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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临抉择孝义两难全

    严府的门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瞌睡,门外那人不停地拍打着大门,高声呼喊着。

    门徒心内抱怨:谁啊?这么不通礼仪,门都要拍烂了。

    一边又怕真的是谁有急事,要找老爷少爷们,忙下了门栓,打开大门。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有一个身影窜了进来,门仆反应不及,待他转过身去,那身影已经往前蹿了好几步。

    门仆定睛一瞅,是个小孩,以前从未见过,他连门都没顾得上关,紧追了几步,拽住他的衣袖,忙问道:“哎,你谁啊?找谁呀?”

    这人小孩怎么一到别人家就往里面窜?别是个要饭的。可不能让他往里面去。门仆死死拉住小孩的衣服。

    钱小舟一进了严府就只往前跑,想尽快找到胡大夫,他不熟悉严府的路,还有个人一直在拽着他的袖子,急得他大喊:“胡大夫*,胡大夫你在哪儿?我娘等着您救命呢!”

    他一边高喊,一边跟门仆推搡,想脱离他的控制。

    别看他年纪小,但因着内心着急,力气格外的大,竟真的推开了门仆的拖拽,向一个小门跑去。

    门徒连忙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抓住这个小毛头!”

    他们的争执呼喊,引来了另外两个仆人。俩人一看在前面东窜西跑的钱小舟和在后面追赶的门仆,立马也加入了战场。

    三人费了一番力气,把钱小舟压制在地上。钱小舟手脚被制住,嘴里还在喊着:“我要找胡大夫,我要见胡大夫!”

    门仆气喘吁吁地起了身,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等我禀明了老爷再说。”

    “告诉老爷什么?”一道声音从小门后传出,严二从门后走出来。他正准备出门,就撞上前面的仆人似乎在教训什么。

    门徒立刻换了脸色,笑的谄媚,”二少爷是要出门吗?方才有个小毛头闯了进来,嚷着要找胡大夫,不懂规矩,我们才制住他。”

    “哦,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严二一听,倒感兴趣了。

    走近一看,钱小舟被摁在地上,只露着半张脸,嘴里还在喊着,“胡大夫救命啊!”

    严二转了下眼珠,想起前不久在宝清堂门口看到他那病殃殃的娘,不费力就想明白了他今天这番举动是为何目的。

    “别叫了,胡大夫的确在我府上,怎么,你要找胡大夫回去救你娘的命啊?”

    钱小舟听严二这戏谑的语气,立刻就挣扎起来,又被狠狠按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有求于人,钱小舟也不得不认清形势,恳求道:“严少爷,我娘等着胡大夫救命呢,求你让我见见胡大夫吧!”

    这声严少爷和钱小舟服软求饶的态度让严二通身畅快起来,一个眼神示意按着钱小舟的下人们,道:“起来说话吧。”

    仆人们松了手,钱小舟爬了起来,又着急地央求道:“严少爷,我娘快不行了,宝清堂说只有胡大夫能救我娘的命了,您就行行好,让我见见胡大夫吧!”

    严府太大,仆人太多,钱小舟也意识到,他靠自己很难闯进去找到胡大夫。

    严二看着钱小舟求饶的脸“啧啧”两声,惋惜般摇了摇头,脸上毫无怜悯之色,“前几天看见我还趾高气扬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钱小舟扑通一声跪下,“严少爷,前几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小人计较。”

    他娘等不及了。

    严二身心舒服了,笑了几声,拍了拍跪着的人的肩膀,道“见胡大夫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跟我说说,韩昭做的花灯是什么样的?真的活起来了吗?”

    钱小舟愣住,没想到严二提出的竟是这个要求。

    韩昭一直要求他对中秋节的花灯保密,没想到他当日的一时口舌之快,竟将秘密泄露出去。

    他一时犹豫起来,韩昭教他做花灯,帮助颇多,他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严二看他竟然还在犹豫,抬脚就要转身,“你不说,今天可就见不到胡大夫了,你也不想你娘因为你而死吧。”

    钱小舟一下被捏住要害,忙道:“我说!我说!”

    他顿了下,刚要开口,严二打断了,他对一个仆人道:“去把老爷请到前厅。”又拍了拍钱小舟的肩膀,威胁道:“等会儿在我爹面前,你可要把知道的如实说出来。”

    就在方才,严二忽然想到,既然他爹是因着韩家的花灯而倍感压力被气到,那他就让这个小学徒亲口说出他们的花灯做的是什么样,来消了他爹的心病,自然药到病除。

    严二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洋洋得意,他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严老爷被请到了前厅,看着面前的儿子和一个陌生的小少年,不知道严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

    严二附耳上去,把方才前院发生的事告诉他爹,严老爷斥道:“治病救人的事,岂可儿戏,快去把胡大夫请过来。”

    严二被训,方才还雀跃的神色萎靡了下来,但仍旧不死心地劝他爹:“要不然我们就听一听,韩昭那家伙做的是什么样的花灯?反正中秋也不差几天了。”

    严老爷略一思索,轻抚胡须,满脸慈祥地对着钱小舟说:“你不要害怕,工匠之间的交流互通有无也是常有的事儿,不知韩记做的是什么样的花灯呀?”

    钱小舟见严老爷不像严二一样,似乎是个好说话的长辈,也放下了防备心,将韩昭要做的花灯样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

    严老爷越听,神色越凝重。钱小舟说完,他竟沉默良久。

    严二起初听到钱小舟说那花灯能动起来,像天外飞仙,还觉得是钱小舟在编瞎话骗他们,直到看到他爹的神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冒了出来,又凑到严老爷耳边嘀嘀咕咕。

    钱小舟心急如焚地等着,希望严老爷能快点放话,让他去找胡大夫。

    严老爷听完儿子的话,面色不虞,“我们家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严二见自己一片好心又惹他爹不快,不满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为家里出一份力吗?韩记那花灯要是真的能活起来,咱家这花灯还能拿第一吗?”

    如果韩家那小子做的花灯真这么厉害,在中秋节前把它毁了,活的也变成死的,不就一了百了吗?

    严老爷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严二心里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猜想,老爷子估计是怕做这种事,面子抹不开。

    他又凑上去,贴心地说:“爹,这事儿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跟咱严家没有关系,我看不得那个小子爬到咱们家头上,拉屎拉尿。”

    颜老爷思索良久,又看了救母心切的钱小舟几眼,道:“这孩子有孝心,日后韩家容不下他的话,就收到咱家来当学徒吧。”

    说完叹了口气,起身往灯房去了。严二一听,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钱小舟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能见到胡大夫。

    严二搂着他的肩膀,一副亲昵的样子,道:“小舟兄弟,见胡大夫可以,连你娘的药我都包了,但是,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钱小舟想都没想,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我一定做!”

    “毁了韩昭的花灯。”

    “什么?”钱小舟一下挣开了严二的肩膀,“怎么可能?”

    韩昭做了几个月才做出来的花灯,他怎么能毁了她的心血?

    严二坐在了他爹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花灯和你娘,你选一个吧。要我说,跟着他有什么好的,方才你没听我爹说吗,要把你招进我们家当学徒,那可是前途无限。”

    钱小舟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地回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安宁县那么大,即使没有胡大夫,他也一定能找到可以救他娘的人。他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严二对着钱小舟离开的背影,喊道:“改主意的话,随时来找我,胡大夫就在我们家住到中秋以后。”

    这是个孝顺孩子,严二赌他一定会回来。

    钱小舟匆匆离开严府,又从另外一家医馆拉了一个大夫回家。那个大夫搭完脉,也摇了摇头。

    昏迷了一上午的王大娘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醒了,看到跪在床头的钱小舟,似乎也自知时日无多,却挣扎着起身,让钱小舟把墙缝里她藏的银子都取了出来,这是她为儿子攒的娶媳妇的钱。

    钱小舟抱着层层包起来的几两银子,痛哭失声。

    *

    韩昭踩在梯子上,最后为嫦娥仙子画上眼睛。

    仙子垂眸,光辉神性里,仿佛又藏着几丝对世人的怜悯,钱小舟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刚完工的花灯。

    韩昭收笔,轻呵一口气,终于大功告成。她下了梯子才发现站在门口的钱小舟,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韩昭哥,如果这次花灯比赛你拿不到第一,会怎么样?”

    钱小舟突然问道,声音干涩。

    韩昭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虽然知道夺得魁首并非易事,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就连贺小姐前几天也开玩笑地跟她说,等她拿到花灯比赛第一的时候,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俨然已经把这第一的名头视作她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她笑了笑,说:“真的还没有想过呢,”顿了一下,又神色认真道:“这次拿不了第一,我还有下次,下下次。”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到京城的机会。

    逆光里,钱小舟似乎盯着她看了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韩昭才见他点了点头,吐出一声沙哑的:“我知道了。”

    *

    深夜,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呀!”

    韩家的灯房里,阵阵黑烟冒出,火光肆意燃烧着。

    第32章 夜起火心血付一炬

    韩昭被寂静深夜的呼喊声惊醒,猛地起身,转头望向外面,只见窗外一片朦胧的黄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透过门缝窗缝,一阵阵地渗了进来。

    “我的花灯!”她心头一惊,立刻翻身下床,打开门一看,阵阵浓烟从灯房冒了出来,火势源头正是灯房。

    韩昭心下一沉,快步跑到灯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闭着的门。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灯房里,一片火海。

    制作灯笼的竹材和纸张本就是容易燃烧之物,平日存放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火烛。

    最近这段日子她忙着准备中秋花灯赛的花灯,疏于打理,竹片、纸张和灯笼堆的满地都是。一旦起火,星星之火都可以让整个屋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韩昭在门口看着肆虐的火浪,心下仍抱有幻想:也许火势还没有大到烧到嫦娥花灯,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她咬着牙,一头扎进了燃烧着的灯房里。

    满地花灯像连在一起的火球,噼里啪啦地响着。

    屋子中间,九尺高的嫦娥花灯,被火焰紧紧包裹住,火苗几乎窜到了房梁上。

    变幻的黄色火焰中,是一个被烧的焦黑的空架子。

    华光幻彩、仙女奔月,全都随着这场火烟消云散,如梦幻泡影般破灭。

    韩昭忽然觉得全身使不上力气,盯着哔哔啵啵的火焰,没有回过神。

    “你疯了!不要命了?”韩建德的声音忽然在韩昭耳边炸响。

    老爷子被吵闹声惊醒,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家灯房着了火。再一看,韩昭竟然钻进了火海!

    他知道韩昭素日花费很多心血在做灯上,这几个月,更是倾注全部精力在那盏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上。

    可失火是闹着玩的吗?一不小心有进无回,在火海丧了命。

    韩建德忙跟进去,使劲拽住她的胳膊,把韩昭拖出了火海。

    周围的邻居也被惊醒了,纷纷端着盆,提着桶过来帮忙灭火。毕竟他们这一排连着的房子,火要烧起来可不只是烧一家的事儿,救别人家的火就是救自家的火。

    韩昭被拉出灯房,跌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抄起井边的桶,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因着邻里的帮忙,这场火势没有蔓延开来,只损失了韩昭家的一间偏房。

    等到最后一丝火苗被冷水浇灭,天边也透出了亮光。

    奋战灭火的领居又拿着盆,提着桶回去,该做早饭做早饭,该睡回笼觉睡回笼觉去。

    走之前,有些人安慰了韩老爷子几句,又因着房子并没有烧坏,又替他感到庆幸,嘱托几句,以后注意灯火。做灯笼的嘛,失火大概率就是油火没注意。

    韩昭站在灯房门口,往里望,黑灰灰一片废墟,像她八年前在京城,在自家门口看到的那片废墟一样。

    她再次走进灯房,地面上,灭火的水浸透了黑灰,一片狼藉。

    四壁和梁顶被火舌摧残过,留下黑乎乎的印记。

    昨天还堆了一地的灯笼,现下也一个不剩。

    屋子中央,原先比人高的花灯也受不了焰火的肆虐,分崩离析,散落在地,只剩下焦黑的竹条。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韩昭不死心地在废墟里寻找。只有角落里的几盆颜料,因是铜盆装着,且离火源远,而幸免于难。

    “这就是命呀!”韩老爷子进了灯房环顾一周,叹息了一声,经过昨夜,他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偻了。

    交了二十两报名费,花费数月心血做的花灯就这样让火付之一炬。

    “这是老天爷不给韩家花灯机会呀!”

    韩昭迟钝地转过头,喃喃反问,“这就是命吗?”

    是老天爷让她父母惨死,不得申冤?

    是老天爷让坏人逍遥法外,依旧在京城作威作福?

    是老天爷天降一把火,把她的花灯烧了?

    如果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命数。那她拼尽这条命,也要逆天而行,看看这命数究竟能不能改。

    她缓缓对韩建德道:“我不信命,我要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离中秋节还有几日,没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院子里还有没劈完的竹子,她有刀,有手,她可以再做出一个新的花灯,只要不停下来,她就有机会。

    她的泪已经在看到裴府废墟的时候流尽了,用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净身上的灰烬。

    她冷静下来,揣着银钱到常去的店铺买灯笼纸去。

    结果,店铺掌柜的一脸歉意地跟她说:“哎呀,你来的真不巧,店里所有的灯笼纸都让人买去了。”

    “本身,因着花灯大赛的缘故,灯笼纸就已经水涨船高,快要售罄了。昨日严记那二少爷又派人来把剩下的全都买走了,这还没来得及进货呢。”

    问的第一家如此,第二家如此,第三家也如此。

    整个安宁县的灯笼纸都被买空了。

    *

    贺兰君从满园春查完账之后,没有回家,坐了马车往汇香斋买点心。

    临近中秋,去汇香斋买点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店里畅销的几种点心,是需要提前几日定好,店家才能留住的。

    今日正巧出门,她就想着顺道来看一看,买一些点心回去孝敬爹娘。

    从汇香斋出来,莺儿手里提着好几包点心。贺兰君向马车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方才余光里好像瞟到韩昭了。

    她转过头,定睛一看,汇香斋对面的酒水摊上,韩昭正一个人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个酒坛。

    “她怎么在这?”贺兰君盯着对面,拧起了眉头。

    上次见韩昭,也不过是前几日。她说灯笼快做好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现下她却一副消沉的样子,似乎在酒摊上买醉。这短短几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贺兰君侧头问站在一旁的莺儿:“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莺儿摇摇头,一脸茫然,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啊。

    贺小姐垂眸,想了一下,调转脚步,向着小酒摊走过来。

    韩昭提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端起来,送到嘴边。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从喉咙头烧到胃底。

    她又猛灌几口。人说一醉解千愁,如果她喝醉了,醒来会不会发现,今日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她的花灯没有被烧,后路也没有被严家斩断。

    只是这酒虽然烈,却并没有让她一下子醉过去。她提起酒坛子,还想再倒一杯。

    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酒坛。

    韩昭抬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扯出了一个笑来,“贺小姐。”

    只是那笑容看着就苦涩,贺兰君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为何白日纵酒,轻声劝道:“喝酒伤身,别喝了。”

    韩昭低下头,低声笑了起来,似乎在自嘲,但还是听话地收回了手,“小姐说的是,喝酒容易伤身。”

    可是她现在那么爱惜身体干什么?她需要酒来暂时麻痹难过的心情。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现在灯房被烧了,灯笼纸也买不到,她拿什么去做花灯?拿什么打败严家?

    如果伤身能让她好受些,让这些事情不发生,她宁愿喝酒喝到吐。

    今日就让她醉过去吧,暂且饶过这一日,让她明日再想这些无解的难题。

    刚刚喝的几口酒好像开始涌上头,她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醉眼朦胧的,她低着头,看到自己手上做花灯的旧日伤疤。她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喃喃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场火全烧没了。”

    她又从左边摸过来一个碗,放在贺兰君面前,提起酒坛子就要倒酒:“来,我敬小姐一碗。”

    今天就不醉不归,一醉解千愁。

    贺兰君忙拦下她的手,夺过了酒坛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失火?”

    还恰巧是在中秋节前几天,这其中一听就有蹊跷。

    昨夜救火时,韩昭还可以当是不小心失火,可今日满县城买不到一张灯笼纸,她就意识到昨夜那场失火不是意外,是严家在背后捣鬼。

    可她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看到纵火之人。最重要的是花灯已经毁掉,事后追究,能让它失而复返吗?

    她低下了眼眸,声音低沉迷离,“谁知道呢,昨夜一场火,就那么巧的,在灯房烧起来,把那盏花灯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她顿了一下,想起前几日贺小姐说的话,自嘲地笑了,笑容苦涩:“贺小姐,你的好消息我大概是听不到了。”

    没有花灯,她不可能拿到比赛第一了。

    贺兰君看她这副消沉颓丧的样子,脸上现出怜惜的神色,不忍心地问道:“花灯节比赛还有几日,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韩昭摇了摇头,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她轻声道:“现在整个安宁县连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我做不成花灯了,贺小姐。”

    仿佛对自己的境况一锤定音。

    “灯笼纸?”贺兰君一听到这几个字,眼睛一亮,沉声道:“若是这样,那我的好消息,你现在就可以听了。”

    “什么?”韩昭抬眸,疑惑地皱着眉头,眼神却已不太清明。

    “跟我走。”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腕,起身,向停在汇香斋门口的马车走去。

    第33章 信承诺小姐伸援手

    马车停在了贺氏绸缎庄的门口,韩昭下了马车,晃了晃脑袋,在酒摊上喝的几口酒,坐马车的这段距离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环顾四周,不知道贺小姐带她来绸缎庄干什么?

    贺兰君下了马车,径直往店里走去,韩昭只能跟上。

    店里,掌柜的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惬意地躺着,这个时辰,快到打烊了,客人自然不多。

    有人进来,他往门口一瞟,立马收敛神色,起身站了起来,凑上前去,顶着张笑脸道:“小姐来了。”

    又看了一眼贺小姐身后的韩昭,认出她正是之前跟小姐一块来的人,贴心地问道:“小姐是来看刚织出来的新布吗?”

    新布刚织出来,他就派人告诉了贺小姐。

    贺小姐前几日已经来看过,今日特意带她的这位朋友来,掌柜的想着,应该是要验货交付了。

    贺兰君点了点头,正色道:“还得麻烦掌柜的带个路,带我们去瞧一瞧这织出来的新布到底合不合用?”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殷勤地在前面带路,领着她们往后院的库房去。

    韩昭在后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渐渐反应过来,贺小姐这是带她来看布庄新织出来的灯笼布?

    三月份的时候,她以此为条件,才答应贺小姐到她府上教习绘画,可后来,准备花灯比赛,事情忙碌,她竟把这事渐渐的忘在脑后。

    此时灯笼布若能织成,无异于雪中送炭,天降一个大惊喜!

    她睁大双眼,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失去,她甚至疑心,贺小姐的出现,是不是都是自己做梦想到的好事儿?

    贺兰君回头见她呆愣愣的,疑惑地歪了一下头问:“一起去看看?看这织出来的新布能不能做你的灯笼纸?”

    韩昭掐了掐手心,不是梦。她回过神来,跟着掌柜的和贺小姐快步往后院去。

    后院有三间房,掌柜的打开了其中最大的一间。推开门,里面的货架上堆放了各种各样的布料。

    掌柜的走到中间一排架子旁,往里走,从上层取下了一匹白色的布出来,抱到韩昭和贺兰君的面前道:“小姐,这就是工匠们新织出来的素布。”

    贺氏绸缎庄的工匠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根据不同材质的需求,会织出不同的纹样,然后再染色、上色,而小姐要求的这灯笼布,只需要原本的颜色,也不用织什么纹路花样,掌柜的就称呼为素布。

    “工匠们也是织了好多次才织出来。这布得薄,还得透,还得韧,还得轻。可不好做了。不知道这次的合不合小姐和公子的心意?”掌柜的把布往前递了递,方便她们看的仔细一些。

    其实这这批布一到掌柜的手里,阅布无数的他凭手感就知道肯定能成,说这番话也无非是想讨个功劳。以后店交到小姐手里,他也能捞个好。

    果然贺小姐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掌柜的,辛苦了。”

    掌柜的忙笑呵呵的道:“为小姐做事是我的本分,小姐以后有事尽可以吩咐。”

    韩昭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白色的布匹。入手是棉布一样的质感——柔软。拉开看,轻薄如蝉翼,透过布,手心的掌纹也隐约可见。坚韧且轻,正是她之前想要的那种布。

    她的神色变得惊喜起来,她又可以做花灯了。

    贺兰君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布是没问题了,她想要的灯笼纸,现在有了。

    她心内也松了一口气,韩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想再看到了,还是现在这样好。

    贺兰君笑问道:“这布可以做灯笼吗?”

    韩昭仍旧在摩挲着那匹布,目光没有离开,点点头,欣喜若狂地道:“可以!可以!”

    贺兰君眼神转向掌柜的,示意,掌柜的立刻懂了,把手上的布塞到韩昭怀里,笑道:“公子拿好了。”

    韩昭紧紧抱住怀中的布。贺兰君笑道:“这布就送你了。我相信你能再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花灯,我等着你夺冠。”

    韩昭抬眸,见贺小姐笑眼盈盈,眼含期待,心下触动,目光也变得坚定,重重点了点头。抱着布转身出了门。

    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冲过来,一手抱布,一手搂上来,抱住了贺小姐。很快的一下,又松开了,顶着贺兰君眼睛郑重道:“贺小姐,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此时恩情太盛,她欣喜若狂地不知该怎如何表达,说的话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说完,她转身夺门而去,留下贺小姐在屋内僵立着身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韩昭抱了她。意识到这点,贺兰君的心开始砰砰砰砰地快速跳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了。

    脸上热意上涌,她不禁伸出手,贴上脸颊,眼睛余光忽然扫到一旁的掌柜的。

    掌柜的在韩昭抱上贺兰君的那一刻,就已经待在原地石化了。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就是姑爷吗?小姐这样,老爷知道吗?

    见贺兰君眼神扫过来,掌柜的连忙弯腰,钻进旁边的货架里,头恨不得塞到布堆里,嘴里念念有词道:“昨日刚进的紫云罗怎么就找不到了?我记得让小五放在这儿呢。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呢?这小子又偷懒,等回头,我一定要说他一遍……”

    贺兰君放下手,略显尴尬,轻轻咳了两声,目不斜视,对掌柜的道:“刚刚的事,不准往外说。”

    掌柜的很上道,从货架里把头缩了回来,装傻道:“刚刚我一直在找布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贺兰君也不知道她的警告对掌柜的有没有用,再待在这儿,她也觉得不自在,快步走出了库房。

    走到前面的店里也不见韩昭的身影。她问莺儿:“韩昭呢?”

    莺儿一指门外,“刚刚看她抱着匹布跑了,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贺兰君沉默,本来还打算用马车送她,现在只能算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贺兰君想到刚才的事,后知后觉的有点开始恼。

    韩昭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抱她呢?私下里也就算了。

    不行,贺兰君又推翻这个想法,就算是私下里,也得提完亲之后才能这样。

    她思绪纷飞,忽然想到提亲,脸上又热了起来。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莺儿不解地问。

    “许是太热了吧。”贺兰君摸了摸脸,摇了摇头,企图把不知歪向何处的思绪拉回来。

    莺儿疑惑不语,都秋天了,还热吗?小姐今年怎么老是畏热?

    韩家灯房里,韩建德在打扫火灾之后的废墟。被火烧过的竹条,一碰就碎了,落了满地碎屑。

    他把地上的灰烬都扫出去,看着房子四周和梁上黑乎乎的火痕,他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房子事他年轻的时候建的,临到头,人老了,房子也遭此一难。

    他终究没能带着韩家花灯重登辉煌。

    与韩家一墙之隔的王大娘家,堂屋里,钱小舟紧张地盯着胡大夫施针的手。

    他一大早就跑到了严府,这次严二终于不再阻拦,他终于请回了胡大夫。

    “你娘这脉象,虽然滞涩,虚弱,但还有转机。她本是热症,却被误当作寒症来治,才使得病情加重。待我施针,放点血来,再开一些泄热温补的方子,应当会好转。”

    胡大夫在观察完王大娘的神色,细细把完脉之后,给出如此推论。

    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王大娘的几处穴位下针。又挑破指尖,放了几处血。

    随着银针拔出,王大娘缓缓吐出一口气,幽幽转醒。

    “娘!”钱小舟一看他娘醒了,一下子扑到王大娘的床头,跪了下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为他娘的起死回生喜极而泣。他已经尝过一次失去亲人的滋味,他不想再失去世间这唯一的亲人。

    “娘,你终于醒了。”钱小舟哽咽着,哭得伤心。如果她再不醒,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想告诉他娘,他把韩昭哥的花灯给烧了。韩昭哥平时对他那么好,他不是人。

    可是,可是,那个坏人说,不放火烧了韩昭的花灯,他就见不到胡大夫,他就救不了娘。

    昨天夜里他放了火之后,一直守着等那个花灯烧完了,他立刻把大家叫醒了。他不想做一个坏人,他不想伤害韩昭。

    巨大的愧疚在王大娘转危为安的那一瞬间,排山倒海地压向稚嫩的少年。他跪在他娘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病人不宜情绪过于波动。”胡大夫看了一眼哭得过于异常的小孩,以为他是被吓到,安慰道:“有我在,你娘死不了。记得按时吃药。”

    钱小舟才止住了哭,接过药方去宝清堂抓药。

    *

    韩昭抱着布兴冲冲地冲进家门。

    韩爷爷把灯房清理一空,见韩昭从街上抱了匹布回来,一脸高兴的样子,纳闷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昭道:“我要做灯,为中秋节花灯大赛做灯。”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闪烁着无限的希望。

    就在从绸缎庄跑回家的这段路上,她忽然想到这次比赛能做什么灯了。

    第34章 赛花灯佳人翘首盼

    韩昭又在灯房里忙碌起来。

    被火烧过后的灯房空荡荡的,门窗变了形,漏着风,她也毫不在意,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再复刻一个带机关的嫦娥花灯,她只能抓住最后的希望,去奋力一搏。

    韩昭拎着砍刀,捡起院子里的竹子,从劈竹条开始,从头做这个载着她最后希望的花灯。

    *

    还有三日就是中秋节,灯市的东面搭起了一个台子。

    街上的人一打听,说是为了中秋节花灯大赛准备的。县衙决定就在灯市这条街上举办花灯大赛,让各位花灯手艺人同台竞赛,决出胜者。

    这个消息流传开来,街上的人家都高兴了一阵子。今年中秋节,不仅能赏月,还能赏花灯,有热闹可以看了。

    结果还没高兴半天,台子刚垒好,县衙的捕快就挨家挨户地发请帖,邀请安宁县有头有脸,有店面的人家来看花灯赛,人头费一人一两银子。

    捕快进满园春的时候,莫掌柜正在后院跟小月商量刚接的几家新绣件要怎么安排,就听跑堂的说前面来了人,是县衙的。

    莫掌柜忙去了前面,未语先笑,道:“官爷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店坐坐。”又给跑堂的递了个眼神,“快去倒杯好茶来,让官爷解解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莫掌*柜不知道县衙来人是为何事,可跟官府打交道,笑脸相迎,小心为上,总归是好的。

    小捕快也只是为人跑腿,见莫掌柜态度甚好,也没有拿腔作势,把手中的请柬往柜台上一放,道:“中秋节县衙要举办花灯大赛,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我今日就是来送请柬的,你们店要去多少人?”

    莫掌柜的表情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县衙办比赛,竟然还会特意邀请她们这种商户去看,未免过于隆重。

    只愣了不过一瞬间,她就又扬起笑脸,道:“县令老爷为我们老百姓着想,中秋节还搭了个台,让我们看花灯,我们自然是都乐意去的。”

    官老爷的场那是必须得捧。

    “行,”小捕快点了点头,“一个人头一两银子,你们店多少个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一幅准备在上面记上什么的样子。

    莫掌柜愣住了,疑惑地问:“什么一两银子?”

    小捕快一仰头,理所当然地说:“看花灯的钱啊,一个人一两银子一根签,用来投票,喜欢哪个花灯就投给哪个花灯,你们店有多少个人,就交多少银子。”

    “这,这……”莫掌柜彻底哑口了,这才知道,原来县令老爷特意搭个台子,就是为了变相敛财。

    看什么花灯,竟然要一两银子!绣娘们辛辛苦苦绣一个月,才能挣一两银子,谁舍得把这个钱花在看花灯上呢?

    可要是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县令老爷的脸,日后被穿小鞋,惦记上也是麻烦事儿。

    莫掌柜有些左右为难,抿了抿嘴唇,一脸为难的表情对捕快说:“官爷,我也只是个替人家看店的,这店里东家现下也不在,到底有多少人去看花灯,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等我问过东家之后再回你,成吗?”

    也许是莫掌柜的态度太过谦恭,小捕快也没有多做为难,收个银子而已,又不是去拆家抓人,没必要凶神恶煞。

    小捕快把册子又揣回了怀里,对莫掌柜道:“行,那你最迟明日就得交上,我明日会再来一趟。”

    临走前又补充道:“别人家都交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莫掌柜揣摩着这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提醒的话,心想,这必须得跟贺小姐说了。

    贺兰君也收到了花灯赛的请柬,比满园春的还早一步。

    早一些时候,县衙的人把请柬送到了贺府,贺老爷接过了请柬,再听捕快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个花灯是不看也得去看。

    但秉持着节俭持家的原则,贺老爷只交了五两银子。

    他们一家三口,贺兰君肯定会带上莺儿,他和夫人再带个仆人就够了。能少花钱就少花钱。

    贺兰君一开始从贺老爷那知道,要花银子才能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有些担忧,韩昭能不能如期做出花灯。

    等到莫掌柜跟她说,捕快到街上,挨家挨户让商户们出银子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她才被县衙这番明目张胆的敛财操作给惊到。

    安宁县的商户少说有百余家,像她家这样,不仅有一间店铺的也不在少数。

    县衙这样要完家里的,再要店里的,一户人家要两遍,吃相够难看的。

    “小姐,我们店里要报几个人上去呢?”莫掌柜也知道这必须得去,但是去几个还得贺小姐来定夺,毕竟花的是店里的银子。

    贺兰君凝眉沉思,心里反倒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去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根签,用来投票,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盏灯。也就是说,韩昭拿到的签越多,她得第一的机会就越大。

    想到这,她跟莫掌柜说:“我们店里的人全都去。”

    莫掌柜“啊”了一声,惊讶道:“全都去,那得十几两银子了,这花灯赛可真金贵啊!”

    贺兰君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全都去。”顿了下,又道,“不过,到时候投签,你们得听我的安排。”

    莫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贺小姐的这个安排另有隐情,但她也不便细问,况且小姐这是真的实打实的花银子,请大家去看热闹,遂笑道:“行,那我这就交银子去,顺便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三日时光很快逝去,转眼就到了中秋这日。

    阖家团圆的日子,贺兰君和贺老爷都没有出门,陪着沈夫人一块过节。满园春和贺家的几处铺子也都关了店,放伙计们各自回家团圆去。

    往年,中秋节总是贺兰君最期待的一个节日,在一个丰收的季节,可以尝到各种鲜美的瓜果,好吃的点心,饭后还可以赏月,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可是今年的中秋节,她却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那日韩昭抱着布从贺氏绸缎庄跑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

    韩家的花灯摊也几日没有出摊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做好花灯,今晚能不能见到?

    揣着这些疑问在肚里,贺兰君的团圆饭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因着今晚要去看花灯,团圆饭就比往年要结束的早了些。吃完饭一行人就往灯市去了。

    灯市的一头被县衙封上了,只有拿着邀请函的人才能通过,关口处的人比照着名册给进来的一人发了一支木签。

    里面的人竟然不比白日这条街上的人少,县衙垒好的台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看来县老爷的钱没少收。贺兰君在心里暗暗地想。

    她们往前走,到了满园春门口和莫掌柜她们汇合,顺着人流也来到了台子附近。

    贺兰君睁大眼,在人群里寻视,想找到韩昭的身影,可是,人多,且黑灯瞎火的,只有月色照着,看不清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忽然亮了起来,苟师爷提着个灯笼上了台,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的花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台下安静了下来,苟师爷满意地点点头,现场除了他的灯笼,没有亮光,这也是他想出来的点子。比赛嘛,到哪家,哪家亮花灯,多公平啊。

    他接着说比赛的规则:“这个比赛,我们县一共有八家灯铺报了名。待会儿他们就会一一上台展示他们做的花灯。至于谁能得第一,就全靠各位手上的签,看完花灯后,喜欢哪一盏花灯,你就把签投给哪一家,谁签多,谁就胜出。”

    一番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向台上,苟师爷又向着台子左侧问道:“你们谁先来?”

    台子的左侧聚集的正是报名的几家店铺的当家人。

    一阵静默后,一道自信的声音响起:“我来。”

    众人都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可是也看不清是谁。

    苟师爷下了台,跟那人一般确认,然后上了台朗声道:“第一个上场的是来自严记灯铺的花灯。”说完下了台,把台子留给要上场的花灯。

    严记的花灯是几个人一块抬上台的,非常大。

    花灯亮起,中间一个最大的主灯雕龙画凤,光亮照人,四周一圈琉璃珠子打造的小灯,闪耀着珠光宝气。

    整个花灯光彩照人,底下众人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

    往年元宵节的时候,大家看灯也只不过是一盏灯一盏灯地看,可严记的这个却是许多盏组在一起。光论数量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更何况每一盏都精雕细琢。

    严大看着花灯灯光下,台下众人欣赏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严记这珠玉在前,剩下的几家灯铺就有些逊色。

    他们自知自身实力就比不上严记,本就是被苟师爷游说被迫来参加这个比赛,因此上台展示也是匆匆而过。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花灯展示很快就到了第七个。

    苟师爷对着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勾画,发现还剩最后一家,似乎一直没来。

    他冲着台下道:“韩记灯铺来了吗?韩记灯铺来人了吗?”

    又重复了几遍,没有人回答。

    贺兰君握着木签的手不由攥紧了,韩昭没来吗?

    苟师爷又问了一遍:“韩记灯铺来了吗?没来我就当弃权了。”说着拿起笔准备划掉名册上的这一行。

    “来了!来了!马上就上!”一声清亮的回答从人群后面响起。

    第35章 迟登场韩昭亮花灯

    “是韩昭!”贺兰君认出韩昭的声音,立马回头去寻找她。

    台上苟师爷听到这声清亮的回答,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向台下望去,寻找出声之人。

    然而灯市街道左右两排房屋高耸,如水月色也只堪堪照进不甚宽阔的街道,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苟师爷不是很能看清那人在哪里。

    韩昭拉着平板车,站在人群最外层。车上放着她刚刚完工的花灯,用布盖着,看不见里面长什么样,只能看出这个花灯个头不小。

    从三日前,她抱着贺小姐送她的素布,回了家就开始夜以继日地做这个花灯。

    担心严家的人会再来破坏,她时时守着这个花灯。

    本就时间紧迫,这几日她几乎不睡觉地劈竹条,扎骨架,上色,绘画。即使闭眼小憩,她也紧紧地睡在花灯旁。

    韩建德劝不动她,也只能帮着她一块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就这样,她也才赶在最后的时刻将将做好,把花灯装上车,就飞奔赶来。

    此刻她连气还没有喘匀。

    底下众人也都回头往后看,寻找着最后一个展示花灯的人。

    有离韩昭近的人指着台子左侧告诉她,别人的花灯都是从那儿上去的。

    韩昭喘匀了气,跟这位好心人道了谢,拉着车子绕过人群来到了台子左侧。

    严大见到韩昭,神色却有些怪异。

    他是知道韩昭家失火了,也知道她的花灯已经被烧毁了。

    这事是严二前几日得意洋洋的来告诉他的,说是帮他除去了严记花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严大当时不屑一顾,他明明靠着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了比赛,何至于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又听说父亲也默许了严二的行为,又堵了一口气,暗暗地觉得,父亲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手艺,认为自己必败无疑。

    如今韩昭能按期来参赛,两家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对阵,他倒要看看,到底谁能赢到最后?

    苟师爷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比赛都快结束了,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

    韩昭忙表示歉意,又问道:“现下可以上台吗?”

    苟师爷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道:“来吧,你是最后一个。”说完拎着灯笼下了台。

    台上又恢复一片黑暗,韩昭把板车拉近台子,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往两边散去,方便她搬运灯笼上台。

    那板车上被布盖着的灯笼虽然大,但似乎很轻,韩昭不费力的就把它抱了起来,放置在台子上,然后又陆陆续续的把一些零散的东西搬上了台。

    底下的人看不清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台上在干什么,只是见许久还没有动静,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怎么还不亮呀?”

    “什么花灯这么神秘?”

    “都多久了?是灯油点不燃吗?”

    “小姐怎么回事?不会又出事了吧?”莺儿在贺兰君耳边也担忧地问道。

    贺兰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木签,从韩昭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悬着的心就渐渐的放了下来,现下只剩下对这即将亮起的花灯的期待。

    莫名的,她就觉得,韩昭的这个花灯一定会给大家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莺儿,你要相信她。她能来,就说明是有把握的,我们等等吧。”贺兰君沉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台上一盏红色的莲灯幽幽地亮起,接着一盏又一盏红莲灯接续亮起,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向台子中间蔓延开去。

    “嗯?这是什么?”

    “怎么搞了半天,就是几盏小莲灯呀?”

    “有没有搞错呀?”

    台下人群交头接耳,几句抱怨声冒出来,毕竟是花了一两银子来看的,结果就这几盏小灯,难免会有些情绪。

    忽然,台子中央,一盏一人高的灯亮了起来,明亮火光中,方才那盏一直被盖住的灯现出了全貌。

    那是一盏柱形的灯,样式简单,似乎只有上下两个骨架,对着台下众人的这一面花灯上,绘着一位衣袖飘飘的女子。

    云鬓朱颜,身着霓裳羽衣,风姿绰约,体态婉转,飘飘然若九天神女。

    神女轻轻踮脚,纤纤玉手向上伸去,轻盈地似乎要飞起来。

    刚才嘀嘀咕咕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大家安静地看着台子上的花灯,全然沉浸在画中神女的美貌之中。

    看着看着,那神女似乎真的飞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向着远处飘去。

    “她在动!”前排的人惊呼起来。

    原来不是神女飞升,而是花灯开始转动起来,随着火光越来越旺盛,柱形的花灯渐渐的转动起来,越转越快。

    其余几面上的神女图,随着转动,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方才众人见到的是神女轻点脚尖,玉手轻扬,转过来的下一张,神女就已然飘飘然,似乎离开了地面。

    再下一张,神女的衣袖飞扬,仿若脚踩祥云,在空中轻展身姿。

    最后一张,彩袖纷飞中,神女回首,仿佛飞升途中最后回望一眼世间众生。

    一阵风吹来,众人才发现,这看似样样式简单的花灯,最外层竟然还笼着一层极薄极薄的纱,因着轻风吹拂,荡漾出风的褶皱,像极了神女飘飞的衣袖。

    轻风还送来那纱布上的一丝丝幽香,那是贺府的布在库房里染上的香气。

    因着这一点朦胧,那隔着一层纱的神女就更如梦似幻起来。

    十五的圆月挂在街道的中央,在窄窄的街道上撒下银色的清辉。

    这阴影处的台子上,火光照耀中,旋转的花灯上,神女仿佛要突破这小小灯笼的禁锢,奔着月亮而去。

    方才被人们抱怨的幽幽莲灯,此刻也仿若神女足下飘飘祥云。

    众人都被这神话仿佛在眼前上演的场景震撼住了,现场一时竟安静的听不到任何人说话。

    “仙女,仙女,飞,飞。”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被小孩子的幼稚话语逗笑,回过神来,问她:“哪儿来的仙女啊?”

    小孩手指着台上,嫩声嫩气地说:“在那!仙女会飞,她也在飞。仙女长得很漂亮,她也长得很漂亮。”

    四五岁的小孩子过中秋节,自然会听到大人说嫦娥奔月的传说,韩昭的这个花灯一亮,小孩子和神话一对,这不就是仙女嘛!

    周围的人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就是他们这活了这么多年的大人,见了这花灯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的是飞天仙女。

    严大脸上之前的轻松神色,已然不复存在。

    韩昭的花灯一亮相,不要说动起来,单就那灯停在那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出了那灯笼上的灯画绝对比他们严记任何一个灯画师傅都要高超。

    遑论动起来之后,那勾人心魄的绚丽。

    和她这别出心裁,清新脱俗的花灯相比,自家的花灯倒是有些落了下乘。

    严二在人群中暗骂了一声。不是已经把她的花灯毁了吗?韩昭一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怎么又做出来个能动的花灯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李智同样看着那个花灯也看呆了,可渐渐的,她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问身边的丫鬟:“我怎么觉得这个花灯上的人好像在哪见过呢?”

    旁边的丫鬟不敢出声:可不是见过!你天天在家念叨着,要超过她。

    贺老爷也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花灯上这个神女,怎么看怎么像他女儿。

    倒不是说身形外貌特别像,而是那股神韵。只有相熟之人才能认出。

    他扭头看贺兰君,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但灯光太暗,看的不真切。

    贺兰君痴痴地看着台上的那盏花灯。

    第一次她认不出来,情有可原。

    第二次她认不出来,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第三次,她要是再认不出来,可就白费了,韩昭给她做的那两盏花灯了。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感觉到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起来。

    “小姐,韩公子又画了你唉。”莺儿在贺兰君耳边小声说道。

    自从她上次醉酒,被小姐说了之后,她就管住嘴,再也不在小姐面前多嘴她和韩昭的事情。

    可是现下她却忍不住,又想多嘴。

    别看她人小,看人可清楚了。韩公子心里要是没有小姐,她就把晓月送她的香囊吃了。

    贺兰君这次没有瞪莺儿,也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望着那盏花灯,听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她连心头这乱撞的小鹿都管不住,哪还管得住莺儿说什么!

    “诸位,今天的八家灯铺的灯,已经全部亮相。”苟师爷的话忽然响起,让沉浸在看灯中的台下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此时,台子周围用来照明的灯笼火把都已经点亮,方才在台上展示的八家灯铺的灯也全都重新点燃,亮了起来。刚才还阴暗模糊,看不清周围的地方,瞬间亮堂起来。

    “究竟这花灯大赛的魁首花落谁家?就看各位手中的签了。”苟师爷举起手中的木签,向台下众人挥了挥。

    “八家灯铺的灯都已经亮起了,各位喜欢哪盏灯,就去投出自己的宝贵的一签吧。”

    小小的木签,能决定谁能去京城,得见天子圣颜。一两银子赋予的决定权,又怎么不是这花灯赛的趣味之一。

    韩昭端起县衙为他们准备的,用来承放木签的木托盘,和旁边的严大对视了一眼,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目视前方,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尽人事,听天命。

    她已经倾尽自己所能做的了,接下来,就看天命怎么安排吧。

    第36章 众望归仙灯夺魁首

    台下众人闻言,躁动起来,目光在八盏花灯之间来回比对,最后再看一遍,挑选木签最终落定的那家。

    第一只木签被放在了严记灯铺的托盘里。

    严大目光微动,心下稍微踏实了些。

    放下木签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胡子,看着严大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严记的花灯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妙绝伦啊,不愧是安宁县第一。”

    这人是做竹材生意的,严记是他的一个大顾客,每年光严记的竹子木材,就能让他挣几百两银子。

    严大端着木托盘,谦虚道:“周掌柜谬赞。”

    很快,又有几个和严记有生意往来的人,把木签放在了严大的木托盘里。

    韩昭依旧目不斜视,稳稳地端着托盘,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仙女!仙女!”方才出声的小女孩被妇人抱着,到了韩昭的花灯前。

    她们离台子近,小女孩一直手伸向韩昭的花灯,妇人自然抱着她过来了。

    木签被攥在小女孩的手里,她年岁小,还不能明了苟师爷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因此虽然到了近前,仍牢牢攥着木签不撒手,空着的另一只手一直往前伸去,想摸到花灯,嘴里还在嘟囔着:“飞,飞。”

    妇人笑着哄她:“不能碰花灯哦,仙女会飞走的。喜欢这盏花灯的话,你要把木签放在她的托盘里呦。”

    小女孩回过头来,盯着她娘一会儿,眼睛眨巴了几下,再看了看手里的木签,好像懂了,然后伸出手去。

    “梆!”轻轻的一声,韩昭的托盘上落下了第一只木签。

    韩昭冲这对母女感激地笑了笑。

    后面的人群涌了上来,每家灯铺的托盘里,陆陆续续都有人投上了木签。

    莫掌柜带着满园春的绣娘们来到了韩昭的花灯前,一群人哗啦啦的把十多根木签都放在了她的托盘里。

    莫掌柜投签时特意打量了韩昭一番,心里想着,这就是小姐让她们把签都投给的人?

    灯光下,韩昭长得倒是挺俊,但莫掌柜也不敢再多做揣测,人群挤着,她也不能多做停留,匆匆离去。

    韩昭自然认得满园春的绣娘们,见她们把木签都投给自己,心内先是惊喜,下一瞬间就意识到,这应当是贺小姐安排好的。

    一支签一两银子,她欠贺小姐的情谊又多了十几两。

    想法刚落,贺兰君就到了眼前。此时,韩昭的托盘里已经有了不少的木签。

    韩昭脸上漾出笑来,目光如星辰闪烁,望着贺兰君,却没有说话,此时人群嘈杂,似乎说什么都不太适宜。

    但那如星眼眸里,又好像把什么话都倾诉了。

    如果没有贺小姐的雪中送炭,她今日就无缘这场比赛。在这艰难世间,何其有幸,她能遇到贺小姐。

    贺兰君被她灼灼目光盯着,眼睫轻颤了下,垂眸把木签轻轻地放在托盘里。

    又抬眼盯着韩昭,见她身后的神女花灯依旧在不停转动,不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仿佛冰雪消融,寒梅初绽,世间唯她两人和身后的那盏灯。

    “小姐,别看了,该走了。”莺儿把木签放在托盘里的时候,凑近了,悄悄的在贺兰君耳边轻声道。

    现下这么多人呢,韩公子能跑了不成?老爷都往这边看了,莺儿不得不提醒小姐。

    贺兰君回过神,眼眸低转,收回目光,这才和莺儿继续往前走。

    郑晓月在贺兰君投签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韩昭身上,又细细地去看她身后的灯画。再看她和贺小姐两人目光缠绵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一副疑惑的样子。

    把木签放在托盘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又抬头看了韩昭一眼。

    韩昭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郑晓月忙把木签放在托盘里,快速地离开,追莺儿去了。

    贺老爷在不远处,一看女儿对韩昭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猫腻。这让他更加肯定了,韩昭那个花灯上画的就是他女儿。

    他面色不善地站在韩昭面前,狠狠盯着这个小灯匠,用挑剔的眼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不就是长得俊了点吗?小白脸一个。

    穿的那是什么呀?破破烂烂的,连身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吗?

    这样的人也想做我的乘龙快婿,真是白日做梦!贺老爷越看越气。

    韩昭微微皱起了眉,眼前这人,站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投签,怎么还一副看起来要打人的样子。

    沈夫人捏了贺老爷胳膊一把,嗔道:“干嘛呢?在这愣站着,把木签投了呀。”

    说着上手,夺去贺老爷手中的签,和自己的一块儿放在韩昭的盘子里。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花灯了,花灯上画的这个神女她也很喜欢,不仅好看,而且莫名的觉得很亲切,自然要把签全投给她。

    沈夫人笑眯眯地望着这个俊俏后生,心里想着:“今年元宵节的花灯就在她家买了。”

    贺老爷木签被夺,回头一看沈夫人一副欣赏的神色,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没法说。

    这只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证实之前,到处说,岂不是给女儿泼脏水。

    因此只能气往肚子里吞,沉着脸,拉着沈夫人离开了。

    台子附近人影攒动,就算只是简单的投个木签,几百号人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严大看了看自己托盘里堆起来的木签,又看了看其余几家只铺了托盘底层的木签,他们本就不是严记的对手,自然不用担心。

    只有隔壁的韩昭,她的托盘里的木签,看起来和自己的不相上下。肉眼看,分不出来谁多谁少。

    随着最后一支木签的落地,苟师爷又上了台子,道:“每家灯铺都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投签,现下就请各位数出自己的木签数目,决一胜负。”

    最先报出数目的自然是那几家木签比较少的灯铺,只有零星的几支或十几支签。

    然后是韩昭的,她朗声道:“韩记灯铺,一共一百五十八支签。”

    盘子里的木签她数得很快,一支一支都数得清清楚楚。

    最后只剩下严记灯铺的托盘里的木签还没有数完。

    底下的人看得清楚,都不等严大报出数目,就有人嚷道:“肯定是严记得了第一,你看他的签到现在还没数完呢,肯定是最多的。”

    苟师爷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了一下,在心内算计一番,微笑不语。

    严大在心内默默地记着每一根木签的数量,数到托盘还剩最后几根,一目了然的时候,他的指头僵住了,迟钝而不敢置信地捡起托盘里的木签,继续往上数:

    “一百二十三。”

    “一百二十四。”

    “一百二十五。”

    “一百二十六。”

    “一百二十七。”

    木签数量停在了一百二十七。

    他手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报出数目:“严记灯铺,一百二十七支。”

    韩昭长舒了一口气。她赢了。最后的希望成真了。她可以去京城了。

    “本次花灯大赛,最终夺得魁首的就是韩记灯铺。”苟师爷一锤定音。

    刚才他就已经算出来了,派发的木签是有定数的,其余人的数目都出来了,心算一番就知道,谁输谁赢。

    结果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严大受了巨大打击一般,失魂落魄。严二在下面骂骂咧咧的。

    韩昭在台上往下看去,很容易就在人群中寻到了贺兰君,她冲着贺兰君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无声地说:“贺小姐,你看!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贺老爷在下面看得眉头狂跳。

    宣布完最终结果,这场花灯赛也就结束了,人们陆续散去,回家赏月吃瓜去。

    韩昭又把花灯装回板车,刚装好,一转身,贺小姐和莺儿就在面前了。

    方才县衙的苟师爷让她明日去县衙领文书,择日赶赴京城,见着贺兰君,韩昭就想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贺小姐,我可以去京城了。”她笑的一脸灿烂。

    贺兰君被她的笑容感染,轻笑回应:“那恭喜你了,得成所愿。”

    “这还多亏小姐鼎力相助,不然,我哪有机会?”韩昭直视贺兰君的眼睛,目光真诚道。

    莺儿插嘴道:“所以你就把那仙女又画成了小姐,是不是?”

    贺兰君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花灯上,似乎想听她怎么解释。

    韩昭挠了挠头,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画嫦娥吗?可是谁见过神仙长什么样呀,都说神仙救苦救难,有求必应,那不正是雪中送炭的小姐吗?自然一画仙女,就画成了贺小姐。”

    况且她已经画过两次贺兰君了,这次一提起笔来,就自然而然的画成了贺小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笔墨也已落成。

    贺兰君听她把自己比成仙女,心内又是喜又是羞,往日能言善辩的嘴,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回,眼波流转,盈盈望着韩昭。

    莺儿看她家小姐被被哄得不争气的样子,既为小姐感到高兴,又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望着韩昭那一双含笑眼眸,贺兰君半天才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教画的事儿就暂且推迟。”韩昭的脸色一看就是这几日没有睡个好觉。

    又因着沈夫人和贺老爷在马车里等她,没说两句话,贺兰君只能离开。

    沈夫人看着姗姗来迟的女儿,随口问了句:“怎的来得这么迟?”

    贺兰君稳了下心神,道:“方才和店里的掌柜留着说了会儿话。”

    贺老爷看她脸上抑不住的笑意,别过眼去,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臭小子,给我等着!

    第37章 疑心起老爷查底细

    韩建德坐在灯房前,仰头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

    韩昭已经离去约莫两个时辰了,结果这个时候应当是出来了。他付不起那一两银子的观灯费,只能坐在家里,等韩昭回来告诉他结果了。

    “吱呀。”大门被推开了,韩昭拉着板车进了家门。韩建德起身,走上前去,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韩昭立住身子,对着韩老爷子大声道:“爷爷,我赢了,咱家花灯得第一了!”

    韩建德一听这结果,喜出望外,激动不已,连连道:“哎!好!好!太好了!”此时,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他心中的快意,只能不断说好。

    韩昭看着激动不已的韩老爷子,又笑道:“县衙的人让我明日去他们那儿领文书,不久就可以去京城了。”

    韩建德又连连道:“京城好啊,京城好啊,去京城可以见到*皇上了。”

    韩昭心内也默念道:京城好,保佑她一定要见到皇上。

    这边的欢声笑语,隔着墙传到隔壁。钱小舟在院中默默地听着这个好消息,心里为韩昭赢得比赛而感到高兴。

    他做了坏事,可是幸好这坏事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让他备受谴责的心也好受了些。

    他跑进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娘。

    王大娘躺在床上,正要歇息。胡大夫给她针灸完,又吃了几付药,病情已有所好转。

    今日莫掌柜还来探望她,说她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王大娘也自觉再吃上几日的药,许就能回满园春,继续做工了。

    听到韩昭花灯拿了第一这个消息,她也开心起来,道:“我就说,你韩昭哥是个有本事的,你以后呀,跟着她好好干啊。”

    钱小舟沉默了,心虚地避开她娘的目光,低声回道:“我知道了,娘。”

    那些事他甚至不敢跟他娘说,他再也没有脸面出现在韩昭面前了。

    把花灯又搬回灯房,兴奋劲一过,韩昭的困意就上涌过来。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个整觉了,忍着困意,韩昭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扑进柔软的床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贺府里,贺老爷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沈夫人被他的动静闹的,也不能入眠。

    推了他一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烙饼呢?”

    贺老爷睁着眼道:“我睡不着。”又转过身,对着沈夫人问道:“你说,若是我们给女儿招上门女婿的话,得招个什么样的?”

    沈夫人被闹得也彻底没了睡意,睁开眼,细想了一会子,才道:“须得女儿中意的,人品信的过去的,方可考虑一下。”

    贺老爷想到,花灯赛上,韩昭对贺兰君勾勾缠缠的眼神,暗送秋波,举止轻浮,如此一点都不踏实稳重的人,怎么可能人品好。

    想到这儿,他在韩昭的名字后面暗暗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但是看女儿的样子,似乎很中意她,也不知两人是如何相识,此时到何地步。

    莺儿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理当是清楚的,可是找莺儿问,和找女儿直接问有何区别?

    他这个女儿的秉性,他清楚。很有自己的主意,你越是不让她做何事,她越是要做。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想到这,贺老爷就有些头疼。

    隔日,用完早膳,贺老爷就找来了管家,问道:“这段时日,府上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吗?”

    管家被问懵了,绞尽脑汁地想近日府上出了何事,也没想出个头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段时日,府上进出的人是比之前要多了些,大多是小姐店里的绣娘们,其余的倒也无甚可疑,老爷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贺老爷把话又说明白了一些,“有没有一个叫韩昭的,做灯笼的人来过?”

    管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就来过一回,说是给小姐送花灯,约莫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贺老爷听韩昭果真来过,冷哼了一声,心内啐道:“什么送花灯!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

    安宁县何时出了这么个无名小卒,他都不知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贺老爷立马就去了店里,找掌柜的打听韩昭的底细。

    掌柜的日日在店里待着,这种坊间消息他最是清楚。

    早在贺兰君带着韩昭第一次来店里,要他找工匠织新布的时候,绸缎庄的掌柜就打听了韩昭的底细。

    知道她是在灯市摆摊卖花灯的,父母双亡,家里只剩一个爷爷,爷孙两相依为命。

    至于小姐如何结识韩昭的,他就打听不出来了。

    此时老爷来问,掌柜的端详他的神色,见隐隐有怒气,心底有了不好的猜测,就只捡他知道的简单说一说。

    贺老爷听到韩昭是在灯市那条街上摆摊,敏锐地意识到,贺兰君的店也在那条街上。

    是以,那个小子就是在那条街上见到自己女儿,之后又送花灯到府里献殷勤?贺老爷推测。

    又听到韩昭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更加认定这个穷小子是贪图富贵,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手段,引得女儿对她另眼看待。

    他冷哼一声,道:“所以,这个韩昭就是在灯市上摆摊卖灯笼过活的一个小贩。”语气里难掩不屑。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是的。”

    他昨日和伙计也去看了花灯赛,因此又补充道:“昨日那花灯赛上得第一的就是她,她的那个花灯用的还是咱家的布呢!”

    昨日韩昭的那盏灯出来也惊艳了掌柜的,在闻到贺氏绸缎庄布料特有的香气后,他甚至感到与有荣焉,想大声告诉别人:得第一的花灯用的是我们家的布!

    因此,此时就多说了两句话。

    “咱家的布?还可以做灯笼?什么布?”贺老爷狐疑地问道。

    掌柜的自觉失言,不想供出贺小姐,含糊道:“是新织出来的布,也就只有一匹。”

    贺老爷逼问道:“什么新布?我怎么不知道?走的哪个帐?”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见糊弄不过去,小声道:“是小姐自己掏的钱,没有走店里的账。”

    话说到这儿,贺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还没怎么样,就开始给人家花钱,贺老爷气极,厉声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都说出来!”

    掌柜的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库房里的事儿,他在脑子里想了下,还是没说,给自己留点儿退路。

    贺老爷听完掌柜的话,反而平静了下来。

    听起来,两人私交并不多,又想到,虽说女儿现在对这个叫韩昭的不太一样,但韩昭马上就要上京城去,少说半年回不来,事情尚有转圜之地。

    从绸缎庄出来,贺老爷直奔城西,去寻郝媒婆去。

    郝媒婆在安宁县是人尽皆知的好媒婆,促成了不知多少对佳偶爱侣。

    贺老爷心想,棒打鸳鸯的事他做不来,说不准还会引起女儿怨恨,倒不如让媒婆给她介绍个好夫婿,和韩昭那穷小子相比,高下立判,女儿自然会回心转意。

    郝媒婆正在院子里浇花,见着贺老爷,立马热情的把他迎了进来。

    做媒婆的穿堂入户,全县谁不认识。贺老爷家的姑娘,她也曾见过几面,是个标致的美人。她要是想嫁人的话,贺家的门槛估摸都要被踏破了。

    两人一阵寒暄,贺老爷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想请郝媒婆介绍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呀。”郝媒婆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贺小姐若是想嫁到别家做当家主母,她可以介绍十户八户有钱人家。可若是想招上门女婿,确实有些难度。

    赘婿的名头不好听,当上门女婿的男人本身就少,这是其一。

    其二,那些愿意当赘婿的男子,多是好吃懒做之辈,介绍给贺小姐,实在是有些糟蹋美人。

    郝媒婆想了好一会儿,眼前一亮,道:“哎,你别说,我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贺老爷忙问:“是谁?”

    郝媒婆道:“前街的赵秀才。他前年中了秀才,但是因着家里穷,一直就没有娶妻。上京赶考,读书都得花银子呀,要是有人资助,他指定能高中,因此他能接受当上门女婿。而且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你们家这些银子应当是出得起的,若是以后他高中,小娘子可就是诰命夫人了。”

    贺老爷被说的心动,商户人家,就算赚再多银子,也被当官的压一头。

    若是家里出了一个走仕途的,从此可就扬眉吐气了。

    他点点头,道:“是不错。”

    郝媒婆道:“那行,今日天色晚了,我明日找他说合说合。”

    贺老爷才放心的回家去。

    天边夕阳西沉,小屋里,床铺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韩昭起身,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长。她下了床,推开门一看,太阳落在了西边。

    她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自己竟从昨夜睡到了今日黄昏。

    “糟了!文书还没领!”昨日县衙的人临走前跟她说的话突然蹦进脑海,韩昭忙回屋,穿鞋,穿衣服,收拾好,冲出家门。

    第38章 拒相亲小姐有主意

    她出了家门,刚转进巷子,就看见韩建德从巷子口走了过来。

    见着韩昭,韩建德远远道:“你可算是醒了。”

    韩昭顾不得交代,向巷子口冲去,嘴里喊道:“爷爷,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得去县衙领文书去。”

    “哎呀,傻孩子,我已经领回来了。”老爷子扯住韩昭的领子,挥了挥手里的册子。

    他今日起床的时候,就没见到韩昭,见她房屋紧闭,想着她前几日几乎没睡,现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应当是要多睡一会儿。

    结果快到晌午了,也没有个动静,他担心出什么意外,还进去瞧了瞧。

    看韩昭睡容安详,尚有鼻息,猜测许是前几日实在太累了,要一下子把缺了的觉全都补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想着她昨日说的要领文书的事儿,就替她去县衙领了回来。

    韩昭松了口气,从韩建德手上接过文书,捧在手中。

    那薄薄的几页纸上写了她的姓名、籍贯,以及到京城报到的时日,须得在十一月之前抵达京城。

    韩昭细细地端详。

    “对了,县衙的师爷让你把昨日展示的花灯,再送到县衙去。”韩建德道。

    韩昭一愣,目光离开了文书,转头问:“他们要这盏花灯做什么?”

    这盏灯毕竟是她耗了好几日的心血才做出的,灯画上的女子有贺小姐的影子,用的还是贺府送她的布,她还准备过几日问问贺小姐想不想要,送给贺小姐呢。

    老爷子当时也心直口快地问了这个问题,师爷回答道:“这样的花灯也是少见,自然是想着上供给圣上,这是你们家的福气呀。”

    韩老爷子感到受宠若惊。

    他把师爷的这番回答原样告诉的韩昭,韩昭皱了皱眉头,心内有些不情愿。

    韩建德又笑道:“也不着急,师爷说,你走之前把花灯送到县衙去就行。”

    韩昭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她拿着文书,走进灯房,四面漏风的灯房里只有这一盏灯了。

    昏黄暮色里,灯上神女温婉美丽,韩昭笑了笑,对着神女挥了挥手中的文书,轻声道:“小姐,要保佑我上京顺利啊。”

    *

    贺兰君这两日心情格外的好,连在池塘边喂鱼都觉得那鱼比往日要活泼些,鱼料不知不觉就撒了多了些。

    莺儿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在心内感慨,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这鱼儿都跟着享福了。

    她家小姐自从中秋节那日晚上回来之后,看花时笑,看草时笑,看到鱼也笑。

    莺儿摇了摇头,走上前,对贺兰君道:“小姐,夫人找你呢。”

    贺兰君停下投喂鱼食的手,回头笑道:“我知道了。”

    又问道:“我娘找我何事呀?”

    莺儿摇了摇头,道:“这个夫人没说,但是看着夫人挺高兴的,想来应该应当是好事。”

    贺兰君道:“行,我马上就去。”

    沈夫人在贺兰君的房间里等女儿,到底是女孩家的闺房,清新雅致,还浮着幽幽暗香,博古架上还摆了许多别致的摆件。

    沈夫人目光扫过博古架,被上面两个花灯吸引住了目光。

    很精致小巧的一对花灯,灯上画的花草景物清新淡雅,甚是好看。

    原来女儿喜欢这样的花灯,沈夫人暗暗的想,也不知昨日得第一的那个灯匠师傅能不能做这样的花灯。

    忽然又想到,那小师傅不日就要奔赴京城,今年的元宵节定然是在京城,给皇帝女儿做花灯,自然是买不到了。

    沈夫人感到有些遗憾。

    贺兰君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她娘站在那两盏花灯前,心下一紧,赶紧叫了一声:“娘!”

    沈夫人听到喊声,回了身,贺兰君忙过去拉住她的手,带离开了博古架,拉到桌边坐下,赶忙问道:“娘,听莺儿说你找我,是何事呀?”

    沈夫人被这一问,也就忘了刚才脑中所想,赶忙说起来的正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带我去见一个人,见谁?”贺兰君疑惑地问,她娘这话,怎么说的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

    沈夫人一脸神神秘秘地说:“你跟我去就成了,等见到你就明白了。”

    说着拉起贺兰君的手往外走去,贺兰君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她娘出了院子,往前面去。

    沈夫人带着贺兰君从侧门进了花厅,停在了一扇屏风后面。

    屏风约摸一人多高,上层是镂空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屏风那面。

    沈夫人小声地跟贺兰君说:“你往那边瞧瞧。”她指着屏风那面的花厅。

    贺兰君皱着眉头,满肚子疑惑,还是照着她娘的指令,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那里看去。

    花厅里坐着两个人。坐在上首的,她认识,是她爹。

    坐在下首的是个年轻男子,瞧着却很面生。

    贺老爷笑呵呵地打量着坐在下面的赵秀才,果然如郝媒婆说的,一表人才,还有学问。

    那日他跟郝媒婆商定之后,郝媒婆很快就找到了赵秀才,一番说合,赵秀才也觉得无甚不妥,双方经郝媒婆拉线,商定好了今日赵秀才到府拜访。

    贺老爷提前告知了沈夫人,让她带着女儿在屏风后一块儿相看。

    倘若真的看上了,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沈夫人也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里看去,年轻人看起来彬彬有礼,样貌也不错,虽然说衣着寒酸了些,但若是以后对女儿好的话,这些也不是问题。

    贺兰君看着花厅里的两人相谈甚欢,听她爹仿若查户籍似的问那男子一些问题,心中疑惑更甚,小声问沈夫人:“娘,这人是要来咱家借住吗?”

    沈夫人抿唇一笑,“傻孩子,你爹是在给你相夫婿呢,你瞧着如何?”

    贺兰君脸色骤变,脸色瞬间沉下来,硬邦邦地道:“我不要。”

    沈夫人没料到女儿直接翻脸了,忙小声劝道:“哎呀,你别此刻一杆子打死呀,我听你爹说,这个人是个秀才呢,倘若以后金榜题名,高中了,你就是官夫人了。”

    贺兰君仍旧冷声回道:“我不要,谁爱当官夫人,谁当去,我不稀罕。”

    她已经心有所属,别说官夫人,王爷妃子她都不乐意。

    说完,贺兰君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花厅。

    沈夫人在后面小声地跺脚叹气,又无可奈何,追着贺兰君,也出了花厅。

    贺老爷全然不知屏风后面的人已失了踪影,仍旧和赵秀才相谈甚欢。

    赵秀才喝了一口仆人端上来的茶,清香沁鼻,比自己平日喝的白水有滋有味多了。

    打从一进贺府,他就尽力克制住四处打量的眼神,可入目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看出,贺府是户有钱人家。

    赵秀才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他等待多时的机会终于到了。倘若能得到岳父的资助,他高中就指日可待了。

    因此面对贺老爷的盘问,他秉着十足的耐心,态度虔诚地一一回答,以求当一个乘龙快婿的机会。

    贺老爷心满意足地送走了赵秀才。和沈夫人一碰头,才知道女儿竟然没有看上他。

    沈夫人道:“女儿说她自有主意,让我们不用操心。”

    贺老爷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间。忙活一天,白忙活!

    他还不知道,贺兰君看不上赵秀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那个小灯匠!他按了按狂跳的鬓角。

    沈夫人见他一脸郁色,温声劝道:“既然女儿不喜,那我们就换下一个,免得日后成了怨偶。这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世上那么多男子,总归有一个她喜欢的。况且,听女儿这意思,似是心有所属,只是不知是谁?”

    她也问了女儿,可女儿却不说了,许是时机尚未成熟。

    贺老爷刚顺好的一口气又堵在胸口,正是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他才生这么大的气。

    女儿还小,被有心人骗,也难免上当,他不能看着女儿误入歧途。

    赵秀才回家之后,左等右等,等不来后续消息。

    他等不及,又打听到贺家小姐在灯市开了个店,迫不及待的到满园春,想当面见到贺小姐,表明自己的心意。

    贺兰君坐在满园春的后院石凳上,正挑选绣样,听到跑堂的说,前面有个自称姓赵的秀才要找贺小姐。

    贺兰君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赵秀才是何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找上店来了。

    贺兰君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儿,淡淡道:“跟他说,我不在。”

    跑堂的到了前面的店面,按着贺兰君的说法转告给赵秀才。

    赵秀才进了满园春,本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一整个店铺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到处都是脂粉香气。

    又见跑堂的去了那么久,回来竟然说不在,明显是贺小姐敷衍他。他心内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满园春。

    打发走了不想见的人,贺兰君又想到,爹似乎还没有放弃给她找夫婿的想法。

    她眉头轻拧,看来还是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想到这儿,她叫来莺儿,“你去找趟韩公子,约她明日在茶馆相见。”

    第39章 无言对始知情错付

    莺儿寻到了韩昭家里。

    韩昭家的灯笼,前几日一把火全都烧光了,自然也没法再去摆摊卖花灯了。

    且去京城,天高路远,路上少说也得耗费半个多月,因此,去京城需要的一些物品,此时就得采买置办上了,也没有空再去摆摊了。韩昭还想着,临走前把灯房重新整拾好。

    莺儿来到韩昭家的时候,她正在给灯房的窗户糊窗纸,门没锁,莺儿直接进来了。

    韩昭见了她,放下浆糊,一脸惊喜道:“莺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又向她的身后张望。

    莺儿笑道:“别看了,只有我,小姐没有来。”

    韩昭收回张望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以前她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有贺小姐的地方就有莺儿姑娘,她下意识的以为小姐也来了。

    莺儿见她有些窘迫的动作,也没再打趣她,说起了此趟前来的正事,道:“小姐虽没来,但她托我带话给你。”

    韩昭问:“什么话?”

    莺儿道:“小姐约你明日午后,在聚源楼茶馆见面。”

    聚源楼茶馆是贺兰君第一次约韩昭见面的地方。

    韩昭心想什么事儿郑重到要在茶馆见面说?问莺儿:“小姐有说何事吗?”

    莺儿笑嘻嘻道:“你见面就知道了呗,指定是好事。”

    小姐最近心情甚好,况且她对韩公子,哪次不是送银子送衣服,还有比小姐对她更好的人吗?

    韩昭想不到还有什么好事?可是又一想,不日就要上京,走之前,还没有正式好好感谢过小姐,还有教习绘画的事和其余诸事尚未交代清楚,见一面也是应当的。

    于是笑道:“行,明日我定准时赴约。”

    茶馆里,依旧是贺兰君第一次请韩昭的那间包间,桌上摆了些新鲜的瓜果点心。

    贺兰君静坐品茗,心境却与第一次大不相同。

    第一次约韩昭见面时,她一心为生意绸缪,只想着笼络韩昭到她的店里当个画师,两人口舌交锋,各怀目的。

    而此刻,她满心羞涩,为自己的后半生筹谋,等待着自己的意中人。

    世事变幻莫测,莫过如此。

    韩昭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

    莺儿昨日告诉她是好事儿,她今日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贺兰君之前送她的衣裳。因着这几个月,她日日耗在做花灯上,没有几次机会穿,这衣服倒簇新簇新的。

    前几日见的时候,韩昭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灰扑扑的样子。今日打扮的一副翩翩少年的样子,进门时嘴角带笑,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送给她的衣服。

    贺兰君目光微动,眼中春意更甚。

    韩昭在桌边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能和小姐一块喝茶,这茶就更香了。”

    贺兰君闻言,既羞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几时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韩昭放下茶杯,一脸无辜的神情,道:“小姐可冤枉我了,我这人向来就爱说实话,哪有一句虚情假意?”

    又冲站在贺兰君后面偷笑的莺儿问道:“莺儿姑娘,你说是吧?”

    莺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的确,韩公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无礼。”

    她可还记得,韩昭最开始在上元节时调戏她家小姐呢。

    韩昭听完这回答,叹了口气,道:“你们主仆一条心,就欺负我这孤家寡人啊。”

    贺兰君被她们俩的斗嘴逗笑,温声劝了两句。

    韩昭顺坡下,笑问道:“不知小姐今日找我,又是有何好事啊?”

    贺兰君低下眼眸,脸上神情似是羞怯,默默不语地把桌子上的一个袋子推到韩昭面前。

    韩昭看了看贺兰君,又看了看眼前的系上口的袋子。这是给自己的?

    她笑问道:“小姐这是送了何物给我呀?”

    一边说边解开了系带,拉开袋口,里面是一袋白花花的银子。二十两的银锭,光肉眼看就有数十个。

    韩昭失笑:“小姐是又要送我银子?之前报名的那二十两银子,已是解了燃眉之急,此去京城,我身上银子还有富余,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把袋子又系上,准备还给贺小姐。

    虽说京城路途遥远,但这二百多两银子,也实在多到用不完。她当年从京城到这的时候,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呢。

    贺小姐垂下头,轻声细语道:“你的银子,去京城够,提亲可就不够了。”

    韩昭疑惑,抬头笑问:“什么提亲?”

    贺兰君依旧羞涩地不敢跟韩昭对视,这话让她一个女儿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羞。

    枉韩昭平日里说些俏皮话的时候,嘴跟抹了蜜似的,现下却如此迟钝。

    她咬了咬嘴唇,道:“我爹近日已在给我相看夫婿了,你何时去贺府提亲?”

    与其应付爹娘给她相看的人家,不如直接让韩昭上门提亲,定下婚约,让父母死心,也安心,待韩昭从京城回来成亲也不迟。

    想着以韩昭身上的银子,上门提亲的话,爹娘指定不乐意,她从满园春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足以买得起体面的聘礼。

    韩昭的笑容僵在嘴角,贺小姐的疑问像一记惊雷打在她的心上。

    再看贺兰君低头娇羞不语的神情,韩昭猛然醒悟,贺小姐这是心悦于她,担心她因家贫无法给出聘礼,偷偷拿自己的钱给她,让她去贺府提亲吗?

    所以,贺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是因心悦于她,是想着跟她结成连理枝,同作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去提亲呢?韩昭惶恐地想,她是女子啊!身为女子的她怎么去娶同样身为女子的贺小姐?

    这荒唐的走向让韩昭始料未及。

    可是,她又想到,贺小姐不知道自己是女子,故而一往情深,自己岂不是一直在欺骗她深情错付。

    贺小姐心悦的是安宁县街头,那个男子装扮的韩昭,而自己是从京城落难而来的,罪臣之女裴清溪。

    若脱去那身男子装扮,以真身示贺小姐,贺小姐是否会痛骂自己是个欺骗人感情的可恶骗子?

    韩昭眼神慌乱,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此时爆出女子身份,无异于前功尽弃。

    况且,就算说出她是女子,看着此刻贺兰君脸上羞涩期待的神色,她想,那些错付的情谊就能收回吗?贺小姐难道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吗?

    包间里久久无声。

    贺兰君问出那个问题,就害羞地低下了头,这已经用了她很大的勇气。

    她羞涩地想,不知道韩昭又会说些什么哄她的话。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感到不安起来。

    韩昭她怎么不说话呀?

    贺兰君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到韩昭那张神色慌乱的脸,眼神里是莫名的慌乱、怜惜和悔恨?

    贺兰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次确认了,韩昭复杂的神色中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得贺兰君透心凉。

    她期待的神色瞬间黯淡,脸上娇羞的神情也不复存在,嘴角僵硬得扯不出一丝笑来。

    韩昭看贺兰君这副黯然的神色,知道自己的举动显然已经伤害到贺小姐的心,无端的,心里也感到一阵阵抽痛。

    嘴巴张合几次,终于,她哑声道:“我不能娶你。”

    不是不愿,是不能。

    如果她真是韩家那个父母双亡的孙子,能娶到贺小姐为妻,那得是她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是她不是,她是裴家孤女,肩负着为父母申冤的责任。

    京城波谲云诡,危机重重,她可能此去就性命不保,有去无回,又怎能再拖贺小姐下水?耽误佳人年华?

    贺兰君从韩昭方才的神色中,已知悉了答案。韩昭的这个回答,无疑把她最后的希望也打碎了。

    她身体恍惚了一下,仿佛虚弱得没有了力气,手撑在桌子上,稳住了身子。

    神色恍惚,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能?”

    难道往日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

    她送的花灯是假的?她的温柔以对是假的?她的甜言蜜语是假的?她的深情目光是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自己痴心错付?

    韩昭看着贺兰君脸上的哀伤神情,心有不忍,隐隐的钝痛在心间蔓延,一阵酸涩。

    造化弄人,老天为何非要如此?她该怎么回答贺小姐的这个问题?

    贺兰君见她久久无言,心内已是明了。

    再多问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寻难堪。

    她强忍泪水,撑起身体,哑声道:“莺儿,我们走。”不再留恋,快步离开这个伤心地。

    莺儿在后面,看着两人情况一路直转向下,皱起了眉头。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呀!姓韩的竟然拒绝了小姐!她怎么敢的?

    莺儿气愤地拿起桌上的那袋银子,有心想骂两句韩昭,又看小姐走的急,担心她,忙追了出去。

    韩昭坐在凳子上,方才挺拔的脊背渐渐萎顿下去,无力支撑地靠在桌子上。

    “本店新上的甜品,桂花糯米圆子羹来喽,客官趁热吃啊!”小二端着托盘进了包间,麻利地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甜品放在桌子上。

    又奇怪道:“唉,方才那位小姐怎么不在了?她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这道甜品等会子再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韩昭无力回答,不在了,以后她应当都不在了。

    也好,这样就算以后自己死在京城,也会少一个伤心人。她自嘲地想。

    两碗热甜品,放在桌子上,无人问津,终于彻底凉透。

    第40章 两处悲相思诉不得

    入夜,韩家灯房里亮起了幽微的灯光,新糊的窗纸上映着模糊的黑色的人影。

    韩昭席地而坐,望着眼前缓缓转动的花灯,神女依旧慈悲而温婉。

    八月末的天气,夜里已经凉了起来。细小的凉风顺着门窗缝隙透进灯房,地上也是凉的,只有眼前亮着的花灯能带来一些温暖。

    韩昭痴痴地望着,几乎坐成了一具雕像。

    韩建德从堂屋出来见灯房亮着光,心道:“都这个节骨眼儿,不日就要上京了,韩昭还有时间来做花灯?”

    这几日,韩建德到街上去,可谓是春风得意。

    在街头摆摊卖灯,默默无闻的韩记花灯,在中秋节的花灯大赛上,竟然打过了家大业大,久负盛名的严记灯铺。这可让安宁县的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之前还有人怀疑韩老爷子说的皇帝微服私访,夸了他家花灯的事儿,是他自吹自擂,经此一役,大家深信不疑。

    果然有其爷必有其孙。老爷子的花灯,让老皇帝夸了。孙子的花灯,也马上要去送给新皇帝看了,韩建德终于扬眉吐气。

    还有往常在他家买过花灯的人,直接来找他,预定今年的花灯。

    这看的可是跟皇帝一样的花灯呀,机会多难得。

    韩老爷子一一婉拒,解释道:“花灯全都烧没了,韩昭还要准备去京城的事宜,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做。”

    于是又有人定到明年,等韩昭从京城回来后做也行。

    韩*建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也没跟韩昭说,老人家乐呵呵地想,明年的事儿明年再说。

    现下,他却有些疑惑:“韩昭在灯房里做什么?”

    韩建德推开了灯房的门,之前被火烧的痕迹几乎被整修一新,黑乎乎的墙壁上重新抹上了青泥,窗纸洁白如雪。

    空荡荡的灯房里,韩昭在花灯前静坐,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单。

    “韩昭,这花灯你打算何时送到县衙呀?”韩建德忽然想起前几日县衙师爷的要求,随口问道,到时他也好搭把手,帮着韩昭一块儿运过去。

    韩昭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下。

    是了,她连这最后一盏灯都留不下,关于贺小姐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了。

    她轻声道:“再过几日吧,爷爷。再过几日,我亲手把它送到县衙。”就暂且让这花灯再留几日吧。

    韩建德不知为何,从她这回答中竟听出了几丝苦涩的意味,今日上午的时候,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吗?难不成舍不得这花灯?

    想到这,韩建德安慰道:“别舍不得了,这花灯可是要送给皇上看的呢,你想一想,多少人想有这殊荣还做不到呢。这花灯以后还会做的,你指定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花灯。”

    又笑道:“你不知道,自从你赢了花灯比赛之后,多少人求着我,要找你做花灯呢,等你从京城回来啊,找咱家做花灯的,估计得排成长队了。”

    说完他哈哈笑了几声,似乎是被想象中的盛况乐开了怀。

    韩昭静默几息,转过身,仰头望着韩建德,目光幽深,哑声问道:“爷爷,如果我回不来呢?”

    韩昭的这句话一落地,韩建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一脸平静中透着坚毅,哀伤神情的少年,和八年前那张目光坚定,说自己无论多难多苦,都要学花灯的小孩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韩昭啊,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事啊,就是活着。我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秘密,又要去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当年,她能在跪在门外求自己一天一夜,韩建德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一般,她终有一天会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韩昭垂眸,眼里有热意,“家”这个字眼触动她内心柔软,这八年,确是这个小小的家给她提供遮风挡雨的一个地方。

    她转过身,屈膝跪在地上,郑重道:“爷爷,谢谢你的收留。”

    说完俯身磕了三个响头,韩爷爷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临别之际,只能以此感恩。

    若是她能平安回来,定然给他养老送终。

    韩建德受了她三个头,叹了口气,只说了句:“你这孩子……”

    最终还是摇着头,无奈地离开了灯房。

    韩昭望着虚空,轻轻地笑了起来。

    现下所有事都交代完了,若是她能平安归来,就接着做花灯,给韩爷爷养老送终。

    若是……

    若是,就此死在京城,也算和父母相聚,一家团圆了。

    至于贺小姐,她想,到那时,贺小姐应是已寻得良人,姻缘美满了。

    如此也甚好。

    花灯的灯火依旧在燃烧着,摇摇晃晃,亮在灯房,也亮在贺小姐的闺房。

    贺兰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在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她躺在床上默默垂泪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博古架上的那两盏花灯,那都是韩昭送她的。

    她心下一颤,还是起了身,从架子上把两盏花灯都取了下来。

    虽然房间里日日打扫,勤加擦拭,但那盏上元节时韩昭送的花灯,却还是有些旧了。

    原先洁白的灯笼纸已然泛黄,上面的笔墨不似先前鲜亮,也褪去了颜色。

    贺小姐触景伤情,心中不禁又是一酸。不由埋怨道: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送这盏灯来招惹她?

    却还是忍不住把它们点燃,两盏花灯上的女子绝世独立。

    从前道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时至今日,才蓦然发现,是高山流水弹孤曲,知音难觅。

    满园春里,莫掌柜打着算盘,对今日的账本。算完之后,一掐指,贺小姐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以前约摸一两日,贺小姐就得来店里瞧上一瞧,看看有什么问题,店里流水如何,还从没有旷了这么好几天,甚至连莺儿也没来。

    莫掌柜有些好奇,但是转念一想,店里近来也没什么事儿,一切如常。

    王大娘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昨日见她,她还说最后见一次大夫,就准备来上工了,也算是件好事。

    王大娘在钱小舟的陪同下,最后去了趟宝清堂,本来她说自己都好了,没事了,一个人就可以去,让钱小舟去找韩昭学艺去。

    可钱小舟担心有个万一,坚持要送她娘过来,王大娘拗不过儿子的孝心,最后到底还是两人一块儿去的宝清堂。

    胡大夫静心闭眼,很快把完王大娘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点了点头,道:“脉象已经平稳,就是还有些气血虚,多吃些好的补一补就可以了。”

    王大娘对钱小舟笑道:“你看我就说没事了吧。”

    钱小舟得了胡大夫的诊语,才放下心来,彻底从他娘先前那副马上要撒手人寰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他一撇头,看见后院过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之前给他娘误诊的许大夫吗。

    许大夫一见他们娘俩都望着自己,窘迫地佝偻着腰,挪了过来,站在他师傅旁边,面有讪色道:“都怪在下学艺不精,害得大娘受苦了。”

    又把手上包着的几个包裹放在王大娘面前,不安道:“这是在下上山挖的一些滋补温和的草药,黄芪,当归之类,已经清洗晾晒干净了,最是补气益血,还请大娘笑纳,弥补在下犯下的错误。”

    钱小舟面上有些愤愤之色,他这话讲的轻巧,差点死掉的又不是他娘。

    王大娘倒是大度,挥了挥手道:“也是我命不该绝,胡大夫这不给救回来了吗?你这药我倒是正好需要,那我就不客气了。”

    许大夫弓着个腰,脸上赔着笑,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钱小舟有心还想再说许大夫两句。大王大娘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得往前看。你现下的正事,就是和你韩大哥学好那门灯笼手艺,知道吗?”

    王大娘笑着敲了敲钱小舟的脑袋,没注意到,听完这句话后,钱小舟沉默了。

    *

    贺府里,莺儿在房间里一脸愁苦的样子,耷拉着个脸,用手托着腮,问晓月:“你说我们小姐什么时候能好?”

    自从那日从茶馆回来,小姐就不出府了,天天待在房间里,饭也不吃两口。

    她送进去的饭怎么送进去的,怎么端出来,根本动都没动,她强行劝着小姐多吃两口,小姐也真的只吃两口,就说饱了,吃不下。

    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行?莺儿在发愁。

    晓月并不知道小姐到底发生何事。

    莺儿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嘴巴还是很严。小姐和韩昭的事儿,她一点都没跟旁人说。

    但她生性敏感,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别人强些,且听莺儿偶尔抱怨,看小姐这症状,她猜,八成是相思之苦。

    “解铃还须系铃人。”晓月轻声道。

    莺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

    还得要韩昭来?

    我呸!莺儿愤愤想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隔日,莺儿送早膳到贺兰君房间。

    贺兰君仍旧躺在床上,莺儿劝道:“小姐,今日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点心和粥,快起来尝一尝吧。”

    贺兰君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了这话,眼睛动了两下,道:“我不饿,你端去自己吃吧。”说完转过身去。

    莺儿知道劝不动,只能端着早膳又回了自己房间。早饭太多,她一人也吃不下,叫来晓月一块吃。

    吃着吃着,她怒火涌上心头,狠狠道:“你个王八蛋,害我们家小姐这样!”

    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也不吃饭了,起身就往外面冲。

    晓月见她这样,唯恐出事,忙放下手中的点心,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