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极度的安静之中,程若绵忽然醒了过来。
那大概是生物的本能,像在浓重的黑夜中置身荒原,体力不支打了个盹,然后猛然惊醒。
她感受了片刻这几近于“无”的静,缓缓睁开眼。
从趴在枕头上的角度,正好能望到窗外的一株海棠,枝头冒出小小的花苞,在室外的夜色里摇曳。
眼睛酸涩,她重新把头埋进被窝。
迷迷蒙蒙中,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近了,床的另一边塌陷下去。温热的躯体从背后拥上来,带着沐浴剃须后特有的洁净清香,她被翻过来,落入男人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颈边头发被拂开,吻再度落下,耳垂被含吮,酥麻的痒意直窜心底,半清醒中,程若绵轻哼了声。
男人湿热的呼吸也重了几分,吻沿着脖颈滑至锁骨,再往下。
窗外漏进来几缕月光,昏暗的室内,唯有女孩纤细脆弱的脖颈后折着,是被窝边缘一抹淡色。
最后只记得,是在温暖怀抱中入睡的-
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的程若绵被捞起来喂了点水,最后一口刚咽下去,就整个人软掉了似的,卸了力,滑回被窝。
站在床边的陆政觉得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姑娘像个小地鼠似的,他掌心刚挨到她发顶,她就顺势把头也埋进了被窝里。
惹得他笑意更深。
今儿周六,他难得没有安排任何应酬和活动。
随手从沙发上程若绵的包里翻出本书,翻了两页,他抬腕看看表。
已经十一点钟了,她还是没醒。
这时候来了通电话,陈晋鹏。
他走到窗边接起来,那边就说,“阿政,喝茶去不?”
“哪儿?”
“新开的茶馆儿,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陈晋鹏道,“要不要带着你家小朋友?小雅也来,她们可以一起玩儿。”
陆政沉默片刻。
搁以往,周末没有其他安排时,他会去孟正安那儿坐坐,或者和郁景明陈晋鹏几个朋友寻个地方打发时间。
北城这地方,多的是他们公子哥们可以消遣的场所。
但……
他望了眼屏风,那背后隐约可见床上睡着的人影儿,“不去了。”
刚把手机扔到一边,余光就察觉到屏风后有动静了。
陆政绕过去。
程若绵刚刚坐起身,深深倚靠在床头靠枕里,手扒着被子边缘,白皙脆弱的肩颈被凌乱长发遮掩着,表情空白,眼眸里只有深深的茫然。
陆政手插兜站在床尾瞧着她,唇角勾着点笑意,“……小公主醒了?”
程若绵迷茫地看他。
他神色深沉,眸中是种莫测的深意。
她试图弄明白他在说什么,花了几秒钟时间,没弄懂,看了一圈,问,“这是哪儿?”
嗓音细弱,像是还没习惯发声功能。
“客卧。”
接触到她疑惑的眼神,陆政补了句,“……主卧脏了。”
被他抱到淋浴间,程若绵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脏是指什么。
沙发和床都……
花洒里温热水自头顶倾泻而下,她又想起了更多细节,他似称赞似蛊惑的沉哑的一句,好多水。
踩在地砖上的脚不由蜷缩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可越是排挤,那记忆碎片却越发清晰,像被扔到水里的浮标,一个个自水面冒出头来。
他灼热凌乱的呼吸,他手臂和宽肩坚实的触感,一切都像被风雨吹打的飘萍那般潮湿混乱,或上或下不由自主。
洗完澡,站在洗手台前对镜整理头发的时候,一声声甜腻的低吟在脑海里复苏,似是就在耳边。
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她刹住了思绪。
洗漱完出来,陆政在二楼客厅沙发里,他面前茶几上搁着托盘,其上搁着早餐。
陆政微抬下巴示意,“吃点东西。”
程若绵俯身拾起来。
跟上次尚策买的差不多,夹满了鲜虾和牛肉的bagel,是补充蛋白质的食物。
她蜷缩到一旁单人沙发里,一言不发地咀嚼。
模样实在乖巧可爱。
陆政看了她片刻,“……怎么不说话?”
她摇摇头。
脑子里确实是一片空白,她试图理清楚,却什么线索也没有。
只是心底沉着一份模糊朦胧的不安。
等她吃完了,又喝了一杯热牛奶,陆政扔了手上的书,道,“过来。”
不是命令,更像是温和的安抚。
程若绵起身过去坐到他腿上。
陆政抬手用指腹抚了抚她的脸蛋儿,“是累了吗?”
“……有一点。”
“有没有哪里痛?”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后诚实地说没有。
昨儿他们配合得很好,比第一次要好很多。
大约是她喝多了的缘故,没有拘谨,取而代之的一种完全顺从本心本能的接纳。
“怎么兴致不高的样子?”
程若绵略一顿,内心警惕起来。
她心跳加速,似在悬崖峭壁边走独木桥,明知越走越无法回头,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朝着前方迈进。
努力镇定住,问,“为什么这么问,你真的关心?”
陆政失笑,笑她傻,“这能有假?”
他一向沉稳无波不太显露情绪。由是,即便是此刻说出这样的话,也显得淡淡的。
游刃有余。
好似都已经在一起了,关心她的心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程若绵低头不语。
陆政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这动作透露出安抚的意味,她不由地抬眸看他,男人面色纹丝不动,眸底有几分隐而不发的侵略感。
像是还没要够她。
陆政带着她的手绕到她背后禁锢住,扣着把她合近了些,“今天有没有安排?”
“……本来想去买衣服的。”
春天了,要更新衣橱。
他抬腕看表,“我带你去。”-
周末没有应酬安排,于是尚策也休假了,陆政开车带程若绵出门。
歪靠在副驾驶,一路上程若绵都在睡。
直到车子停下,她醒过来,这才觉得精神和活力都恢复了。
不是寻常会逛的商场,是个隐在闹市区的两层小楼。
玻璃外墙,颇有现代艺术的设计感。
里面衣服的风格倒是和她日常穿的差不多,只不过材质质感更加高级轻盈,很有一股沉静的禅味。
导购小姐姐热情又不失分寸地为她做介绍,“咱们的设计理念是侘寂风,闹中取静,在钢铁丛林中,为自己营造一片避世的宁静的绿洲。很适合您的气质。”
面前的女孩是植物系的气质,像清透的风,放在任何环境里都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纯净高洁感。
独立试衣间至少有五十平那么大,程若绵被导购引着去更衣室,陆政就在外面窗边打电话。
打给尚策,吩咐他让家政去别墅里打扫。
导购就守在更衣室门口,程若绵试了几件,打开门。导购由衷地称赞,“很漂亮,很适合您。”
程若绵要退回更衣室里去,导购笑着提议,“不给先生看看吗?”
程若绵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看不看都无关紧要,可……
她走出来,唤了声,“陆政。”
陆政自窗边回过身来。
他上下仔细看了她一番,道,“好看。”
她当然知道他会说好看。
心念略动,程若绵追问了句,“……你喜欢这种风格?”
“我喜欢的是你,你穿什么我当然都会觉得好看。”
他说话时是一贯的不疾不徐,甚至似笑非笑,像是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程若绵心里却猛地一颤。
她抬眼去对他的眼神,陆政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沉沉凝着她。
旁边导购小姐姐脸都红了。
程若绵没再继续试穿。
陆政又让导购为她挑了几件,和她试穿过的都一起打包,他去结账,留了地址,让他们送到家里去。
回到车上。
陆政问,“还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想去逛逛书店。”
陆政打开手机,查了查附近的书店。
一公里外就是北城最有名的购物圣地,那里有一家。
周末人多,车位也紧张,陆政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今天开的是辆劳斯莱斯库里南,他们俩刚下了车走出不远,就有几个路人过去拍照。
广场里开着几家快闪咖啡摊位,陆政买了两杯,把热拿铁给她。
买完之后,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捏着冰美式的杯缘,边走,边偏过头微垂了颈跟她说话,“不喜欢喝冰的?”
程若绵摇头,“冷的冰的都不喜欢。”
“那生日那天怎么还要吃冰淇淋?”
“冰淇淋是个例外……”她脸上有点发热,“……吃火锅吃冰淇淋是个过生日的仪式感。”
陆政轻轻勾唇,觉得她可爱似的,抬手捏了捏她另一边肩膀。
进书店之前,程若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妈妈程雅琴打来的。
“绵绵,五一要回来是吗?”
“嗯,回去待四天。”
“暑假不回了?”
程雅琴问。
“嗯,暑假要实习。你最近还好吗?”
她就站在铁艺楼梯外,周围时不时有人经过,陆政捞过她的腰把她往边儿他身前合了合。
又跟妈妈聊了几句,程若绵挂断电话。
陆政牵起她往书店去。
她的余光能感觉到,周围擦肩而过的很多人都在看他。
他今儿穿着件休闲的烟灰色衬衫,外面罩着偏薄而挺括的长大衣,身高腿长气质高贵,有种冷硬又干净潇洒的男人味儿。
不引人注目才怪。
程若绵进书店找书,陆政就留在室外的太阳伞下,坐在藤椅上等她。
她在书架间穿梭,随便翻捡了几本。
踮着脚够上层书架的时候,察觉到旁边有人过来,正要让开,那人却是停下来轻轻松松抬手帮她把书拿了下来。
她有点愣神,扭头。
是陆政。
“……你怎么进来了?”
陆政没回答,只是凝了她片刻,而后略垂了颈,低声,“亲一下。”
在这儿?
程若绵稍作犹豫,环视了四周。
陆政瞧着她,笑一息,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额头。
拿了书来到室外太阳伞下,她脸上的热度还是没褪。
那个下午,他陪她在书店外看了两个小时书。
程若绵倒是一直沉浸在书本中,陆政则一直在看她。
春日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柔,时不时有人自外侧经过,她安安稳稳坐在藤椅中,凝神看得认真。
陆政从没觉得自己的内心如此宁静平和过。
第32章
从书店离开之后,陆政带程若绵去京尹吃晚饭。
席间,他接了个电话。
没避着她,他冷淡地偶尔应一声,听那口吻,像是工作上的事。
饭后,他结了账,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陆政径直去吸烟处,点了根儿烟。
程若绵没跟着他,沿着回廊慢慢踱了半圈,末了,在离他不远的回廊长椅上捡了块儿干净地方坐下。
回廊整体比院落地面抬高了数十厘米,她一双小腿就悬在地面之上晃啊晃。
一种纯粹的稚气。
陆政抽着烟,偶尔瞅她一眼。
少见她在他面前这么放松悠然。
他心里涌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不止是想要拥抱亲吻进入的占有欲,还有一种他自己也陌生的情愫。
他理不清楚,只是看着她时,唇角会不自觉地上扬-
程若绵还以为吃完饭要一起回别墅,上了车,陆政却是说,“送你回学校。”
“你有别的事?”
“回趟老宅。”
老爷子让他把这小姑娘打发了送给别人,顺便试探佟宇的反应,他却是利用项目之由,把佟宇送走了。
佟宇今天上午启程,现在晚上了,尘埃已落定,老爷子这时候召他回老宅,自然是要跟他谈谈。
陆政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情绪,但程若绵能察觉到,他好似有点兴致缺缺。
她斟酌片刻,试探地问,“……你不高兴?”
上次听他说起过,他跟他爸爸一直在冷战,这样不健康的家庭关系,要回家时心生烦躁也实属正常。
陆政懒懒笑一息,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好像是,”程若绵讲出自己这段时间观察到的结论,“越是有情绪,越是平静。是吗?”
闻言,陆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比方才深许多,眸光在她脸上逡巡,看了好一会儿。
一时寂静。
程若绵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笑一笑,“我瞎说的。”
陆政在这时候出了声,平淡随意的口吻,“年轻时候会跟老爷子对着干,他让我往东我往西,这几年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没劲,懒得多费口舌,表面上敷衍着客气也就过了。”
老爷子还没退位,以前,即使陆政跟他唱反调,他在外尚且愿意维持父慈子孝的假象,更何况这几年陆政年纪渐长之后,也敛了锋芒。于是,在人前在工作上,父子俩甚至称得上彼此知心其乐融融。
圈里其他长辈提起陆政时,都羡慕老爷子能有个这么得力的长子。
“……只不过,有时候明知要敷衍,还是不得不敷衍,也挺无聊。”
在外也就算了,多的是需要敷衍客套的场合,可回家也是如此,就不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但你还是要去做,不是吗?”
程若绵扭头看他。
他望着前方路况,眼神淡淡,路灯暖色调的光线照着他,骨相清绝的侧脸显出一丝出尘脱俗又不得不堕入凡尘的神秘矛盾感。
陆政偏过头看她,她冲他笑了笑,“这就是年纪大了之后的成熟吗?”
陆政一顿,不紧不慢重复她的话,“年纪大了”,他睨她一眼,意味深长,“……你倒是敢说。”
程若绵抿抿唇,摆出乖巧劲儿。
惹得陆政笑起来,伸臂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
男人掌心在她脑后抚了两下,温热有力的触感,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程若绵脸上发热心跳加速,心里莫名有种被疼惜被呵护的恍惚感。
直到车子在外语学院东南门对面停下,她还没从这恍惚感中脱离出来。
察觉到车停稳,程若绵转头看驾驶座,“……那我回去了?你开车小心。”
陆政却没有要立刻放她走的意思,岿然不动,淡淡勾唇,说,“过来。”
“嗯?”
他腿长,驾驶座座椅空隙大,程若绵整个人迈过来坐到他腿上,空间也绰绰有余。
脊背抵着方向盘,上半身不得不往前顶,倒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往他怀里送似的。
这场合这环境让她心生紧张,本能地推他的肩,小小声地,“……干嘛?”
陆政握住她的手拿下来背到她身后,禁锢的姿态,话语却是哄着的,“乖,亲一会儿。”
毕竟就在学校门口,他应该也不至于做更多了,程若绵这么想着,顺从地闭上了眼。
等了几秒钟,预料之中的吻却没有落在唇上。
耳垂被含吮住,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让她一下子缩紧了身体,陆政掌心包裹着她的手,安抚似的摩挲揉捏,意图要她放松。
可此刻她完全被约束着,动弹不得,这种任人宰割的姿态让她心跳更快,她本能地说不,但这时候用颤颤悠悠的语调说不,只能更像是邀请。
陆政掌心控住她臀后,抓握着把她扯开了一点距离,低哑道,“别乱动。”
程若绵不敢再动。
触感让人流连,他的手难以自控似的揉捏,她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条件反射挣扎起来,然后屁股上就被打了一巴掌。
她可怜兮兮啊了一声,这回是真的不敢动了,眼睫颤着睁开眼,求他似的,“陆政……”
陆政抱着她,脸埋在她颈侧,哑着声,“我缓一会儿。”-
程若绵踏上天桥的时候还在回头望。
那辆库里南已经汇入了主路车流中,满目红色车尾灯之中,即便那辆车外观豪华独特,也不太好分辨。
春夜的风有点凉,她抓着前襟锁了锁。
回到宿舍。
祝敏慧正在跟冯优悠视频,听到门响扭头看到她,便笑着道,“绵绵,快来,优悠正好在问你回没回。”
程若绵走过去,俯身凑到手机屏幕前,顺手顺了顺鬓边的头发,笑说,“优悠。”
视频里那一头,冯优悠哇了一声,“我去!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突然凑近了屏幕有多大的冲击力,太美了我靠,惊到我了。”
程若绵笑了笑,“你怎么已经躺着了?”
离闭寝熄灯时间还远,看冯优悠那边的背景却已经是床上了。
冯优悠没有回答,仔细瞧着她神色,高深莫测道,“你心情好像很好诶?快老实交待,昨晚陆先生带你走了之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听了这话,祝敏慧也探头凑到她面前,扳着她肩膀凝神研究她的脸,“……真的诶。”
以往她眉眼间总有淡淡的愁,这会儿那点愁绪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种完全的轻松,显得眉眼更加清透明媚。
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和煦静好之感。
“有吗?”
程若绵笑一笑。
她自己也没觉察出。
“有有有,太有了!”
那边冯优悠点头如捣蒜。
程若绵凑近了屏幕,道,“优悠,我先去洗澡换衣服哦。”
祝敏慧扭过头,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
视频里,冯优悠道,“诶,她身上那身衣服,以前没穿过吧?好像是新的。”
祝敏慧收回视线,“好像是。”
是她以往的风格,但质感明显更加高级,穿在她身上显得清冷飘逸,非常衬她的气质。
“估计是陆先生带她去买的,这么看起来,那位陆先生人不错呀。”
冯优悠乐呵呵地。
祝敏慧点头,“嗯。”
这样就好。她也松一口气。
可那口气沉沉匀下来,心底又有一种微妙的失落。好像程若绵即将离她远去一样。
这种心情以前也有过,在程若绵被谷家送出国的时候。
虽然三个人是好朋友,但也许是冯优悠是后加入的关系,也许是冯优悠太过乐天的关系,祝敏慧总觉跟程若绵更亲近些。
程若绵虽然看起来清清冷冷,但为人温和柔软,又有一股子韧劲儿,她俩性格更相像,能谈论的话题也更深入。
冯优悠是早就注定了要回老家“继承家业”的,而祝敏慧和程若绵都是想要离老家越远越好,所以,她俩原本计划是都留在北城。
可因着总是被人纠缠的缘故,程若绵改了计划,想要去南城了,祝敏慧虽没讲出口,但心底已暗自决定跟她一起去南城。
此刻望着程若绵进到洗手间里的背影,祝敏慧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她总是要想跟程若绵共进退,可总是跟不上她的脚步-
周日这天正逢清明假期,要去实习公司值班。
程若绵开车去的。
北城路况比老家要复杂些,但一趟开下来,倒也算是顺畅。
五点钟下班。
这次她刻意没跟那位实习生同事一起走,收拾了挎包就去赶电梯。
电梯门还没合上,那位同事却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等等我呀。”
程若绵笑着帮她扶了厢门。
电梯下行。
那位同事笑着上下看她,“你这身衣服好漂亮啊,新买的么?”
“哦不是,以前没穿过而已。”
程若绵总觉她目光里闪烁着几分窥探的打量,于是随口搪塞过去。
“你今天开车来的么?早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公司停车场固定的车位要申请,实习生的申请手续更麻烦些,她还没顾得上提交,今儿来的时候就停在了临停处旁边市政划出的路边车位里。
“嗯。”
“那你顺路捎我一程不?咱们学校也很近。”
“……行。”
程若绵有点摸不透她的想法,想着先应下,也许路上通过交谈能更知晓几分。
两人一起来到临停处,程若绵才想起来翻包找车钥匙。
包里手机在震,余光察觉到有辆车在徐徐驶近,她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这时候同事笑着问,“诶,送车给你的那个,是你男朋友么?”
程若绵还没回答,察觉到同事视线转开了,看向她身后。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一声低沉磁性的嗓,“宝贝。”
程若绵循声扭过头,陆政走近了,淡笑着,“怎么不接电话。”
第33章
陆政原本在附近有个聚会。
席间很热闹,陈晋鹏叫了许多女人来,各式各样的长裙携着脂粉香,如出一辙的妆容神情和娇言软语,一众男人被哄得飘飘然。
在这种场合,一般少有女人敢往陆政跟前儿凑,一是众所周知陆先生眼光高,二是他不太有绅士风度,虽不至于主动给人难堪,但他会旁观着女人给他献殷勤,一个台阶也不给,等对方出尽洋相了,他才懒洋洋地移开注意力,徒留献殷勤的人原地尴尬难安。
高高在上、凉薄倨傲到近乎刻薄的地步。
孟正安一向玩得开,但最近有了固定女伴,便收敛了不少。他和陆政在大厅一头聊天,方圆几米内没人敢近身。
那一头,陈晋鹏被几个女人围在中间,偶尔说句什么,逗得女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孟正安远远瞧着,嗤了声,压低了声音,道,“老陈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婚前焦虑症啊?”
在四人小圈子里,陈晋鹏虽颜值垫底,但却最受女人欢迎,无它,唯因他最没架子,最风流多情来者不拒。
可即便是他,也少见今天这么出格的时候:主动做东攒局,邀请那么多女人来,摆明了是冲着饱暖思淫。欲去的。
孟正安思来想去,也只有婚前焦虑症这一个解释——
今年秋天,陈晋鹏就要结婚了。
陆政没接话,低眼抽着烟,有点心不在焉。
“羡慕你,省了结婚这桩麻烦事儿。”
孟正安由衷地叹气说。
这时候陆政抬腕看表,道,“走了。”
孟正安追问,“这才不到五点,你干嘛去?”
陆政摁熄了烟,“小姑娘下班了。”
一路上给程若绵发了几条消息她都没回,电话也不接。
到了大厦附近,隔着距离就瞧见她正站在车前,低着脑袋翻包。
听到他的声音,程若绵回过头来,有点讷讷地,“……你怎么来了?”
“在附近有个聚会,顺道来接你。”陆政低眸瞧着她,“开车来的?”
“嗯,”程若绵看向那位同事,“正好,要顺路捎我同事一程。”
陆政意味不明笑一息,“……你还要给别人当司机?”
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程若绵感觉他好像有点不爽。
但他到底没再多说,只接过车钥匙,“我来开。”
那位同事有点尴尬。毕竟她是程若绵的同事,如果是正常的男女朋友,这男人至少应该跟她客套两句吧?可他自出现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想也是,男人气度矜贵高傲,一看即知不是平凡人家出身。
大概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好在程若绵随和,招呼她上了后座-
陆政打转方向盘驶出停车位,迈巴赫调了个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程若绵从副驾驶探头往后座看,道,“梦梦,把你放在学校哪个门?”
同事名叫贾梦,作为实习生跟她同期进入公司,在A大英文系读大三。
“A大南门就好了,麻烦啦。”
“不麻烦。”
程若绵笑一笑。
陆政伸臂越过扶手箱过来摸了摸她头发,温声,“晚上想吃什么?”
“……现在还不太饿。”
“先去我那儿?”
前座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天说话。
贾梦深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她时不时往驾驶座瞟一眼,从后座斜后方这个角度,能看到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修长漂亮,手腕处露出的一截衬衫袖口一尘不染。
是个日常生活里完全见不到的类型。
高大沉稳,帅气多金。
她不知道程若绵是什么出身,但总归,前座这样的两个人摆在一起,不由得让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浮想联翩-
把贾梦送到A大南门,车子继续往外语学院开。
陆政道,“……你在公司这么随和?还要顺路送同事?”
“也没有,”程若绵如实道,“她先提出来的,要我捎她一程。”
陆政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谁能都使唤你?”
“……也算不上使唤吧……”
程若绵心想,他果然是有点不爽了,只是这“不爽”因何而起呢?“……毕竟是同事,维护一下关系……”
陆政默默看她几秒,末了,妥协似的,“随你吧。”
话题到此为止。
程若绵却默然想到了上车前贾梦打探的眼神,还有那明显怀揣着窥私欲的话语,“送你车的,是你男朋友么?”
贾梦大概也是隐约觉得她和陆政的关系不同寻常?
她扭头瞥了眼陆政。
他好像是有些话想说,却没讲。像是觉得没趣儿,像是觉得她还小,所以没必要跟她说那么多。
趁着红灯的时候,程若绵伸手碰了碰方向盘上他的手,道,“陆政……”
陆政看向她。
她就说,“我那个同事,我确实有点摸不清她的想法……”
绿灯,车子缓缓向前滑行。
“怎么说。”
“我之前一直觉得她正直活泼,可是自从那天碰到你来给我送车,她的眼神总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有点窥探的意思,今天,她还问……还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陆政几不可查地神色一顿,偏头看她。
他眸色莫名深了几分。
程若绵没看到,自顾自解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的同事关系,维护起来确实有些费心力。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重点。
陆政收回视线,“……我的建议?”
“嗯。”
“你不应该讨好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程若绵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我不能像你一样,那么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我总归是要生存的。”
“早些年流行‘断舍离’,人际关系也是一样的道理,留值得留的人就好,其他的人,没必要费心去经营。”
“……万一无意中得罪别人,别人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反过来想,”陆政看她一眼,“应该让别人不敢得罪你。”
“我还没有那个能耐……”
陆政笑一息,“没有能耐,还想十全十美如鱼得水,那是不可能的。”
这话不留情面,程若绵脸上发热,有点羞惭。
奔驰驶到外语学院东南门停车位。
车子停稳,两人分别下了车,站在路边等尚策。
红绿灯多,耽搁了两三个路口,尚策被甩远了。
程若绵低头不语。
陆政点了根儿烟,默默瞧了她片刻。
到底是放心不下,不能放任她继续这样多想,他开口道,“从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以得出结论:这个同事让你不舒服,但你又不好不搭理,是吧?”
程若绵抬起头,点了点脑袋。
“没必要。”陆政简短地,“你没必要去迎合所有人,你需要做的是,树立自己的边界,尊重你边界的人,也许可以发展成朋友,不尊重的,或者怀揣恶意的,应该让他受到惩罚。”
“但是,要允许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些事端,能耐这两个字,需要锻炼。”
程若绵想了想,“……所以,在面对我这个同事的时候,我不应该为求表面的和气而退让自己的边界,而是应该清楚地树立起来,即使她也许会给我使绊子?”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如果她真的背后使坏,我提前做好准备就好?即使这次应对不成功,但吸取教训,争取下次做得更好?”
陆政默默凝着她,良久,“……是这个意思。”
程若绵顿觉豁然开朗。
陆政抽了口烟,手垂落到身侧,不紧不慢道,“你还小,不必着急,守住自己的本心,慢慢成长就好。”
程若绵点头,循着他的话继续发散,“如果我因为要适应职场适应其他人,而改变自己或者妥协自己的本心,那才会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以自处,对吧?”
“我应该坚守本心坚持原则,不应该为适应旁的人打磨自己的棱角,而应该打磨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是这个意思吧?”
清丽的嗓,字里行间都带着“程若绵”式的柔软。
陆政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
天色将暗未暗,天际浮现一轮淡淡的弯月。轻微的电流声之后,澄黄的路灯亮起。
在他岿然不动的低眸凝视中,夜风拂过,吹动她的发梢和裙摆,树影摇摇晃晃,枝头新绿沙沙婆娑。
在这影动之中,程若绵仰脸望着他,眼眸清透明亮,似是盛着无限的银河繁星。
轻盈婉约冰雪赤诚。
陆政不期然想起了谷炎。
虽则他是从谷炎手里护住了她,可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他应该早点遇见她,在她遇见谷炎之前。
不应该让她遭遇谷炎那档子事儿。
这个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他又觉得徒劳——
他也没比谷炎好到哪里去。若是先遇见他,他一样会给她苦头吃。
这些想法让陆政心生焦躁。
他低眼静了静神,再开口,说的却是,“你是怎么回答的?”
波澜不惊,前言不搭后语。
程若绵不解,“嗯?哪一句?”
“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他口吻淡淡。
“哦这个啊,”程若绵诚实道,“我没回答。”
迈巴赫缓缓驶近停稳。
尚策打开后车门,问,“先生,去哪儿?”
陆政摁熄了烟,“瑞和。”
他看向程若绵,“上车。”
尚策心下惊讶。
瑞和公府,不应该带程小姐去。
即便是这样的关系也不应该。那里只有陆家人才能进。
心里这么想,尚策当然不敢忤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护着程若绵上车-
迈巴赫在东城区拐下主路,经过两道门岗升降杆,沿着长长的车道驶入一处私人停车场。
在停车场下了车,穿过一道笔直狭窄的胡同,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个自带院落的两层小洋楼。
前庭面积不大,但胜在闹中取静,一派幽静祥和,颇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的遗世独立之感。
程若绵本以为是要去别墅,这时候四下望一望,不由问,“这里是?”
“我自己的家。”
她想起来了,他之前说别墅是他不常去的一个住处。那么,想必这里就是他常住的地方了。
房屋整体装饰风格比别墅还要古典质朴,一进来就觉得心都静了下来。
陆政让程若绵四处逛逛熟悉一下,他自己则脱了西装外套,挽了衬衫袖子去厨房。
他从没往厨房去过,负责为他定制食谱做饭的厨师不免惊了下,“先生。”
“今儿是什么菜?”
厨师双手把菜单奉上。
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有不重样的当季的菜色。
陆政翻了翻。
倒是没有奇怪的食物,也没有冷盘。
“加一杯热牛奶。”
“好。”
他没再多说,放下菜单离开。
饭做好端上餐桌,陆政去找程若绵。
她正背着手在二楼走廊看挂画。
陆政走过去,捞过她的腰把她合到身前,低头吻住。
开胃菜一样简短却缱绻的一个吻。
到餐桌前,程若绵拿起筷子先看了一圈。
陆政一直瞧着她,这时候就笑了一息,打趣似的,“没有奇怪的食物?”
闻言,她微微愣了一下,不由有几分赧然,说,“你还记得?”
“以后都记得了。”
程若绵又是一顿,默然不语拿眼睛去觑他的神色。
陆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眸色深沉-
吃完饭,陆政带程若绵去书房,他处理工作,她随便翻书看。
处理完工作,他去健身洗澡。
换了身儿衣服下来,尚策正好把别墅里程若绵的衣服送过来,程若绵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出来,寻到二楼客厅。
客厅灯光略暗,陆政在沙发里看纪录片。
他穿着黑色的T恤长裤家居服,劲腰塌陷深深倚靠进靠背中,长腿自然敞着,一只手臂闲闲搭着椅背,屏幕发出的淡光映着他的面容。
这模样太有日常感,程若绵呆呆看着。
想起他刚刚说的“以后都记得了”,她心里不禁浮现些许复杂微妙的情绪,几分酸涩。
陆政看到了她,勾勾手。
她去到他身侧,被他圈在怀里。
他偏过头要吻她,这时候沙发垫上搁着的手机嗡声震动起来,一通电话。
老爷子的秘书打来的。
陆政接起来放到耳边。
程若绵不欲打扰他的正事,便要起身挪远一点,还没动,就被他捞了回去,摁到腿上。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一边细碎地吻她。
程若绵没像以往一样闭上眼,而是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看他半敛的浓密长睫,挺直的鼻梁,淡粉的薄唇。
跟电话那边说话时,他的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脸蛋儿,指腹碾揉过她的唇。
不知他心思到底在哪,是心不在焉地听电话?还是心不在焉地逗弄她?
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程若绵陡然惊觉了刚刚自己那复杂微妙的情绪是什么:是占有欲。
她想要占有他的全部注意力,想要独占他如此日常的一面。
这种陌生的情愫让她不安又兴奋。
末了,临落脚,到底还是不安更多些。
挂掉电话,陆政没有再给她反应的时间。
掌心温度惊人,粗粝的触感带来一种充满掌控感的荷尔蒙,程若绵呼吸节奏乱了,有点无措地攀紧了他的肩。
隔着布料触到,她闷哼了声,陆政停下,低声,“怎么了?”
“……有点痛。”
周五晚她喝多了酒,表现得比之前要放得开一些,故而他也没太收着。
可这都过了两天一夜了,不至于还没恢复。
“给我看看?”
程若绵猛摇头。
陆政就笑,不疾不徐地,“怕什么。我早就看过了。”
这会儿再来不好意思,已经晚了。
她还是摇头。
陆政收了手。
但吻没停,辗转着自唇角来到颈侧来到耳垂,含吮住,舌尖拨弄舔舐,耳垂变得又红又肿。程若绵受不住,整个人濒临窒息,一蹭一蹭地要从他怀里逃走。简直像个一蹦一蹦试图从陷阱里跳出来的小动物,陆政觉得好笑,喉间逸出几声闷闷的笑音。
他竟游刃有余到这个地步,程若绵又气又恼地捶打他,被他捉住手反剪到背后,他抱着她起身,把她放到床上。
程若绵立刻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好,如临大敌似的。
陆政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松松把她连人带被子捞过来,压下被子边缘,拂开她鬓凌乱的长发,忍俊不禁似的,“不闹了,亲一会儿。”
“……我……”
“我不做别的。”
他说。
程若绵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
陆政就笑,“不信我?”
她摇摇头。
当然不信。
陆政手探进被窝捞过她的腰,半真半假地用似笑非笑的口吻威胁,“最好信我,要不然惹得我生气,我真要……”
其实,程若绵扪心自问,也不至于做不了,但她心里有危机感,被那份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总觉得今晚若是进一步地发生,她的不安会更深地崩盘。
一颗心便像荒原上四处漏风的破烂茅屋,风呼啸着一阵一阵吹过,带起钝痛。
最终,陆政竟真的什么也没做。
只落下细腻绵长的吻,而后便抱着她睡觉了-
周一尚策送程若绵回校,照例给她买了两人份的早餐。
接下来的周二周三,陆政还是只通过电话和微信与她联系。
到这儿,程若绵自觉算是摸清楚了,陆政只在周末找她。
她知道他是嘉信集团的董事长,大概还兼着其他公司机构的某些职位,年届三十事业成功的男人,自然日理万机。
工作日没空见她实属正常。
但她在图书馆学习时,偶尔不经意间望向窗外,看到春光下那婆娑摇曳的树影,闻到自窗缝里漏进来的独属于春日的青翠草木气息,总会想到周日那天傍晚,在学校东南门路边,陆政与她说话时的样子。
怪不得他身上有独特的攻击性和荷尔蒙。
他是个有原则的男人。
是个不会磨掉自己棱角的凌厉男人。
是个有计谋善于解决事端的男人。
这样想着时,程若绵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透过他身上那一层层的身世光环、英俊容貌,看到了他的本质。
不由深深觉察到,即便抛开家世容貌,他也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心脏砰砰。
想起他在耳边落下的带着轻微哑意的闷笑,心跳更快。
程若绵陡然从座位里起身,去洗手间掬了捧水拍拍脸蛋儿。
她必须要冷静,要控制着这即将无边蔓延的情感。
一旦开了闸,她的荒原她的茅屋都将被淹没-
周四那天下午,程若绵接到了尚策的电话。
照例是问她有没有空。
“有空,是陆政要见我吗?”
“先生喝了点儿酒,”尚策道,“这会儿需要人照顾。”
他没直接回答,又道,“我现在去学校接您?”
“好。”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尚策已经抵达东南门。
上了车,程若绵就问,“他是出了什么事么?”
尚策从倒车镜往后座觑一眼,“也没有。最近事情多应酬多,先生喝多了点。”
迈巴赫驶入瑞和公府。
程若绵循着上次的路线来到前庭。
小院里,日光铺陈,绿荫遮地。
陆政烟灰色衬衫黑色西裤,单手插兜,背身站在一株西府海棠旁边抽烟。
宽肩长腿身形高大,连背影都散发着沉沉的攻击性,他的活力都要溢出来了,丝毫看不出需要人照顾的迹象。
程若绵在藤椅上放下书包,走过去。大约是察觉到了脚步声,陆政不耐地,“滚远一点。”
还没见过他这么凶,程若绵吓了一跳,刹住脚步,小声说,“……是我……”
陆政略顿,半回过身来。
他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长眉微蹙眸色黑沉,有股子难以近身的戾气。
“你怎么来了。”
“尚策说,你可能需要照顾……”
陆政没再说什么,继续抽烟。
程若绵也就没作声,默默站在一旁。
待他把一根烟抽完,她试探着想要开口,陆政却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身上有酒气。
动作也几分粗鲁。
陆政把她抱到二楼,扔到床上。
程若绵有点紧张,讷讷地问,“……你真的需要我照顾吗?也许尚策理解错了,我可以走的。”
陆政边解着袖口边看她,起先一言不发,末了,才淡淡地说,“脱衣服。”
程若绵喉咙发紧。
他的体温覆上来,热度传导,她也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内心蓦地生出一种共沉沦的兴奋感。
陆政似是察觉了她的不同,停下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彼此的视线眼神在浓稠的气氛中交缠,陆政心里有酥麻的电流涌过,他没有收着力道,撞击之中哑着声在她耳边唤她,“程若绵。”
她嗯了声。
“宝贝。”
他嗓音暗哑,沙沙的颗粒感刮擦过心尖。
程若绵决意闭上眼,什么也不想,只在这一刻拥抱他。
第34章
不可否认。
一开始,陆政确实是抱着发泄的心理上楼来的。
可上到床上,接触到她的眼神她的脸,他身上那股子戾气,陡然变了味儿。
如此清冷净透的一张脸,水灵灵的一双眸,他一颗心为之怦然,一切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有面前的她是真实的。
她像是有些紧张,双手攥着他肩上的衬衫布料,即便这样,她却没有把眼神移开,而是一寸不错地紧紧盯着他,这让陆政肾上腺素疾速飙升,戾气变为了占有欲,携着喷薄之势席卷了他的大脑他所有的感官。
把心里的愤怒抛诸脑后的那一瞬,他本是要把节奏慢下来的,但这会儿又慢不了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认着占有,含着她耳垂吮吻,一遍一遍哑着声唤她的名字。
纱帘半掩,微风似有若无拂进来。
北城春日午后的风最宜人,带走了陆政脊背上的汗水,带走了氤氲的热气,留下怎么也蒸发不掉的湿热的喘。
末了,他抱她去浴室。
清洗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陆政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坐在昏暗的二楼客厅落地窗前抽烟。
程若绵在睡裙外裹了张毯子,吹完头发出来寻他,站在沙发边,问,“你要喝点东西吗?”
他身上有酒气,虽没醉,但也要解酒才行。
陆政转头看她。
上楼的时候没给她时间换拖鞋,外穿的单鞋和袜子都被扔到了床边,此刻她赤着脚,莹润的脚趾踩在纯手工织就的福寿纹羊毛地毯上。再往上是修长漂亮的腿,上半身裹在毛毯中,显得整个人小小的一只。
她声音也有几分哑,大约是刚刚吞下了太多喘息的缘故。
陆政没回答,勾勾手让她过来。
程若绵乖乖过来坐下,他则起了身。
她跟随他的身影扭过头,看他在客厅另一头的水吧倒了杯水,拿回来递到她手里。
程若绵懵懵地接过来,下意识喝了一口,就看他又回了卧室,过半分钟,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团什么。
到近前儿了,她才看出那是一双袜子。
陆政走过来,弯身用掌心托着她的膝盖窝把她一条腿抬起来。
程若绵整个人被掀得往后仰,深深倒进沙发靠背中。
她怔怔地看着,看他咬着烟,把她的脚抬到跟他小腹一样高的位置,站在沙发边低着头给她穿袜子。
程若绵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做,稍微试着动了动,脚被他攥着,动弹不得。
又加了些力道试着动一动,陆政略掀起眼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
那眼神,颇有种“你再给我挣扎一个试试”的意思。
程若绵咬住唇没作声。
他收回视线,沙哑地说了句,“别矫情。”
两只脚都穿好了,程若绵麻溜地收腿,手撑着沙发垫坐好。陆政却站在原地没动。
单手插兜,还是那样居高临下。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深藏在靠枕中,缩着肩膀,屏了息。
好一会儿,陆政抬眸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道,“睡觉吧。”
其实才不到七点钟。
话说完,他摁熄了残烟,重又点了一根儿,去了另一边单人沙发上坐着。
程若绵问,“你呢?不睡?”
“我坐会儿。”
程若绵本是要起身了,眼看着他坐下来漫不经心抽着烟,好像也没有非要她走的意思。心念略动,她慢慢卸力,坐了回去。
一时无声。
两个人各自占据一张沙发,不约而同望向了落地窗外。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小院春光笼罩在薄薄的暮色中。
程若绵喝了半杯水,探身将水杯搁到茶几上时,顺势抬眸看了陆政一眼。
他一双长腿自然敞着,存在感很强,膝盖伸出很远,宽肩半陷在靠背中,脸微微偏向窗外,眸子微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从尚策的反应中可以推测,陆政今天的模样不是常态,大约真是发生了什么事,而尚策不方便告知她,只能托辞说是先生喝多了。
陆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扭回头,定定看了她几秒,而后向她伸手。
是要她过去的意思。
程若绵走过来,陆政一条腿稍微挪了挪敞得更开了些,她侧身坐在他一条腿上,坐得本来很板正,被陆政扣着肩摁到了怀里。
她伏在他肩头。
陆政一只手臂从背后将她整个人环抱住,手抓握着她的大腿,拇指指腹似有若无地滑动,没有任何狎昵的意味,只是一种似安抚似确认彼此存在的温存。
忍耐了片刻,程若绵出声说痒。
大腿皮肤敏感,禁不得他这样一直抚。
陆政停了手,低头吻她。
亲吻中,冷不防他一只手臂穿过她腿窝将她抱起起了身,程若绵条件反射搂紧了他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身上,重又回到卧室-
第二天上午有课,生物钟使然,程若绵很早就醒了。
床边却已不见了陆政的影子。
她下床去洗漱,到浴室外了才听到里面隐隐的水声,他在里面洗澡。
她洗漱完,回了几条微信消息,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陆政已经在这里了,刚穿好衬衫,正在扣袖口的扣子。
他好像习惯不系皮带,西裤统统很合身,以一个最好看的宽度挂在胯骨上,这会儿,西裤裤腰有个地方没展好,她想都没想,走近了,伸手帮他理一理。
陆政手上动作顿住,抬眸看她,默几秒,开了口,“昨天有没有吓到你?”
他的声线一向不紧不慢波澜不惊,是而问出这句话时也淡淡的。
程若绵抬起脸,摇摇头。
那是他少见的情绪外露的时刻,而那时刻被她独占了。
她自然产生了复杂的心情,但那统统跟“吓到”“不喜欢”无关。
像在黑暗中过河。
一片昏茫中,不期然摸到了石头。
身下湍急的哗哗水流象征着神秘的危险,明知不该渡这条河,明知越有石头,越是指引着她走得更深,可心里的兴奋骗不了人。
她骗不了自己。
陆政垂眸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末了,托起她下颌低头吻住她的唇。
另一手牵引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后腰。
轻缓的早安吻-
吃了早饭,顺路送她去学校。
上车前,尚策绕过来为程若绵开车门时,有意跟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程若绵微微笑了笑,不着痕迹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上了车,迈巴赫启动,驶出门岗汇入主路。
尚策有意松快气氛,刻意寻了话题,看向倒车镜,问,“程小姐,五一假期有计划么?”
“我打算回老家。”她笑着,“你呢?”
说着她有意偏头看向陆政,“不知道你这无良的老板会不会放你休假哦?”
话音落,尚策忐忑地等待着。
陆政看了眼程若绵,终于懒懒散散笑了一息。
在尚策看来,那点轻微的笑息颇有种纡尊降贵的架势,像是知道底下人都胆战心惊,所以表露出一点松泛的心绪。
“当着我面儿编排我?”
他几分散漫地勾唇。
尚策终于敢正常呼吸了。
天知道从昨儿中午先生喝了酒到现在,他有多难捱。
到外语学院东南门,下车前,程若绵看了陆政一眼,说,“那我去上课了。”
陆政微微点了点头。
略一顿,她回过身,笑着,“……你工作加油。”
似是这话万分意外,陆政顿了下。
他自鼻腔短促地笑了一息,淡淡地说,“好。”
程若绵直接去上课。
这次祝敏慧帮她占了座位,两个人一汇合,祝敏慧就道,“听说今天要点名。”
旁边有个同班的同学接话说,“都大三下学期了还点名,真是要死。”
祝敏慧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程若绵,“你怎么样?那位陆先生没事吧?”
昨天事出紧急,程若绵只跟她说那位陆先生喝多了需要人照顾,后来就没顾得上再联系。
“他没事,”程若绵边从包里拿出书翻开,边道,“感觉他也不需要人照顾,没喝醉。”
甚至还非常有攻击性。
若非要说他需要什么,大概是需要人陪伴吧。
“他的司机给你打的电话?”
“嗯。”
祝敏慧有点惊讶,“他的家人呢?朋友呢?没个人能陪他?还得特意打电话找你?”
这要是冯优悠在一旁,定要没个正形地打趣,“你懂什么,家人朋友哪有温柔乡来得让人舒坦啊,男人不都好这一点么。”
程若绵默了默。
他跟父亲关系不睦,心离得远,又从没听他提起过母亲,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没听他提过,这么想来,大概家族亲情比较单薄。
他的朋友应该能陪他吧。
只是,尚策选择打给她。
她望向窗外。
不由想起昨傍晚暗淡的客厅里,他说自己坐会儿时的模样。
冷峻寂寥-
到集团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会议。
陆政忙了一上午,午休时间带几个合作伙伴去吃饭。
用餐地点在集团附近一处商业园区,一栋栋各有特色的二层小楼矗立着,这里头的淮扬菜官府菜都是一绝。
饭毕。
几个人互相拍着肩膀寒暄,彼此谦让着客套着上了车。
陆政置身事外,站在停车场旁的吸烟处点了根儿烟。
园区绿化做得好,春日里特有的新绿蓊郁环绕,不远处有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
天很蓝。
北城春日的好天气。
他低眼抽了口烟,想起程若绵下车前笑着跟他说“工作加油”的模样。
他当时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觉得她傻,小姑娘还没进入社会,大概以为工作是世间最难搞的事,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他也是因工作烦心。
这会儿回想起来,心里却莫名有些焦渴难耐。
不明的情绪彼此纠缠挟裹着,悠然攀升。
第35章
晚上,下班后陆政照常去应酬。
饭局之后,他去了常去的那家俱乐部,孟正安和郁景明已经在专属包厢里等着他了。
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两个人就放下酒杯迎过来,一个招呼着小吧台调杯酒,一个搭上他的肩,探寻他的表情问,“昨儿喝多了?”
“嗯。”
“还是老爷子那摊事儿?你不都习惯了么,怎么会……”
陆政坐进沙发里,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喝了一口,淡淡地,“不提了。”
孟正安的疑问不无道理。
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圈子人心难测险象横生,这么多年,陆政是凭借着坚守自己的原则、凌厉眼光和手段而声名煊赫受人敬怕。
但他姓陆,是陆家长子,少不得,偶尔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与老爷子联手做一些他原本不想做的事,蹚一些他原本敬而远之的浑水。
毕竟,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可说到底,这么多年了,他虽偶尔疲倦,但早也习惯了。
没道理昨天跟老爷子赴了饭局之后突然发作。
这时候郁景明凑到孟正安耳边一声提点了一句,“昨儿是伯母忌日。”
话音没落,陆政就似笑非笑说,“打量着我耳聋了听不见你们说悄悄话?”
郁景明就干脆直说了,“是因为这个么?”
“倒不是。”
陆政也干脆,他自觉自己早已过了还深陷童年创伤无法自拔的年纪。“清明去看过她了,说了会儿话。”
“……那还有别的什么事?能让你发了大火?”
孟正安问。
“就那么一会儿。是底下人小题大做。”
陆政口吻很淡。
那天中午其实也没特别发生什么事。
和老爷子一起在饭局上谈了事情,喝了些酒,回集团的路上看到腕上的串珠,想到是母亲忌日,到这儿都还正常,是碰巧路过外语学院,想到了程若绵,想到那晚他在路边跟她说的话——
当时他那么冠冕堂皇,跟她讲什么原则、什么本心,那小姑娘还一脸天真地望着他,求知若渴地向他学习这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
刚刚饭局上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脑海里浮现程若绵那双清澈的眼,他突然察觉了自己和这圈子的肮脏。
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厌倦和疲惫。
并且,他教给她的,他未必完完全全诠释在了自己身上。
他是那么道貌岸然,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好似坚守着原则,实际上,那原则也许早已在千百次的应酬饭局上被践踏成了碎片。
他又能有多干净呢?
酒劲儿催发着,一种有攻击性有摧毁欲的灭顶厌烦感将他包裹。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两个小时,底下人吓坏了,忙不迭叫了程若绵过来。
抱着她上楼的时候,他也许是要摧毁她。
可上了楼,被摧毁的只有他满身的戾气。
郁景明忖度着陆政的神色,见他半敛着眸不发一语,猜测着提起,“……难不成,是跟那小姑娘有关?”
陆政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抬眸看他,笑说,“你倒是会联想。”
没否认。
郁景明慢慢笑起来,“还真是啊。”
“之前佟宇那次我就觉得,你还没因为某个人这么大动干戈过。”
孟正安不如郁景明那么敏锐,这时候也跟着打趣,“阿政来真的了啊。”
陆政漫不经心嗤了声,无语似的轻摇头。
当然是真的。
他想要她,这是从初见那一刻起就动的心思,岂能有假。
他又不是陈晋鹏,甭管有没有心思都要留上几分情。他没那么多情可以留。
几个人聊着天儿的时候,郁小麦又跑来找郁景明。
刚满19岁的小女孩,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没个头尾,吵得陆政头疼。
郁景明倒是有耐心哄,陆政则起身去了包厢自带的露台上。不大会儿,孟正安也寻了出来,笑着道,“小麦真的太吵了,年纪小的女孩儿是不是都这样?”
倒不是。
陆政想起那双沉静净透的眼眸。
在他身下时,那双眼又总是紧张的无措的。
陆政下意识要拿烟抽,摸到烟盒却改了主意,抬腕看表,道,“我先走了。”
孟正安夸张地大惊,“这才几点啊,你干嘛去。”
“回去睡觉。”-
尚策也没想到陆政会这么早回,多问了一句,“先生,直接回瑞和么?”
“嗯。”
迈巴赫驶上城市主干道。
车里,陆政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顺手回了几条微信消息。
下滑屏幕,看到了那个头像。
头像平平无奇:一个在城市道路上低低飘荡的塑料袋。画面简洁干净,但给人许多遐思。
让人不由地想象,这个白色半透明的塑料袋是被多少呼啸而过的汽车挟裹着,身不由己地随处飘摇。
陆政指腹一下一下轻抚着屏幕,低眼看了片刻,愈来愈干渴,拧松了领带,吩咐驾驶座尚策,“去一趟外语学院。”
尚策看了眼倒车镜,“好的。”
陆政看了眼时间,“先拐道去趟花店。”
去商场的路上,他拨通了程若绵的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
他先听到一阵起哄的夸张的“嘘”,然后才是程若绵低低的,“……陆政。”
“跟朋友在一起?”
背景里隐约有女孩子刻意压抑兴奋的低语,大概是她那两个朋友。
“嗯,”程若绵解释道,“她们两个你之前见过的,我们仨刚刚看完电影出来。”
“要回学校了么?”
“……今天不回学校。”
冯优悠有个学姐在五星级酒店实习,实习期满后得了个在酒店套房入住一晚的奖励,但她本人已经订好了海外出游的行程,便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喜爱的学妹冯优悠。
这样的事岂能忘掉自己的姐妹,冯优悠立刻就联系了程若绵祝敏慧。
她花了半节课时间制定出了个“三人约会计划”,详细规划了诸如看电影吃饭喝酒,最后在酒店入住一晚的约会细节。
周五的课一结束,三个人就在酒店附近的商场汇合,方才才看完电影,正在往下一个地点移动。
程若绵大致跟陆政讲了事情来由,“……我们刚从商场出来,正要走路去吃饭。”
“在哪儿?”
程若绵说了地点。
陆政道,“过半个小时我去找你。”
程若绵本想多问一句,怎么要来找她,但想到他昨晚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说,“好。”
挂了电话,冯优悠就起哄,“哇,陆先生想你啦?”
程若绵下意识否认,“别瞎说。”
“不是想你了怎么会给你打电话?要来找你哦?”
冯优悠撞撞她肩膀,挤眉弄眼。
“……嗯。”
程若绵不自觉有些面儿上发热。
“那你今晚是不是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啦?”冯优悠说着把旁边的祝敏慧一搂,“我和慧慧要过二人世界了?”
程若绵笑道,“你别没个正形了好不好。”
冯优悠嘴上不饶人,跟程若绵你一言我一句斗得起劲,被她搂着的祝敏慧一言不发,偏过头看程若绵的神色。
程若绵脸上确实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赧然。
乌发雪肤,双手交握身前,略低着头抿唇笑着的模样,很有清丽婉约的美感。不止如此,她气质好,以往便宜的衣衫也能被她穿出高级的质感,更别提现如今身上穿着的是陆先生买给她的高级的手工制作的衣物。
那种难以接近的高贵疏离感愈发明显。
她和程若绵是从同一个小城市出来的,一起经历了高三,经历了北上求学,有共同的逃离家乡建立自己安稳小日子的目标,说一句“相依为命”彼此照应也不为过。
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程若绵之间差距越来越大了。
程若绵的吃穿用度、结识的人、日常出入的场合,已经远远超越她这个同龄人,进入了陆先生那个年纪那个财富水准才会有的层次。
冯优悠和程若绵说话的间隙,祝敏慧终于开了口,问,“绵绵,你今晚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住吗?难得的三个人一起外宿的机会。”
程若绵微愣了愣,“……我跟陆政解释一下,他应该不至于强人所难吧。”
冯优悠笑起来,“就是嘛。”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了用餐地点。
餐厅临着北城城区内最有氛围感的河流,窗外夜景一绝。
落座之后,点了三人份的套餐,冯优悠抓着祝敏慧自拍,餐刚刚上齐,程若绵就收到了陆政的消息:
「出来吧」
她跟两个小姐妹说了声,起身走出餐厅。
刚步出旋转门,一眼就看到了陆政。
日常他穿西装也散漫,白衬衫顶端总是开着两颗扣子,也很少打领带,今儿却穿着一丝不苟的三件套。
西装外套大概是扔在车上了,此刻单穿着白衬衫和黑色暗纹马甲,单手插兜,另一手手里握着束花,垂落在身侧。
隔着一道窄窄的绿化隔离带,他背后即是春日里青翠蓊郁的清澈河景,夜色中,河面波光粼粼,不少人在沿着河散步。
高大的身影,眸光微凝,一寸不错落在她身上。
程若绵几乎呆住了。
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到他身前,刻意没去看那花,轻声道,“你来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让花艺师包的,看看还行吗?”
程若绵仰起头,努力镇定地平静地问,“……给我的?”
陆政低眸看她,笑一息,不紧不慢,“除了你,还能给谁。”
她极力克制着心跳的频率,认真看了眼那花。
不是寻常可见的庸俗花束,一看即知是高级花艺师搭配出来的成果,浅蓝色肯尼亚大飞燕,白色格桑花,搭配白色风铃和洋桔梗,花朵饱满水嫩,淡绿纯白的搭配,格调清新高雅,非常有春天的气息。
她半晌没动作,陆政低声,“不要?”
程若绵接过来,划清界限似的说了声,“谢谢。”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微微俯身垂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亲吻声响。
心跳这一瞬变得更加猛烈。
她甚至担心心跳声会被他听见。
陆政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今儿要跟朋友一起睡?”
她动了动喉咙,发觉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于是抿着唇点点头。
“这么要好?”
她又点点头,终于能发出声音,“……我们三个高中时就是好朋友。”
陆政略勾勾唇,“有没有空陪我一会儿?”
“有。”
往旁边走几步便是绿化隔离带后的吸烟区。
三四个灭烟筒分散排成一排,有几个还没下班的附近大厦的上班族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陆政在最边儿上无人处点了根儿烟。
程若绵抬起头望着旁边的大厦,跟他说,“晚上就在这个酒店住。”
陆政循着她视线抬头看一眼。
一个连锁五星级酒店。
这边厢,两人站在一起,偶尔聊几句,餐厅里,冯优悠兴致勃勃地拿手机拍着,还跟祝敏慧八卦道,“那位陆先生真显眼,在人堆儿里一眼就能看到,头身比太好了。”
“他俩好般配啊我去。”
程若绵抱着花,穿着及脚踝的长裙,外搭半身款长袖针织衫,浑身上下包得严实,只有纤细修长的脖颈和脚腕处露出一截皮肤,在夜里远远看过去,白到发光似的,那极轻微的露肤度反而显出几分疏离的欲感。
过不大会儿,陆政随着程若绵一起走回到旋转门,看她进去,他才转身离开。
先生下车去见程小姐时,车里等待的尚策接到了陆老爷子的电话。
他接起来,“老爷子,晚上好。”
“嗯,阿政在俱乐部?”
老爷子开着外放,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这会儿没在那儿了,”尚策略停顿了一下,察觉出老爷子在等他继续说,便斟酌着,“先生来见程小姐了。”
“那个去过瑞和的程小姐?”
“对。”
老爷子默了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也该提醒着点儿阿政,养着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人往瑞和带?”
尚策笑了笑,“是是,我以后注意。先生日常+不太在意这些规矩,怕是没放在心上,我以后会试着提醒。”
老爷子叹口气,“罢了罢了,他就是这个脾气,也许越说,他越是要对着干。”
尚策还是赔笑脸,“怎么会,先生年纪也上来了,越来越能体会到您的不容易。”
老爷子没什么情绪地冷笑一声,过片刻,问,“……那小姑娘你也打过几次照面了吧?人怎么样?会不会到时候不好处理?”
“应该不会的,程小姐有学业要念。”
“那就好。”老爷子道,“勤换一换有好处,养的久了,反而会生出许多麻烦事。”
经验之谈。
愈是换女人换得勤,愈是没有软肋。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以前陆政跟他说不联姻,老爷子才没反对,陆家不需要通过联姻结交别的家族势力,一旦跟别的家族建立姻亲关系,反而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搞得不清不楚,容易被牵连。
在老爷子的规划中,等陆政差不多四十岁,找个家世清白的女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即可。这个女人需要有脑子懂分寸,并且安分守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陆家。
不难找。
陆家这样的家世,陆政这样的男人,要找个这样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用不着主动去寻,只要在合适的人里筛选就好。
老爷子这样想着,“由得他去玩吧。”
“是是,”尚策对着手机点头,“您早点安睡。”
刚挂掉电话不久,陆政就回来了。
尚策忙下车打开后车门,启动车子的时候,看着倒车镜说,“老爷子打电话来了。”
陆政没看他,“怎么说。”
“主要是问程小姐的事。”
身为“双面间谍”,尚策一五一十将方才的通话内容告知了陆政。
陆政没怎么听。
心不在焉-
吃了饭,程若绵和祝敏慧冯优悠一起去酒店办入住。
被前台告知,有人给她们升了房型,普通的大床房升为了顶层总统套。
三个人皆是一怔,下意识以为是冯优悠的学姐帮忙办的,便问,“是谁给办的?一个女生?”
前台看了看电脑记录,抬头笑说,“哪位是程小姐?”
程若绵小小举了举手,“我。”
前台笑眯眯地,“是您的男朋友,陆先生给办的。”
不仅如此,系统备注里还特意标注了,此间房客是大中华区总裁的私人朋友陆先生的女朋友,连升房型的电话都是总裁本人亲自打到前台来的。
男朋友。
程若绵几乎有点恍惚。
总统套果然舒服。
冯优悠兴奋地在房间里穿梭奔跑,还在最里头洗手间跟外面的程若绵喊话,“绵绵,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祝敏慧笑道,“你这么大嗓门,谁能听不见。”
“我还以为这间房这么大,会听不见呢。”
玩闹了好一阵子,分别洗了澡,三个人敷着面膜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
程若绵先起身去洗掉面膜,顺势把洗手间门关紧,给陆政发了条消息,谢谢他帮忙升了房型。
陆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笑说,“道谢的话,是不是要当面说才有诚意?”
“嗯?”
她不解。
没来得及想清楚,陆政就道,“来顶层花房吧。”
以防惊动两个朋友,程若绵没有再回卧室,套了件外套,拿上房卡和手机出了门。
沿着指引拐过走廊,来到玻璃顶花房。
隔着距离,看到陆政正单手插兜站在那儿,手上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这里大约是酒店用来给宾客们举办婚礼的地方,春日里繁花盛开,一簇一簇迷人眼。
她拢了拢衣襟,走近了。
陆政抬眸看到她,唇角随即化开一点淡淡的笑痕。
“你没走么?”
“又回来了。”
笃定了她要给他发消息道谢,是而他就在这儿守株待兔了。
他用指背蹭了蹭她脸颊,压下来吻她。
起先是温柔的,逐渐变得激烈,扣着她后脑勺迫使她迎向自己。
似是周四那晚的后续一般,只有浓重的占有和索取意味。
末了,他轻吻她鼻尖,道,“程若绵。”
“嗯?”
她嗓音还有点不成调,颤颤悠悠的。
他眸色浓暗,低哑说,“搬去我那儿住吧。”
第36章
程若绵听得出,陆政的这句话不是命令,更像是情难自禁的提议。
她心跳得飞快,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无法分辨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更无法做出回应,只是呆呆地任凭那句低低的话音在脑海里盘旋。
悸动难抑。
真的要搬到一起住吗?
同居一年多,到时候会不会更难抽身?
面前的女孩脸蛋儿发红,眼睫不停颤着,看样子是在考虑怎么答复他。
陆政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末了,意味不明地笑,“还要犹豫?”
陆政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顶多算个催促,但许是他气场太凌厉太有威势,这话在程若绵听来,无疑含着沉沉的压迫感。
她略怔了一下,一秒钟回过神。理智回归。
也对。
以他们俩的关系,其实她没有犹豫的资格,总归,一切都是陆政提要求,她乖乖听从即可。她犯不上还要花时间思考。
心跳归于平静。
“您想让我什么时候搬呢?”
她语气轻轻,这么问了一句。
话语是配合的,可那语气和态度,分明是标准的消极抵抗。
静等片刻,没等到陆政的回答。
程若绵抬起头,碰触到他晦暗微沉的眼神。
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这一阵子的温柔亲密近乎幻觉,变得缥缈,她陡然觉察出,其实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要对她和颜悦色还是疾言厉色,全凭他心情。
程若绵别开眼。内心生出种颓然的无力和失落。
陆政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你怎么想的。”
他冷静而平淡地问,“摆出这个态度,是不愿意,还是觉得不方便?”
“……我没有不愿意的资格吧,”程若绵语气淡淡,甚至非常柔和,“您何必这么问呢?您吩咐,我去做就是了。”
听听。
“您”字都回来了。
陆政冷笑一息。他口吻没什么温度,“确实,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他果然如此,说变脸就变脸,此前说什么不会为难她,会疼她,都是男人随口一说的屁话罢了。
程若绵不觉意外。而且,在他这里,她只是个被养着的小宠物,自然是要恩威并施,棍棒糖果齐下。
眼下是棍棒了。
她抬起头看他。
那眼神倔强不屈,又有一种任君宰割的自弃感,复杂矛盾。
陆政默默盯了她片刻,用虎口轻钳住她下颌抬起,低声,“除了不能说不,你不要忘了,你还应该取悦我。”“你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
程若绵咽了咽喉咙,说,“对不起,”这声道歉听起来并没有任何觉得抱歉的意思,只有一种赌气的成分,“……我会努力调整状态,希望能让您满意。”
她昏头了。
她是怎么敢的?竟然这么跟陆政说话?
搁两个月前,想都不敢想。
陆政气笑了。
指腹轻抚她脸蛋儿,半垂的眼眸在她脸上逡巡,他低低地开了口,“……程若绵,你到底是怕我还是不怕我?”
“您希望我如何?”
这个问句是个陷阱,一旦回答了,相当于拱手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这些话术伎俩,陆政再明白不过。
他不应该回答,应该转开话题,或者反问对方。
可他心里转了几转,抛开了这三十年修炼积累来的所有精明强干老谋深算,眸光微凝,说,“我希望你喜欢我。”
不可否认,他抱着一丝希冀。
程若绵立刻说道,“那我喜欢您。”
这下陆政真的被气得笑出了声,他钳着她下颌把她拉近了些,低头,轻轻勾唇,“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怕我了,是吗。”
他气息太冷酷,高大成熟男人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若绵努力镇定,“我当然怕您,”绝望悲哀席卷而过,她口不择言起来,“……可是,即便惹您生气,您无非也就是要随时随地把我办了,我不会少块肉。”
“是吗,”陆政语气寡淡,“随时随地你都愿意?”
程若绵不作声。
也许有委屈有愤怒有沮丧,但她不会在他面前掉眼泪了。
她倔强地昂着头。
“可惜,我没有变态的嗜好。”
他钳着她下颌没松,另一手从内袋里掏出手机,摁了两下,贴到她耳边,浅淡地道,“你自己说,让他开个房间。”
程若绵难以置信,可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是尚策。
程若绵轻轻缓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异常,甚至微微笑了笑,“尚策?是我,麻烦你,给陆先生开间房。”
陆政轻摇头,“说错了,给我和你开间房。”
程若绵闭了闭眼,“……给我和陆先生开间房。”
耻辱。
那头的尚策脑子转得飞快,大气不敢喘,“好的好的,马上就好,等一下就把房卡送上去,在顶层花房对吗?”
“……对。”
“好的好的,您稍等片刻。”
陆政摁了挂断,收回手机。
程若绵卸了力,身体放松之下,头也往下垂,被陆政捏住下巴抬起来,他道,“张嘴。”
她没动。
陆政轻吻她的唇,掌心落在她侧腰,一下一下揉捏,她禁不住,唇下意识张开,他便长驱直入攻略城池。
吻了好一会儿,鼻息的交缠愈来愈急促,像交锋像搏斗,更像是一场共谋的沉沦。
在失了轻重之前刹了车,陆政一把把她扛到肩上。
穿过花房大门,正巧遇上飞奔而来的尚策,陆政一言不发接过房卡,从他身侧经过,穿过走廊。
打开门,灯光自动亮起。
陆政把程若绵扔到卧室床上,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开始解袖扣。
他甚至没打算脱衣服,只是慢条斯理把衬衫袖筒折了几折,挽到肘处。
程若绵就着被扔上去的姿势窝在床头,一言不发地仰脸看着他。
陆政还是很平静,“怎么不动。”
“脱衣服。”
程若绵扭头看了眼落地窗。
窗帘大开着,窗外华丽的夜景一览无余。
她手撑着床垫起身,走过去将两层窗帘统统拉个严实,随后回到陆政面前,脱掉外套。
里面是个居家穿的棉布连衣裙,她背过身,“需要您帮忙拉开背后拉链。”
身后陆政半晌没有动静。
过好一会儿,他道,“也不必脱。”
程若绵扭回头。
陆政就那么波澜不惊地看着她,“自己把裙摆撩到腰上,在床上趴着跪好。”
程若绵不可置信,愤恨侮辱一齐袭来。
她不肯屈服不肯掉眼泪,动手撩裙摆往床上爬,陆政纹丝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他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翻过来,钳住她下巴,气得头发蒙,“就他妈不肯服软是吧?”
程若绵大喘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是已经服软了吗?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政闭了闭眼。
他松开她,转过身,单手撑胯,捏了捏眉心。
好一会儿。
他俯身从地毯上拾起她的外套,抖了抖,披到她身上,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房间。
程若绵没回头也没动,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末了,是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咔哒声。
她终于放松下来,倚靠着床滑坐在地毯上。
这时才察觉出自己的抖意。
她抱紧了膝盖,低头把脸埋下来-
尚策在酒店门口徘徊。
他搞不懂怎么回事。见完程小姐,先生本是要离开这里了,可不知为何,刚驶到主路就让他调头开回来。
到了酒店,他问,要开间房么,先生说不用,他只是去顶层花房见见她。
作为距离陆政最近的人,尚策自然能感觉出,先生对程小姐动感情了,那么,这会儿依依不舍缱绻缠绵也完全是情理之中。
可那通电话把他打懵了。
送了房卡下来之后,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正踟蹰呢,就见先生从酒店大堂出来了。
步伐沉稳面色无波,可分明携着沉沉的怒火。
尚策紧步小跑着打开后车门,陆政绕过车尾上了车。
尚策回到驾驶座,启动车子打转方向盘,从倒车镜往后座觑一眼。
先生烦躁地扯掉了领带,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又长长缓了口气。
尚策也不敢问去哪儿,心下琢磨着,可能不太适合回瑞和,还是先往别墅开吧。
驶上主路,经过红绿灯路口,后座陆政才出了声,“尚策。”
“诶,先生。”
陆政偏头看着车窗外,声音和眸色一样淡,“我好像,拿她没办法。”
尚策调动毕生所学的感情知识,干笑着,“哪儿能啊,先生,您是疼程小姐,让着她。”
“我也没有让着她。”
他声音空旷而寂寥,“她不肯服软,甚至不肯掉眼泪。”
“……那,”尚策斟酌措辞,“您是觉得,自己该让着她么?”
“她一个小姑娘,犯不上跟她置气。”
陆政捏了捏眉心,“我也不想凶她,只是——”
他默了默,转而说,“停车。”
尚策在前面路口拐到辅路,找了个地方停稳。
后座车窗降下,陆政点了根儿烟。
他不明白,不明白程若绵为什么又对他摆出了负隅顽抗的架势,不明白她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
他提出要她搬来,并非深思熟虑之后的提议,只是想多见见她,工作日太忙,总见不到面,他总是想她。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扔下她走了,她会不会哭?
应该不会,她那么倔。
今天带了花来找她的,怎么最后会弄成这个样子?
手搭着车窗沿儿弹了弹烟灰。
烟身燃了半截,陆政摁熄了,低眼静了好一会儿,道,“回酒店。”
第37章(加更合一
迈巴赫赶回酒店。
不等迎宾小哥和尚策,陆政自己打开后车门下了车。
乘电梯到了顶层才发觉自己没有带房卡。
他那时气昏了头,怎会记得这些小事。
曲指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尚策自走廊那一头小跑过来,道,“问了前台,说程小姐已经交还了房卡退房了。”-
陆政走了之后不大会儿,程若绵口袋里的手机嗡声震动起来。
她没接。
自动挂断了一次又锲而不舍地响起,她这才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来显是「慧慧」。
程若绵清了清嗓子摁了接通,“喂……”
祝敏慧和冯优悠本以为她去洗手间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回卧室,遍寻不得,给她打了电话。
“我没事,嗯,”她声音轻松,“……刚刚陆先生回来找我,嗯,他已经走了,我下去买点零食,等一下就回去。”
电话挂断,室内重归寂静。
程若绵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起身,整理衣服,拿着房卡下楼,去前台把这间房退掉。
无论什么状况下,她总还是顾着这些小事,大概是从小懂事惯了。
酒店旁边有个24h便利店,既已下楼,她就顺便去买了几个冰淇淋,提着袋子,慢悠悠地回到酒店顶层。
祝敏慧和冯优悠趴在床上刷社交平台,两个人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乐不可支笑作一团。
程若绵一进到卧室就跟着笑起来,“什么这么好玩?”
“有个人发的,给领导敬酒,把酒倒领导**上了哈哈哈哈。”冯优悠一个咕噜从床上翻身起来,“你买什么好东西来了?”
“冰淇淋。”
程若绵拉开袋子让她俩挑选。
冯优悠挑了一个,盘腿倚到床头,边拆包装边低着头看那条帖子的评论,随即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没心没肺的。
祝敏慧挑冰淇淋的时候看了眼程若绵的脸色,问,“陆先生来找你是什么事?你脸色好像有点差。”
程若绵一顿,看她一眼,“……没什么。”
她自己也没理清楚,心里乱得很,一时也不知怎么组织语言。
祝敏慧欲言又止,没再多问,只是把已经拆开包装的冰淇淋递到她手里。程若绵低眼去接。
正是她爱吃的草莓味儿。
她笑了笑,接过来,掩饰似的把脸偏到一边。
真奇怪,刚刚在陆政面前那么委屈那么失落那么沮丧都没有流泪,这会儿见了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还如此贴心,她竟有点想哭。
三个人各自坐着把冰淇淋吃完,冯优悠这才想起来似的,神采奕奕地问,“对了,陆先生怎么又返回来找你啦?是不是依依不舍呀?”
程若绵还没回答,门铃遥遥地响了。
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这么晚了,”冯优悠眼珠子转了转,惊喜地,“是不是那位陆先生安排了什么夜宵给我们呀?”
没等程若绵出声,她已经跳下床,趿拉着拖鞋,兴致勃勃地丢下一句,“我去开。”
不过十秒钟,她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冲回来,瞪大了眼睛小声说,“外面是陆先生本人!”
祝敏慧立刻看向程若绵。
程若绵好似也很没想到,眸光微动,默了默,“……我去看看。”
执意不去开门会影响到两个朋友,再者了,她也没有不给陆政开门的资格。
打开铰链,拧开把手,把门打开一半,程若绵没抬眼。
陆政站在门外。
一时,两个人都没吭声。
女孩身上还穿着那件棉布长裙,白色的,宽松长袖,背后有一道隐秘的拉链。她低着头,只能看到那鸦羽似的眼睫、微红的鼻尖。
陆政动了动喉咙,声音沉哑,“要聊聊吗?”
程若绵摇头。
这反应一点儿也不意外。
什么事儿都游刃有余得心应手,陆政还从没觉得如此无计可施过。
“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程若绵摇摇头,终于是开了口,“不会。”
“怎么不看我?”
他说。
慢半拍,程若绵抬起脸,对上他的眼。
他眸色沉沉,一寸不错地凝视着她。好像她很重要,他此刻无比在意她的心情她的感受。
程若绵很快别开了眼。
不能对视。
“能不能告诉我,我错哪儿了?”陆政声线压得低,像哄人,“是哪句话,让你突然又摆出那个态度来了?”
程若绵抿抿唇,“您怎么会错,您没错。”
陆政笑了,低低的一句,“又跟我犟。”
“我怎么敢。”
她昂起下巴,眼睫垂着,说出这样负气的话。
陆政垂眸看着她,“你在生气。”
她不语。
他又说,“很可爱。”
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噘起,脸色紧绷,可爱又可怜。
他怎么还能说这些?
程若绵又惊又恼地去对他的视线,撞上他幽暗的一双眸,一瞬只觉耳根发热,失了言语。
这时候程若绵身后突然传来扑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
两个人循着声音望过去。
门厅那一头,冯优悠从拐角露出半个身位,趴在地毯上,明显是偷听墙角时不慎摔倒了,肩上还有一双祝敏慧的手,正在往回扒拉她。
她尴尬地咧嘴一笑。
程若绵回过身来,对陆政说,“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说完不等回答就要关门。
陆政掌心撑住门板截住她的动作,另一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捞了出来。
门缓缓地合上,咔嗒一声严丝合缝。
正巧抵住程若绵的后背,她脊背皮肤感受到了轻微的震颤。
陆政掌心覆在猫眼上。
他高大的身形将她禁锢在身体和门板之间,微微垂颈,低声一字一句地,“程若绵。”
彼此之间已经有过数次的亲密接触,此刻他一手扣着她后腰,一手撑在她头侧的姿势,像极了……
程若绵几乎呼吸不上来,他的气息和体温笼罩着她,让她条件反射开始战栗,浑身的血管和神经都被迫拨到了另一种模式里去。
她伸手推他,“别这样……”
陆政纹丝不动,反而收紧了臂弯将她更密实地合到自己怀里,“看着我。”
她眼神闪烁着不情愿似的去对他的眼睛,被他眼中的认真惊到,一时竟忘了闪躲。
“我们冷静一下,好吗?”他低声哄,“改天,等你心情好一些,我们再聊一聊?好不好?”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
她下意识拒绝。
“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他还是温柔,“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好吗。”
程若绵不作声,只觉浑身热度在升高,无法思考。
陆政静静看她片刻,道,“答应我。”
她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他慢慢松开桎梏,“……早点睡吧。”
她模糊嗯了声。
“我看着你进去。”
程若绵推开他的手臂,低着头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她也不回地进去。
帮忙开门的是冯优悠,门已经合上了,她扒着门板看猫眼,随后冲到已经走到卧室的程若绵身边,小声道,“陆先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的诶。”
程若绵无心去听,视线在房间里掠过,不经意间瞥到茶几上的花束。
祝敏慧打电话让前台送了个花瓶过来,今晚陆政送的那束花此刻好端端地插在花瓶里,高贵典雅,静静绽放,散发着似有若无的幽香。
她觉察出了自己内心割裂感的来源——
就像今晚,他带花来找她、对外声称是她的男友、发生了矛盾之后返回来哄她,这一切都像极了普通寻常的恋爱,可他们分明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并且,那真正的、不太体面的关系本质,总偶尔突然冒出来,刺痛她的神经。
像家里经年使用的有着锋利棱角的餐桌,时不时在她毫无防备地经过时,狠狠撞到她腿上。
她当然知道桌子一直在那里,她当然知道桌子有锋利的棱角,可被生活的温吞水煮着,她总是不设防,总是被撞伤。
他的那句“还要犹豫?”他要她脱衣服她便只能照办,他要她服软顺从……这些对待,无一不是这段关系本质的彰显。
割裂感撕扯着她,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
这晚睡觉前,程若绵想起了小雅。
两人曾聊起过陈晋鹏对小雅的温柔和宠爱,当时小雅说那都是逢场作戏。
小雅还说,毕竟是这样的关系,像钱货两讫一样冷淡地相处多没趣味,那必得一个表演宠溺至极,另一个表演爱意满满乖巧懂事,最好呀,偶尔再来点撒娇吃醋和小作怡情。这样你来我往地,把这段关系演得淋漓尽致。
难不成她也要这样做?
不再执着地去划分这段关系的界限,而是好好地扮演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不再执着地去想自己有没有资格拒绝他,而是恰到好处地,在情趣的范围内,有时拒绝有时迎合。
到底什么算“情趣的范围”,那唯一的判断标准便是陆政的感受。
她要察言观色,取悦他。
这么一想,其实所有事都有了标准答案。
她只要照本宣科去演即可。
再也不必受煎熬。
困倦来袭,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不。
是她不愿做到。
她不愿意如此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她总是渴望触碰到陆政的哪怕一丝真切-
那一晚之后,陆政每隔一天便会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只是没有约她见面。
程若绵都淡淡地回复了,尽量不表现出任何情绪,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对抗,也不积极。
期间,她参加了好几场线上面试,最后敲定了暑期在南城实习的单位,是家鼎鼎有名的外企,她的职务主要还是做国内外的沟通接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时间来到了五一假期前夕。
冯优悠和男友去旅游,祝敏慧参与了北城几大高校联合举办的某个项目,五一假期要去集训,只有程若绵一人独自回老家。
出发前头一晚,她在宿舍收拾行李时接到了陆政的电话。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票难抢,好不容易才候补到早上发车的这一趟。
“这会儿有空吗?”
“……我在收拾行李。”
“我在你学校门口,”陆政道,“收拾好行李,能不能见一面?”
到这份儿总不好拒绝。
收拾完行李,程若绵换了身儿衣服,下楼。
出校门,过天桥,来到他们曾见过数次的老地方。
临近五月份,天气愈来愈温暖,入夜了还有二十四五度。
路边一株白玉兰花瓣已落,西府海棠也临近了花期尾声,一片疏影婆娑中,陆政背着身站在迈巴赫车旁,手上拿着一支燃了半根的烟。背影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清寂。
她出宿舍时没跟他说,是而他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会来,大概就这样抽着烟等着。
他单穿着一件雾霾蓝的衬衫,跟以往一样没系皮带,西裤板正没有一丝褶皱。
“陆政。”
他回过身来。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这样望着彼此,程若绵觉得他的轮廓比脑海里的印象更清晰深刻,高大的身形,头发偏短,额前没有碎发。
他就是这样一个干脆利落,自带着压迫感的男人。
程若绵慢慢走到他身前。
她里面穿着件柔软的吊带白裙,外面罩着件披肩样式的针织外套,长发垂落在身后,在夜色里,整个似是自带着柔和的泛白的滤镜。
待她在他面前站定了,一阵风拂过的时候,陆政问,“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简单的问候,也问不出什么。
语言有时候很苍白,一种透了底的图穷匕见的苍白,让人如鲠在喉。
默了片刻,陆政说,“我很想你。”
他神情平静,只是那双眼眸依旧深沉如海。
程若绵怔怔地看着他,突地油然而生一股拥抱他的冲动。
她克制住了。
没有得到回答,陆政一点儿也不意外,微微勾唇,问,“五一回去会不会想我?”
程若绵模棱两可,“……也许会吧。”
陆政就笑,半开玩笑似的,“真不想我就别接我电话。”
听到这话,程若绵脑子里想的是,如果是小雅,她会怎么回答怎么应对?
大概应该是要娇俏地撒起娇来,说,人家怎么可能不想你嘛。
标准答案。
程若绵捏了捏拳头,试图努力,却是颓然,她完全做不出这样的回应。
不是这答案不好,而是,这不是她真实的感受。
她不想表演什么,她此刻只想拥抱他。
“回老家有什么安排?”
程若绵简略地回答了。
无非是陪母亲各处逛一逛。
陆政没再问别的了,淡淡地说,“回去吧。”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把她叫来,就是说几句话?
大概是她表情写在了脸上,陆政道,“只是想见见你。”
程若绵迈不动离开的脚步。
她内心撕裂一般地挣扎。
这时候陆政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摁了挂断。
程若绵落回地面似的,轻呼一口气,“你接电话吧,我走了。”
没有等回答,她转身就走。
陆政也没追,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回到老家,程若绵开车带妈妈程雅琴去逛了商业街,还去了一趟市郊的植物园。
这几年三五线小城市也总有网红景点意外爆火,她们市的植物园也是其中之一,五一假期,熙熙攘攘挤满了全国各地涌来的游客。
虽人多了些,但景是实打实的美,倒也算没辜负特意跑来一趟。
程若绵拍了不少照片,恍惚间,总是看到北城瑞和公府小院里那一株西府海棠。
五月份了,现在应是已经败落了吧。
陆政站在那株西府海棠下抽烟的背影总是挥之不去。
他那天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得而知。
开车回到家。
程若绵和妈妈一起打扫卫生收拾家里,她独自在卫生间擦拭镜面的时候,围裙前袋里的手机响了。
陆政打来的电话。
她摘掉橡胶手套,擦了擦掌心,反锁了门,这才接起来。
“……喂?”
那边陆政笑了一息,“还以为你真要不接我电话了。”
“……没有,”程若绵不知为何有点讷讷地,“在打扫卫生,要摘一下手套,就耽误了几秒。”
“嗯,”陆政直截了当,不紧不慢,“所以,有没有想我?”
她喉咙发紧。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总不能一直不吭声,她挣扎着挤出句话,“……随便你怎么想吧。”
陆政就笑,“那我索性当你想我想得无法自拔了。”
好厚脸皮。
程若绵禁不住出声,“你……”
“我怎么,”他还是那个语气,“要随便我想,还不能想一些我想要的?”
她无意识地噘了噘嘴,只能还是说,“随你。”
总归他打来也没有正经事,程若绵跟他说了几句,便托辞要打扫卫生,挂断了。
刚挂断,程雅琴就在外面敲了敲门,“绵绵?”
“诶。”
她打开门。
程雅琴道,“来歇会儿吧,吃点水果。”
她洗了手,摘掉围裙,跟妈妈坐在餐桌边,分食一盘鲜嫩欲滴的草莓。
程雅琴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大舅前一阵打电话给我。”
程阳平。
“他有什么事么?”
“没有,他要我多关心关心你在学校的生活,防止你结交一些不该结交的人,”程雅琴讥讽地一笑,“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来给我端出大哥的架势来了。”
程若绵心里警铃大作,挤出个笑容,寻了个理由搪塞,“他也给我发消息,我都没回,他大概是不满意我的态度吧,来你这儿告状来了。”
“我们绵绵还用得上他来操心?是吧?”程雅琴慈爱地摸了摸她头发,“……暑假要去南城实习?决定毕业以后去南城了么?”
“嗯,决定了。”
“以前不还说想留在北城?慧慧那姑娘不也跟你一起么?你俩商量好的要一起去南城?”
“没有,我还没问过她。”
“问问吧,你俩在一个地方,也好彼此照应,妈妈也能放心些。”
“好。”
程雅琴叹口气,“一转眼,你也快毕业了,算一算,也只有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程雅琴说,“眼看着我带过的往届的学生,一个个结婚生孩子,有的孩子都快十岁了。”
快毕业了。
一旦毕业,她和陆政的“合约”也随之终止。
程若绵忽然没由来地一阵恐慌。
像是听到了计时炸。弹那滴滴答答的倒计时。
她被草莓果肉呛了一口,程雅琴忙给她拍背递水,笑说,“怎么了?是不是想到毕业忽然觉得舍不得?”
“等到你再长大一些,回头去看的时候才会发现,大学时光是最美好最轻松的,没有任何负担。”
程若绵把气儿捋顺了,才笑说,“我倒是想快点毕业,独立挣钱养活自己。”
“哦哟,太上进了我的宝贝,妈妈也能养你的呀。”
母女俩说笑着,其乐融融-
假期结束回到北城。
祝敏慧忙着联合项目的筹备,一连好几天都没回宿舍。程若绵看着她空荡荡的书桌,给她打了通电话。
祝敏慧忙得很,没有跟她说太多,只是叹息着道,马上大四了,她要为自己的实习和毕业后的求职多积累些项目经验。
毕竟,毕业说来就来,一年的时光一晃就过了。
挂断电话之后,程若绵跌坐回座椅。
恐慌再度席卷了她。
一种还未得到便业已失去的恐慌。
陆政。
她真的要就这样,不上不下不咸不淡地与他敷衍完这一年,然后彼此一拍两散,消失在茫茫人海吗?
未来的某一天,她与别人结婚的时候,回首时会不会后悔?后悔明明他人就在她眼前,她却没能酣畅淋漓地与他有一段?
内心激烈地摇摆。
以至于这天从公司下班收拾挎包时,看到包夹层内陆政给的银行卡,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绵绵。”
一起实习的同事贾梦叫住她。
她回过头,贾梦就道,“咱俩下楼一起抽一根烟?”
“我不抽烟哦。”
“那你陪我一会儿?”贾梦笑眯眯地,“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一起下了楼。
今天加班了,此刻天色已晚,还有几个同事零星聚在吸烟处抽烟聊天。
贾梦点了根儿烟,直接就问,“诶,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抢啊?”
程若绵只觉茫然,“什么?”
“转正资格的申请,不是已经发了链接,让我们填写了么。”贾梦说,“你能不能不申请啊?咱们组就一个名额。”
大厂相对比较人性化,在每年夏天都会开启一次明年应届实习生的转正通道,这样以来,即便转正没通过,也不耽误这批学生们参加更为激烈的秋招。
程若绵还没说话,贾梦就压低了声音,道,“你跟那个男人,不是男女朋友吧?你是被包。养?他随随便便就能给你安排更好的吧?你犯不上跟我抢吧?”
“你,”程若绵几乎失了反应,“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咯,伤风败俗,”贾梦一幅跟她打商量的口吻,“你不跟我抢,我就对这事儿闭口不言,怎么样?你也不想这事儿被全公司都知道吧,我在公司论坛发个帖,你就完了。”
听她说完这一席,程若绵甚至有点平静了。
她和陆政确实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可,大概是她总是太好说话的缘故?贾梦才敢这样跟她说话?
“你懂不懂法律?知不知道什么叫诽谤罪?知不知道什么叫侵害他人名誉权?”
程若绵绷着脸色,“你去发帖吧,看看最后结果会是什么。如果我男朋友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你这么对我,你想想你会得到什么下场?”
“你!你敢威胁我?”
“把你臆测的话复述出来就是威胁你吗?”程若绵最后跟她说,“贾梦,我本来就没有要申请转正资格,你不惜用这种手段也要保住的转正资格,是我根本看不上的。你好自为之。”
解气了。
说完转身就走。
程若绵甚至忘了自己开车来的这回事,闷头走了近一百米,才发觉自己在发抖。
勉强着又走了一阵,脱力似的,在路边街心花园找了个长椅坐下。
坐了不到五分钟,包里手机震动起来。
陆政打来的电话。
她摁了接通放到耳边,“喂。”
声音泛着低落的潮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政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刚下班,有点累。”
“我来接你。”
“嗯。”
她没有力气拒绝,跟他说了自己所在的定位。
也许是离得近,不过十几分钟,陆政就赶到了。
库里南停在路边,他寻到街心花园里。
女孩纤细的身影缩成一团,抱膝蜷在长椅里。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湿漉漉的神情,像流浪的小猫。
陆政脱下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
程若绵没有拒绝,反而伸出双臂,说,“陆政,抱抱我。”
她第一次主动要抱他。
陆政内心一霎天崩地裂。
他弯身将她抱起,把她的脸摁到颈窝里。
第38章
陆政带程若绵回了瑞和公府。
她蜷在二楼客厅沙发里,陆政从水吧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吃过饭了吗?”
她摇头。
加班有急活儿,没功夫去食堂。
这会儿瑞和的厨师也下班了。
没厨师,他也不会做饭,陆政站在她面前跟她打商量,“……点外卖?”
“点什么呢?”
要陆政说,那大概是是点京尹或者荣记,可眼前的小姑娘也许有别的想法。
“你想吃什么?”
程若绵托腮思索。
很认真的架势。好像点什么外卖成了最大的事。
陆政不由地笑一息,曲指托起她下巴,半开玩笑地,“……不会还是涮肉吧?”
程若绵抬眸对上他的眼神。
他的笑意清清浅浅但非常真实,像是被她可爱到,低着眸,唇角微微牵起,显得很温柔。
小姑娘仰眸的模样太招人疼。
陆政默默与她对视了几秒,低声,“刚刚在车里也一直这么看着我。”语气更深了几分,“……是想从我这儿要什么?”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清澈的深切的渴望。
她摇摇头,“吃汉堡。”
……
陆政在她身旁坐下,支着腿,打开手机屏幕,下载某快餐店的APP。
他一日三餐都有专人照料,严格遵循营养食谱,还从没吃过这些不健康的快餐。
下载之后注册,点到菜单栏。
陆政滑了一下屏幕,“全家桶?”
他穿着件很纯正的白色衬衫,顶端开了一颗扣子,袖筒挽在肘处,靠近她的这边手臂搭着沙发背。只要稍稍往他那边挪一点点,便能挪到他臂弯的范围内。
一点点。
程若绵这么想着,心一横,闷头往他身边挪动,探身从他怀里看屏幕。
许是冲动之下动作失了轻重,膝盖撞到了他的大腿。
陆政略顿了一下,视线从屏幕上转移到她身上。女孩耳尖红着,眼神也闪躲着不看他,飘忽地看向屏幕。
故作的镇定。
陆政没作声。
她葱白指尖点着他的屏幕,小声说,“全家桶我一个人吃不完,而且,里面有我不爱吃的,单点可以么?”
“嗯。”他似笑非笑地低声,“看得清吗?”
距离近,近乎耳语。
程若绵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端了起来,随后被放到了他大敞着的腿间,臀部紧挨着他的大腿内侧。
背后他的胸膛和气息贴上来,陆政将她整个圈在怀里,干脆把手机也塞到她手里,握着她的手,很正常的口吻,“现在方便看了?”
他说话的声音和气息就在耳后,程若绵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嗯……”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专心点单。
在她点开一个个折叠栏点餐的时候,陆政的手一直在摩挲她手腕处的皮肤。
极自然。
轻微的酥麻电流感循着血液传抵至程若绵全身,让她心尖都变得颤颤悠悠。
点完餐,她却一时有点骑虎难下。到底是不够游刃有余,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拉开距离呢,显得太刻意,回身继续往他怀里钻往他身上贴,她好像也做不出来。于是,只得假装对那家店的所有菜品统统很感兴趣,点开一个个折叠栏仔细看。
陆政默默任她操作了一会儿,笑一息,“还装?”
他声线低磁,勾着点暧昧的宠溺。
程若绵脸上一热,下意识要逃,被他轻轻松松摁住。
陆政就着这样的姿势,半弓着背把她圈在怀里,拿手机拨了个电话贴到耳边。
看到他拨电话,程若绵借口说,“你打吧,我去趟洗手间。”
陆政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摩挲了两下,“不许跑。”
“……可是我想去洗手间。”
她小声地反抗。
陆政捂住了她的嘴。
那边厢,三言两语,吩咐大门口的安保待会儿取了餐送到屋里来。
电话挂断。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
程若绵趁着这个功夫,迅速从他怀里站起身,期期艾艾地,“我真的要去洗手间。”
陆政笑了,“……去吧。”
她逃也似的跑走。
徒留下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夜风偶尔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陆政往后深深倚进靠背,低眼思索。
今天她必是在公司受了什么委屈。她在他面前一向又倔又要强,若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接受难以摆平的事,断然不会对他摆出如此示弱的态度。
他跟她所在那家公司的董事长有交情,再往下的高管还没资格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但总归,让董事长一层一层问下去吧。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寒暄客套几句,切入正题,问,“有个叫程若绵的小姑娘在你们公司实习,”他淡笑着,“小姑娘今儿受了委屈回来的。”
点到为止。
程若绵索性直接洗了个澡。
淋浴喷头的水洒下来,她闭眼站在下面,感受着水在身上的冲刷流动,借着这个机会,想要理清楚思绪。
她其实没什么章法,只有一点是清晰的:完全遵从内心。
不再做无谓的抗拒抑或克制,那样不上不下地,好没意思。
就以一年为期,届时毕业,亲密无间地相处一年了,陆政想必也对她没什么执念和兴趣了。
再者了,他那样的人,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女人凑上来,新鲜劲儿一过,总会有新的人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合约”一结束,他继续做他潇洒风流的陆先生,她则去南城开启新生活。
就当谈了一场有时限的恋爱。
如此甚好。
洗完澡,她换上睡裙披着毯子寻出来。
陆政已经在卧室套间自带的起居室里了。
他叠着腿坐在沙发里翻书,程若绵认出来,那是她包里的书。
许是她的脚步声太轻,地毯又厚,陆政没察觉到她。
这样隔着距离望着他,程若绵觉出,此刻放下了心里所有的戒备和防御,只消看他一眼,便心动难抑。
他身上有一种凌厉冷硬的荷尔蒙,可偏偏大多数时候又是岿然不动不露声色的,更让人着迷。
她迈步走近了,陆政抬起眼,下巴示意,“吃饭吧。”
桌上放着新鲜外送来的快餐,还贴心地拿来了冰桶,冰淇淋斜插在里面。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肚子确实饿了,程若绵在茶几另一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臀下垫着靠枕坐在地毯上,大快朵颐。
陆政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
程若绵心下挣扎一番,最后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把桌子上的快餐挪到他面前,推了推他的膝盖示意他敞开腿,而后她自己便在他腿间地毯上坐了下来。
她好像是在寻求他的庇护。
陆政没动声色,依旧看书。
吃饱了,她更加放松了些,吃冰淇淋的时候,干脆软软地把头侧靠住了他的膝盖。
陆政心跳加速,浑身都在升温。一种莫名的干渴感袭来。
口干舌燥。
程若绵吃完了冰淇淋,擦擦嘴巴,在他腿间回过身来,仰头看他。
陆政把书扔到了沙发另一头,伸手拉她起来。
她顺从地起身,直接顺势侧坐到了他一条腿上,他没有再给她反应的时间,掌心控着她耳下颈侧,吻住她的唇。
携着风雨欲来之势的凶狠的吻。
勾着她的舌厮磨翻搅,像是要汲取掉她所有的氧气一样,愈来愈往深处探,程若绵承受不住,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上半身往后倒,长发垂落,露出纤细修长的优美脖颈。
吻辗转着来到颈侧耳垂,舌尖含吮撩拨,程若绵心跳得飞快,喉间逸出丝丝甜腻的气音,像是邀请又像是求饶。
他的手撩开了裙摆,略带着粗粝感的掌心裹着灼人的温度。
吻又回到唇上,还是一样的凶猛,一种灭顶的被索取感让程若绵喘不上气,没有氧气了,她呜呜地推他,推不动,只能咬了下他的舌头。
陆政没有停下,但是很快两人都感觉到了口腔里隐隐的血腥味。
程若绵受惊似的推开他,这才发现,她把他舌尖咬破了。
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回身看到冰桶里的冰块,“……是不是要冰敷一下?”
陆政本觉得没什么大碍,但他没拒绝,顺从地往后靠进椅背,微微张唇。
她探身拿了一块,手指捏着冰块挤进他口腔放到他舌尖上。鬼使神差地,却没有马上把手指拿回来,而是摁着冰块轻轻发力。
陆政察觉了,她在用冰块玩他的舌头。
她在掌控他。
这感觉让程若绵脊背都泛起战栗,膝盖跪压在他胯骨两侧,直起上半身,中指和食指摁着冰块轻轻在他微张的口内移动按压。
陆政眼睫半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的呼吸愈来愈重,胸膛一起一伏,她手指甚至能感觉到他呼气时的微弱气流。
不仅如此,陆政甚至拉过她另一只手,引着她抚上他的喉结。
不仅顺从,甚至引导着她加深她对他的掌控。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更快。
明明居高临下的是她,程若绵却被他眸底的欲态熬得受不住了,稍一松懈,陆政大掌就扣着她的后脑勺摁下来,他将冰块渡到了她嘴里。
冰块已经稍稍消融,程若绵本能地吞咽,似是在更深地邀请他加深这个鼻息交缠四处冲撞的吻。
什么都听不见,除了对方的呼吸。
什么都感受不到,除了对方的体温。
陆政把她翻过去,将她以趴着的姿势压到沙发垫上,声音极暗哑,“玩儿够了?”
似是专业的制服压制姿势。
湿热的呼吸就在耳后,趴在沙发上的程若绵浑身都要麻了,听到他低低哑哑的磁嗓,“胆子倒是不小。”
第39章
后半夜,天空下起了春末夏初的第一场雨。
细雨微朦,飘飘扬扬。
起居室里一片静谧。
沙发旁立式落地灯洒下朦胧的澄黄光线,沙发垫上静静躺着几颗已消融了大半的冰块,一滩滩深色痕迹氤氲开来,和屋外的空气一样潮湿。
从洗手间浴室传来隐秘的压低的声响,急促而凌乱。
他们的视线在淋浴喷头洒下的细密的水流中彼此交错,一切不用言明,他从她不加掩饰的赤诚的眸中知晓了她的转变。
他想要的,她的真实和毫不设防。
这让陆政全身血液沸腾着往一处冲。这些时日以来备受煎熬的头脑,在这认知中逐渐冷静平复,取而代之是心脏的折磨,电流一阵一阵涌过、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他的心脏揉磨啮噬。
对眼前人的灭顶的占有欲和索取欲将他淹没。
如细雨之下完全清醒状态的一场疯狂的燃烧。
烈火烹油般,将他烧灼殆尽-
第二天一早,迈巴赫把程若绵送到外语学院。
她径直去往教学楼。
离教学楼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收到了陆政的微信消息:
「到教室了吗?」
她打字回复:
「还没」
「陆政:从校门口到教学楼有多远?」
「要走大概七八分钟。」
「陆政:累不累」
程若绵心下有些想笑,他问得未免太细致了。
「还好」
「陆政: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认真地回:
「都有点」
「陆政:晚上给我看看,按一下」
「陆政:早点如果不合口味要跟我说,我让尚策给你多买几家试一试」
落到实处的细密的关怀。
程若绵心里被熨帖,轻咬了唇:
「好的,都会跟你说的」
“绵绵。”
教室门口乌泱乌泱挤占着十几个学生,祝敏慧从人堆里喊住她。
程若绵抬起头,走到近前儿,问,“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有两个人在里面打了架,好像是因为占座的事儿,辅导员和老师在里面处理呢。”
程若绵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两个学生聋拉着脑袋站在那儿,辅导员正在训斥他们,旁边围着几个老师。
祝敏慧拉住她胳膊,笑说,“你今天心情不错?”
“嗯?”
“看你刚刚对着手机傻笑,发生什么事儿了?”
“哦,”程若绵笑一笑,“没什么。”
祝敏慧静静看着她,没作声。
她脸上的喜悦分明还未完全消退。
她知道程若绵性格内敛,一般不太主动诉说什么,但以往,若有什么事儿,她定会跟她讲,祝敏慧自觉自己在她这里是特殊的,可以称得上是唯一的密友。
可最近,很多时候她问她怎么了,程若绵总是说,“没什么”。
程若绵又低头看手机。
陆政回了个:
「宝贝乖」
她的脸肉眼可言地红了。
祝敏慧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好一会儿,低下眼别开了脸-
上午两节课之后,程若绵和祝敏慧一起去食堂。
此前,程若绵报名了一个项目,项目由北城外语学院及A大外语学院与外交部、文化与旅游部联合举办,旨在通过一系列的中外文化交流活动增进文化交流,同时,为外语专业大学生的就业搭建从校园到社会的阶梯,培养并从中选拔出一批文化交流方面的专业人才。
项目声势浩大,专业性强含金量高,并且项目周期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是而选拔非常严苛。程若绵这几日一直在为层层的面试筛选做准备。
今天下午没课,她打算去图书馆攻坚。
到食堂打了饭找了座位,她问祝敏慧下午的安排。
“回宿舍收拾行李,晚上就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
“之前那个项目,要去南城比赛。”
程若绵有点愣怔,“去几天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两天,”祝敏慧淡淡地,“你也没问过,自然不知道。”
“……”程若绵拿筷子的手微微顿住,“……对不起,前一阵子公司总是加班,每天我都回来得很晚,来不及跟你说几句话。”
“没事,不用道歉,”祝敏慧埋头吃饭,“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用餐时间,两人之间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坐立难安的低气压。
程若绵本是打算吃完饭直接去图书馆,可眼下气氛这个样子,她决定还是先跟祝敏慧一起回宿舍。
到了宿舍,祝敏慧放下包就打开了衣柜,摊开行李箱。
程若绵打开电脑,点开学习的视频看了不到两分钟,摁了暂停,扭过头。
旁边的铺位,祝敏慧正闷着头收拾行李,衣服鞋子日用品、头戴式耳机、按摩的颈枕,一个一个往行李箱里放。
她正想出声跟祝敏慧说话,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陆政的来电。
另外两个舍友都还没回,左右宿舍里只有她和祝敏慧两个人,程若绵便在椅子上接了起来。
“喂。”
“吃午饭了吗?”
“嗯,吃过了,刚回到宿舍。”
“晚上什么安排?”
他问。
“没什么特别的,可能线上支援一下工作上的事,然后为手上的项目做准备。”
“九点钟去学校门口接你?”
“好。”
程若绵无意识地低眼摩挲着书桌边缘,听电话那头陆政道,“上次我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搬过来吗?”
她沉吟片刻,坦诚地答,“……我不知道。”
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心里当然是想的,想跟他同居一处,可……她还有许多别的事要考虑,比如说学业,比如说祝敏慧的感受。
“晚上见面再谈吧。”
陆政干脆地说。
“好。”
挂了电话,下意识转头去看祝敏慧,这才发现她早已没有在收拾行李,而是抱膝坐在椅子里发呆。
“……慧慧,”程若绵问,“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
这一声很有赌气的成分。
程若绵听出来了。
默了几秒,祝敏慧问,“陆先生的电话?”
“嗯,”程若绵有些不安,怕简短的回复显得不够,便多说了两句,“他问我吃没吃饭,还有之前提过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祝敏慧没作声。
程若绵忖度片刻,试着提起,“他提议,要我搬过去住。”
祝敏慧扭头看她,眼睛微微瞪大。
“我还在考虑。”
祝敏慧怔了好一会儿,随后低下眼别开脸,“哦。”
能看出她好像有点失落。
程若绵把自己的椅子拖近了些,手搭上她胳膊,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让你一个人住宿舍,总好像有点不对劲,感觉像……像背叛你一样……”
“当然是背叛我,”祝敏慧平静偏过头来看她,“之前为了谷炎的事儿,我和优悠为你做了那么多,就是怕你沾染上这些人,可是现在,你在做什么?是换了个人,不是谷炎,是那高大英俊的陆先生了,所以,你就要一头扎进去了吗?那之前我和优悠为你做的那些算什么?我和优悠是小丑吗?”
程若绵怔怔地说不出话。
过好一会儿,她眼眶红红,道,“慧慧,你说的很对,你说的这些正是这一阵子煎熬我的,我知道自己可能要犯错了。是,我有很多借口,比如说,和陆政的这段关系,一开始本不是出自我的意愿,我没有反抗的力量。”
“可是,我知道,这一阵子和他的相处,我虽然步步万分小心,但还是……”
爱上了他。
“不是,回头想一想,其实完全在预料之中。你不知道,我早就见过陆政,在大一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过18岁生日,谷炎让我去丽·宫,我在包厢外面看到了他。”
“我对你百分百坦诚,那时候我就喜欢他。”
祝敏慧声音低下来,“……你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没必要提,我从没想过还能遇见他,甚至跟他有交集。”
“……既然你喜欢他,那……”
祝敏慧欲言又止。
“我一直煎熬着,所以脑子里无比清醒,我知道我跟他差距太大了,我也知道,即使能跟他产生任何关系,那也必然是不体面的关系,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
程若绵尽量平稳着声线,“我最近仔细想过了,我不想错过,那么,就当跟他谈了一场恋爱吧,毕业了就分手,不留遗憾。”
沉默良久。
祝敏慧道,“对不起,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
“怎么会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程若绵破涕为笑,“我本来还想跟你聊聊,毕业之后我去南城的事。”
“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在北城也没有什么亲戚。”
祝敏慧斩钉截铁。
“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住,但是,”程若绵柔柔地笑,“但是你有自己的人生,定居城市是件大事,你不要草率地决定就跟着我走,好不好?有个学姐不是很看重你吗?早就提过让你毕业之后去她在北城开的公司。”
“你好好考虑,好不好?我本来也是想留北城的,毕竟在这读了四年书,对这里比较熟悉一些。”
“……好。”
两人久久无言,时不时抬眼觑一眼对方的表情。
末了,程若绵主动抱了抱她。
祝敏慧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程若绵拍了拍她的背-
帮着祝敏慧一起收拾了行李,祝敏慧出发跟项目组其他同学汇合,程若绵独自去了图书馆。
集中注意力学了一下午,晚餐时间垫了垫肚子又继续学习,直到八点四十五。
陆政发来消息,说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
程若绵收拾好书包,来到校门口。
迈巴赫已经停在那儿,尚策下车为她开了后车门。
后座那一头,陆政正在讲电话。
他伸过手来,示意她去他腿上坐。
程若绵摇头。
不差这一会儿,还是等他打完电话比较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迈巴赫驶抵用餐地点。
之前来过的那家西餐厅。
乘电梯上楼时,陆政低头亲了亲她。
头顶上有摄像头,不好太过火,于是这吻是蜻蜓点水的,可程若绵能感觉到,陆政深深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痕。
在包厢里落座,点餐。
侍应生拿了菜单出去。门阖上。
陆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他眼神太火热,程若绵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嘟囔,“你干嘛,别看了。”
陆政默了几秒,道,“过来。”
“不了。”
她干巴巴地说。
“来我腿上坐会儿。”
“不了。”
毕竟是外面,总不太体面。
陆政一反常态地不再强求,只是依旧深深地凝着她。程若绵余光能察觉到,他抬手松了松领带。
她禁不住他的视线,终于抬眸,正巧陆政喉结滚了滚。
彼此眼神对上,好似有某种一触即发的意味在纠缠,在她的拒绝和他的克制中隐忍地升温。
“过来。”
“不来能怎样?”
也不知为何,面对他,她突然有了更多倔头倔脑的底气。
陆政眸色深深,笑一息,“你说呢?”
第40章
“你说呢?”
他眸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程若绵别开脸,三分故意跟他对着干的心态,轻轻松松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晚上不去你那儿。”
看他还能把她怎么样。
引得陆政喉咙震着笑出声。
他轻摇头,笑痕未消,逗她,“有能耐哪儿都别去,今晚就住在那张椅子上。”
程若绵不着痕迹地噘了噘嘴,“我乐意。”
陆政唇角上扬,而后直接起了身。
程若绵如临大敌,抱臂往后一靠,“你干嘛?”手一指,“……回到你的座位坐下。”
她的警告徒劳无功。
他把她连人带椅子轻轻松松整个端起来,挪到自己原本的座位旁,挨着放到一起。
这时候侍应生敲门进来了,程若绵乖乖坐着,假装无事发生。
上了主菜,他拉过她的餐盘帮她切牛排。
程若绵双手搁在腿上,一言不发地任他伺候。
屏息凝神地看他的样子,从他握着刀叉的手,浮着青筋的手背,顺着往上,露出一圈洁白衬衫袖口的手腕,再到包裹在衬衫和西服里的手臂。
略做了做心理建设,她伸手戳了戳他上臂,犹嫌不足,又捏了捏。
陆政偏过头看她,低声,“……做什么?”
她摇摇头。
放下所有戒备,她只不过是想感受他,每一时每一刻。
只是这样与他待着,便觉心里像冒着粉红色泡泡似的,心旌摇撼。
他放下刀叉,把盘子换回来,她伸手要拿回刀叉,半途手被他握住,同时下巴被抬起来,唇上落下轻吻。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陆政略后退了一点,低眸看她的表情。
她脸上浮现些许红晕,讷讷地呆呆地,像是只这一下已经被亲晕了。惹得他轻刮她鼻尖,笑说,“小孩儿。”-
吃完上了车。
尚策觑了眼倒车镜,问,“先生,回瑞和么?”
陆政看向程若绵,“这位小朋友才有决定权,问她。”
程若绵略睁大了眼,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无赖。明明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餐厅里她的话只是开玩笑的。
“懂了,”陆政故作仔细地研判她的反应,一本正经,“她想回瑞和。”
程若绵匪夷所思,提了口气,几分气恼,“……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陆政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轻笑着顺手升了挡板。
她意会他的意思,撑着他的肩挪到他腿上去坐。
“不是不来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若绵故意放肆开来,“我已经坐好了,你最好识相一点。”
不再惧怕,不再小心翼翼,撒开了性子与他相处。
陆政倚着靠背笑意深深。
今晚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每一分每一秒心里都被充盈填满。
他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脸蛋儿。
蹭得又舒服又痒,程若绵抓住他的手阻止,作势放到唇间嗷呜咬一口。本是虚虚的架势,陆政却把手指更深地往里顶,磨过牙齿挤到更深处。
程若绵失了反应,睁大眼睛瞧着他。
他眸色晦暗,面容纹丝不动,手指在她口腔里轻轻刮蹭。他也在看她的反应。
被掌控的感觉让她心底泛起战栗,又着迷又不安,双手握住他的手臂试图推拒。
陆政收回了手,抽出纸巾一根一根擦拭手指。
程若绵盯着他,轻轻地说,“不允许。”
“不允许你这样对我。”
陆政没作声,只是盯着她瞧。
她从他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并非依她或者不依她,只是暂且把这事儿摁下不表。
于是她心里憋着口气,隐隐约约总有一种要把他完全制服的意念。
这样到了瑞和,她先去洗了澡,换上睡衣,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点开导师留给她的几条消息:
「绵绵,这个文件明天下午开会要用,最晚明天中午出个初版,咱们对一下」
她回复:
「好的。」
导师明明已经下线,收到她这条消息又登上来回复她:
「还没休息?」
「不着急,以你的速度,明天上午再搞也来得及」
「程若绵:好哦,知道啦」
本以为对话到此就结束了,导师却又问:
「你怎么没提交转正申请?昨儿截止了,听说贾梦已经提交了」
「程若绵:哈哈,我没打算留在北城工作,就先没申请了~」
「导师:这样,好可惜」
聊到这儿,程若绵听到浴室传来轻微的声响,大概是陆政洗完澡出来了。
没多思考,她披着毯子端着电脑来到洗手间门口拐角处。陆政果然洗完了澡正对镜剃须,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宽松的垂感长裤,赤着脚,裤腿垂落在脚面。
他从镜子里看到她了,没动声色,略弯着腰扬起下巴整理冒出的胡茬。
程若绵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裸着上半身,宽肩窄腰的线条一览无余,腰腹削薄劲瘦,肩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水珠,长腿被黑色长裤包裹着,存在感很强。
她收回视线,盘腿倚靠着墙坐下,把电脑支在腿上,开始工作。
三五分钟,陆政剃干净胡茬,抽出面巾纸擦手指。
从镜子里能看到,小姑娘窝在墙角,低着脑袋专心致志敲键盘。
走哪儿跟哪儿,他洗澡洗漱她也要跟来,跟来也不缠着,只默默待在一旁。
简直像个缠上他的小流浪猫。
这么想也没错,是他从她公司附近的街心花园长椅里捡回来的。
太招人疼,让他心里发痒。
程若绵察觉到他忙完了,这时候突然觉得怕了,连忙抱着电脑起身,先他一步跑走。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把她连人带电脑一齐端走哦。
她还有工作要忙呢。
跑回二楼客厅,窝在沙发角落里。
不大会儿,陆政也从卧室出来了,上身套上了一件休闲居家款式的白衬衫。
她拿眼睛瞄他,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着,没看她,径自去酒柜开了瓶酒。看不出任何迹象。没有任何要计较她刚刚跑过去寻他又一声不吭先跑走的意思。
程若绵边忙工作,边偶尔从屏幕上抬眸觑他一眼,他捏着酒杯在对面沙发背后打电话。
他讲电话时,总像是暂时从她身边抽离开了,徒留下的面容显得淡漠而漫不经心,手腕无意识地轻动,杯里那薄薄的酒液随之轻轻晃荡。
讲完电话,他回酒柜旁添了点酒。
程若绵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他会过来她旁边吗?
他没有。
陆政回卧室从她包里拿了本书,坐到她对面的沙发里翻看,偶尔喝口酒。
小心翼翼瞄了好几眼,他始终如一,程若绵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脑屏幕上。
一旦专注,效率随之提高。
不过四十分钟,程若绵便处理完了工作和项目面试所需的部分准备,最后做完检查,点了保存合上电脑,刚要抬眼去看对面,就察觉眼前有阴影落下。
下一秒,她整个人已经被抱了起来。
陆政抬起她一条腿,一只手臂从她腿间穿过,卡着扣住她脊背,半扛着。
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
被放到床上,吻和体温跟着一同压下来。
程若绵喘不过气,努力分出心神,在他耳边低低地警告,“陆政,不许你控制我。”
顿了顿,陆政哑声问一句,“不喜欢?”
他知道她指的是车里的事,以及类似的、可能会发生的、更进一步的掌控。
“不喜欢。”
这样的关系里,若这方面也被他不留缝隙地掌控,那到时她离开他时,恐怕会死。
她会被他玩儿死。
陆政不置可否。
她要一个明确的答复,“答应我。”
默了片刻,他忽地一笑,“只是答应就行了?”
“嗯?”
“不是喜欢控制我吗?”
他两手手腕一并,做出被铐住的架势。
程若绵吃了一惊。
陆政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怎么,有贼心没贼胆?”
他拉过她的手,把她腕上的细发圈和自己腕上的沉香手串都取下来,跪坐在床单上,双手背到身上,窸窸窣窣的响动。
“绑好了。”
程若绵还是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她没想玩儿这么大啊。
陆政已经压下来吻住她。
没有手臂的支撑,全靠着他的核心力量撑着上半身。
他漫不经心地吻她的耳垂,含混地低笑着,“大小姐,有没有什么指示。”
程若绵头皮发麻,虽则看起来他是被动的一方,可她敏锐地感觉到事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她胡乱地说,“快把你手上的束缚解开。”
“做什么,”陆政不以为意,轻轻勾唇,“不还没开始吗。”
她语塞,“你,你别欺负人。”
“怎么又是我欺负人了,”他嗓音极危险,“我已经悉听尊便了,不是吗。”
程若绵直摇头。
陆政用鼻尖顶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乖,给个指示。”
“不知道。”
她心乱如麻。
“……那我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意味昭然若揭。
程若绵手忙脚乱地关了床头灯,下一秒,喉咙里蓦地额了声,脑子里一片混沌。
陆政缓慢地吻她,在她耳边问,“现在呢,能不能下命令给我。”
她说不出话,他只能给出具体的计量参数,比如说速度深度和力度,问她合不合心意。
程若绵欲哭无泪,嘟嘟囔囔要骂人了。
她这么温柔内敛的人,第一次觉得生平积累的脏话不够用。
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坏人,过分。
她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的吻,低低地叫他的名字。
这一瞬,陆政完全是无意识地,蛮力挣脱了腕上细发圈和沉香手串的双重束缚,扣住了她的腰。
沉香珠子崩碎了一床一地-
立夏之后,北城连着下了两天的雨。
北城一向雨水少,连绵的阴雨天更是少见。
距离提交实习生转正申请已经过了一周,转正答辩开始了。
贾梦拿着电脑离开工位时,特意看了程若绵一眼。
程若绵接触到了她的眼神,没往心里去,继续忙工作,过了不到两分钟,收到贾梦的微信消息:
「祝我好运吧」
「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退出竞争」
程若绵没搭理,锁屏放到一边。
一个小时后,贾梦回来了。
满脸的志得意满。
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她又给程若绵发消息:
「总监对我的汇报很满意」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转正之后可以帮你内推」
程若绵心下觉得好笑,同事一场,也就这样吧,她回复她:
「恭喜」
哪知,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刚在工位坐下,就收到了导师发来的消息:
「你听没听说贾梦的事?」
后面还附了张截图。
程若绵心下一顿,点开那张截图,那是一张来自别群的聊天记录,ID都打了码:
「听说贾梦好像要被解除合同了」
「??」
「又得重新招实习生了吗?啊啊啊啊我疯了」
「为啥啊?犯了啥事儿?」
「她转正答辩的时候,答辩PPT里展示的工作成果,有一大部分都是她导师xx的,还有一部分是另一个实习生程若绵的」
「??」
「xx大冤种,笑死了」
「她怎么敢的啊,盘算着总监不知道底下人的分工?」
「等一下,她的ppt不是还提前给xx看了么,当时xx没看出异常?」
「看出来了,但xx没说」
「总监最讨厌底下人抢功」
「所以xx没说,让她自己往枪口上撞」
「不说是对的,她既然有这个贼心,何不成全了她」
程若绵看完了聊天记录,打字回:
「还有这种事」
导师马上回:
「所以啊,好可惜你不想留在北城」
程若绵客套着又回了几句。
「导师:你下周就离职了对么?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巧的是,贾梦的last day和她是同一天。
总监攒局,在公司附近一家小餐馆搞了个小规模的团建。
团队里有几个能活跃气氛的,大家开了几瓶酒,边吃边喝。
总监问程若绵接下来的打算。
“我暑假去南城实习,打算投递那边的秋招。”
“也是,南城发展好,不像北城这边,很多事儿都早已定型了,没有太大空间。”
有人接话说,“而且南城气候好,不像北城,春夏都很短,空气太干燥,不养人。”
“我听人说过,北城的气候就像个冷漠的渣男,一年没几天好脸色,还能吊着人胃口,让人放不下离不开。”
“这么一说,我也想走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
程若绵却不期然想起了这几日通勤路上看过的花,五月下旬,月季开得正盛。
公园里、路边隔离带,处处是粉嫩的张扬的肆意的月季花。
北城天气很好的。
她喝了两杯红酒,此刻稍微有点上头地这么想。特别是下雨的时候,整座城都变得温柔了。
虽然雨不可能一直下,但下过一场之后,在路边浅浅的积水中看到过夜晚城市霓虹倒影的人,都会觉得已经足够了。
北城不可能一直为一个人下坠,也不可能会为一个人霓虹永不熄。
她又喝了两杯,到要散场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她的导师自觉要照顾她,捧着她的脸问,“绵绵,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告诉我目的地。”
程若绵掀了掀迷离的眼缝,细弱地说,“……有人来接我。”
“谁?你同学吗?”
没得到回答,正巧程若绵面前桌上的手机响了,进了一通电话,来显是:
「陆政」。
名字像个男的,会是来接她的人吗?
导师接起来,“喂?这是程若绵的手机。”
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嗓,“她怎么了?”
一听即知是成熟稳重的,惯常发号施令的男人。
“她喝多了,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正在来接她的路上。”
“好的好的,我们在公司旁边的餐饮一条街上,就在路口,我等下把她扶到路边。”
挂了电话,一行人一齐走出餐馆。
外面还下着小雨,迷迷蒙蒙地,远处的霓虹也变成了朦胧的光圈。
程若绵不是特别醉,只是走路有些不稳,导师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她的肩,来到路边。
刚刚站定,总监还妥帖地关怀了两句,“绵绵不要紧吧?需不需要坐我的车?现在车不好打。”
“不用了,她男朋友打过电话,说来接。”
正说着,一辆迈巴赫匀速驶过来。
几个人怕被轮胎带起的水溅到,都稍稍往边儿上避了避,迈巴赫却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后座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暗纹西装的高大男人绕过车尾,冒着雨径直走过来。
步伐沉稳优雅,有种不动声色的荷尔蒙气息。
程若绵的导师愣了愣。
这时候驾驶座下来的司机举着伞赶过来,往男人头上撑住。
男人已经在跟前儿了,导师反应过来,忙帮着把程若绵推给他,道,“她没有喝很多,应该睡一会儿就好了。”
陆政脱下西装外套披到程若绵背上,把她搂过来,对导师说了声多谢。
程若绵睁不开眼,但接触到熟悉的体温,她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
陆政把她抱起来。
几个同事一致瞪着眼睛瞧着,那男人把程若绵放到车里,旁边还有司机全程撑着伞护着。
等到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才一个个脱口而出,我靠。
车上。
“宝贝。”
“嗯,陆政。”
她没睁眼,答道。
看来真是不太醉,还能正常对话。
陆政笑一息,“这么困?”
“嗯,”她趴在他胸口,伸出两指,“让我睡二十分钟,好吗。”
雨夜,又是下班高峰,条条路都堵得一塌糊涂。
程若绵果真如愿睡了二十分钟。
她醒来时,车子堵在距离瑞和公府两个路口的地方。
她趴着车窗往外看。
外面一连串红色车尾灯,一切都泡在雨幕中,迷离而不真切。
陆政在打电话。
听语气和措辞,电话那头应该是他的秘书。
聊的是明年夏天的某个项目,大型集团向来如此,计划做得长远,明年的项目,这时候也该敲定落地框架了。
程若绵偶尔听一嘴,不大会儿,他挂了电话,捏住她后颈把她从窗边拉开,像拎个小猫,笑说,“小孩儿,下雨有什么好看的。”
“下雨很漂亮。”
她挺认真地说一句。
陆政把她搂到怀里,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
外头霓虹光圈晕染,夜与雨,再也分不清彼此。
她问他,“是不是很漂亮?北城这样的地方,一下雨好像也变得多情来了。”
陆政不置可否,温和地,“你说是就是。”
程若绵又问,“你真觉得我是小孩子吗?”
她刚从酒精中脱离,是而,整个人有种孩童似的单纯和懵懂,问出这句话时,那清丽的脸蛋儿上一双眼清澈而无波。
陆政微凝眸看她,“在我这儿你可以是。”
“是吗?”
“在我这儿,你永远可以是小孩子。”
他重复了一遍,加了永远二字。
程若绵定定地看他,慢慢地笑起来,像初次听到“我爱你”的三两岁孩童,眼里缓慢地迸发光彩。
她主动凑上来吻他。
他的索取永远比她预料的更加猛烈。
在换气的间隙,她低声说,“我看到了你留在我书里的纸条。”
那是从西餐厅回瑞和的那一晚,她在二楼客厅沙发上忙工作,他在对面看她的书时,顺手拿过她的便签纸,用黑色中性笔速涂了一张她的剪影。
许是很久没用过笔,笔触有些涩,寥寥几笔,勾勒了她在工作的模样。
画的很粗糙,和他这个人一样,笔锋冷硬,但画的很像。
“我不知道你会画画。”
那只是小时候的基本功。
陆政自小冷漠,这种偏艺术类的东西在他看来统统就是矫情,是而也只是草草学了基本功,后来一味地投身工作中,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是没有心肠的冷漠顽石,他早把这些抒情的东西忘在了一边。
若不是那会儿她让他移不开眼,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自己学过画画。
在这吻中,程若绵感觉自己在下坠,愈是下坠愈是将他抱得紧。
回到瑞和卧室。
外面的雨势渐渐更大了些,伴随着雷鸣电闪。
他们彼此鼻尖厮磨。
陆政拉着她的手搭到自己肩臂上。
他手撑着,发力的缘故,上臂和肩后的肌肉一下一下鼓动着。
她小声唤他的名字,甚至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