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因带着小娥往城南走,却感觉那几道妖气也径直往城南追过来了。
她现在对所有不正常的事都习以为常,向小娥道:“往东。”
果然,不多时,妖气又改道往东。
周南因一路出了城,就在城外的农田处静静等着。
南阳的农人五月过麦,此时麦子已收割干净,还没开始种豆,一旁的碾场上堆着高高的麦摞,田中却是光秃秃、干净净。
周南因站在小路上,离很远就能一眼望见。
那三缕妖气果然目的明确地向她迫近。
除此之外,周南因还听到了很多破空声,知道有人跟着一起来了。
几方人马追追赶赶,前后脚到了近前。
有五道身影自空中落下,三缕妖气就混在其中。
很快,又有无数脚步声响起,沿着四面八方散开。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布伏魔阵。”众人都出声应道:“遵方丈法旨!”
只听“哎呦”一声娇呼,五人中最后一个落地的那人想必是受法阵影响,失了准头,径直掉在了一个麦摞上,漏了下去。
小娥靠近了些,低声向周南因讲述。
原来是普渡寺的众僧跟来了,以周南因和落地的五人为中心,灰影飘飘,众僧奔跑如飞,正在布阵。
又有两道电光自青天投下,落在僧人的包围圈之外,却是庾霜意和少女悟元。
被砸毁的麦摞簌簌一动,几名僧人围上喝道:“什么人,出来!”
“哗啦”一下,自其中钻出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一身红衣紧紧的裹在她丰腴曼妙的身体上,饱满的胸脯倒有大半坦露在外。
她正揪掉身上的麦穗,拍去灰土,本该十分狼狈的姿态,被她做来却如同风情万种的挑逗。
她边走边缓声道:“什么人?当然是个美人喽。”
声音之中也满是魅惑。
离得近的几个小和尚顿时都羞红了脸,有的退步,有的念阿弥陀佛。
红衣女娇笑一声,摆着柳腰去找自己的同伴,同另一名彩衣女子站在一起。
彩衣女生得很美,衣着飘逸,不像她那般紧束暴露。
僧圈之外忽然闪起一阵通天接地的金光,阵法已成。
红衣女又娇呼一声,彩衣女则紧皱着眉,面色难看,仿佛身体非常不适。
先前那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空性。五位施主光驾南阳,老衲当尽地主之谊,请各位到普渡寺中饮一杯粗茶。”
一位老僧身着金澜法衣,站在众僧之前,双手合十,面相慈悲。
周南因一直不曾说话,听到“空性”这个法号觉得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否认识。
红衣女道:“老秃驴,请客哪有你这般请法,摆这个破阵,弄得人家头晕耳鸣。”
她声音娇又嗲,连“老秃驴”三个字也被她说出了一股打情骂俏的意味。
老僧身后立着一个手持禅杖的壮年和尚,身材异常高大,足比寻常男子高出两尺有余,魁梧壮硕,像个小塔一般。
听到红衣女的话,高大和尚道:“捉妖当然要用伏魔阵,你以为真请你喝茶吗?”
阵外的少女悟元脆声道:“佛家没有自己的除妖法阵吗?要化用我们道家的四象杀阵!”
众僧中不少人都气愤地瞪她,高大和尚也声若洪钟地反驳:“小姑娘没见过世面!”
只有空性老僧微笑着道:“不错,不错,小真人年纪轻轻能有这般眼光,贵派王真人的教徒手段可比老衲高明得多了。”
他一开口,众僧便都恭敬聆听。
“伏魔大阵的确是脱胎于四象杀阵,只不过贵教的这个阵法杀伐之气太重,经由贫僧先师和几位师叔的改创,伏魔阵旨在伏魔而不是除魔,留人却不杀人。”
“也只有异类化人者,在阵中才会有不适之感,灵气无法周转。”
意指,只有妖在阵中才会受到影响。
五人中的一名黑衣男子嘿嘿冷笑道:“要是杀光你们这群贼秃,你这个狗屁阵法还留不留得住人啊?”
那人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面相异常的明俊,只不过他残了一只眼睛,却不用眼罩罩住,露着骇人的瘢痕。脸上神情冷傲残酷,仅有的一只眼睛闪着孤狼般的幽光。
即使脸长得再好看,他这样往那一站,也能将胆小之人吓哭。
空性老僧道:“阿弥陀佛,想必阁下就是不为峰的段峰主。”
男子道:“没错,我就是你老子段孤星。”
空性也并不生气,只是道:“老衲斗胆请问段峰主,临河郡和内乡县十八起奸(淫)妇女案,可是阁下做下的?”
段孤星笑道:“是又怎样?不过她们可都是自愿跟老子的,事后不敢承认罢了。”
高大和尚怒道:“你少在这里抵赖,污人清白!”
段孤星笑道:“你老子我无恶不作,还怕这点小罪名?”
空性道:“阿弥陀佛,那只能请段峰主随老衲回普渡寺了。安宁塔中环境尚可,敝寺的素斋也还过得去,绝不敢怠慢。”
段孤星道:“拿我们当佛祖供吗?你图什么?”
空性道:“只求段峰主长居塔中,听取佛法,不再入世为祸。”
段孤星哈哈大笑,倏地祭出两柄短刀,说道:“想关住老子?比划比划再说。”
言语之间,竟像丝毫没将这数百名僧人放在眼里。
高大和尚的禅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整片田地都跟着震动了下。
他道:“来呀,比划比划!”
红衣女按着太阳穴道:“老段,我们难受死了,你不能干正事吗?”
段孤星看了眼红衣彩衣两名女子和另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三人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
便向大和尚道:“等你老子办完正事,再陪你玩。”
说完向僧众中大声道:“刚才是哪位大师收了鼩鼱?”
周南因想,这又是来替小弟或者徒弟寻仇出气来了。鼩鼱妖一事因她而起,她便道:“是我。”
声音不大,却在灵力加持下传遍四野,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僧众中有人道:“鼩鼱元神在我手上,有什么问题请向普渡寺说便是!”
是刚才在王府收妖的僧人之一,他以为周南因不过是在庾霜意之后捡了个便宜而已,当然不能把她推出去。
段孤星唰地挽了个刀花,短刀入地三寸,他手扶其上,单膝跪地,说道:“多谢真人救命大德!我兄弟五个以后自愿追随真人,以为犬马之报!”
红衣彩衣二人并那个文弱少年,忍着不适,与另一个富家翁一般的锦衣老者都走到近前,也单膝跪下道:“愿追随真人。”
他几人说完,偌大的田场上,数百人众,一时间鸦雀无声。
包括周南因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个转折搞得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她道:“何意?”
红衣女子一边揉着自己耳旁听宫穴,一边道:“我几个人的来历,这帮和尚都已一清二楚了。是不是啊老秃驴?”
后一句是向着老僧空性问的,空性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又道:“真人好像眼睛不便,我给你介绍便是。咱几个先前都是极原山座下,缺了一个眼珠子的这个叫段孤星,是不为峰的峰主。我这个姐妹叫彩依,是不名峰的峰主。小孩叫宗熔,是不争峰的峰主。老头叫沈毅,是不欲峰的峰主。”
“奴家名叫丹女,是不知峰的。”
普渡寺众僧都容色淡定,显然是早就知道,有备而来。
庾霜意和少女悟元却都吃了一惊。
先前的极原山围剿,因为王宗主与慕容铮曾是旧识,所以静虚宗并没有参与。他两个也没见识过二十三峰峰主到底有多大本事,只是听说,这些人虽然修为达不到顶尖,但都身负惊人技艺,战力却是个顶个的强。
周南因也很震惊,缓了缓道:“‘救命大德’从何说起?”
场中所有人的心中也都同有这个疑问。
红衣的丹女晃了晃脑袋道:“头晕,老段你说。”
段孤星便道:“真人想必是不知道,兄弟们各有一魄被极原山尊主抽走,押在他的法宝里。前不久你们打上山来,那只鼩鼱趁乱偷走了法宝,用那东西要挟我们。”
“自那以后,它的号令我们莫敢不从,否则它蹂躏起法宝中那一魄,大伙各个生不如死。又投鼠忌器,不敢对它用强,怕它打碎法宝,落个魂魄残缺。整天恨不得一手将它掐死。”
“好在老天开眼,派下真人将它收服了,可不是救命大德么?”
高大和尚哼道:“这是老天不开眼吧!”
空性老僧却是人老成精,皱起眉在双方之间来回打量,他起初并没在意过周南因,以为她只是碰巧在这。当时机会难得,只好先将她也围在阵中,想着待会再设法保她的安全。现在却不得不多看她几眼了。
少女悟元同周南因之前一样,也很少下山,眼光虽然毒,嘴皮子也溜,终究是天真烂漫。她向庾霜意道:“师兄,真的吗?”
庾霜意也在看周南因,闻言道:“我猜不是。”
“你怎么猜的?”
庾霜意道:“我听师尊说起过慕容铮,语气之中只有亲近,没有厌恶。所以我想,他就算统领群魔,也不会是个下三滥的人,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约束属下。”
悟元却不太懂。
周南因对人事的阅历,只能说比悟元多那么一点点,她有些怀疑,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而且,除了这些,她还要考虑是否真的可以将他们几个收下,这么危险的五个人,不比阿大阿二,自己能约束得了吗?
可不等她回答,段孤星已经站起身来道:“好了,正事办完了,可以打架了!”
丹女向周南因道:“这位真人请到一边歇歇,等咱们杀了这些个秃驴,再来同你叙礼。”
这么一来,周南因再想像刚才一样置身事外,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空性合掌道:“阿弥陀佛。五位峰主若能出得阵去,普渡寺绝不再追,可若胜不过我们,就只好请几位往安宁塔暂住了。”
丹女道:“老秃驴,我们三个头痛得紧,又使不出灵气。你们正道打架就这么不公平吗?”
空性微笑道:“伏魔卫道,便是与众生公平。”
群僧都道:“阿弥陀佛。”
丹女强忍着不适笑道:“既然如此,待会我们使些小手段,也就无可厚非了。”
空性道:“自然。”
他话音刚落,便有离五人近一些的十余名僧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丹女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向右一指,那个方向又有数名僧人倒地。
她道:“看来你对我们了解的还是不够透彻,咱们这位沈先生,在入极原山之前有个绰号叫做‘千毒手’。你要是再不撤阵,你门下这些修为比他低的小和尚可一个都活不了了。”
名叫沈毅的锦衣老头十分有礼貌地向空性点了下头。他就站在原地,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动过,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下毒的。
不过听丹女的意思,只能毒倒比他修为低的人。
高大和尚大喝一声,游龙一般扑向沈毅。
段孤星早等得不耐烦了,双刀一挺,拦下了他。二人兵刃相交,迸出巨大的灵流,轰然四散,无数麦摞被气浪掀散,又如同麦穗雨一般落在众人头上。
混乱之中不住有僧人中毒倒下,也不住有僧人扑向沈毅,却都被段孤星狠厉的快刀挡住。
丹女笑意盈盈地道:“老秃驴,给你三个数儿的时间考虑,我数到三,他们立时毙命。就算你能抓到我们,你的门人可也活不成了。”
“一!”
“二!”
空性闭目道:“阿弥陀佛。空厄,住手!撤阵。”
“空厄”两个字落在耳中,周南因一下就想起来了。
那时她还年幼,元冲子有一佛门好友,就是法号空性,他还带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号为空厄。
当时她曾问过,为何佛家取法号如此不吉利?元冲子笑道:“因为和尚们想不开,求着今生受苦,搞什么苦行、苦修。他们取名字时,七罪八苦就像道家的乾坤屯蒙、六十四卦一样常见。”
所以她对空厄这个法号印象尤深。
也记起了,元冲子曾说过,空性是他唯一喜欢的和尚,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没想到他已成了普渡寺的方丈。
那边空性的声音远远传出,有人应声撤去阵眼,伏魔大阵顿时消散。
几乎就在同时,丹女化身一阵黄色烟雾卷向空性。
空性也毫不慌乱,双手合十,劲力鼓荡他的无上法衣向四周摆出,不管丹女如何攻击,他尽可抵御得住。
可他没想到的是,黄雾之中竟是两个人,丹女对上他劲力的瞬间,彩依猛然现身,手中绽出彩色刀光划过他的颈项。
鲜血冲天而起,空性双目圆瞪,缓缓倒了下去。
周南因听到小娥又快又急的讲述,惊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