是一如既往地细致。
登船前,梁宛和周沥在市里用了中餐。
菜品虽迎合当地口味进行了改良,梁宛也甚为满意,但吃饭过程中凝滞的氛围,并没有因为美味佳肴就好上分毫。
梁宛在心里叹气,不免心想,即便她和lee的相遇不是一场骗局,她和他也不合适生活在一起。她最怕冷战,最怕被撂在一边的无措和孤独。她放不下自尊去过度讨好,也忍不了一直生活在冰窖。
而lee现在似乎有想要与她冷战的趋势。
“你在生气,是吗?”
周沥抬起头,将筷子搁在碗上,颇为正式地告诉她:“我没有生气。”
梁宛心想完了完了,死不承认自己在生气也是冷战的特征之一。
她的苦恼太过明显,周沥看在眼里,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为什么觉得我在生气?”
“不为什么,我随口一问。”梁宛低头把温水一饮而尽。
“你觉得我应该为哪件事感到不悦?”周沥靠着椅背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你没有不高兴最好。你不用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梁宛低头看了一眼餐盘,“走吧,我去结账。”
这家中餐厅只收现金,梁宛从挎包里翻找出钱包时,周沥接了一则工作电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消失在门外。
结完账,梁宛走出中餐厅看见他沉着脸站在路牌边,半垂着眼帘,表情冷漠。起初他是用德语,过了些时间后,他改用了英语。
海风温柔,浪也轻悄。
坐在长椅上的梁宛听见了他的对话。
电话那头与lee通话的人想必是换了一位,对方只会说英语,像是在哀求什么。lee伫立在海岸边,微风吹拂着衣摆,神情未改,眼底却浮现出愠色。
梁宛还是第一次见他有如此明显的不悦与不屑。
她听见他简短说了一些往事,从中猜出对方原本是他的工作伙伴,但因为某种原因背叛了他。
梁宛瞬间觉得有一支箭刺中了自己的膝盖。
感知到那炙热的目光,周沥回头,在那瞬间,梁宛将头埋得很低。她看向脚边笨拙踱步的海鸟,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过了许久,海上某处的云层漏出缝隙,在遥远的地方泄下几束光。
海鸟煽动起翅膀,迎风而起。梁宛的目光追随着它直至海天交汇处。
风里,lee最后的一句话,与那只海鸟振翅远飞的声音,齐齐回响在梁宛耳边。
她听见他不带有一丝回旋余地的声音说着:
“我从不原谅欺骗。”
-
特罗姆瑟,没有遗憾的地方。
看不到的极光,追不到的鲸鱼,若以梁宛自己的性子,早已放弃。但这些都因为一个人而不再有遗憾。
没有遗憾,也意味着不必再来。
在特罗姆瑟的最后一晚,梁宛在酒店bar独自坐了许久。
明天就是回奥斯陆的日子。
后天,她就要回国。
bar里形形色色的人,像梁宛初进hkok时那样。有人交谈,有人办公,有人喝不惯酒只是来尝个新鲜。
“miss,这里有人吗?”
对方指着梁宛身侧的位置,她瞧了一眼便摇头。
她没有化妆,散着头发,一张素净的脸微微发红。她其实没有喝多少酒,但身体已经开始发热。
“你一个人来喝酒吗?”
梁宛抬起头,有些木讷地望着眼前的人。
她是一个人来喝酒的,甚至没有告诉同床共枕的lee。
她没有回应对方,低下头。
“遇到烦心事了?我愿意倾听。”
依旧是沉默。
梁宛并不是故意不理会人,只是她情绪不高,头也因喝酒而发胀昏沉,连说话都是一件费力费神的事。
“miss,”男人拍了拍她的背,“你还好吗?那里有沙发可以躺下休息。”
梁宛刚刚抬起手想说不需要,却听见有人介入这场对话。
“我会照顾她。”
熟悉的声音。
梁宛怔了怔,回身看见lee。他垂着眼,拨开她握酒杯的手指,不动声色以手臂挡开那个男人的手。
“你是她的丈夫吗?我怎么相信你?”
人生好像就是在不停经历从前经历过的事。
模糊的记忆里,也有一个人用相似的方式质问过lee。
周沥抬起眼,对上梁宛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嗓音清冷。
“我不是她的丈夫。”
梁宛酒醒了大半,对站在一旁的男人说:“我认识他,不用担心。”
离开bar,梁宛问周沥怎么过来了。
“如果你失踪,最大嫌疑人是我。”
“……”
“手机给我。”
梁宛不解道:“怎么了?”
“我需要你的联系方式。”周沥淡淡补充,“安全起见。”
梁宛犹豫片刻后,问lee要了号码,用自己的挪威电话卡拨过去。
“可以了。”
她收起手机,心跳不寻常。
两天后,这张电话卡就将被她扔进垃圾桶,连带着lee的联系方式。
“你,”周沥欲言又止,蹙了蹙眉还是开口,“你是三天后从奥斯陆启程回国?”
“对。”
梁宛故意晚说了一天,这样才好趁他不备离开。
不等周沥问,梁宛就主动说:“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邮箱地址,记得提醒我。”
迫真的演技,黑色的心。
周沥抬眸,半晌才应了一声。
“lee,你可不可以像前两日一样,不要这么冷淡。我会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梁宛承认,说这番话时她有趁着酒意装可怜的嫌疑。
她不知道lee吃不吃这一套。
但最后两日,她想和他做/爱。
并行在走廊里,周沥无声笑了笑。
她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冷淡的究竟是谁?
“lee,我们做/爱吧。”
周沥的脚步停滞。
这就是她说的不知道如何相处?
第一次,连周沥自己也不知为何笑。
是气笑了,还是觉得讽刺?
横冲直撞来撩拨他的人是她。
性/事之外对他退避三舍的还是她。
“如果我说今天不想呢。”
周沥的眸光暗下去。
梁宛推开房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站在走廊上的他,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
微信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陈知渊:「昨天忘记回复了,谢谢你的祝贺,小梁宛。我听谢晚馨说,下个月在北京开同学会,我会去的,到时候见。」
梁宛站在门与墙之间,举着手机,受酒精影响大脑变得迟钝,眼睛无神地看着屏幕,想的却是其他事。
周沥走进来,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微信聊天界面,脚步一顿,而后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往里推,一只手反将门关上。
“mia。”
“嗯?”
梁宛开始对这个假名有了一些反应。
“做/爱的时候不要心不在焉。”
做……什么?
等梁宛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被lee抱起扔在了床上。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他扔去了沙发上,信息提示音还在响。
“手机——”
“让它响着。”
“可是——”
周沥俯身,近距离看着她。
从昨日开始,周沥便有些沉闷,像南方夏日阴雨连绵天。他看着她,有些许不知由来的恼,压抑克制着。
“要不要做?”
梁宛噤声了,望着他的眼眸。
陈知渊的消息还在跳动。
过了许久,她点点头,鼻尖有意或无意地擦过周沥的指骨。
“想要。”
梁宛的音色并不软,冷冷清清的带着些许疏离。
但她这一声却不同于以往,带着少许酒意,透着慵懒和缠绵。
周沥身形微微一滞。
身下,梁宛微微发烫的脸颊与无序的发丝,正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撑在梁宛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收紧。
周沥低下头,脸埋进她颈窝的发丝间,久久不语。
她总是两幅面孔,像进行一场游戏。
有时像一只不让人靠近的刺猬,有时却像此刻这样——轻易环上他的腰,无度地索求,没有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