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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这年夏天,嘉信集团开启了一个政府参与督导的跨国项目,此项目是接下来三五年的工作重点,陆政要亲自飞几趟非洲,末了还要飞一趟欧洲参加某个跨**会,由是,整个六月到八月,他都是满满的跨国日程。

    项目正式开启前的五月底六月初,陆政一直忙着家族和集团里各项事务的安排,连轴转了一个星期,到六月三号这天,才抽出个完整的时间和程若绵好好吃顿饭。

    尚策开车来学校接,载着程若绵去目的地。

    临近期末考试了,在车上她还趁着空复习。

    车子停稳,收拾书包下车。

    车子停在一个很大的室内停车场,尚策带着她乘电梯上楼,从电梯下来的时候,被人叫住。

    “绵绵!”

    她抬头看去,郁小麦一脸惊喜地小跑过来,“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参加宴会呀,刚刚结束,”她穿着件小黑裙礼服,青春靓丽光彩照人,“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找政哥的吧?”

    “对。”

    “那你快去吧,微信联系。”

    程若绵跟她道别,跟着尚策穿过一道走廊,通过一扇双开软包门,终于进入宴会大厅内部。

    一眼就看到了陆政。

    他穿着三件套西装,单手插兜,另一手手里捏着个酒杯垂在身侧,正微低了头听别人说话。

    即便是在这衣香鬓影往来都是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里,他也非常显眼。跟他说话的那人手上拿着文件,看样子是他的秘书。

    尚策道,“程小姐,您过去吧,我还有别的事就先不打扰了。”

    “好。”

    也不知是不是有感应,她刚走出几步,陆政就偏头看过来,视线在她身上定住。

    夏天了,她穿着件宽松的无袖棉麻长裙,长发垂落,肩膀白皙瘦弱,一手攥着挎包的包带,在这流光溢彩的宴会大厅里,她整个人却显出了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冷柔软,跟任何的浮华奢靡都不沾边,只有泠泠的清澈感。

    陆政像喝了口冰水。

    待她走到近前儿了,他又像置身烈日骄阳下,干渴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宴会大厅里冷气充足,程若绵无意识地抬手搓了搓手臂,陆政解开西装纽扣脱下来,握住她肩膀把她拉近了些,将西服给她披上。

    旁边的秘书跟她眼神交错,彼此笑着轻点点头。

    陆政道,“汤旭,认一下脸。”

    汤旭又跟她点点头,“您好,我是陆先生的总助。”

    “您好,程若绵。”

    她简短地。

    面对初次见面的人,她脸上是种妥帖得体又稍显疏离的淡笑。

    陆政低眸瞧着她的模样,静几秒,问,“吃饭了吗?”

    “还没有。”

    刚下课就直接赶了过来。

    他抬腕看表,“带你去吃饭。”

    他跟汤旭交代了几句,后者领命离开。

    陆政带程若绵来到了宴会大厅隔壁的中餐厅,在临窗的位置坐下。

    纱帘覆盖落地窗,烈日日光经过过滤,透进来时只有朦朦胧胧的一层,失却了温度和锋芒,只剩下温和的光圈。

    程若绵把肩上的西装外套扯下来,折了几折,搭到另一边椅背上。

    太乖了。

    有种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偏她还毫无局促之感,舒展清透得像一阵风。

    如果有人保驾护航,她一定不管在哪儿都能生活得很好。

    当时陆政这么觉得。

    他突地油然而生一种天长地久的为她保驾护航的渴望。

    这渴望有如实质,一波一波涌上来。

    陆政松了松领带,招呼侍应生过来给她点餐。

    餐很快一道一道端上来。

    程若绵拿起筷子,“你不吃?”

    “我吃过了。”

    “……你就是看我吃顿饭?待会儿就要回集团了吗?”

    “吃完饭还有两个小时时间。”

    看来他时间真的很紧。

    “晚上忙完就是后半夜了,只有这会儿有空见见你。”

    搬到他那儿去住的话题,自上次搁置之后就没再提起。

    此刻程若绵能品出他的言外之意,暂时按捺住心里的摇摆,没作声。

    吃饭时,她提起实习的事,道,“我10号考完试就要去南城了,去实习。”

    “……多久?”

    “三个月,九月开学之前回来。”

    “住处安排好了吗?”他问,“钱够不够?”

    “我打算先去租个按天的短租,有空再找找。钱够用的。”

    她不缺生活费,自己也有一点积蓄,即使不动他给她的那张卡,也足够她学业和生活的各种开销。

    一听就又奔波劳碌又不安全。

    陆政皱了眉头。

    “我找人给你安排。”

    “……应该不用麻烦了,我在学校论坛找过几个同学,大家都是暑假去南城实习的,到时候有个伴儿,没什么大问题。”

    “我不放心。”

    他口吻淡淡,但是不容拒绝。

    “……好吧。”

    之前报名的文化交流项目通过了面试,接下来要忙期末、实习准备、正式加入文化交流项目,确实忙,有他着人安排能省不少事,她也可以将精力都放在重要的事情上。

    程若绵没再推辞。

    陆政默默凝她片刻,忽地说,“之前给你的那张卡,是不是没动过?”

    “……没有,”像被抓到了把柄,程若绵多解释了一句,“我也用不上。”

    “用不上,”陆政重复她的用词,没什么情绪地笑一息说,“钱多有钱多的活法儿,钱少有钱少的活法儿,怎么还有有钱花不出去的道理。”

    程若绵没作声,低眼小口扒饭。

    话是不是说重了?

    他的态度是不是又让她难受了?

    陆政心里一疼,斟酌措辞,放轻了口气,“……就没有什么以前想买但是没钱买的东西?”

    程若绵还是不吭声。

    他温声道,“想一想。”

    程若绵抬眸看他,“我过得好好的,没什么不妥,没什么想要要不到的东西。”

    陆政嗯了声,“我只是想让你过得舒服点。”

    一辈子不结婚,就这样养着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好不好?”

    她嗓音轻柔,但很坚定。

    陆政没再说话。

    隔壁就是个奢华酒店,等她吃完午饭,他带她去开了间房。

    在下午的会议之前,他还有两个小时私人时间,外面天气热,不如开间房跟她待一会儿。

    刷房卡进了房间。

    陆政先去打开小冰箱拿了两瓶饮料出来,问她,“夏天能喝冷饮吗?”

    她摇头。

    他打内线电话让人送点常温的饮料。

    不过半分钟,服务员就推了个餐车进来,陆政拿了瓶罐装的果汁,抠开盖子递到她手里。

    程若绵接过来喝了两口。

    他低眼瞅着她,低低地问,“还在不高兴?”

    “没有。”

    她愿意敞开心跟他在一起,但若生活方式也要随着拉到他那个水平线,恐怕不妥。

    “只是,花钱容易,但是由奢入俭难。”

    陆政没细琢磨她这句话,笑说,“我怎么还会让你‘由奢入俭’。”

    程若绵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没多说,伸臂抱住了他的腰。

    陆政搂住她,低声,“下午有课吗?”

    她摇摇头。

    “要不要睡会儿?”

    “……好。”

    话音没落,已经被抱了起来。

    到床上,真的就只是睡觉。

    他靠在靠枕上,把她一搂,说,“睡吧。”

    程若绵闭上眼睛。

    她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清醒得很。试图清空大脑,却越来越精神。

    窗帘紧闭,一片静谧的昏暗中,她能听到他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她翻个身,手肘撑着床单从他臂弯里看他。

    就算睡着了,他看起来也不好惹,如果受到干扰,能随时跃身把人制服的模样。

    她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陆政搭在她腰上的手轻捏了捏。

    没睡着。

    “……你当过兵?”

    “算是吧,在军队待过。”他声音很低,“怎么这么问。”

    “我一开始见你就感觉到了,”她说,“怎么说呢,举手投足有股劲儿,很干脆利落,眼神也是,稳重,但是锐利,有攻击性。”

    “所以你怕我?”

    “……怕你倒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彼此间的地位差距。她含糊地说,“军队生活怎么样?”顿了顿,她换了个问法,“你长这么大,最喜欢的是哪一阶段的生活?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还是军队或者工作?”

    “现在。”

    “为什么?”

    她很真诚地问。

    上高中时候听人说,上大学就轻松了,上大学了,又渴望着工作挣钱独立生活,她想从他这儿知道,工作了真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么?

    “因为你。”

    程若绵怔住了好几秒。

    心脏跳得飞快,极猛烈。

    陆政手往下滑揉捏了一下,“……一点儿不困?”

    她没回答,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

    陆政张开眼,眼睫半垂,她继续吻他,他低哑地说,“别招我,这儿没东西用。”

    嘴上这么说,肢体上却是同时屈膝卡进了她腿间。

    接触到他的大腿,她轻轻嗯了声。

    这声音不太妙,陆政哑声笑,声音低得性感,“越说你越来劲是吧。”

    他大腿动了动,程若绵略睁大了眼,咬住唇不出声了。

    第42章

    程若绵本来没想睡,但被那温暖缱绻的气氛烘着,渐渐萌生出一点困意。

    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的热源离开了,片刻后又折返回来,拂开她鬓角发丝在她耳边落下一吻。

    声线低低说,“我走了。”

    她必定是半梦半醒中回答了他,因为她记得陆政低笑了一息,说,“困成这样。”

    醒来之后第一感觉是慌张。

    没有午睡习惯的人,却在大中午的时候在陌生的酒店套房里睡着了,她这样谨慎的人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翻身起来看时间。

    三点半,还好还好。

    房间是开了一晚的,最少,这间房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都是属于她的,这么一想便彻底放松了。

    索性躺在床上发起呆来。

    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

    长长午睡之后的迷蒙时刻,像乘舟在幽暗的洞穴深坑之中缓慢摇荡,人容易被低迷的混沌的情绪挟裹。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下午。

    程若绵不期然想起了有首歌叫这个名字。

    她仔细回想那歌词那旋律,而后像要倒掉什么一样摇了摇头。

    这会儿那歌词未免有些“不吉利”且矫情。

    「可是没说你爱我

    你没说

    我想是你不敢说

    我想是你不敢说」

    陆政未必不爱她。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她只要记得,她爱他,她心甘情愿浪费一年多的大好青春年华,在弥天大雾之中,走上一条没有路的路-

    尚策准点回来接陆政。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接到陆政的电话,让他改道去隔壁的酒店,另外再派辆车到酒店门口,等程若绵睡醒把她送回学校。

    这必是趁着两个多小时的私人时间,带程小姐去开房了。

    尚策不敢再多想。

    先生上了车,迈巴赫往集团总部驶去。

    尚策到底是没忍住,从倒车镜往后座觑了一眼。这也不怪他好奇心旺盛,实在是日常里先生的作风太鲜明——

    搁以往,这样缝隙中挤出的碎片私人时间,他也一定是在工作。

    哪里会有这样风月旖旎的事。

    后座,陆政眼睫半垂,脸上表情非常柔和。

    一看即知是在回味。

    只不过并非像尚策想的那样艳情。

    在陆政脑海里盘旋的是程若绵睡懵时候的娇憨之态。离开之前他俯身跟她说话,她眉头微微蹙着,从喉咙里逸出模模糊糊的“嗯”一声,夹杂着初生小动物似的哼唧低吟。

    那是她非常无防备非常私密的一面。

    让他一想起来便不自觉地吞咽。

    这样回忆着,隐约想起来在套房里时,程若绵的某句话好像有点不对劲,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如被温水煮着,完全无暇去细琢磨什么。

    眼下再仔细回想,还是没能想起来。

    脑海里但凡浮现她的脸,他便如坠五里云雾之中,白濛濛飘飘然-

    程若绵躺着时,收到陆政的消息。

    说有车在楼下等着送她回去,告知了她车牌号和司机的电话。

    她回了个好,下床穿衣洗漱。

    回学校路上,程若绵收到来自郁小麦的微信消息。

    约她第二天中午一起吃饭。

    程若绵答应了,第二天中午准时去赴约。

    在北城最有名的时尚购物街区,餐厅自带小花园,初夏中午,在户外遮阳伞下边吃边聊,好不惬意。

    饭后吃甜品时,郁小麦戳了戳面前五彩斑斓的饮料,恹恹地说,“好烦哦,家里人在给我哥介绍相亲。”

    程若绵一时没理清她这句话的逻辑。

    给她哥介绍相亲,她烦的是什么?

    不过,郁小麦话密,直接揭过这茬,又道,“好羡慕政哥哦,他可以不结婚。”

    “……可以不结婚?”

    “嗯啊,之前听他们聊起过,政哥短时间内不会被要求结婚,他可以玩到四十岁,挑个合适的,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郁小麦耸耸肩,“不用背负联姻,不用通过姻亲给家族带来好处,一点儿压力没有。”

    程若绵慢半拍笑了笑,“确实。”

    沉默片刻,她问了句,“他们那样的家族,会要求陆政挑选什么样合适的女性?”

    “我也不十分清楚,总归,是要家世清白、基因好,又听话的。”郁小麦想了想,“哦对,有个现实的例子呢。”

    她压低了声音,“陆家的旁系,有个哥哥,挑的是个舞蹈家,你懂吧,盘靓条顺温柔贤惠,父母都是高知,独生女,家庭和睦清白,大概政哥以后也会挑个这样的吧。”

    这一席话说完,郁小麦觉出不对,她好像说错话了:是不是不应该在程若绵面前说这些?

    毕竟她现在还跟着政哥呢。

    郁景明说的没错,她总是这样莽撞,说话做事不考虑后果。

    郁小麦有点忐忑又有点沮丧地去瞄程若绵的脸色。

    程若绵倒没什么异常,眼睫眨了眨,笑说,“想象了一下,确实跟他很合适呢。”

    她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陆政那样霸道强势唯我独尊的性格,他的伴侣首要之一便是要温柔贤惠,事事顺从他,放低自我以他为主,从不忤逆。

    郁小麦尴尬地笑了笑,着补道,“也不一定啦,谁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

    程若绵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来自陆政的消息。

    「忘了跟你说,我明天去出差,在非洲待十天」

    「今天要忙到很晚,抽不出空见你了」

    十天之后,她已经在南城了。

    陆政工作那么忙,也不会有空去南城看她。这么一算,要分开三个月之久。

    昨天中午是这三个月里的最后一面?

    程若绵突地萌生出强烈的失落。

    郁小麦有意安慰她,眼珠子转了转,抓住她手腕提议道,“绵绵,晚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俱乐部?”

    “嗯?”

    郁小麦颠三倒四地解释道,“以前我哥是不带我玩的,但是最近,他怕我乱跑结交一些坏人,所以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所以晚上我一般都和他待在俱乐部,政哥肯定也在,你去找他,他一定很开心的。”

    陆政去俱乐部是应酬,有正事要谈的。

    她当然不方便去。

    程若绵笑了笑,“算了吧,我晚上也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哦?比政哥还重要?”

    “一个文化交流项目,有个线上的视频会议。”

    “好吧。”

    两人同校,吃完饭随处逛了逛,便一起乘郁小麦家里安排的车回了学校。

    程若绵直接去图书馆。

    埋头学习整个下午和傍晚,在闭馆时分才回了宿舍。

    和祝敏慧一起,抱着衣服去洗衣房。

    等待的时候,祝敏慧偏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最近和陆先生很少见面?”

    得有一个星期了,好像就见了昨天一次。

    “他很忙。”

    程若绵轻声说,“接下来还要去出差,估计要好一阵子见不到面。”

    “……你想见他么?是不是可以主动去找他?”

    自上次程若绵跟她说了自己的心事之后,祝敏慧就完全转换了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她和陆先生之间的关系。

    管他是什么关系,管他是什么因果呢。

    姐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程若绵没作声。

    她当然想见他-

    同一时间,俱乐部。

    郁小麦刚被郁景明训斥了一顿,情绪有点低落,低着脑袋在包厢外摁手机。

    她有一个备忘录,专门用来发泄对郁景明的不满,里面满满记录了每一次郁景明训斥她之后她对他的“赞美”。

    边敲字边小声骂骂咧咧,“老古董,懂不懂什么叫辣妹装啊,穿得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发神经。等你老了躺床上动不了,我一定把你管子拔了。”

    “小麦。”

    有个女声喊她。

    郁小麦循声望过去。

    向嘉丽。

    小时候在加拿大认识的,比她大四岁。

    算是塑料姐妹。

    “干嘛?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陪我爸谈事情,”向嘉丽走过来,柔柔地笑着,“我妈不放心,怕他喝多,派我来监督的。”

    “哦,你进去吧。”

    “你怎么不进去?”向嘉丽朝开了一条缝隙的包厢内望去,“景明哥也在里面么?我正好跟他打个招呼。”

    郁小麦脑子里警铃大作,锁屏把手机放回包里,做出亲热的样子挽住她,“咱们一起去咯,而且景明哥在和政哥谈事情,没空见我们。”

    “政哥?”向嘉丽一顿,“陆先生么?”

    “嗯啊。”

    侍者推开包厢门,两人手挽手进去,“你跟陆先生关系很近哦?”

    郁小麦太知道她的德行,向家一家子都是追名逐利攀龙附凤的精明势利眼。

    “你不要打政哥的主意,”她补了句,“而且,政哥现在有人了,你别裹乱。”

    “瞧你这话说的,”向嘉丽很意外似的,“我怎么会——”

    话音戛然而止。

    郁小麦顺着她视线望过去。

    通向露台外的双开玻璃门边,陆政和郁景明正站在一起聊天,不知在说些什么,陆政唇角带着一抹淡笑,明明是沉稳冷硬的男人,此刻眼角眉梢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春风得意。

    是泡在温柔乡里的男人。

    向嘉丽对两性关系深有研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郁小麦说的没错,陆先生一定有女人。

    而且是蜜里调油的阶段。

    郁小麦偏头问,“你在看谁?”

    这时候郁景明看过来了,看她没乖乖去换衣服,脸色一沉。

    陆政也望过来,看到郁小麦身上没几片布料的衣服,嗤笑了一声,跟郁景明说了句什么。

    “要去打个招呼么?”

    向嘉丽说。

    郁小麦这会儿被郁景明的脸色刺激到了,下巴一昂,“去就去,谁怕谁。”

    来到那两个男人近前儿了。

    郁小麦还没开口,就见向嘉丽极自然地伸手拉了拉郁景明的手肘,“景明哥,好久不见——”

    话又没能说完,郁小麦反应激烈地扯开她,喊道,“你别碰我哥!”

    她动作太大,包里的手机飞了出来,向嘉丽也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郁景明一向绅士,却没去扶一把,只是阴冷地盯着郁小麦,俯身捡起她的手机。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他知道她的手机密码,随手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抬起眸来,一字一句无波无澜,“等我老了,拔我的氧气管?”

    郁小麦一怔,怒道,“你懂不懂尊重别人的隐私?”

    郁景明没再跟她废话,脱下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郁小麦拼命扭动着不配合,他就直接把她扛了起来,往旁边休息室走。

    “就是拔你氧气管,你活该。”

    郁小麦不服输地骂道。

    陆政意兴阑珊地旁观着这场闹剧。

    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画面停留在程若绵的拨号界面。

    待会儿还要见个人,见完之后,恐怕她已经闭寝了。

    “陆先生……”

    向嘉丽轻轻柔柔地喊他,微微笑着跟他攀谈,“小麦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正常男人大概应该问她一句:没事吧?没摔着吧?

    陆政低眼点亮手机屏幕看了几秒,随后迈步离开。

    完全像是没她这个人。

    向嘉丽傻在原地。

    陆政刚走到休息室门边,就听到里面传来郁小麦的叫喊,“那个向嘉丽就是个专门钓你们这种男人的名媛,名媛啊!”

    郁景明压低了声音,“你都知道的事,我能不知道?”

    “你快放开我,我要去看着点,说不定她要勾引政哥了!”

    陆政推开门。

    他过来就是打算看看情况,郁小麦调皮捣蛋,郁景明又一味溺爱,怕是控制不住。以往每次都要他和孟正安几个兄弟一起帮着善后。

    眼前场景却让他怔了一秒。

    郁小麦本就没几片布料的衣衫凌乱地挂在身上,郁景明把她摁在沙发上,半压在上面,看起来是制服,可那意味总有点……

    陆政没说话,带上门离开。

    他波澜不惊地抬腕看表。

    到时间了,得去见生意伙伴。

    按道理,一般谈完了合作,两拨人会一起开瓶酒热热闹闹地叫来一些男人女人。

    这就是应酬的含义了。

    谈任何事情都不能只单纯地聊完合作细节就散,总要在前前后后加上一些男。欢。女。爱、酒精、关系等的花边作为点缀。

    今儿,陆政却是一秒钟都没多停留。

    再次抬腕看表,快要过她的闭寝时间了。

    停车场,尚策正候在那儿,遥遥地看到陆政,便站直了身体,拉开车门启动车子。

    陆政一手拎着西装外套,步伐沉稳,走过来,道,“去外语学院。”

    他必得见她一面-

    闭寝之前,程若绵离开了宿舍。

    走出校门,打算穿过天桥去到另一边打个车。

    看着天桥下来往不息的车辆,她停住脚步低下脑袋,对着手机屏幕犹豫。

    打个车去俱乐部?

    还是说直接去瑞和公府或者别墅?

    已经点开了打车软件,思考到底应该输入哪个目的地。

    这时候进来一通电话。

    来显是「陆政」。

    她尽量平稳地接起来,“……喂?”

    “睡了吗?”

    “没有。”

    她听到他那边有开关车门的声响。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回到家了,无意识地抬起眼,她就怔住了。

    天桥这一边路肩上,陆政单手插兜,一手擎着手机贴在耳边,正望着她校门口的方向。

    她想出声叫他,却觉喉咙紧涩。

    攥紧了手机怔怔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

    许是有感应,陆政偏头看过来。

    他仰着头,看到天桥上那站在栏杆边的身穿棉麻长裙的女孩。

    两个人同时迈动脚步,他往天桥下行阶梯这里迎,程若绵则提着裙摆往下跑。

    她奔下来,一头扎在台阶下站着的陆政怀里。

    她踮脚环抱住他脖子,声音闷闷地,“陆政。”

    陆政收紧臂弯,嗯了声。

    “我愿意搬到你那儿去住。”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等我结束实习回来,好不——”

    尾音没落,陆政已经吻了下来。

    第43章

    六月中旬,南城已是盛夏之势。

    程若绵入职一周,逐渐适应了节奏,像个普通的“社畜”一样,通勤、买咖啡、加班、在茶水间和同事们谈笑风生。

    陆政为她安排的住处就在公司大厦一公里的地方,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界,奢华高级的现代化公寓,一梯两户,四百平的面积。据同事说,这个公寓每个月租金都要四五万。

    房本写的她的名字。

    当时负责接待她的是陆政的弟弟的秘书,秘书尽职尽责,带她办手续,为她介绍公寓周边附近吃喝玩乐的去处,末了,留下自己的电话,让她有任何事就随时联系她。

    这天周五,晚上十点程若绵才下班。

    入夜了,暑热消褪,凉风习习。

    她索性没打车,散步回去。

    南城不像北城那样刻板,大厦楼栋间隙有不少推着小推车卖水果的小商贩。

    程若绵停下来买了菠萝和荔枝。

    平时天气热,周末她也很少出来逛,难得因为加班有这样悠游自在的散步时刻,一路上她兴味盎然,还拍了不少照片。

    回到公寓,先去电梯间旁的快递柜取了个快递,合上柜门,低着头确认快递信息的时候,面前撞上来一个男人。

    他也正低着头看手机,是而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好意思。”

    那人刹住脚步,没抬头说了声。

    这嗓音有点熟悉。

    程若绵抬起头,“……佟先生?”

    男人浑身一僵,抬头看一眼,随即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下,好几秒才做出表情,笑了笑,“程小姐,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他提着健身包,身上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快递柜旁边就是公寓自带的高级健身房,看样子他是刚健完身出来。

    “我在这儿实习。”

    “……你一个人?”

    “嗯。”

    佟宇抬腕看了下运动手表,“时间还早,请你喝杯咖啡?”

    明天是周六,也没什么要紧事,程若绵应了,两人并肩往公寓一楼的咖啡店走去。

    她不想喝冷饮,点了个冰淇淋球,两人在靠窗找了个位置坐下。

    程若绵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佟宇好像也不急着开口,两人对望着,彼此笑了下。

    他的目光拔不动,陷进去了似的定在她身上,好一会儿,笑说,“也太巧了。”

    “你也在这儿住么?”

    她问。

    “嗯,来南城三个月了,一直在这儿住。”他问,“你住哪一层?”

    “顶层。”

    “我就在你楼下。”佟宇道,“来多久了?”

    “刚一周。”

    “实习多久?”

    “三个月。”

    佟宇又具体问了她实习的公司和工作内容,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我公司也在附近。”

    “好。”

    至此,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程若绵埋头吃了会儿冰淇淋。

    佟宇淡淡地问,“还跟陆先生在一起么?”

    “……嗯。”

    佟宇笑一息,“他不放你?”

    “……也不是,”程若绵尽量平淡地说,“我跟他商量过,这段关系到我毕业的时候结束。”

    还有整整一年。

    佟宇默了默,轻松地笑说,“毕业了是打算来南城工作?所以才来这儿实习?”

    程若绵点了点头。

    “到时候我帮你庆祝一下,脱离苦海。”

    他完全是朋友的口吻。

    程若绵笑了笑,没多说。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程若绵说时候不早了,得回去睡觉了,佟宇就跟她一起上了楼。

    同乘电梯。

    程若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避。以往见他他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此刻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她莫名觉得离太近了不太好。

    佟宇看在眼里,但没作声,只是低眼看着她茂密长发里顶出来的耳尖。

    白皙微红。

    形状漂亮。

    他一直都知道,要想得到她,不能急,急不来。

    在她还在被谷炎纠缠的时候,他就在韬光养晦,后来又掺进来一个陆先生,他更急不得了。

    同为男人,陆政早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趁着这个项目的机会,把他支到了南城来。

    没成想,阴差阳错倒成全了他。

    “陆先生给你安排的住处么?”

    他问。

    “嗯。”

    程若绵没抬头。

    看来陆政已经对他放心了,安排她的住处之前,都没有刻意选个离他远的位置。

    不对。

    以陆政那样目中无人的性格,恐怕早已将他佟宇这号人忘在了九霄云外,又或者是量他不敢造次。

    佟宇心里笑一息。

    电梯到达次顶层,他迈出轿厢,侧身跟她道别。

    程若绵摆了摆手。

    电梯轿厢合上。

    她继续上行。

    佟宇留在原地,看着按钮数字跳到顶层,而后转身离开-

    泡澡的时候,程若绵接到了陆政的电话。

    从非洲回来之后,时差都没来得及倒,陆政又飞了趟新加坡,在那忙了一阵,今儿刚回到北城。

    “在做什么?”

    “泡澡。”

    下班之后的放松时刻,她声音也软绵绵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陆政道,“开视频。”

    她想拒绝,视频已经拨了过来。

    她刻意往身上扑了点泡沫,抹了把脸,才点开接通。

    那头陆政像是把手机支在洗手间镜柜旁的壁龛上,刚接通没看见他的脸,屏幕里只框到他略弯着身的一点脊背,背肌肌理分明,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

    等他直起身偏过脸来,程若绵意识到,他在剃须,下巴上沾着白色泡沫。

    屏幕里的女孩挽着长发,脸蛋儿被热气熏得微红,眼眸湿漉漉的,鬓角发丝被沾湿腻在脸颊。

    脖颈修长脆弱,白皙肩膀被一簇一簇泡沫半遮掩着,再往下,就隐在了泡沫之中。

    陆政好一会儿没说话。

    程若绵举累了,把手机支到旁边托盘里,拿起叉子,吃了口切好的菠萝。

    陆政剃完须洗了脸,拿着手机去更衣间穿了件T恤,随后往起居室去。

    屏幕里,女孩正低着眼咀嚼。

    嘴巴包的圆圆的,睫毛湿得一簇一簇,好不惹人怜。

    坐到沙发里,陆政问,“有没有想我。”

    程若绵点点头,“……有。”

    干渴难耐,他点了根儿烟,抽一口,才道,“想不想见我?”

    她略顿了一下,凑近屏幕一眨不眨地,细声说,“我说想的话,你要来吗?”

    陆政还没说话,她又叉起一块菠萝,这块好像意外地很酸,她脸蛋儿皱起来,蹙眉忍耐了一下。

    那模样太生动鲜活,惹得他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屏幕,说,“酸到了?”

    她闭着眼点点头。

    缓过来了。

    因为这刺激,眼眶里溢了点生理性的泪花。

    程若绵趁势说,“挂了吧?我要洗掉泡沫,顺便洗个脸。”

    “不挂。”

    “那我暂时离开一下屏幕哦。”

    她把手机平放,给浴缸换水,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那边陆政把手机搁到旁边沙发垫上,抽着烟,把音量开到最大,眼神望向窗外,听着她这边窸窸窣窣的水声。

    再然后是吹风机的低嗡声。

    再出现在屏幕里,程若绵已经吹干头发换上了吊带睡裙,还在肩上披了条毯子。

    “裹那么严实。”

    “……吹着空调,怕感冒。”

    “给我看看。”

    “什么?”程若绵反应了一下,脸蛋儿爆红,拼命摇头,“我不。”

    他意味不明笑一息,不疾不徐地说,“要么现在给我看,要么我明天飞过去,现场给我看,自己选。”

    程若绵盯着他,轻声细语地,“那你来吧。”停顿一下,“……我想见你。”

    十多天没见了。

    她完全没有自己在撩人的自觉。

    陆政简直一瞬间头脑发热难以自已。

    他喉结咽动,再开口声线都哑了几分-

    周六,程若绵睡到自然醒。

    自己弄了点早饭吃,回复了工作群里的消息,在客厅沙发里看了两个小时专业书。

    忙完差不多也是中午了,她边吃午饭,边跟祝敏慧和冯优悠开了群视频,三个人聊了会儿天,那两个人商量着要抽时间来找她玩。

    “反正有地方住,是吧?三室两厅,陆先生出手好阔绰!”

    “那我们趁个周末?”

    祝敏慧说。

    对了一下日程时间,敲定下个月过来。

    刚挂断视频,程若绵隐约听到门厅传来动静。

    房子大,听不真切,她怕是自己的幻觉,拢了拢披肩起身紧步过去查看。

    门厅那一头,陆政刚打开门迈了一只脚进来。

    白衣黑裤,衬衫袖子卷在肘处,反手带上门,偏头看她。

    眼底是种意味深深的打量。

    程若绵呆了呆,“……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她忘了她的房门密码被他强制设置为了他的生日。

    还以为他会晚上才到。

    许是他身上那股子成熟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十几天没见,乍然让他闯进来,她一时竟有些紧张。

    倒不是怕。

    只是……

    他走过来,抬手抚了抚她脸蛋儿。

    时隔半月,像是要重新感受一下她脸颊的细腻触感。

    许是南城水汽充足,她好像比他印象里还要水嫩些。

    像一弯颤颤巍巍从水面跃出来的细嫩荷茎,年轻蓬勃,清新怡人。

    只是一见,便能涤荡他所有的精神和感官。

    陆政没再多说,省略了诸多肉麻词汇,直接扛起她。

    程若绵按捺着骤然加速的心跳,抬臂指了一下,小声提示,“卧室在那头。”

    她隐隐听到陆政笑了一息。

    放到床上。

    亲吻,毫无预兆地。

    程若绵闷哼了一声。

    卧室的纱帘被室内循环气流轻轻拂动,室外烈日骄阳炙烤,日光耀眼,像水波似的随着微风微微摇晃。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她没点外卖,也没有任何未到的快递。

    程若绵一时没想到来按门铃的会是谁。

    她也无暇去思考那么多了,因为陆政没给她任何余裕。

    在撞击的间隙,他们都近乎贪婪地去捕捉对方的表情。

    潮湿的滚烫的眼神彼此纠缠。直击心底深处。

    来不及先脉脉地叙一叙温情,只能让温情和占有一齐发生。

    如此,方可宣泄在忙碌的工作日程中被压抑到极致的思念。

    门铃还在鸣。

    一声接着一声。

    淹没了她难以自已的低吟和其他黏腻声响。

    窗外的日光透过纱帘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如水波一般的光影。

    粼粼潋滟。

    他们无视着朗朗白日。

    无视着声声催促的门铃。

    像上战场前与恋人亲吻的战士。

    又像是在末日之前执意要将一场不为人知的偷。情进行完毕的情种。

    门外的佟宇低眼静等着。

    却一直都没等到有人来给他开门。

    第44章

    陆政并不知道按门铃的人是佟宇。

    他从始至终不知道,程若绵在南城实习的这三个月,佟宇就住在她楼下,还偶尔约她见面。

    就像佟宇猜测的那样,陆政始终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那时,他连成为一个竞争对手让他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暑气蒸腾数日,终于在周六傍晚落下一场雨来。

    起先是微朦的细雨,伴随着落下的是他在她额头脸颊一下一下的啄吻。

    周身的一切都是潮湿黏腻的,凌乱的长发腻在鬓边,她紧闭着眼小声说,“我要洗澡。”

    陆政抱她去浴室。

    洗干净回来,他换床单,程若绵赤脚跑到客厅,拿了bose音响进来。

    她趴跪在卧室中央的地毯上,仔细调整音响摆放的位置,陆政在套枕头,抬眸看她一眼,笑说,“干嘛呢。”

    “我试验过好多次了,音响摆在这里,效果最好。”她摆好音响,起身过去关了卧室门,“门一关,在床上躺着听歌,别提多舒服了。”

    她脸上是纯粹的愉悦,眼眸亮晶晶的,天真自然。

    陆政深深地看她。

    纱帘也被拉开,细密的水珠逐渐在窗玻璃上凝聚。

    房间内没开灯,陆政半靠在床头靠枕中抱着她。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揉捏按摩后腰,吻也偶尔落下,在发顶在额头在鼻尖。

    不可避免地逐渐下滑,到唇上,到脖颈。

    在程若绵晕乎乎没察觉之时,他整个人已经滑进了被窝里。

    后腰下被垫进了几个靠枕,大腿被摁着固定住,她条件反射撑起上半身要看看他在做什么,只来得及看清被子之下他弯着弓着的背的轮廓,浑身就猛地一綳,随即脱力般软绵绵地跌回了床上。

    陆政的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让她在极度的愉悦中生出极度的不安,本能地伸手要去抓什么。

    手忙脚乱中抓住了他短短的头发。

    本是无意的动作,触到他的发丝之后,那抓握却变成了抚摸,全是人体的本能,让她胡乱地抚着他的头发,偶尔会用力过度,变成了撕扯。

    陆政腾出只手把她作乱的手摁在床单上,重重地揉捏她的手指手背和掌心。

    这感觉几乎让人心悸-

    在午夜时分,暴雨初歇。

    室外一片暴雨之后的凉爽。

    床单换过好几轮,两人最终干净清爽地去到了客厅沙发上,因为程若绵小睡了一觉之后想看电影。

    打开某站,选了一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法国老电影。

    “我之前看过了,还想再看一遍。”

    主要是跟他。

    陆政去厨房切了些水果,回沙发上把她圈在腿上怀里。

    电影开始之后,程若绵看得专心,陆政却是明显的三心二意,不时吻一吻她,或者调整一下她的坐姿。

    程若绵忍受了一会儿,终于摁住他的肩他的手,说,“别闹了,你专心一点嘛。”

    陆政真就乖乖不动了,往后深深倚进靠背。

    程若绵趴在他胸膛,时不时突然揪住他的手,“快看,女主要遇见男主了。”

    “……她不是在洗澡吗。”

    几分事后的慵懒餍足,陆政声线低低地回应她。

    “是啊,”这个时候,男主人公推开了家门,程若绵用手一指,“他进来了!”

    陆政笑了。

    倒不是因为电影,而是因为她。

    电影名叫《春天的故事》,女主人公和一个小她近十岁的女孩成为了朋友,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女主人公在女孩家中留宿了。

    女孩信誓旦旦保证过她那离异的爸爸不会回来这个住处,可就在清晨,女主人公洗澡的时候,女孩的爸爸回来了。

    “有点尴尬是不是,”程若绵笑说,“他西装革履,绅士地背过身不看,女主角围着浴巾跑进卧室。”

    陆政问,“他们后来在一起了?”

    “我不剧透,接着看就知道了。”

    画面美轮美奂,春季巴黎郊区的美景沁人心脾。

    进度条来到三分之二处,程若绵再次紧绷,抓住陆政的手,“男女主角的大戏要来了。”

    两个主角已然处于暧昧之中,即便他们都各自拥有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

    男主角对女主角倾诉,自己的女儿与自己的女友无法和平相处,直接坦诚地表明,女儿的担忧没有必要,因为,女友的威胁比女儿以为的小得多。

    近乎于直球了。

    女主角接招,并且表明:我不能接受年龄差异,我现在的男友跟我差不多大。

    “她拒绝了。”

    陆政说。

    “是啊,可是男主……”程若绵道,“你看。”

    画面中,男主说:我倒是很能想象你跟更年长的人在一起。

    程若绵哇了一声,“隐晦的明示。”

    “相当于表白了吧。”

    陆政说。

    “我不觉得,”程若绵道,“表白就是我爱你我喜欢你,除此之外,任何的话语都不是表白。”

    陆政默默凝着她,微微勾唇,“……一点儿弦外之音也不留?”

    “不一样,暧昧时也许可以有许多的弦外之音,但若要真正在一起,那得挑明了说吧。”

    “……所以,因为这个原因,女主角没有跟他在一起?”

    “倒不是因为这个,”程若绵道,“是因为她最终选择了坚持自我,走自己原本的路。”

    陆政默了许久。

    他垂眸看着她秀挺的鼻尖,浓密如扇的眼睫,他捏着她下巴抬起来亲吻。

    这次程若绵没有拒绝,仰脸接了他的吻。

    那个周末,陆政没有离开程若绵的公寓半步。

    两个人像寻常的情侣一般,在外面或暴雨如注或烈日当空时,窝在家里或一起看电影,互相喂对方水果吃,间隙中散漫地聊天亲吻,或激烈地纠缠。

    一遍又一遍。

    在远离北城的南城公寓里,程若绵觉得,陆政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让人敬怕的陆先生,她也不再是那个被他养着的女大学生。

    他们只是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对爱侣。

    这感觉让她沉醉恍惚。

    如深陷一场经久难醒的白日梦。

    陆政偶尔会接个电话。

    那时,他会漫不经意地摩挲着她,淡淡地跟电话那头交流。

    他身上那股子冷硬凌厉的气息会在这时候不着痕迹地从眼角眉梢冒出来。程若绵一般会在他挂断电话之后毫无预兆地亲上去。

    似是要覆盖掉方才在他讲电话时,她心里浮现的飘摇和不安。

    陆政回吻她,哑哑地低笑道,“你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嗯?”

    “只会亲嘴?”他覆在她耳边,意有所指,“不能往下找找?也许还有能吃的。”

    她似懂非懂。

    陆政拉过她的手摁下来。

    程若绵激烈地拒绝。

    他不强求,只是笑骂她没胆。

    她转移了话题,问,“你接下来两个月什么行程?8月会在哪里?”

    “上旬在非洲,回一趟北城,下旬在哥本哈根。”他道,“问这些做什么?”

    程若绵摇摇头,“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

    陆政就笑,漫不经心地,低低的嗓勾着些许宠溺,“要我报备行程?”

    她故意开玩笑,“我怎么敢。”

    “你都敢享受我单方面的服务,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还是笑。

    “那我敢,”她作出凶凶的样子,凝眉伸手,严肃道,“快,报备行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任何隐瞒,格杀勿论。”

    陆政忍俊不禁,抓住她的手摩挲,压下来亲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说,“不管在哪儿,我都会想你。”-

    那个夏天,只要陆政人在国内,周末便会去南城陪她。

    有个周五,程若绵加班回来,又在公寓一楼大厅遇到了佟宇。

    她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能看出来里面放着几个冰淇淋。佟宇笑问,“喜欢吃冰淇淋?”

    “嗯,”她礼貌地拿出一个,“你要一个吗?”

    佟宇伸手去接,这时候有个方形的铝箔片跟着掉了出来。

    大概是冰淇淋包装沁出了水珠,铝箔片便粘了上去。

    程若绵一怔,脸蛋儿红透,蹲身去捡,放回到自己口袋里。

    家里的套用完了,她去便利店的时候顺便买了些,大号的没有整盒的了,只拿了仅剩的散装的。

    佟宇没作声。

    程若绵抬腕看了下表,笑说,“我得上去了,陆政应该已经到了。”

    “……他来找你?”

    “嗯。”她摆摆手,“拜拜。”

    她感觉佟宇的眼神不对劲,但又怕是自己多想,毕竟,在南城碰到之前,他也从没有联系过她。

    就像以前,除非必要,他也很少主动跟她联系。

    她上楼之后,佟宇去一楼咖啡店慢吞吞喝了杯咖啡。

    偶尔望一眼窗外。

    他感觉不太妙,程若绵好像对陆政动感情了。

    陆政抢走她占有她,他无法阻止,也不必阻止,毕竟都是露水情缘,也许反而利于他以后行事。

    可若程若绵对陆政产生感情,那他就功亏一篑了-

    8月20号。

    陆政动身从北城飞往哥本哈根。

    在那里要开五天会。

    日程排得满,除了会议,还有一些商业合作上的拜访和洽谈,以及会议主办方安排的各类参观和游玩活动。

    22号这天,上午开会,下午出席了一场私人家宴,席间只有他一个受邀的座上宾。

    晚餐之后,他遣退了随行的秘书翻译和保镖等一群人,乘车前往郊区。

    替老爷子拜访一下他隐居在此的老朋友。

    开车的是尚策。

    来到郊区那栋房子前,尚策留守在外,陆政一个人进去。

    老爷子的老朋友热情接待了他。

    坐下来喝茶聊天。待了一个小时。

    等他出来,尚策打开后车门请他上了车。

    哥本哈根夏季的夜晚依旧偏冷,只有十几度,陆政穿着三件套西装,到车里就脱掉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

    从郊区往市区开,尚策试探着提议,“先生,前面就是格伦维特教堂。”

    一座为纪念格伦维特而建的表现主义风格教堂,通常称为管风琴教堂,因外形像管风琴的缘故。

    是当地著名的打卡景点。

    陆政看他一眼。

    “……我有个朋友,知道我在哥本哈根,想让我帮忙拍几张格伦维特教堂的照片,我们可以在那里停一下吗?”

    他还从没敢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耽误陆政的行程。

    陆政没计较,只淡淡地说,“随你。”

    到教堂外,尚策把车停在路边,拿着手机下了车。

    车里的陆政能看到他拿着手机跑着到处找角度。

    他有点意兴阑珊。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没做。

    想给程若绵打个电话,可哥本哈根比国内慢6个小时,这会儿正是国内后半夜,她肯定在睡觉了。

    这么想着,他降下车窗点了根儿烟,手搭在车窗沿儿。

    点亮手机屏幕,指腹摩挲着通讯录上程若绵的名字,这时候听到了临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尚策。

    不经意间偏头朝车窗外看,看到一个拉着行李箱的风尘仆仆的女孩。

    大约是怕冷,她还是围着那条克莱因蓝的细围巾,北欧濒临极昼的太阳低悬在她背后灰扑扑的天空。

    程若绵笑了笑,说,“总算是赶上了你的生日。”

    因为哥本哈根比国内慢6个小时,因为这温柔的时差,她终于来得及。

    当面跟他说一声30岁生日快乐。

    第45章

    今天是他30岁生日。

    从早到晚,保管在尚策那里的手机一直叮叮当当地进消息进通话,偶尔有需要应酬的,他会亲自接一下,跟对方寒暄几句。

    如果在国内,少不了还有三五好友为他办的生日宴,吃吃喝喝玩玩。

    这就是生日对陆政而言的全部意义。

    是而他也没太把今天放在心上。

    况且,他不喜矫情,更不喜自己矫情。

    可此刻女孩忽然出现在北欧濒临极昼的灰淡日光下,一袭黑色风衣长裙,克莱因蓝围巾松垮垮挂在细弱的颈间,长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

    陆政还是不可避免地无法自拔地陷入一种极度清醒的狂热之中。

    愈疯狂愈清醒,愈是清醒,愈是让那疯狂更加肆无忌惮地冲撞他的神经。

    他清晰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陆政牵着程若绵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

    陌生的城市,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

    地毯柔软,她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不真切。

    十个小时的飞行,她舟车劳顿,需要洗澡换衣,可陆政没给她这个机会,携着她一起进了浴室。

    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程若绵才意识到,他没戴套。

    他没预料过她会来,自然没有准备。她没有预料过一来就是干这事儿,自然也没有带。

    她拼命推他,说,万一怀孕怎么办。

    陆政纹丝不动,“那就生下来。”

    他的口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已经结婚备孕,就等着孩子降临了似的。

    那一瞬,程若绵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好似她和陆政的孩子已经降生,而她即将和她妈妈程雅琴一样,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陆政察觉到了她突然的紧绷,哑着声,近乎于磨出来的低嗓,“给我生一个,不好吗。”

    透过淋淋落下的水流,程若绵凝视他,很轻易就察觉到了他的濒临失控。

    他晦暗的眸,因为极度兴奋而偾张的肌肉,急促凌乱的呼吸。

    他整个人都在燃烧。

    她没再说话-

    洗完澡,陆政打内线电话给她叫了一份晚餐。

    打完一回身就看到程若绵窝在沙发角落里,正低着头看手机屏幕,像在研究什么。

    头发还没吹干。

    陆政去拿了吹风机,站在沙发前给她吹头发。

    吹的时候她还一直在往后捋头发,仿佛妨碍到了她看手机,甫一吹完,陆政就抽走她的手机,“看什么呢?”

    她人都到这儿了,还把全部注意力凝在什么破手机上,也不抬头看他一眼。他低头看手机屏幕,本以为会是工作,那界面却停留在某个社交软件上,搜索框上写着:

    「在哥本哈根如何购买紧急避孕药?」

    陆政默了足足有四五秒,才开口,“……这种事儿,直接问我不就完了吗。”

    程若绵仰起头,“那你能帮我安排一下吗,让人送来。”

    陆政打了个电话。

    等药送来的那十几分钟里,程若绵抱膝缩在那儿,眼神愣愣地盯着地毯,不吭声。

    她还没吃饭。

    陆政没有催她,索性把餐给她切成小丁,盛到小碗里,坐到她旁边喂她吃。

    程若绵低着眼,机械地张口。

    “味道怎么样?”

    她点头。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他的口吻平静无波,可说话时一直盯着她的脸,在研究她的表情。

    “……没有,”她低低地说,“就是有点累。”

    也对。

    长途飞行,刚刚又在浴室弄了两次,她会疲累再正常不过。

    “吃完就睡。”

    他温声道。

    不可否认,他心里也有一些未抒发的小情绪——

    方才在那过程中,他说的关于孩子的话,她没回答。

    当时他也许是脑子发热,可这会儿冷静下来,也没觉得那想法那话语有任何不妥。

    她给他生个孩子,不好吗。

    可看着她的脸,那样清透无暇,安宁沉静,他也起不来任何情绪了。

    她还没毕业,还是个小姑娘,对这方面的话题比较抗拒也实属正常。

    他说服了自己。

    “南城直飞过来的?”

    他温声问。

    “嗯。”

    “一直没问你,怎么非要跑到南城去实习?北城那么多好地方,”陆政说,“在我那儿实习也不错,集团旗下有不少跨国业务,我还能帮你理一理职业规划。”

    他停顿了一下,“甚至,你还能随时到我办公室来。”

    越说越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程若绵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及毕业“合约”到期之后的事,毕竟,那之后她的职业规划、她想在哪里定居,都统统与他无关了。

    她含糊地说,“南城那个公司比较合适,之前听学姐们提起过。”

    “毕业后不一定留北城?”

    他想起来,她之前提起过,毕业后可能去别的地方。

    “……还没想好。”

    陆政默默凝她。

    也好,不急,等她毕业之前,再跟她聊聊,问问她具体的计划。

    “到时候再谈。”

    吃完饭,正好药送来了。

    他给她倒水,看着她吃下去。

    吃完,她用手背沾了沾唇角的水痕。

    陆政抚了抚她脸蛋儿,抵着她额头说,“对不起。”

    她呆了呆。

    “刚刚是我过分了,吃药总归对身体不好,我不该那么做。太上头了。”

    程若绵没吭声。

    他又道,“我答应你,这些话题,以后再说。”

    最起码要等到她毕业,找到心仪的工作之后。

    她定定地看着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好似他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世事无常。

    她来找他,无非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无非是想要在他30岁生日这个重要的时间点,出现在他身边。

    毕竟,以后他所有的生日都与她再无干系。

    可看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些话题以后再说」?

    他难道不清楚他们俩之间到期就一拍两散吗?他是忘了?还是笃定了他们已经如此密不可分,那个期限不再重要了?

    大概是后者。

    程若绵先是觉得荒唐,再然后是恐惧。

    如果到时候他不放她呢?难道她要继续陪在他身边,就像小雅陪着陈晋鹏一样,直到他结婚?

    不止如此,万一他结了婚还是不放她呢?他要把她养在外面?会不会进一步要求她给他生孩子?

    她被灭顶的恐慌淹没。

    陆政察觉了她脸色的苍白,蹙眉问,“怎么了?药有问题吗?”

    他拾起茶几上的药盒翻看。

    他要打电话了,程若绵伸手阻止,“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陆政又仔细看了她脸色,确定只有劳累,像是精神上的,不是物理上的。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去往卧室,“睡吧。”

    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吻了吻她眼睫。

    “需要我陪吗?”

    她摇摇头。

    陆政带上门出去,还是打了个电话,确认药没有问题。

    他去露台上点了根儿烟。

    抽了半根,亢奋的心跳逐渐平息。

    是了,她还小,不愿回答他再正常不过,他不该期望着她的答复和表态。

    本也是头脑发热说的话,若真的要孩子,也得从长计议。

    总归,时间还长,等以后再说吧。

    这么想着,思绪竟神游起来,脑海里莫名浮现了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在海边玩的场景。

    最好是个女孩,像她。

    实习期结束,程若绵向学院提交过退宿申请后,正式搬到了陆政的住处。

    她本以为是要搬到小别墅,结果陆政说是瑞和公府。

    陆政没多说,尚策帮着解释了两句,瑞和公府有家政厨师司机和保镖,待在这里,即便先生不在,她也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先生也能放心些。

    也不知从哪儿走漏的风声,一夕之间,圈子里都传遍了,跟着陆先生的那个女学生,被养在了瑞和公府。

    圈子为之哗然。

    瑞和公府,那是只有陆家人才能踏足的地方,换言之,只有未来名正言顺的陆夫人,才有资格住在那儿,享受陆先生提供的一切。

    这是宠上天了啊。

    搬家的时候,程若绵特意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以后不管到哪儿都要保留着的,比如说各种证书、必要的书籍、小时候的一些贴纸本等等。

    这类东西,她打包到一个纸箱子里头,存放在祝敏慧这儿,不带到陆政的家里。

    另一类则是日常穿的衣物等等,以后不要了也无所谓的。

    她为自己规划了周密的退路:万一分开的时候闹僵了,她甚至需要逃跑,无法再去瑞和公府拿东西呢?

    如此安排,便万无一失了。

    祝敏慧也问了她,为什么重要的东西都留在她这儿?

    程若绵只说,以防万一,方便逃跑。

    祝敏慧欲言又止,程若绵平静地看着她,说,“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当他养在外面的情妇。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祝敏慧了然了。

    陆先生那样的人,总不可能娶她。

    先不提他大概率压根儿没动过这个念头,即便有,他那种位置的男人,婚姻总是无法自主的。这也是他自出生以来便锦衣玉食被人敬怕的代价。

    陆政在瑞和公府二楼为她改造了一间书房。

    让人给她送来一本书籍目录任她挑选,而后按照她选定的,为她从书店购置了一大批书。

    周末,程若绵伏在书桌前分类整理。

    边整理边翻看,心里想着,有几本也许可以带走,看完了之后存放到祝敏慧那里。

    陆政应酬完回到瑞和公府,径直去书房找她。

    他先坐沙发上,点了根儿烟咬着,松了松领带,勾勾手,“来。”

    程若绵去到他腿上坐着。

    她能看出他喝了点酒,微醺,唇角勾着点淡淡的笑意,眉眼间几分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的风流。

    荷尔蒙尽显。

    他在她额头响亮地亲了一口,说,“很好。”

    “什么?”

    “一回来就能看到你。”

    他声音低得缱绻。

    程若绵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从他指间取过烟,说,“别抽了吧。”

    陆政没反抗,静静地注视她,心里竟觉得很舒坦。

    她在管他。

    管他抽烟呢。

    程若绵误会了他脸上的笑意,还以为他是想抽,心里稍一犹豫,“……再给你抽一口?”

    陆政还是顺从,顺从地略张开唇,从她指间衔过烟身咬住。

    整个过程中,他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模样太有侵略性,程若绵浑身发软,把烟从他唇间取下来,贴过去亲了亲他。

    陆政从沙发脊背上收回手臂搂住她后腰,长腿膝盖略动,把她颠了颠。

    视线交缠,升温。

    在那逐渐发热发烫的目光交缠中,程若绵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在一分为二,就像他问过她的,辛波斯卡诗里的海参。

    一份留在他这里,沉沦,一份离开,逃逸。

    怀抱里是她的重量,温香满怀。

    清澈柔软的、年轻蓬勃的程若绵。

    陆政深觉掌控、安全、满足。

    他吻她,像是要把她碾碎,揉到自己身体里。

    他对她的分崩离析浑然不觉。

    第46章

    孟正安对陈晋鹏说,感觉最近陆政像是回到了20岁。

    面儿上是沉稳的,坐在沙发里抽烟的时候,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深沉,只有亲近的朋友看得出,他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意气风发之态。

    陈晋鹏挑了挑眉,“那可不么,把人小姑娘弄到瑞和去了,每晚回去都是温柔乡,他可不是爽死了。”

    孟正安瞅他一眼,笑说,“你这几年哪一天不是在温柔乡?也没见你这样儿过。”

    两人这边厢聊着,那边沙发上的陆政抬腕看了看表,同时,包厢门被推开,尚策带着程若绵走进来。

    程若绵视线在包厢里寻了一圈,落定在陆政身上,径直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今儿这么晚?”

    陆政示意侍应生给她上杯无酒精饮料。

    “顺便去取了个快递。”

    瑞和公府收快递不方便,每一样物品都要经过保镖的检查,她觉得没有隐私,是而网上买的东西她还是选择寄到学校去。

    程若绵从包里拿出便携式拆快递的小刀,就在这儿直接拆开,层层包裹之下,最终她从盒子里取出一双银质的情侣手链。

    “我前几天突然想起来,你生日当天没有给你送礼物。”她笑一笑,“所以,补给你一个。”

    陆政把手给她,她为他仔细戴上。

    “之前你戴的那个沉香手串不是崩开了么,后来没见你重新串起来再戴,我就想着,先用这个暂时替代一下?”

    陆政一直没说话,待她戴上,他便用戴上了手链的那只手托起她下巴,低头在她鬓边落下一吻。

    她抓住他的手仔细翻看,“还挺衬你的,”她笑说,“我眼光不错。”

    陆政微微勾唇,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郁小麦跟着郁景明进到包厢,看到这俩人之间的亲密,哇了一声,“好甜哦。”

    程若绵对陆政说,“那我去跟小麦玩儿了?”

    她今儿会过来,不但是陆政要她来,也是郁小麦约她,说是有事情想跟她倾诉。

    大约是她身上有种疏离又柔和的气质,给人一种她可以倾听又可以保守秘密的踏实感。

    “去吧。”

    程若绵和郁小麦一起去了露台,陆政则和郁景明一起去了另外一间包厢,他们俩有项目合作,今晚要一起见几个外宾。

    果不其然,郁小麦倾诉的是感情问题。

    大约是有意遮掩一些细节,她说的话颠三倒四,程若绵听得也不十分明白,但总归是少女心思,细腻绵长,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

    “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

    郁小麦问了个最简单的问题。

    “见到他就心跳加速,他的一举一动,你都觉得与旁人不同,有他独特的气度。”

    程若绵答得很干脆。

    “那怎么确定自己爱上他了?”

    “……爱是排他的吧,期望得到他的全部注意力,”程若绵理了理词汇,“……大约是强烈的占有欲?”

    爱当然不止这些表现,程若绵还在思考的时候,冷不防听到郁小麦问,“你爱政哥吗?”

    程若绵略顿了下,笑着点点头。

    她很坦诚。

    “你好确定哦。”

    程若绵还是笑着,却低下了眼,“一个人,不管在不在你面前,都能牵动你所有的神经所有的思绪,再好确认不过了。”

    郁小麦对她的话很感兴趣,拉着她又问了许多。

    能回答的,程若绵都一一回答了。

    聊得差不多,郁小麦接了个电话,一拍脑门儿,“我忘了我跟朋友还有个聚会,得赶紧去了,去晚了要罚酒的。”

    “快去吧。”

    程若绵起身。

    “趁着我哥跟政哥还没忙完,我得赶紧跑。”

    她前脚刚走,后脚,程若绵就接到了陆政的电话。

    他谈完了事情,让她去楼上。俱乐部有供喝醉客人过夜的客房,有一间是长期留给他的。他让她直接过去房间里。

    程若绵上楼时和步履匆匆的郁景明擦肩而过。

    旋转楼梯一圈一圈盘旋而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如瀑一般垂下,映亮了整个天井中庭。

    她挎着包,低头摁手机回复和祝敏慧冯优悠三人小群的消息。

    几个女人提着裙摆拾级而下,边走边聊。

    她耳里捕捉到几句闲言碎语。

    “那个学生真是了不得哦?不知长什么样。”

    “我见过一次,是个清纯安静的美人儿,惊为天人的脸蛋儿,高段位的狐狸精,不主动贴,但是男人会巴巴地自己往她跟前儿凑。”

    “陆先生真是宠她,估摸着,现在她指一指天上的月亮,陆先生都能派人去给她摘下来。”

    “陆先生从没这样儿过,是吧?以前甭管多漂亮多美艳的,他都是睡了一夜就散,是吧?哦对,你不也被送到他房里过——”

    这话没说完,几个女人互相捅了捅胳膊,示意噤声。

    程若绵抬起头来,目光平静无波地从她们脸上扫过。

    几个女人赔着歉意的笑脸,目送她经过她们。

    程若绵收回手机,上到客房所在的楼层,循着找到门牌号808,拧开门把手。

    陆政在客厅里,刚脱了西装外套扯掉领带,正在挽袖子,偏头看她,“喝点酒吗?”

    “好。”

    他去酒柜开了瓶酒。

    程若绵站在窗前环视这间房间。

    他带过许多女人来这里吗?

    只想到这一层,她便刹住了思绪。

    陆政把酒杯递到她手里,她顺着看他的手腕。手链真的很衬他。

    她问,“之前那个沉香手串,是别人送的?”

    “我妈。”

    他坐在沙发那头,简单地答。

    “……为了让你安神?有用吗?”

    郁景明也问过一样的问题。

    “没用。”

    心里是否平静,岂是身外之物能左右的。能影响他的只有他自己。

    陆政抬眸看她,笑一息,几分懒散地说,“没有你有用。”

    这句话,程若绵一直记着。

    两人喝了点酒,她去到他臂弯里,打开某购物APP,给他看自己挑选的床单花色。

    瑞和公府于她而言不是个安全踏实的场所,但总归还要在那儿住9个月,她得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这就是她的能力了,任何环境下,都能尽量趋利避害,让自己改造环境,而不是被环境影响。

    陆政圈着她,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但很明显没有特别专心。

    她选什么样式的他都依,少女粉的也行,他不介意。

    末了,他低声说,“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嗯?”

    他略抬下巴示意,“在那儿,自己去拿。”

    程若绵这才注意到,门厅转角柜上搁着个长条形的盒子。

    外面简洁,通体是克莱因蓝色调。

    她过去打开,从里面拾出两条围巾。

    一条秋天款,一条更宽厚些,是冬天款。

    克莱因蓝色调,触手柔和细腻,是上好的料子。

    “把你之前那两条换掉吧。”他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应该更舒服些。”

    他差人找意大利面料巨头Colombo订做的羊绒围巾,Colombo只为奢牌供货量产,能在那儿订做单品的,只有王室和贵胄。

    当天她就围上了秋天款的那一条,这让陆政很舒心。

    那天之后的周末,已经是九月底。

    程若绵忙着文化交流的项目,周末白天也不会待在瑞和公府,正好陆政有应酬,倒也没妨碍什么。

    她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收到了佟宇的消息。

    他说自己今天回了北城谈事情,晚上要去俱乐部,问她会不会也在,可以顺便见一面。

    程若绵回他,自己在忙项目,大概率不会去。

    佟宇也没有再另外约她的时间。

    这话茬过去,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晚上的时候,程若绵在从学校回瑞和公府的路上,又收到了佟宇发来的消息,“陆先生在这儿,你不来?”

    他还附了张照片。

    很明显是随手拍的,画质略糊,画面里是陆政和尚策,俩人站在包厢窗边说话,旁边还站了个女人,很明显是跟他俩一起的,在等他们。

    “他应该在谈工作,我就不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她到了瑞和公府,佟宇又发了消息来:

    「有人给陆先生塞女人了,他跟你说了吗?」

    后面附了张照片。

    是张女人的自拍,背景里,陆政正站在俱乐部807和808客房之间打电话,尚策低着头站在他身侧。

    她前几天刚被他带进去过,当然记得。

    这个女人,很明显就是方才那张照片里,在等待他们的那个。

    她正愣愣地看着,这时候手机响了。

    陆政的电话。

    程若绵机械地接起来,那边就说,“我今天晚点回去,还有个事情要谈。”

    “……哦,好。”

    她不记得陆政还跟她说了些什么了,总之,他很正常,言语间带着轻微的笑意,一如既往。

    她当然知道,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会一直有人给他塞女人。

    以前去京郊的那次,也听他的密友们带的女伴说过,那天楼梯上那些女人的议论也是一样,信息对得上,都是一夜情。

    程若绵没有回复佟宇,挂断电话就去洗澡。

    洗完澡换了衣服,在二楼客厅看书。

    也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情绪的心情,只是走神时,会漫不经心地想,对于陆政这样的男人来说,爱和性是分开的吗?

    他养着她,甚至宠爱她,也不妨碍他睡别人吗?

    走神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

    她抬眸看过去,是陆政。

    她下意识去看表。

    距离佟宇给她发的消息,过了两个小时。

    “……你怎么回来了?”

    陆政边扯领带边笑说,“我怎么不能回。”

    两个小时。

    包括来往路程。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是不够的。

    可也说不定,他也可以选择速战速决。

    他到底睡没睡别的女人,是程若绵一直未能了解的罗生门。

    第47章

    整个十月份,程若绵都将为文化交流项目奔波忙碌。

    她要跟着团队一起全国各地出差,探访传统文化的发源与传承。

    这样也好。

    正好可以避开和陆政的相处。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更没有资格向他要一个答案。

    说到底,这段关系中,陆政没有义务要对她负任何责任。

    可她无法视而不见,像无事发生一样与他亲热与他上床。

    晚上,她在瑞和公府二楼主卧收拾行李。

    陆政下班回来,在楼下打了通电话之后,上楼来寻她。

    她正低着头坐在主卧起居室沙发上叠衣服,脚边摊着行李箱,里头已经满满当当。

    他知道她要去出差,也知道她是明早走、今晚得收拾行李,可推开门看到那场景,陆政还是莫名突然觉出一阵恐慌——

    她脸色太平静,有种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的疏离和漠然。

    陆政解开腕表随手丢到一旁,说了句废话,“明一早走?”

    程若绵没抬头,“嗯。”

    “要我帮忙吗?”

    他这样一个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男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能帮忙收拾行李?恐怕他连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儿都不清楚。

    程若绵觉得好笑,抬起头来,看到他白衣黑裤手插兜站在那儿,高贵凛然。

    她改了主意,道,“……我的音响,从南城回来就没见着了,你帮我找找吧。”

    陆政迈步,却是径直往她这儿走。

    她说,“肯定不在我这儿呀——”

    话音没落,下巴被抬起来,他单手插兜,捏着她下巴弓身吻了吻她眉心,低笑说,“刚回来,总得先让我亲一下。”

    大约是他声音低沉磁性太好听,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总之,那一瞬,程若绵心里免不了颤了一颤。

    他太会撩人。

    只是偶然一瞥就能让人心动,更别提他还愿意哄人宠人。

    程若绵收拾完行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脑,为明天的会议和日程准备文件。

    她时不时抬眸看一眼,陆政正到处翻箱倒柜地找。

    他还挺有章法,从洗手间开始,一寸一寸地毯式的,像扫雷一样,最终回到她旁边,手撑胯看了一圈,踢了踢茶几腿,“不是在这儿呢吗。”

    银色的细长条音响,正好端端倚在同色系的花瓶旁。

    程若绵微愣了一下,哦了声,“原来在这儿啊。”

    陆政垂眸笑一息,“遛我玩儿呢。”

    她起先没作声,过几秒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谁敢遛你啊。”

    陆政低眸凝她片刻,“……你是不是有事儿?”

    这话没什么把握,但朝夕相处,他隐约能觉察到她在细微处的不同,上次她说过类似的话,“不敢”之类的,那时候脸上是种恃宠而骄的娇气,这会儿不是,好似真有点小姑娘式的凄怨。

    她睁着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摇头说,“没有。”

    陆政抬手托起她下巴,低头跟她说,“我早跟你说过,有事儿就跟我说,任何事我都能为你做主,疼你宠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前提是,你得坦诚,”他口吻低沉而严肃,“我不喜欢猜女人的心思,你明白吗?”

    “你猜过很多女人的心思吗?所以年纪上来了之后,疲倦了?”

    这话没经思考就说出了口,程若绵一时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陆政笑了一息,意味不明地,“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立刻认怂,“我今天心情不好,说错话了,对不起。”

    她把电脑合上,起身就要跑。

    被陆政轻轻松松捞住腰合到怀里,长发在半空中荡了一圈,擦过他胸前。

    “‘猜过很多女人’,”他一字一句重复她的措辞,“你觉得,谁够格让我猜心思?”

    “……”她默了默,“大概没有吧。”

    想也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不管男女,统统只有猜他心思讨他欢心的份儿,他用不着迁就任何人。

    “只有你。”

    这三个字入耳,程若绵浑身都綳了一下,脸上开始发烧,眼神儿四处飘着不敢看他。

    “第一面,我就在猜你的心思,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略顿一下,陷入回忆似的,“总是表现得很怕我,有时候又显得很冲动。”

    “……我什么时候冲动过?”

    面对他,她的任何决定都可以说是深思熟虑,因为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他笑,“在南郊庄园那一晚,不是冲动?”

    程若绵说不出话。

    那当然不完全是冲动,可是她不想告诉他,否则岂不是让他更得意更觉得自己全方位拿捏了她?

    “你有没有想过,当晚我如果真的睡了你,食髓知味了,也根本不会再放你走?”

    “没想过,”她努力忽略这话语里带来的想象空间,平板地说,“我当时觉得我没什么特别,又不会技巧,会让你扫兴。”

    “嗯,”他取笑她,“事实证明,你的想法没错,确实没有技巧,腿都不会张。”

    在Lunaire酒店那一晚,明明稍一碰就软了化了,她还是死命要并起来。

    他本能地要把她制服,抓住她脚腕摁在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再乱动今晚干死你。

    她立刻吓得不动了,倒是没哭。到了那个份儿上,她的自尊心已经不允许她再在他面前掉眼泪。

    她慌张地抬眸去对他的视线,想让他别说了。陆政眸色沉沉,笑得漫不经心,“我年纪上来了?”

    她一怔,随即猛摇头。

    “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老?”

    “一点儿也不老,”她开始推他,“那是成熟。”

    “这样。”

    陆政流畅地接她的话,肢体上却是不含糊,打横抱起来就往浴室去。

    程若绵环抱住他脖颈,几分惊慌地,“我那个,恐怕不行。”

    他低头瞅她。

    她搜肠刮肚找理由,“……肚子不舒服,可能是例假不调的关系。”

    她确实偶尔月经不调,但这时候讲出来,其实是个挡箭牌——她还不想跟他亲近。

    陆政就地把她放下来,掌心贴上她小腹,“怎么个不舒服法儿?凉?”

    “……差不多吧,老毛病了。”

    她模糊搪塞,“你别管了,我喝点热水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当晚他抱着她老老实实睡了一觉,掌心一直贴在她冰凉的后腰。

    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结果,第二天,程若绵在南方小城落地之后就收到他的消息:

    「给你找了个中医,回北城之后带你去看看,调理身体」

    她回了个好。

    她回消息一向简短。

    陆政正在集团总部大楼里,沿着走廊往会议室走,不由地用拇指指腹抚了抚她回的那简短的一个字。

    小姑娘真难琢磨。

    渐渐地,她倒是不再防备他害怕他,看起来总是晶莹剔透天真可爱,可有时候,又莫名觉得她心里好似有一道高墙。

    他觉得那高墙大概率是幻觉,毕竟,每次她唤他的名字时,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毫无隔阂,灵魂也在赤。裸地拥抱着。

    开完会,陆政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

    说是陆良骏最近晚上总往外跑,让他帮忙看着点。

    “郁家那个小姑娘,郁小麦,不也总跟在景明身边儿吗?阿政,你也带一带你弟弟,别让他太出格。”

    “带不动。”

    老爷子叹气,“毕竟是你弟弟,他不成器,以后拖累的还是你。”

    陆政冷冷一笑,“那这样吧,您全权委托给我来管教,如何。”

    老爷子默了默,“……也成,别打死了就行。”

    陆政挂了电话。

    他这边厢还没抽出时间来计划这件事,没成想,当晚,陆良骏就给他提供了机会。

    尚策打来电话,说小少爷在夜店里玩疯了。

    陆政赶到的时候,震耳欲聋纸醉金迷的包厢里,陆良骏正搂着一个小姑娘亲得火热。

    尚策把俩人拉开。

    陆政眼神从那小姑娘身上脸上扫过,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移回来定住,他虎口钳住她下巴,像审视个物件儿一样仔细看了一番。

    手松开,他阴恻恻地看向吓呆了的陆良骏,笑说,“未成年?你活腻了是吧?”

    包厢里音乐也停了。

    众人个个大气不敢喘。

    陆政看了一圈,记了记脸,淡淡地对陆良骏说,“跟我过来。”

    去到另一间包厢。

    陆政叠腿坐在沙发里点了根儿烟,抽一口,上下看了陆良骏一番,口吻很平和,“你今年多大了?”

    “……23。”

    “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孩,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你每天在干什么?”

    陆良骏下意识把背挺直了,只是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老爷子把你全权托付给我管教了,你知道吧?”陆政道,“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不犯法,你随便玩。”

    陆良骏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宽容,猛摇头换成猛点头,“以后不会了,我会注意的。”

    “和那小姑娘睡过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陆良骏想了想,慢半拍摇摇头,“还没有。”

    “那是个未成年,发生关系就是强。奸,强。奸就要坐牢,强。奸犯坐牢会有什么待遇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是犯法,用不着别人,我会帮你报警,让你进去好好改造,不要在外面危害社会。”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话到这儿,陆政手机响了。

    来显是「方筠心」。

    老爷子的三婚老婆,陆良骏的亲妈。

    陆政点了接通,伸臂递出来,“你妈的电话,你自己跟她说。”

    陆良骏接过来贴到耳边,先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妈。

    那边厢说了什么,陆良骏表现得非常温顺,“没事的,政哥管教我是应该的。”

    这个小孩儿没救了。

    谁管教他,他都装乖卖巧,到了外头,该怎么玩儿怎么玩儿。

    “哥,妈要跟你说话。”

    陆政接回手机。

    方筠心要说的无非是那些话,求他不要太严厉,良骏还不懂事,别把孩子吓坏了。

    陆政没多说,他甚至没把陆良骏带走,只是在走之前,让尚策加了那个小姑娘的联系方式,吩咐他从大院里调个信得过的司机,负责接送陆良骏。

    当晚,他直接回了大院陆家老宅。

    和老爷子在书房谈工作谈到半夜,末了,老爷子问起程若绵住到瑞和公府一事。

    “都搬过来一个多月了,您现在才过问?”陆政似笑非笑,“再晚一阵儿,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你得防着点,现在的小姑娘心思多,万一拿孩子要挟你娶她,到时候搞得不好看。”

    陆政没搭理,抬腕看表。

    “晋鹏月底要结婚了吧?他比你还小一岁,你也该想一想这件事儿了。”

    陆政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起身离开。

    陆家是艘大船,沾亲带故的浩浩荡荡数十人,每一个人都不能出差错,都得规规矩矩在其位谋其事,才能使得家族枝繁叶茂发达昌盛。

    这其中,陆良骏是小儿子,家族对他要求不高,别太犯浑,事业上随便做做就成了,毕竟有陆家在背后做支撑,怎么着也不至于太差。

    总之,说得过去就行。

    陆政不同,他是长子,嘉信集团董事长只是他事业的开端,他才30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老爷子正值黄金年龄,短时间内也不会退位,陆政正是承上启下的那个。

    肩上的担子很重。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陆政很少觉得烦,这次却不同,被老爷子催婚之后的第二天,上午在集团开会时,有个高管事儿没办好,惹得他发了火。

    他日常气质已经够冷厉,是而即便是发火,也不是吹胡子瞪眼那一套,只消淡淡地反问几句,会议室里一帮人已经大气不敢出。

    众人战战兢兢目送他走出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陆政点了根儿烟,心里下意识地去想程若绵。

    晚上回去能见到她,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好受了没到两秒,想起来她在南方小城出差。

    更加烦躁起来。

    他给她发消息。

    她没回。

    等了五分钟,他拨了她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喂?你找我?”

    他本来就心情不好,她还接得慢了,可听到她的声音,陆政一瞬间像被抚平了,开口声音平静又温和,略带着几分沙哑,“想你了。”

    那边默了两秒,程若绵说,“我也想你。”

    这不是假话。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乖乖的一句,让他更加干渴起来。

    她好像成了他的解药。

    他和她都没想过。

    解药一旦上了瘾,就成了毒药。

    第48章

    按照原定计划,程若绵将在十月底回北城。

    十月中旬,陆政工作很忙,要飞一趟非洲,回来还有老爷子交代的许多事要处理跟进,但他打算挤出半天时间去看看她。

    程若绵曾说过,她要随时听候差遣,每天在各个小城各户人家之间奔波,日程随时都在变动,所以他打了通电话,问她下午会在哪儿。

    通电话的时候,陆政已经准备出发去机场,已经上了车,还有秘书追下来要他为某些份文件签名。

    后车门大开,秘书站在一旁,车后座,他一边低头翻文件,刷刷签名,一边听电话那边她的声音。

    “你要来?”

    “嗯。”

    他答得简短。

    “下午,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大致的范围总有吧。”

    她们项目组是乘车赶路,又不可能飞到国外去,有个大致的范围,他落地了再跟随她实时所在的地点去寻,也没什么问题。

    “有是有,但这里比较偏远,交通不方便,你还是别折腾了吧。”

    陆政正想说什么,听那边有人喊她,她应了,“马上来。”

    那声音是他很少听到的明媚。

    陆政心里倏然一静,像落入空洞。

    她急急地说,“我挂了啊。”

    电话已经挂断。

    陆政低眼静了静,把签好名的文件递给秘书,如常吩咐了几句。

    秘书拿着文件领命离开。

    前座尚策通过倒车镜看后座,先生已经出神地望着车外望了好一会儿,他出声提醒,“……先生?还去机场吗?飞机已经准备好了。”

    过片刻,陆政才道,“原本日程是什么?”

    “有个会,您已经让总助汤旭代为出席了。”

    他能理解她,工作前程是第一位的,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践行的原则。

    他很不喜欢自己陷入任何情绪。

    最终,尚策开车载陆政回了瑞和-

    那之后,陆政照常每天一通电话打给程若绵。

    她有时在忙工作,有时在和同事聚餐,那是另一种面目的她:积极奋进的、明媚的。

    他当然也知道她有这些特质,如若不然,以前也不会把工作中人际关系的烦恼与他倾诉,请他指点。她当然是上进的,有打理好自己工作和生活的信心。

    程若绵暂时结束项目出差回北城那天,陆政去机场接她。

    停车场,他站在车边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老爷子,正在跟他商量关于陆良骏的事。

    程若绵走过来,手指了指车内示意自己先去车里,被他攥住手腕,拉到身前。

    陆政已经没有在听电话那一端的声音,而是低眸凝着她,抚她的脸蛋儿。

    他挂了电话,钳住她下巴吻下来。

    到车里再亲更好,周围人来人往的,更别提尚策正在往后备箱放行李,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场景,但陆政好像是在发泄什么,必须得就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亲她-

    回到瑞和,程若绵想先收拾行李箱,再去洗澡,可人刚进卧室就被摁住了。

    她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何况大半月未见了。

    陆政连西装外套都没脱,直接把她抵在了门板上。

    熟悉的气息在脖颈处喷洒,他嗓音几分嘶哑,偏又显得很冷静,“想不想我。”

    程若绵艰难地嗯了声,“很想。”

    他好似不信,又好似是在开玩笑,嗤了声说,“真的假的?”

    她没有余裕回答,捶着他的肩,“去床上……求你……”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支撑点,只能更紧地攀着他,这感觉太难捱。

    陆政跟她讨价还价,“叫我一声,叫的好听就去。”

    她颤颤悠悠唤了声他的名字。

    讨价还价是假,他本是打算不管她如何求饶,都要在这儿办完。

    可她叫他的名字。

    那一瞬,他四肢百骸被熨帖,看她潮红的脸蛋儿迷离的眼眸,心里软得不像话。

    他低估了她如此简单的话语对他的杀伤力。

    回到床上,他摁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乖,再叫我一声。”

    程若绵乖乖听从。

    这一声之后,陆政什么都不计较了,这大半个月以来,她对他的忽视和淡漠,他都可以不计较了。

    她要忙自己的前程忙自己的工作,没功夫多搭理他。

    那他就把自己加到她的前程她的工作中。

    多简单的事儿啊。

    他不是纠结的人。

    为她的项目追加一笔投资,帮她理一理职业规划,带她去见一见几个已经隐居的翻译家和文化传承大师,为她的毕业论文做前期的素材筹备。

    十月底这天,程若绵从图书馆出来就收到了陆政发来的计划表,他亲自动手做的,包含了以上所有内容,后面还标注了:已完成、已启动、待推进等进展备注。

    现如今,做哪一行都需要人脉。

    她本是打算毕业后进入企业,从普通的基层做起,逐渐积累中外文化交流方面的经验,再一步一步往上,从参与项目到主导项目,可眼下如果有了陆政给的人脉,那她直接可以从金字塔顶端——主导项目开始做起了。

    毕竟是自带着最大咖的人脉资源,不管到哪儿,她都会是团队核心。

    陆政去学校接了她,迈巴赫便往京郊驶去。

    去参加陈晋鹏的婚礼。

    婚礼在明天,今儿晚上陈晋鹏的几个好兄弟得提前到场。

    到达京郊庄园,陆政让程若绵自己找地方玩,他得去跟孟正安几个汇合,看一看明天的婚礼流程,商量一下分工。

    程若绵打算就在房间里待着,说,“你去吧。”

    陆政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嘱咐一句,“外面冷,要出去的话记得穿上外套。”

    “嗯。”

    他离开房间之后,程若绵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带来的书。

    这些天她一直在为项目和学业两方面忙碌,这会儿也是该趁着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了。

    如此想着,她放下书,走到窗边打开窗扇。

    北城市郊秋夜的风拂进来,凉涔涔的清新,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草木气息。

    程若绵改了主意,决定出去走走。

    她拾起沙发上的风衣和围巾,打开门下楼。

    问了路过的侍应生,她循着指引通过后门来到了后花园。

    大约是为着明天的婚礼,后花园刚又经过了一番整修,枝杈修剪得宜,整体看上去大气又精致,只是缺少了些人情味儿。

    程若绵在长椅上坐下,刚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像是打火机的声音。

    她循声望过去,隔着弯弯绕绕的小径,花园另一边长椅上坐着个人。

    地灯昏茫,程若绵隐约辨认出,那是小雅。

    程若绵起身走过去,“……小雅?”

    小雅循声抬头,笑了一笑,“你来啦。”

    她本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可这话不太礼貌。她就在小雅身旁坐下来,道,“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抽烟?”

    小雅没看她,吐出烟圈,淡淡地说,“鹏哥说今晚他有好多事要忙,挺烦的,所以让我过来陪他过夜。”

    ……

    在婚礼头一天搞这些事?

    程若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雅摊手,笑道,“离谱吧?”

    程若绵也不知自己该安慰还是怎么,这个时候,安慰的话也许也会像是尖刺。

    她默了默,问,“……鹏哥还要你继续跟着他么?”

    “不知道,他没说。”

    小雅心里清楚,这个时候陈晋鹏还不提这茬,大概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她叹口气,“我的offer早就发下来了,已经请求校方延期了一次了。”

    程若绵记起来,她曾说过想去国外读书。

    她行动力好强,已经完成了语言和作品准备并且通过考试,得到offer了。

    “……那,等他忙完婚礼的事,你是不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我是这么想的。”她呼口烟,“打算今晚就跟他约时间。不能白来一趟嘛。”

    “那就好。”

    至此,程若绵也词穷了。

    小雅偏头看她,“你呢?有我这前车之鉴,你是不是得早做打算?”

    “……我跟他有过明确的商议,到我毕业就结束。”

    小雅扳着指头算了算,“满打满算,也就八个月了。”

    中间还有个寒假,临近毕业季,她还要忙论文答辩和找工作,这么一算,实际空余的时间也没那么多,留给她和陆政相处的时间大约也就四五个月。

    “万一陆先生不放你走呢?”

    小雅突然笑说。

    “不可能的,”程若绵很果断地道,“他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

    他讨厌矫情,他是个很干脆很利落的人。他不喜欢猜女人的心思,说话行事都是冷酷的作风,以前,她稍有不如他的意,他出言便是教训,或讥讽或冷落。

    最重要的是,他骨子里是个傲慢的人:她要离开,他岂有抓着不撒手的道理?

    这些话在心里过一圈,程若绵笑一笑,道,“他不像鹏哥那么多情。”

    小雅仰头望着夜空想了想,“……也是。陆先生跟陈晋鹏是不同的物种。”

    俩人哈哈笑起来。

    之前在哥本哈根听到陆政提起孩子的事,那一霎她还担心他不放她走,那时她是被吓坏了,这么些时日过去,冷静下来想一想,陆政那时大抵只是上头了,他不会那么做的,如果她执意要走,陆政绝对不会留她。

    如果对她还残存几分念想,他顶多会给她在工作和生活中使些绊子,让她不好过,也断然不会再去纠缠她。

    再者了,没有她,也不耽误他有大把的女人。

    没有任何必要不放她走。

    这才是陆政。

    冷硬的坏心肠。

    和小雅聊了会儿,程若绵回到房间。

    陆政已经在了。

    看起来他喝了点酒,正坐在沙发里抽烟,“去哪儿了?”

    他勾勾手,程若绵熟门熟路去他腿上坐下。

    他抬手贴一贴她脸蛋儿,“带着一股凉气儿,没冻着吧?”

    她摇摇头,“……我遇见小雅了。”

    陆政略蹙眉想了下,想起「小雅」是哪号人,“她怎么在这儿?”

    “陈晋鹏要她陪他。”

    陆政似是没想到,略顿了下而后自鼻腔笑一息,“……他这两天不好过。”

    “怎么了?结婚有什么不好?”

    “他老婆那边的家族,内部有一些矛盾,各处他都得调节打点,应该挺累的。”

    两个家族利益牵扯,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所以他就可以在婚礼前夜还要把小雅叫来?让她陪他过夜?”

    小姑娘突然义愤填膺起来。

    陆政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生什么气?”

    “你站在陈晋鹏的角度考虑,我只是站在小雅的角度,替她不值罢了。”

    “那你怎么不站在陈晋鹏老婆的角度考虑考虑?是不是更生气了?”他无语似的,“操这闲心,你累不累?”

    程若绵看他一眼,没说话。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刚刚在小雅面前都还好好的,这会儿看见他这幅漫不经心高高在上的样子,突然起了点情绪。

    她还没这样过。

    陆政渐渐觉出了趣味,放缓了口吻,笑说,“怎么,是跟小雅处出感情来了?”

    只是同命相怜罢了。

    她气焰软下来,摇摇头。

    过好一会儿,程若绵心一横,把之前郁小麦讲给她的话说了出来,“……听小麦说,你短时间内不会结婚?”

    陆政默了默,“她怎么说的?”

    “她说你也许到四十岁才会面临婚事。”

    陆政重新点了根儿烟,“也不是,”他略顿了顿,“……老爷子一天一个想法,前一阵儿还催婚来着,就着陈晋鹏结婚的事。”

    这话其实没必要讲给她听,他不想结,有的是办法解决。此刻讲出来,他是存着试探的心思。

    程若绵心下一震,下意识地,“那我——”

    话没说完,她想说的是:我是不是该消失了。

    合约是不是该提前结束了?

    陆政定定地看她,“你什么。”

    她摇头,搪塞道,“我该去洗澡了。”

    说着就要起身。

    陆政把她摁回来,捏住她下巴,眸光深沉凝在她脸上,话语却是似是而非的,像开玩笑,“……你要是毕业后给我生个孩子,我就多了个谈判的筹码。”

    有了孩子,老爷子那边总归好说动些。

    毕竟隔代亲,万一老爷子跟孙辈处得来呢。

    不过,暂时不生也不打紧。

    只要她有留在他身边的心。

    一切都好说。

    陆政自觉自己能处理掉所有的困难。

    程若绵怔了好半晌,没说话,凑过去亲了亲他。

    第49章

    “谈判的筹码”?

    难道他是要她生个孩子,拿着这个筹码去说服陆家人,让他能够娶她么?

    程若绵低下头,抓着他的手指玩。

    明明是亲昵的温存,却只让人觉出她的抽离。

    陆政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回抓住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握入掌心。

    他知道这时候不该再追问一个答案了。

    沉默即是一种答案。

    是他太心急,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得知她的态度。

    大概是前一阵子她出差,对他的那种忽视和淡漠让他心生慌张了。

    慌张便会方寸大乱,方寸大乱便会说错话做错事。

    即使他已经三十岁。

    正是因为他已经三十岁,所以他本能地要掌控生活中所有的一切,本能地要把不安定因素变成可控的安定。

    两人沉默了片刻,陆政意味不明地说,“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这话令人意外,因为他很少让步。

    但乍一听到,程若绵只觉得心里松快了。

    就这样轻轻揭过,应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她也算是了解他了,知道他一旦被她忤逆,心里总会窝着一股邪火,非要在她身上发泄出来才能算彻底翻篇儿,所以当晚在床上陆政表现出愤怒,程若绵一点儿不觉意外。

    但在撞击之中,陆政也渐渐觉出了她的愤怒。

    她咬他,把他肩膀咬出了血。

    像一场最后的决斗。

    横尸遍野的战场上,拼到双方士兵全部战死,只剩下交战双方的头领,失却了所有武器,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只身肉搏血拼-

    按照圈里的传统,陈晋鹏的婚礼比较低调,规模不大,只邀请了亲近的朋友家人,并且请客桌数也在严格限制的范畴内。

    陆政、孟正安和郁景明是伴郎,在相应环节,陆政代表伴郎团发言,一通夹杂着善意调侃的温馨言语,惹得台下哈哈大笑。

    程若绵环视四周,没看到小雅的影子。

    想必一大早她已经独自离开了。

    视线回到台上。

    聚光灯下,新娘端庄漂亮,新郎也挺拔英俊,一对璧人。伴郎团和伴娘团各自站在舞台两边,分别低声说着小话。

    台下宾客们,个个气度不凡,格调斐然。

    这是他们的圈子、他们的世界。

    婚礼结束。

    大部分宾客留下用餐。

    程若绵下午还有一节课要上,陆政便带着她提前离开。

    迈巴赫驶出庄园,她不经意间往车窗外一瞥,瞥到前方路边有个人影。

    小雅。

    正独自低头走着。

    程若绵拍了拍陆政,“那是小雅。”她对尚策说,“尚策,麻烦你在前面停一下。”

    迈巴赫在身旁停下,小雅转头看过来。

    车窗降下,程若绵仰脸,“小雅,你要去哪儿?”

    小雅指一指前方,“两公里外有个车站,我去坐车。”

    “捎你一程吧?”程若绵回身去看陆政,“可以么?”

    得到允许,小雅上了副驾驶。

    “到了市区,随便把我放下就行,我自己打车回家。”

    迈巴赫继续上路。

    程若绵和小雅发消息交流。

    「你怎么了?」

    「小雅:早上鹏哥不让我走,说他今晚还打算在这留宿,让我陪他,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合适,就趁着婚礼溜走了」

    「程若绵:昨晚聊了吗?怎么样?」

    「小雅:一言难尽,改天当面跟你说」

    这一“改天”,就到了十一月中旬。

    那时,程若绵被陆政亲自带着去拜访了大师。

    大约是有了这一手的顶级人脉,又得到了大师当面的夸赞,回程路上,她这样文静内敛的性子,脸上也显露着难掩的兴奋和憧憬。

    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和清澈。

    陆政最喜欢她在他面前不设防的样子,眸底不由浮现出些许自己都难以觉察的脉脉深情。

    程若绵主动越过扶手箱亲了他一下,说,“谢谢你。”

    陆政笑一息,“怎么谢?”

    她歪头想了想,“……我下厨给你做顿饭?”

    他嗤笑,“你还会下厨?”

    “不太会,但可以试试。”

    回到瑞和,程若绵直接去了厨房。

    瑞和的食材都是专供的,她跟厨师沟通了一番,也听取了厨师的关于食材处理的建议,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接到了小雅的电话。

    这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小雅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刚睡醒。

    “昨晚,鹏哥来我这儿过夜了。”

    她如是说。

    程若绵沉默。

    “之前,在他结婚前一晚,我跟他聊了,他答应结束这段关系,让我去留学。”程若绵听到电话那头小雅点了根儿烟,“……昨晚,他喝了酒,大半夜摁我家门铃,我怕把邻居吵醒,就让他进来了。”

    “……是不是得你离开北城,他找不到你,才能真正结束?”

    “也许吧,”小雅想了想,“我入学时间是明年春天,希望到那时候会好。”

    “嗯,这一阵你要不要出去玩玩?也能顺便避开他。”

    “……这是个好主意,”小雅的声音恢复了些许精神,“确实是个好主意!”

    她从床上爬起来,摁熄了烟,急匆匆地翻箱倒柜找笔记本,打算马上开始做攻略做旅行计划。

    “你呢?最近在忙些什么?”

    程若绵干脆放下新鲜的食材,倚靠在厨房门板上跟她聊天。

    那边厢,陆政在书房工作。

    尚策低着头站在书桌前,给他汇报完工作,末了,道,“上次谷家老爷子塞过来的那个女人……我又跟她睡了。”

    他说的正是九月底周末那天,佟宇告知程若绵的那个女人。

    “这一个多月,她一直在联系我,起先看不出什么意图,我就暂且跟她联系着,前几天她又约我,我就顺水推舟承了情,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图谋。”

    这也是陆政的吩咐。

    按道理,圈里人都知道他已经有了程若绵,自年初到九月底,没有人再给他送过女人,九月底谷家老爷子这一出,让陆政起了些警惕之心。

    若要想打探什么,枕边人总是最容易得手的。

    他索性将计就计,不遮不掩,像以往那么多次一样,依旧把女人转而送给尚策,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陆政往后一靠,闲闲地笑说,“睡出些什么来了吗?”

    “那女人老是有意无意把话题往您身上引。”

    “她想知道,你就告诉她。”

    若想引鱼儿上钩,也得适时适量放些饵料。

    “我明白了。”

    “她背后的人真是谷老爷子?”

    陆政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老爷子横刀立马那么多年了,怎还会用如此小儿科的招数?

    但也说不定——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或许老爷子风里来雨里去那么多年,觉出要制服男人,还是得用女人这一招。

    “我会多留意一下。”

    陆政抬腕看表,“你先回去吧,有任何事及时跟我汇报。”

    尚策离开,陆政起身去了厨房。

    那“大厨”正倚靠在门板上打电话,不知是和谁,聊得不亦乐乎。

    他抱臂靠在她对面,勾唇笑着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下去,抽出她的手机,“是哪位?”

    “……我是小雅。”

    “程若绵现在不方便说话了。”

    说完这句,他摁了挂断,把手机塞回程若绵围裙口袋里,低头靠近。

    程若绵被他迫得步步后退,后腰抵住案台。

    “说好的做饭呢?”他低声,“是想饿死我?”

    “我现在弄。”

    她推开他,转身拿起案板旁边厨师留给她的菜谱。

    身后陆政又贴过来,偏头垂颈吻她耳侧。

    湿热的吻一寸一寸落下印上,她被那气息弄得痒,扭着躲,“我要专心看菜谱,你走开好不好。”

    “你忙你的。”

    他几分低哑地说。

    如此纠缠半晌,程若绵人已经被翻过来,后腰倚住案台边缘,上半身被吻得向后仰。

    她腾出手去推他的胯,手被他捉住,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一个一个挤进她指缝。

    十指交握。

    拇指指腹在她指背上摩挲,陆政低声唤她,“程若绵。”

    她模模糊糊应了声。

    很多话堵在他喉间。

    「你爱不爱我?」

    「你要不要我?」

    「我喜欢你陪在我身边」

    「我想跟你有很长的以后,你怎么想?」

    统统说不出来。

    两次了。他提起孩子的事情两次了,都只引得她退避三舍沉默不言。

    他不能再提任何与“以后”有关的话语。

    她还是个小姑娘,太沉重的承诺会把她吓跑的。

    程若绵推他,细弱地说,“……等一会儿好不好?吃完饭……”

    陆政终于停住了吻,圈着她看食材,“要不要我打下手?”

    “也好。”

    两个从未下过厨的人,在厨房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一阵鸡飞狗跳,惹得厨师不时过来查看,生怕他俩把厨房给炸了。

    最后,端出来两份菜,一份汤。

    尝了尝,花胶黄鱼羹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两人隔着餐桌相视一笑。

    程若绵也饿了,埋头吃得认真。

    陆政默默看着她,心里只觉被熨帖,是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愉悦和满足。

    罢了罢了。

    两次碰壁。

    他不再提了。

    一切等她毕业再说。

    毕竟,他已经参与到她的未来里去了不是吗,她的项目、她的工作、她第一次下厨……

    和她在一起,如此简单温馨的场景。

    够他知足了。

    程若绵抬眸看他,冲他粲然一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许是小雅的逃离给了她力量。

    她不再害怕未来,她要珍惜现在和陆政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窗外,秋日低垂,大片火烧云铺陈。

    宜清醒着醉生梦死。

    第50章

    深秋时节,天气愈来愈冷。

    电话里,祝敏慧说,宿舍已经开始供暖了。

    程若绵歪靠在瑞和公府二楼客厅沙发上,问,“今年暖气热吗?”

    “挺热的,比去年好一些。”

    “那就好,你记得放盆水,要不然太干了,”程若绵道,“……哦对,我想把放在你那儿的东西,趁着寒假带回老家一部分。”

    东西太多,都堆在毕业季再收拾,恐怕不好携带。

    “也好,那你哪天来宿舍一趟?我跟你一起分分类。”

    “我看看时间,”程若绵翻了翻手机里的日程表,“……还有一件事,我想把他送我的那辆车在毕业前处理掉。”

    她不想要,搁在那儿也不是办法,还是卖掉把钱打到他给的卡里,到时候把卡给他放在这里比较好。

    “卖掉?”

    “你不是认识一个学姐吗?那个学姐自己开公司的,好像很懂车,你能不能帮我咨询一下她?”

    “好,我可以拉个群。”

    “好的,”程若绵笑了笑,“把车放在那儿积灰只会报废掉,总归不太好——”

    “什么报废掉?”

    陆政的声音。

    她倏然一惊,抬起头才发现陆政已经走到对面沙发边,正在脱大衣。

    “没什么,我在跟慧慧打电话。”

    陆政没再多问,边解袖扣边绕过沙发,过来俯身亲了亲她额头,“我去洗澡。”

    程若绵和祝敏慧又聊了些别的日常,商量好今年下雪时,要和冯优悠三人再一起去看雪。末了,她挂掉电话,起身去主卧室。

    陆政已经洗完澡换了身儿衣服,黑色半高领羊绒衫,黑色垂坠感宽松长裤,头发短的缘故,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整体显出一股清爽干净的男性荷尔蒙。

    他去酒柜旁给自己倒了薄薄的一杯酒,坐在沙发里慢慢喝了两口。

    下班后喝一点点酒,是他舒缓疲劳的一种方式。

    程若绵倚靠在他臂弯里,两只脚塞到他腿间取暖,拿着本书看得认真。

    书本完全遮住了她的脸,陆政默默看了会儿她此刻的模样。

    真是跟他彻彻底底地熟悉了,还挺会找舒服的姿势,像只小猫。

    他握住她的脚摩挲,“……看什么呢?”

    “诗集。”

    “给我读一段。”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么?”

    每一次他拿起她的书,总是看不大会儿就丢到一旁。他这样的性格,大概是不喜欢这些“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东西。

    “想听你读。”

    想了解她感兴趣的东西。

    “……那我给你读一句,”程若绵清清嗓子,“这篇叫做《喜剧的序幕》,讲的是舞台喜剧中给观众带来欢笑的小丑。”

    “有这样一句形容:「他把船拖上山顶,等待海平面上升到这里」。”

    “怎么理解?”

    “小丑是傻子,总会做一些引人发笑的荒唐举动。”她放下书,看着陆政,“很荒谬很傻气,但是又有一些悲伤。”

    “这不正是高级喜剧的内核吗?”

    陆政一寸不错地看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你很敏感。”

    “敏感不是坏事,”她也定定地看他,“你不喜欢?”

    “喜欢。”

    他答得干脆,压下来吻一吻她鼻尖。

    程若绵笑起来,“为什么?现在不是流行钝感力吗?就像你这样的,任何事都不多想,干脆潇洒,好像才会过得更快乐些。”

    “钝感力,感受迟钝所以更快乐,听起来像傻子,”陆政笑着捏捏她脸蛋儿,“像你这样的,柔软细腻,很好。”

    “我也觉得,人活着不就是感受世界吗,因为敏感细腻,所以感受更丰富,有什么不好?那样我会感受到更大更深的世界。”

    她说这话时眼眸亮闪闪的,有种虽然多愁善感但非常自洽的光芒。

    柔软细腻,安静内敛,内心富足的天真少女。

    她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最好的对待。

    陆政默默凝她,“……过来让我抱抱。”

    他们经常接吻经常做。爱,却很少拥抱。

    程若绵直起上半身搂住他脖子。

    陆政像要从她身上汲取自洽的平和的力量一般,紧紧地把她压在怀里,鼻梁埋在她颈窝深深吸气。

    程若绵穿着睡裙,光裸的膝盖跪压在他胯两侧,搂着他脖子,禁不住抬手抚了抚他脑后。

    过片刻,她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陆政闷闷地笑,不太正经,“你太软了。”

    他轻易就能把她揉碎。

    还以为他能想点有感情有深度的东西……

    程若绵有点恼,扯了下他耳朵,“你真的……没有情感……”

    “你不喜欢?”

    他把她的话还给她。

    程若绵没回答。

    她感觉他的手已经撩开了她的裙摆,掌心磨着她的大腿往上滑。

    当然是喜欢。

    她喜欢他身上那种不多犹豫的干脆潇洒又干净的冷硬力量感,更别提那种沉稳成熟的风度。

    喜欢到着迷的地步-

    天气预报下雪那一日,是12月15号。

    大四上学期课非常少,程若绵忙完项目组的事,和祝敏慧冯优悠在外语学院门口汇合。

    三个人打算一起去后海,吃吃饭喝喝咖啡,等着看雪景。

    地铁上,冯优悠说,“珍惜这次机会,这是咱们大学期间,最后一场初雪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祝敏慧感叹道,“马上就要毕业了。”

    “毕业之后,咱们也一定要多聚聚,好么好么。”

    冯优悠道。

    程若绵笑着,“到时候我们在三个城市,得提前很久计划时间了。”

    “你确定去南城了?”

    “嗯,那里天气暖和些,而且,我现在所在的项目组,从今年开始要建立长期的落地机构,base在南城,我已经申请了。”

    “哇,那你岂不是团队初始团队的核心成员?”冯优悠惊喜道,“好棒啊。”

    三个人聊着毕业以后各自的去向,商议着以后见面聚会的方式,一起来到后海。

    天气冷,又是工作日,后海人不是很多。

    三人找家餐馆吃了饭,在一家自带着院落的户外咖啡馆落座。

    在伞下坐了不到一刻钟,初雪落下来了。

    冯优悠激动地叫了一声,“下了下了!”

    惹得整个咖啡馆低着头看手机的人都抬起头来,随即个个举起手机拍照录像。

    北城的雪向来不懂什么叫“温柔细腻”,甫一下,便是劈头盖脸地,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砸。

    扑簌扑簌。

    很快,天地间就笼罩在一片白濛濛之中,不远处后海湖面泛起雾气。

    雪落在水里,随即消融。

    冯优悠指挥道,“绵绵,走,你站到栏杆前面,我给你拍张照。”

    程若绵和祝敏慧一起起了身。

    祝敏慧协助指挥程若绵摆姿势。

    冯优悠举起手机,取景框里,女孩穿着黑色长大衣和黑色马丁靴,颈间围着一条宽厚的克莱因蓝围巾,手揣兜,站在栏杆前,笑盈盈望着镜头。

    她背后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和湖面相触。

    拍了几张,冯优悠给祝敏慧使了个眼色,祝敏慧随即团起一团雪球向程若绵砸过去,程若绵懵了一下,随即灿笑着俯身团雪球砸回来。

    冯优悠兴高采烈地不停抓拍,嘴里嘟囔着,“太美了太美了,早知道应该买个好一点的相机。”

    几个人这边厢玩得不亦乐乎,那边座位上,程若绵包里的手机不停震动。

    陆政打来的电话。

    今儿下午他回大院办事,路过后勤处,碰到了程阳平。

    他本已经将这号人忘在了九霄云外,是程阳平,老远看到他便小跑着迎上来,笑着,“陆先生,您好,您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陆政认出他,他好像是程若绵的远方亲戚,“来办事。”

    “哦哦,绵绵最近还好吗?”

    陆政微蹙眉认真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给他递了根儿烟。

    程阳平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陆政拒绝了他给他点烟,自己拢手点上,才说,“她很好。”

    之前那次,为了程若绵,他吩咐尚策把程阳平叫到南郊庄园,好让他们得以见面,那时,他并未多了解其中详情,只知道程阳平是程若绵的远亲,并且,好似关系并不亲近。

    这会儿怎么关心起她的近况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程阳平叹息似的,“她们母女俩,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绵绵从小没有爸爸,她过得好,她妈妈,”说到这儿他觑了眼陆政,笑道,“也就是我亲妹妹,也能放心些。”

    “她爸爸人呢?离婚了?”

    陆政隐约知道,程若绵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之前五一她回家时,她言语中只提妈妈不提爸爸,他就有过简单的猜测,但并未深想。

    毕竟,现如今父母离婚的情况实在太普遍了。

    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她不提,他又何苦追问让她多想。

    “离婚倒还好些,绵绵的妈妈是未婚先孕,我们老程家,到现在都不知道绵绵爸爸是谁,从来没出现过。”程阳平补充道,“所以啊,我一直对她们母女俩放心不下,这些年没少操心。”

    没少操心?

    如果真是这样,程若绵要找他怎么会如此麻烦?甚至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陆政也没揭穿,只是无波无澜地笑着,“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毕竟我是亲舅舅。”

    “你忙吧。”

    陆政不再多说,掐了烟离开。

    他随即给尚策拨了电话,让他顺着程阳平的资料信息查一查他的家庭背景。

    在大院里工作,背景资料都有详尽的备案记录,只消点开看一眼就能获知全部。

    不到半小时,尚策已经把资料发给了陆政。

    陆政翻了翻,心里想着,要顺藤摸瓜查一查她父亲的身份吗?

    年代久远,又没有任何书面资料的记载,恐怕查起来要废一番功夫,甚至可能得派人去一趟她老家。

    而且,程若绵会想知道这些吗?

    他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也好。

    暂时摁下吧。

    到了傍晚,程若绵看到未接来电给他回了个电话。

    陆政没提下午碰到程阳平这一茬,只是问她在哪里。

    “在后海旁边的斜街上,正在买冰糖葫芦。”

    “我去接你。”

    程若绵和两个姐妹逛了街旁许多小店,甚至在专卖明信片的店里写下了一张,寄给来年的自己。

    这都是给游客的玩法,要是陆政知道了肯定说无聊,但她们仨即将毕业,两个都要离开北城,怀揣着这种心情,个个都兴致勃勃地写下了一张。

    写完再出来,夜幕已经完全落下。

    人渐渐多起来,斜街里人头攒动,三个人被挤散,手机小群里商量好在斜街街口打车点汇合。

    街边小店叫卖声中,氤氲出一团团人间烟火气。

    程若绵往街口挤着,踮脚去望。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穿着黑色大衣撑着伞的陆政,穿过斑马线自街另一边走过来。

    他个头高身形优越,在纷纷扬扬的北城初雪中非常显眼,跟周围的人有壁。

    伞沿稍抬,他也看到了她。

    人群里一张白皙清透的小脸儿。

    那一刻,陆政希望能尽快到她身边,把伞撑到她头顶。

    程若绵却停下了脚步,徒劳地希望时间也能随着她的步伐,停在这一秒。

    就像她读给他的那首《喜剧的序幕》里写的,小丑的举动:

    「他毁坏了市政厅的钟表,为永远制止树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