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弃兵·获胜
就这短短的几秒,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机碾压。
不受控制地乱跳,仿佛已经不由陈念荒主宰并且破体而出,脑子也在同一时刻宕机,随后飞速运转:她这是想要干嘛?我的存在就能让她满意?难不成她喜欢上我了?那我该怎么委婉地拒绝她?虽说委婉的话不过就是在刺去的刀口上涂麻醉药。
他见识过太多女生被拒绝后痛哭的惨状,可眼下并不是很想弄哭她。
思绪万千,毫无逻辑可言,当理智无法控制脑海中乱窜的思维,人也会变得迟钝,陈念荒就连盯着她的视线都不曾改变。
向春生指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下次我想要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也就是班级十一,年级五十四。
急转直下的骤变,他的那些胡思乱想被拦腰斩断,怔在原地,难以置信。
手里的牛排瞬间索然无味,西兰花的菜梗又硬又凉。
所以,能让向春生满意的东西有且只有成绩,用手指他也不过是想要考进班级前十,陈念荒你可真会自作多情。
陈念荒端起餐盘起身,满不在乎地说道:“那,祝你成功。”
“哐——”
那餐盘回收盒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向春生听到这样的回答后没说什么,她默默地处理完自己的小蛋糕,再过几天老师应该就会安排调换位置,他们两个也不会有太大的交集。
陈念荒原本以为自己听到她的话会无动于衷,但没成想会像现在这么意外到有些气急败坏,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向春生。他的指节在用力握紧时泛白,与面上的波澜不惊相反的,漆黑的瞳仁里结了冰花,隐隐的不悦,没有即将消融的迹象。
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折戟沉沙被戏耍的挫败感,居然在向春生这儿体验到了。
这很不正常。
陈念荒以往都是悠哉悠哉极为闲散地消费饭后的时间,但今天却没有如此懒怠,他用最快地速度去操场打了半场篮球,在激烈地喘息和大汗淋漓后回到教室,妄图把自己心脏的不正常表现给归结到运动后的心率上升。
在运动完的瞬间,捡起一本书来看,这是他的习惯,从心率极高的状态进入另一种安静专注的状态,翻书时就连手都在轻微颤抖,这种犹如冰水从头皮淋下的极大反差,令他着迷。
空调早已在三十摄氏度的体感温度被关停,只有头顶悬挂的危险吊扇在乐此不疲地工作。
其实考试结束就应该立即把箱子搬回教室的,向夏锦却一直拖延着。
他们班在一楼箱子刚好可以放在楼梯与地平隔出夹角的那块阁楼,那块空间不算小,能容纳下两三个人。
向夏锦站在楼梯边上,小空间里的人看不到她,她也只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你们班那个借读生是不是和小夏表姐一样,家里都很有钱啊。”
“有没有钱倒是不清楚,家里肯定是有点关系的。”
“你们班那个看上去还顺眼一点,你是不知道向春生平时都是这么看人的。”两个人笑着还模仿起来。
“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有点像,尤其是鼻孔,哈哈……”
向夏锦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浑身都透着凛冽的寒气。
“很拙劣。”
“我说你们背后编排人的把戏很拙劣。”
这两人面面相觑,她们从未想到一直以来笑脸盈盈的向夏锦居然还有这么可怕的时候。
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肃杀气息,吓得这两人不敢动弹。
其中之一是她“曾经的朋友”打起圆场:“开个玩笑而已啦,别当真。”
她站在那儿,不为所动恶狠狠地盯着她们,彻底撕破脸皮。
向夏锦也不装了,原先在学校食堂碰见姐姐就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朋友”不是善茬,隐而不发,同姐姐撇开关系,就是为了找到这个散布谣言的人,顺便清理身边的这群烂人。
她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从那人身侧,从地上捞起一本书,再漫不经心地松手,书脊正正好好砸在那人的脚面。
“啊——向夏锦,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手滑。”
“别当真。”向夏锦停顿了一下,轻蔑地一笑。
不知为何,总有人习惯性为加害者找到原谅的理由,妄图用一句轻飘飘的“我没有恶意”揭过一切,就当这伤害不复存在,可笑。
向夏锦眼见着两人有想要动手的倾向,便弯腰俯身,在两个人的耳侧低语:“可以动手,这里没摄像头,对了补充一句我从五岁开始练跆拳道。”
“不是说她只是你堂姐,你们不熟吗?”
“笑话,我和姐姐打娘胎里就认识,和她关系不熟和你熟?”
说完就搬书走了,那个动作轻而易举的像是捏一团棉花,她们开始害怕了。
向夏锦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五岁那年的三分钟热度还能派上用场。
塑料书箱把手的制作工艺粗糙,尖细的连接面,在她的手上留下了三道深红的印子,看上去就像幼小的啮齿类动物用来泄愤的牙痕,不痛不痒。
看着那三道印子,让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也就是那个三分钟热度故事的前言:
她五岁,向春生六岁,当时她们一家五口住在一起。
那天应该是一个深夜,反正是小夏锦限定范围内最晚的九点钟,奶奶得了急性肠胃炎,爸爸外出培训,妈妈一个人把奶奶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陪了一个晚上。
也就是那个晚上,她们俩儿姐妹独自在家,也就是那个晚上,家里遭了贼。
小女孩用上了出生到当年为止最好的演技,把被子蒙在身上,装睡。
小夏锦闭上眼睛,耳边的动响让她非常害怕,手止不住地颤抖,好想上厕所。
最后,小偷可能走了,应该是拿走了妈妈的一条项链。
幸运的是,小偷只拿走了一些值钱的玩意儿,没有对她们造成什么伤害。
两个人在被窝里等了很久,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感觉马上就要尿床。
但是小夏锦不敢,她怕黑,怕鬼,怕小偷,怕厕所精灵。
小春生是年仅五岁的她认为世界上最勇敢的人类,是她走出房间探了路,顺利地帮小夏锦解决了困难。
黑暗中只有她是浑身散发光芒的。
姐姐一直会保护她,哪怕生死悠关。
害怕地睡不着时姐姐会讲故事哄她,那个故事是《丑小鸭》
她怎么可能讨厌姐姐?!别人的死活她都可以不在意,给的笑脸也有限度,除了向春生。
她不是善类更非圣人。
所以,五岁那年的三分钟热度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或许是棉线织物、柠檬味空气净化剂、青细血管组成的向春生,她对即将到来的这个季节充满期待。
向春生这个过分乐观的现实主义,同样也拥有谨小慎微悲观理想者的基因。
内心还是大喊一声:“请短暂地得意忘形一番吧。”
就连回到位置上时,微抿的唇角依旧保持着向上动态。
“向春生,你回来啦。”这个声音来自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女生。
“嗯嗯。”
向春生点头示意,惊觉周围人的眼神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原先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眼神中打探多过敌意,亏欠分量也多过鄙夷。
这种神奇却又充满特殊共性的变化,让她有些忍俊不禁。看来在这个学校任何东西都和成绩排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不得不承认分数的现实和残忍。
内心对陈念荒的担忧又上了一层,他会不会拥有与她相同的待遇?
卢瑞音尖锐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那些话语算得上“温柔”,但对一班的学生来说已经是煎熬,她当班主任的时候可不会心慈手软,不过是山雨欲来前压城的黑云罢了。
硝烟跟和脚步声同时到达,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般死死低着头,生怕自己率先成为那只磨刀霍霍的猪羊。
她似乎已经在极力地压制怒火,但是没有什么成效,周柏羽成了那个炮头兵。
卢瑞音当着所有人的面揪出他,讥讽道:“周柏羽,你是不是还挺骄傲啊,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这么高的分数了吧。”她的眼刀划过生性爱笑的周柏羽。
周柏羽还是没脸没皮地回答她:“是的老师,高考满分才七百五。”
由于那张晒后古铜深色的脸,没人知道他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只有陈念荒瞥到了他不停摇晃的膝盖。
脸皮再厚也只是脸皮,在他人的刀光剑影中,焉有完卵?
再怎么不在意,那也是自尊。
卢瑞音听到他的回答后怒火更甚,声音尖锐刺耳:“别以为你有个练体育的特长就能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爱学学,不学滚。”
难听的话一句顶着一句,手里的黑板擦重重地砸在桌上,震起大片粉尘。
她就差没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几个字挂在周柏羽脑门上了。
周柏羽气血上头,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行,理智告诉他要冷静,但直觉却叫他想要立刻马上夺门而出。手臂被一股巨大坚定的力量给牵引住了,他动弹不得,蜡在了原地,低头看。
是陈念荒,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瞬间冷静下来,那个眼神叫他无条件信任。
陈念荒示意拖他下水。
“不管怎样成绩是你自己的,你不学可以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卢瑞音站在讲台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动作,她先入为主地认为陈念荒这次考差与他相关,“今天晚上就给我换座位,只能按照成绩排。”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这两人分开,原先按照排名选位的优待到此为止了。
陈念荒微不可察的皱眉,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限制和约束,毫无人权可言。
卢瑞音观察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原本想找机会私下解决,最后还是被放在了台面上:“陈念荒,你有意见?那你先告诉我,你的读后续写了些什么?我有没有跟你们强调过,英语作文不管怎样都是要往正能量上靠”
她切换主题切换得毫无破绽,很是自然。
面对好生,哪怕是像陈念荒这种刺头她依旧留有余地,就连退步如此之多也会为他找理由找推脱。
他只是觉得荒谬,起身回答这个问题:“我写的是Jaime把捡到的这副古董珠宝变卖了。”
全班同学都看向他,站起来就能与讲台上穿高跟鞋的老师平视的陈念荒。
卢瑞音震惊中带着不可置信,欲言又止。
这篇读后续写的原意是想让Jaime寻找古董珠宝的主人,最后顺利归还,体现乐于助人精神和拾金不昧的一个故事。故事很简单背景很完善立意很清晰,不存在他看不懂的情况,只能是故意的。
他特意写出了最真实的人性,不被刻意渲染矮化的贪念,自然而然拿下了历史最低分5分。
卢瑞音看着不知悔改的他,越想越来气,火焰以周柏羽为中心逐渐向四周燃烧。
她的话从来都是拐弯抹角,明褒实贬:“如果你认真对待学习,自然就会得到与之相匹配的东西,反之亦然,我就问一句,陈念荒你这次考试为什么退步这么多?”
这是所有人包括向春生的疑问。
“您不是说,第一如果永远落在同一个人身上,班级会没有活力?”陈念荒面色平静地把这句话绘声绘色地念完。
“现在您满意吗?”
卢瑞音被怼得哑口无言,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拿她的话打她的脸,卢瑞音连课都不上了,负气而走。
此刻,身量直逼门框的两人立在那里,好像铁栏杆前护卫的两棵树,他们无畏无惧地站在那里,就算会伤痕累累撞地头破血流,但在不公不允面前,血液沸腾不止。
向春生第一次感觉,面前的两个人没有挡到她,他们的身体是透明的,她能清晰地看见班主任由红转青又转黑的脸色,随后扔下手中的板擦,扬长而去。
一时间班里的人都躁动不安,不再低头继续蛰伏,纷纷赞叹陈念荒的英勇,同样也表明自身的胆怯,因为只有他具备“风雪压我两三年,功成破雪如撕棉”的实力。
整个班仿佛经历了一场革命,推翻了一场暴虐的政权,那些被她当众羞辱过,暗地讽刺过的人扬起口中的唾沫。
但这些都不是陈念荒想看到的。
这次考试,客观原因上他控分了,主观原因上看所有人大失所望也是一种趣味。
他只是不想被分数和排名捆绑,不愿成为谋杀别人自尊的帮凶。
卢瑞音针对向春生说的那些话他不认同,这种差别对待他也不接受。
控制一次月考成绩是成本最小最安全的反抗,但是事情往他预料外的情况发展了。
“小年年,师太都走了,我们还要继续站着吗?”周柏羽的一只手懒散地攀上他的肩,“兄弟你也太仗义了,为救了我不惜牺牲自己。”
陈念荒抖掉身上的脏东西后,环顾四周,眼底结了一层厚霜。
他卸力坐在了位置上。
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为此兴奋,都为逃此一劫对陈念荒感恩戴德。
但这不是他的本意,个人的反抗却演变成了集体胜利。
并非为了组织一场围剿,可眼下却越发像。
弥漫的粉尘像是一团雾,陈念荒眼中露出迷茫无措。
直到他转头,向春生正以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审视着他,不寒而栗。
后翼弃兵,这盘棋只有他们两个人纵观全局。
第18章 甲虫·获胜
向春生也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别无他法,陈念荒只能率先移开,才能不被闪光的炽热烫穿。
她同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些人都忙着用这来之不易地空闲欢呼雀跃。
只有她的目光是看向他的,这个始作俑者,这个清醒的勇士。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此刻向春生内心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以后千万不要得罪陈念荒,他这人太记仇了。
不过原本的那一层担忧算是白费力气,像他这样的人,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自信与底气,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坠入深渊,绝不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托付给命运,反而是主动选择站在风的那个尖角,顺势跳下悬崖,即便万丈深渊也坚信不会头破血流。
当他面对不公不允时,会以极具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手段,在足够把握全局之后,一击毙命。
陈念荒独自运行着这套体系,在他那条星轨上意外出现的尘埃都会统统被碾碎。
没有人能替他担心。
向春生冷冷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又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所有人的关注与认可,不过依旧很可怜。
她能看出,事情的结局并非他的本意,他后悔了。
向春生想告诉他:心软和不好意思只会杀死自己,理性和薄情寡义才是生存法则中的制胜利器。
她拿手中的笔轻轻戳了一下陈念荒的肩胛骨。
在他错愕之际,往手里塞了一杯草莓酸奶。
陈念荒感觉那一刻的空气凝滞了,手里的重量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她没有对别人示好过,这次也不能算:“这个,给你。”
向春生是有些迟钝,不过这些天他们的照顾她全都看在眼里,既然换座位了就善始善终,道个别。
他轻轻挑眉,嘴角忍不住上扬。
语气还是冷淡地听不出喜怒:“客气。”
陈念荒转过身后,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手中的草莓酸奶,冰冷的白色塑料杯壁上挂着凝结的水珠,在她捏过的地方还留着一圈水渍,冰冷的,但不知为何上面残留着若有似无淡淡的焦糖味。
让他不由得想到刚出炉的华夫饼和电影院里的爆米花。
两个人的手不过是在刚刚交接酸奶时短暂地相触。
她的手也和人一样,温度很低。
陈念荒把酸奶放在空荡地桌子中央,百无聊赖地拿纸巾擦去水渍,草莓味的她不喜欢,所以是特意给我买的,这点毋庸置疑。想到此处,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的安逸与平和只持续到周柏羽来之前。
“啊啊,谢谢啊,你太客气了。”
“不用谢。”向春生不懂什么人情事故,只知道周柏羽是第一个主动找她并且不带有色眼镜对她的人,内心很是感激。
周柏羽朝她挤眉弄眼:“那是咱们有缘在坐前后排,不过我感觉以后应该不会了。”
向春生连连摆手,直爽地笑着说道:“不会了,不会了。”
她可不想再回到这个位置了,空调一开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作响,得脑瘫的风险太大了。
等周柏羽回头,就满心欢喜地对上了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没有看错的话,他手里拿着整整一袋零食,比酸奶的重量不知重了多少。
所以,向春生就是这么明晃晃地区别对待他和周柏羽。
手里的酸奶顿时感到冒犯,陈念荒瞬间收起笑意,右手臂上的肌肉收缩绷紧,太阳穴也突突地疼,额前散乱的黑发被他吹开,眉眼间像是带着无名的火。
如果说周柏羽不那么碍眼,或许这点情绪他自己也能消化。
周柏羽特意跑到他面前得瑟:“怎么,想不想要?求我,哥哥就给你。”
陈念荒根本不想理他,直接上手锁喉,钳制住周柏羽的脖子和手臂,使他动弹不得。
“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周柏羽的脖子以上全部涨红,见他还死活不放手,连忙拍手臂表示投降,“放手,放手,算我求你了。”
陈念荒把他推开一丈远,声音听起来很是不屑:“那行,你把东西给我。”
行动却恰恰相反。
这种强盗式的手段,只有他做得出来。
周柏羽第一次见他为了这些零碎的东西急眼,内心多少有一点失落,可这明明是件小事,理性告诉他不要过于敏感,感情上却不得不计较。
陈念荒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些失控,理智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低垂的黑雾笼罩在两个人的上空,不必管他们,或许某一次篮球场上的身体对抗就会把这些情绪给破开。
陈念荒的神情阴郁,静下来的时候,那张脸甚至都是晦暗不明的,散而不乱的碎发恰到好处地落在高挺的鼻梁上,这一切都显得他格外孤傲,那张漂亮的脸上是一种残忍的冷漠。
作为这件事导火索的向春生压根儿不知道前桌的两人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周围磁场变得有些僵硬和微妙,但她只希望能够安稳度过。
最起码在这条消息到来之前,他们还暂时维持着前后桌的情谊。
林致优站在讲台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卢老师让我们在夜自修之前把位置换好,不然就回家自习,别来上课了,以上是班主任的原话。”
面无表情地说完后,臭着脸回到座位,这班长当得太憋屈了,不仅要充当班主任的传声筒还要组织同学听话换座,一面照顾老师情绪一面还要避免被同学们当成是老师的帮凶,简直两头受罪。
如果不是她母亲的要求,自己根本不会当上班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林致优想到这里无奈地闭了闭眼,开始了哄小孩之路。
总算赶在夜自修之前把位置全部都给挪好。
高中时期的座位就像是一个小的部落,它们会不断地打散重组又打散,原先熟悉的同学在地缘关系发生改变时会突然变得陌生,现实地让人无可奈何,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只会是玻璃窗上划过的雨水,短暂地留下水痕,总之这是外来菌群入侵的最好时机。
向春生这次坐在了正中央,正对着讲台,同桌正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初中同学,宋写宁。
宋写宁万分不情愿地搬离了原来的位置,她的这次考试成绩比原先退步了一点,所以心情不佳,撅着嘴巴不苟言笑的样子,在外人眼里就是不想太和向春生做同桌。
两个人搬到了一起先是礼貌地问候了一下,随后就恢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宋写宁哪里是能闲的下来的主儿,她找不到人说话就会被活活憋死,面前的向春生比林致优还像个呆子,锯嘴葫芦,忍者神龟,就连下课都在座位上写卷子,见缝插针都找不到机会。
两节课下来,怨念更深了。
所以一下课,她就拉着林致优去厕所:“小优,我快憋死了,她这人跟个木头一样半天不讲一句话。”
林致优心领神会:“她应该不是主动的那种,所以需要你主动一点。”
“不行,要被她气死,为什么一直要我主动,热脸贴冷屁股。”宋写宁懊恼地说,“好想换位置。”
林致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个不太现实,要等到下次期中考了。”
上课铃响了,她也就不情不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既来之则安之,撕破脸皮总归是不好,况且她应该是性格使然不太爱讲话,用这些措辞不断地安慰自己,宋写宁在做完数次心理建设后又一次写了一张小纸条:向春生,放学要一起走吗?
拿手到时,瞳孔都放大了。上面只有三个字:看你吧。
什么叫看你吧!这个和随便有什么区别!我的意思难道不明显!只觉得可笑,宋写宁觉得此刻的自己和两年前的一样都成了舔狗,这个纸条被慢慢揉皱,搓成了一个泄气的球。
夜自修的最后一节课总是在深夜,教学楼灯火通明,突出了植被繁茂的校园一个显著的劣势。
蚊虫不是一般的多,尤其是南方的校园。
虫子是那种可以直接拿去给生物老师当标本的奇形怪种。
黑夜中的明亮灯火,就是这些昆虫的天然诱捕器,短短十分钟就成功地吸引了众多“游客”。
不知为何火焰光明对它们有着致命吸引力,其中一只会飞的长得和蟑螂一样丑陋的甲壳纲动物,就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啊—————”
“不要过来!救命!”
吓得女孩们尖叫连连,男孩们也不遑多让有些甚至跳开座位,给它让道。
它确实喜欢闪亮地东西,落到了宋写宁的发卡上。
“啊——小宁,在你头上。”
一经周围人的提醒,宋写宁一动也不敢动,艮着脖子声音都带着哭腔:“呜呜谁来把它拿下来!”
她实在是害怕,半边的身体已经僵麻,怕这只虫子掉进衣服里面。
周围无一人敢动弹。
此刻,向春生淡定地起身,手中拿着两三张卫生纸,先把虫子从她头上赶下来,而后用纸巾包住。
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轧死。
顺手扔进了垃圾桶,动作自然一气呵成,十分利落。
全程下来没有多说一个字,面无表情就连眉毛也不曾皱过。
一时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女孩们都投来欣赏崇拜的目光,不得不说向春生起身抓起虫子的那一刻,同金光灿灿的稻草人那般可靠。
第19章 飞蛾·获胜
向春生做事果断,只求效率,她才不会圣母心泛滥地把虫子放到窗外,纵容它的下一次进攻,从而影响到整个夜自修的安静和谐。
她淡然地洗手擦干后,甩了甩手腕,回到了座位。
那腕骨上青绿交错的经络像是工笔画中的鲜嫩折枝,滚动着生命的脉络,黑色的极不合尺寸的运动手表就这么顺着较大的空间向下滑,滑到小臂处。
经过中间走廊时,她顺带体验了一把阅兵仪式,大家都用感激不尽敬佩不已地眼神望着她。
不少男生鼓掌夸赞:“向春生你真厉害。”
也有不少竖起大拇指,向她行军礼:“女汉子,瑞思拜!”
听得她直皱眉,语气上带了愠色:“我就叫向春生,不需要其他称呼指代。”
“哦哦,好的。”
那些男生们敷衍地说着,实际上背地里还是这么叫她。
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都被她瞪了回去。
奇怪的是一向淡如止水的她这次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向春生一直以来都很疑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称赞女孩子勇敢的时候,需要用“汉子”这种男性化特征明显的词,到了贬低就用“娘”这一类污名化女性的词,她对此很是费解,明明女孩子可以是锋刃,是斗士,或者鲜活地像一尾金鱼,柠檬,无尽夏。她们应该智慧、英勇、强壮、剽悍而不是听由别人摆布把自己裹进苍白的格子里越缠越紧。
关于爱和自由、忠诚和正义,敏感与脆弱,理性与感性,坚强与无畏,这些无数的丝线勾连在她们身上,交织地如此磅礴!
所以就当她出“反应过激”时,周围的人都有些许震惊,因为以前太多时候,她们都听之任之并没有放在心上,从来没想过还能反驳地如此舒爽。
那一刻宋写宁眼里的向春生是多么生机盎然,每一根发丝都书写着她从未见过的快意。
向春生回到了位置上,讨论声依旧存在,不过现在开始,不会有人说这样的一个人在哗众取宠。
原本的那些质疑都被诡异地粉饰了,似乎他们每一个人都忘记了曾经对她的伤害。
他们选择代替向春生原谅自己。
不过向春生从来就没有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那些浮于表面的关心,虚伪不堪。
“谢谢你。”
“不用谢。”
宋写宁注视着她的归来,脸上的笑容带着毫无保留的真诚。
这是她完全真心地接纳了向春生,单凭徒手抓虫子这一点,这个女人就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放学后,向春生还是没习惯和别人一起走,因为从小到大她走楼梯都比别的孩子要吃力一些,所以她既害怕掉队又害怕别人等,也就慢慢习惯一个人走。
当她看见宋写宁和林致优两个人站在门口等待时,受宠若惊的同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向春生用一种极为忐忑的语气拒绝了:“你们先走吧,我很慢的。”
内心深处却又不免有些失落,她知道这应该是一株漂亮的橄榄枝,可向春生害怕一旦习惯了与她们的亲近,自己就会有更多的奢求,需要更加努力地学会如何圆融地处理人际关系。
她的纠结被看穿,宋写宁说道:“我们又不着急,你慢慢来好了。”
林致优则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她好像从来都不会给人太多的压力。
向春生那一刻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动摇了,眼中闪过的是黑夜也掩盖不了的光芒。
她背着包,走到了这两个人的身边。
那两人在对视间,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那是她们同时想到了那只被拍扁的虫子的惨状“此女不是做玛丽苏女主的料,乃灭虫真神也。”
向春生呆呆地看着两个正在笑的人,不明所以。
她们两个人又笑了,这次是被向春生这只呆头鹅的表情给萌到了。
“快过来呀。”宋写宁站在前面招手,林致优也温柔地注视着她。
那一刻向春生只觉得自己是被召唤的。
脑子里只剩下一种疯狂的无可救药的冲动,哪怕她们叫她一起“杀人放火”,那些漫长炎热的日子,这些熊熊燃烧火焰般的人们,像火光吸引飞蛾般,吸引着她。
去他的深思熟虑,此刻无论剥夺还是馈赠,她全然接受。
长腿迈过那道门槛,她便不会孤立地钉在地球的某处,从那一刻开始向春生有了归属。
双肩上背着的包,都不自觉地摇晃起来。
夜晚回家的风最是舒爽快活,那是从一天繁重的学习生活中解放出的短暂自由,微湿的空气中,有两人亲昵地嬉笑,有两人为了不冷落她开得算不上幽默的玩笑,有她迟钝又可爱的附和,有升起的晚星相伴。
21 Spe.多云
「我们的生命如此辽阔,不应只现于窗台。
宋写宁:金色奇异果,可爱的热情的有无限可能的。
林致优:淡淡的青瓜,体贴的温柔的内心强大的。」
向春生合上日记本,关掉台灯,望向窗外,那是下弦月,月的光辉毫不吝啬地分给了星辰,或许今天是开学以来她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从这天以后,她就可以不再用人工的玻璃酸钠代替眼泪了。
她一夜好眠。
在漆黑的,重重遮光下,有一双眼睛在苦苦支撑着,像是死死咬着天花板上看不见的企鹅头。
他一夜未睡。
眼下的青黑,给他这张脸都沾染了颓色,那是睡眠不充足所带来的憔悴,看着不免让人有些心疼。
“年年,你是不是熬夜了。”如此温柔动听的声音出自一个优雅的女士,也是陈念荒的母亲,宋观霜女士。
“嗯。”
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陈念荒的起床气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他没办法,今天却破天荒地好好讲话,看来就是一直醒着呢。
宋女士翻了个白眼,“没事,睡得越晚死得越早,说不定我喜酒喝不成还能吃上席呢?”
陈念荒收拾好,从餐桌上拿了块面包,拎起背包斜跨在肩上,另一只手单手拉上了校服拉链,非常自然地把他妈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毕竟这年头能咒自己儿子的亲妈就只有她宋观霜女士了,陈念荒那嘴毒功力是师承何方门派也一并了然。
他临走前,还冷酷地叮嘱道:“别动冰箱里的草莓酸奶。”
扔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
越是这样说,宋女士就越好奇,等他走后立马翻开冰箱门,看到那盒诱人的酸奶正躺在冷冻格里。
一身反骨的宋观霜,在陈念荒走后不到两分钟就拿出了这盒酸奶,打算大快朵颐。
结果,就听见客厅传来冰冷机械的声音。
“放手,放回冰箱,然后出门。”
那是宋观霜早年间为了养猫在客厅安装的摄像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成了儿子抓包老妈的有利武器。
她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陈念荒深知自己母亲的脾性,但凡能和他作对的事,她事事一件不落。就比如小时候:他参加知识竞赛,明明是少儿组的偏偏给他报名成人组,结果不负重望,让那些大人抬不起头。更不要说小升初考试前一天带他看球赛看到半夜,没想到他第二天还能超常发挥。
反正,在宋观霜女士的荼毒下,他坚强地勉为其难地活到了现在。
陈念荒早上是骑车上学的,从家到学校的这十分钟骑行刚好能代替一组有氧。
冬令时的早晨,即便是初秋他也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鼓起的风勾勒出少年模糊的轮廓,袖口挽到中段,露出结实有力手臂,用力时肌肉收缩突起,陈念荒的存在像是徒步旅行中偶遇的瀑布,扑面而来就是清脆的水,任谁看了都觉得身心舒畅。
视野中的浓雾不会被拂煦化开,能见度很低。
他不由得想到了昨晚的脑海里的景象,也是一片毒瘴密布的丛林,原始丛林里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海里的鲸鲨、海滩边的菠萝、腐烂的草莓、南极洲的企鹅光怪陆离。
闭上眼睛就全是这些万花筒似的彩色画面在旋转。
总之,心烦意乱。
他知道这些事物的全部隐喻,可却不想承认这些存在与情绪波动的关联性。
陈念荒不会被任何人动摇。
他三两步就跨上来了台阶,迎面走来的几个人,愣是被他那生人勿进的气场吓退了几步。
走进教室,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他还不是最后一个。
陈念荒周身的气压低得有些骇人。
郑承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吧?”生怕有触到霉头。
“没事,昨晚没睡好。”他拧了拧手骨,嘎吱作响。
这可不像还好的样子,郑承禹讪讪回头,他和周柏羽的关系不错,但也不敢轻易得罪身边这位大学霸。他看看陈念荒又回头瞥了眼情绪低落的周柏羽。
心中猜想:这两人该不会是闹了什么矛盾吧?
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果不其然,两人的脸色和眼神表明了一切,他忍不住吐槽一句:两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什么?眼神躲闪地跟个避嫌似的。
作为数学课代表的陈念荒,一直觉得有这么个职位累赘又麻烦,嫌弃的要命,在他身上又不存在那种名为责任心的东西,不过今天倒是第一次觉得这职务好用。
他的手里捏着周柏羽的命脉,一张错得离谱的数学卷子。
这样就能不动身色,不费一兵一卒地给他个台阶下。
“卷子订正好,去办公室。”语气只有公事公办。
周柏羽一言不发,直到手里拿到卷子,上面用铅笔写了密密麻麻的做题步骤,字迹清晰,飘逸。
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题目,陈念荒从来不会花费时间写步骤。
手里攥紧了卷子,笑而不语。
周柏羽或许看不懂数学逻辑,但他绝对读得懂人心。
“错得没有很离谱。”陈念荒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违心的话。
“兄弟,你的大恩我就不言谢了。”周柏羽点点头,死皮赖脸地补充道,“可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
那就满足他。
陈念荒坏笑:“我夸人的时候可能虚情假意,骂人绝对无比真诚,你说对吗?傻缺。”
第20章 钉塔·败北
我们都会死,因此都是幸运儿,绝大多数人不会死,因为他们从未出生。
那些原本可以代替我位置存在的,事实上从未见过天日的人,数量多过撒哈拉沙漠里的沙粒,那些未曾出现过的魂灵中一定有超越牛顿、亚里士多德之类的人。DNA组合所允许的人类之数,远远超过现存的所有人数。
你和我尽管如此平凡,但仍在这概率低到令人眩晕的命运利齿下脱逃,来到世间。
凡是生存,必有其强大之处,不必轻信恃强凌弱的丛林法则,也不必惧怕如草芥般的渺小宿命。就连人类立足的代号为地球的世界,都无法永恒地流于时间长河之中,甚至于时间的长短都会被速度和引力大小所左右。
请不要耽于基因那势利地叙事,替自以为是的平庸,画地为牢。
不如摒弃那些虚妄的幻想,切实地活着。
本期专栏读物为《自私的基因》,感谢匿名投稿人。
周柏羽恨得牙痒痒,给了他一胳膊肘,被陈念荒三下五除二地化解了。
这些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个小摩擦,甚至算不上是矛盾,眼下还有另外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陈念荒的手里还有其他同学的卷子。
向春生的卷子被放在了最上层,他绝对不是会随意翻看别人试卷的人。
都是风在作祟,把那张卷子给吹开了,大题的解题思路正正好全都进了他的眼睛里,这些解题步骤在他看来都很冗长繁复,没什么研究价值。
他抽出自己的那张卷子,悄无声息地把它夹进了向春生的那张后,一起上交。
这种微小的举动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不过他的心情倒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一点。
自从离开了空调底下的那个位置,小企鹅突然就变得开朗了,时不时还能听见她微弱的笑声。可他却前所未有地生出了落差感,那个不知惭愧为何物的陈念荒,居然有些自馁。
“哈哈。”向春生就连笑声也格外克制,不会像宋写宁那么放浪形骸。
她们正在讲童年经典动画片里的搞笑段子。
宋写宁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不知道是看得哪集,那个羊村长在和小羊们讲故事,根据古老的羊皮纸上记载……”
“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好笑吗?我都快笑出腹肌来了。”
向春生笑眼盈盈:“嗯,很好笑。”
嘴上是这么说,面部的肌肉走势居然没有变化,不像宋写宁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
不过她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感觉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会让她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
太心累了,宋写宁这个讲故事的人都笑累了,她才刚刚开始有反应。
真实原因是,向春生看过太多黑色喜剧、讽刺片、惊悚片所以她的泪点和笑点都被锻炼地极高,如果马戏团里有那种不把人逗笑就给四千美金的项目,那她绝对赚钱到手软。
相对来说,比原先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向春生好了不要太多。
宋写宁有着天然的感染力,像是制造虹光的太阳雨。
自带让人嘴角上扬的魔法。
前桌曾萧转头问:“向春生,这里的非限制性定语从句里不是地点吗?为什么不用where引导?”
后排的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英语大腿,他这人极为偏科,光是一门英语就能被甩出五十分,这人就是传统刻板印象里手捧保温杯的理科学霸。
向春生看了眼他递过来的试卷,回道:“因为后面的定从缺主语,而where只能做状语,they believed是插入语,所以用关系代词。”
曾萧恍然大悟,他对语法一窍不通,所以对这些英语学霸带着特殊滤镜。
“谢谢,你讲得好清楚。”
“不用谢。”
这只是最基础的语法,她简单地指点一下罢了。
陈念荒却莫名感到一阵烦躁,自动铅笔芯怎么也按不出来,她就这么喜欢跟语言系统还没发育成熟的人讲话?
“啪嗒——”
刚换上又断了一大截,原本就少有的耐心也消耗殆尽。
自动铅笔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转了一个完美的圆弧后,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罪魁祸首则端坐,睥睨着地上的这支笔,仿佛在说那是你自己不争气,要掉地上的,怪不得我。
有些时候,地理位置上太过临近不见得是件好事。
陈念荒就坐在向春生的左前方,两人相隔着一个不算太窄的走廊。
他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声音,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却不想回头,不想被分走注意力。
因为那样太过明显、廉价。
陈念荒从来没有过多地关注过别人,所以目前为止依旧保持着看向窗外的懒散状态,远远望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光是保持沉默坐在那儿,也会不自觉地吸引别人的目光,看上去如此冰冷高不可触,就连他周身的时间、空气、尘埃都不是以寻常的节奏漂浮。
风带走了塑胶跑道上烈阳留下的烟熏火燎,干枯的叶片在和枝干断裂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全部供养与挟持,就这么落在地上,任人踩踏。
铁丝网隔开了足球场和操场,千奇百怪的跑姿一览无余。
向春生这才发现与他们隔着的厚墙,如今好像打通换成了这面生锈的铁丝网。
她站在看台上,看注视着跑步的人群,观察着各个方队不同的阵营变化,原先全然不会管这些。
向春生推了推眼镜,那个马尾甩得很高,死命也要保护刘海的人就是宋写宁,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人是林致优,至于陈念荒和周柏羽,他们已经跑完开始打球。
精力旺盛得可怕,他们是真的热爱这项运动,哪怕用尽全部力气也要拼出胜负是属于他们之间最纯粹的友谊,虽然幼稚但难能可贵,向春生看着都有些羡慕。
今天的体育课她们不做仰卧起坐了,换成了排球。
又是一项双人活动,互相给对方垫球,但这一次向春生有了伙伴。
做完热身运动去器材室拿排球,在这过程中早早就分好了组。
宋写宁却紧皱着眉头很是焦虑,在这样一个三角关系中,总会在毫无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向一方倾斜,她不想成为落单的那一个,也不愿残忍地撇下其他人。
就在向春生朝她们走过来的那一刻,她居然害怕了,或者说是无形中排斥了。
宋写宁自私地不想成为被丢下的那一个,可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占据别人的机会?
短短五分钟她纠结思考了无数种说辞想尽可能把伤害减到最轻。
向春生认真地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纯净无瑕,不管是谁伤害这样一个笑脸都是罪无可恕。
“春生,你”宋写宁畏畏缩缩,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这对她们来说都是一件残忍的事。
“你们两个还是和之前那样组队,不用改变,我一个人就行。”她说完之后笃定地点点头。
向春生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窘迫和强颜欢笑,好像认定了这件事就应该是这样。实际上,她内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并非为自己辩解或者挽尊,她本身就不想因为这种琐碎的事烦心,也不想别人为她而做出任何改变。
况且,一个人随心所欲惯了,难免会有顾及不到别人感受的时候。
听到这话后,宋写宁羞愧难当地垂下了头,她对亲密关系过于杞人忧天,导致都快忘了向春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春生有她或者说是所有人都不曾拥有的特质:就是看到事件最终的简单骨架,然后直截了当地解决。过程中没有情绪的裹挟,旧伤的激活,回忆的干扰,就是纯粹干净利索地处理,行云流水。
这是出于对自我的完全掌控,她独有一份“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淡然。
向春生的存在就是无声的例证:“你们的想法与我无关。”
林致优拉住宋写宁的胳膊,把她带到了操场。林致优早就看到了她的内耗与惭愧,摩挲着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臂,安慰道:“你要相信她,不要过度咀嚼和过往反刍,不要太过纠结于他人可能并不存在的情绪。”转头又对向春生会心一笑。
她深知宋写宁虽然看上去开朗外向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最细腻也为最为敏感。
宋写宁一直以来就像是保护着玻璃杯那样,维护着她与周围人的关系,生怕一不小心摔坏了,上面会出现细小的裂痕,殊不知摔碎的玻璃远比完整的要多出许多的面,为了适应别人而战战兢兢修剪自己的人,最终只会剩下骨头。
三个人在结束后一起去便利店买冰棍吃。
“陈念荒,去不去?”郑承禹停下脚步喊他。
“干嘛?”
“宋写宁请客吃棒冰。”
“三分。”
陈念荒的意思就是三分投进就去。
“唰——”
球擦篮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手上微微的震感好似还残留着,他保持那个动作,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久久回不过神,他这几天的手感一直不佳。
顺理成章地拿到了那支小布丁,安稳的坐在椅子上。
但手上的这支不是她们请客的,还没到这么熟的程度,是他自己买的,单纯是为了解渴。
“你看这一块儿,全被我们班承包了。”宋写宁指着那边的陈念荒说道。
向春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那大少爷居然屈尊降贵在这儿吃冰。
没注意自己手上的小布丁都化了。
大老远就能听到周柏羽欠揍的声音。
“不儿,我哥们怎么说也是苏合市巨富独生子,以前喝冰红茶都是升级版,泡面只吃big桶的,喝太廉价的奶茶都要过敏,你们怎么才请客这么一支小布丁?”
陈念荒:“?”
坐在另外一张桌子的四人满脸问号地看向他,过了几秒爆发出一阵阵大笑。
陈念荒嘴里的冰还没化,老血就快要吐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人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说话声音大得连便利店收银员都听见了。
等周柏羽看见陈念荒的黑脸后,为时已晚。
“嗯、哼?”双腿交叠坐在那儿就不怒自威,云淡风轻的脸染上了一丝愠色。
还没等陈念荒手上的球砸到他,就直接跪地求饶:“错了哥,错了哥,有话好好说。”
“你看我像讲道理的人吗?”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侧头看向周柏羽,眼底有似乎含着笑意。
周柏羽恶胆丛生:“你简直是活阎王。”
陈念荒闻言眉峰微挑,把玩着手里的篮球,重重地砸地上,一下一下好像是阎王爷的索命倒计时,对准周柏羽的太阳穴,扔出去又接住,环着长臂就这么虚晃一枪。
他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下一个就勾你名字。”陈念荒得逞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利牙也随之露出。
周柏羽演戏上瘾:“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让你了,就不会说句好话?”
“我很闲?”
陈念荒懒散地抬眸,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压根不想鸟他。
直接拒绝了周柏羽的戏台邀请。
“害,你这人我都不想说你。”
“哎,多大点事你们俩儿别吵了。”
可怜的郑承禹被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
宋写宁看着热闹的他们问道:“你们看他们三个像什么?”
众人皆是好奇问道:“什么?”
“像吵架的爸妈和省心的儿子。”
“哈哈哈……”向春生竖起大拇指表示认同,好久都没这么一本正经地认真围观“斗殴现场”了,他们都很兴奋。
“我以为你说的得是比奇堡三人组。”
“那也总比死神三人组强吧。”林致优顺她的思路接着往下说,“柯南毛利小兰,别说还真挺像。”
曾萧的瞳孔地震:“难道只有我想到勤劳的哥,贪吃的弟,破碎的伐木工,熊出没三人组。”
短短几十秒就暴露了自己的童年,话题和视线又从这三个人身上转到了动画片上,一桌的四人个个都很热情,激情四射地谈天说地。
只有陈念荒笑不出来,他还从来没有机会沦为别人的笑柄,这是平生第一次。
看向周柏羽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怒火。
他们先行一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个女生并排走着,曾萧则在距向春生两米处,不徐不慢地跟着。
陈念荒蹙眉,感觉五脏肺腑都快要不受自己控制了,对于周柏羽的那个玩笑他本不应该放在心上,甚至一笑而过,可他偏生就在意了,并且斤斤计较了一番,导致理智无法回笼。
他的眼神除了歉意还有一丝茫然。
周柏羽突然感到背脊微凉,无辜地眨眨眼,非常有情商地问道:“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困扰,可以问我。”
众所周知,朋友即自己,他十分机灵地给陈念荒一个台阶下。
“我朋友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你说要不要看医生?”
“哈?这么严重,你具体说说是哪种状态的不稳定?可是,你朋友难道不是一直都情绪不稳吗?”
陈念荒说道:“总之看见她笑就很烦躁,想弄哭。”
“啊?”周柏羽大吃一惊,“你这朋友反社会人格啊?”
内心忍不住吐槽道:陈念荒这人前十六年过得太安逸,毒遍天下无敌手,没有人能在他手下笑着离开,白瞎了那张帅脸,感情经历迄今为止还是空白,以至于喜欢上别人不自知,还搁这儿上下求索呢。
但凡周柏羽多点心眼使小绊子,以他那个性,别说煮熟的鸭子会飞,可能连鸭毛都碰不着。他不由得在内心感叹:我可真是个大善人!
“碍着你了?”
“害,你这人,说两句怎么还急眼了呢。”周柏羽忙不迭调侃着。
周柏羽也不继续扯,这人的秉性他早就吃透了,直接盖棺定论:“算了,你这朋友没别的症状,八成就是动凡心,有喜欢的人了。”
“不可能!”
激动地都提高了音调。
斩钉截铁,停顿的0.01秒,是动摇。
他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喜欢上别人。
陈念荒喜欢的可以是那首杂乱无章的钢琴曲;那个不成敬意被放进冷冻层的草莓酸奶;那张夹在中间不太平整的试卷;那个完美无瑕的三分球;那只快融化的小布丁,反正绝不可能是一个具体的人。
手指骨节捏得嘎吱作响。
他还是不大理解地询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朋友很明显是吃醋了,不想要她和别人玩,所以听见笑声就烦躁,不过这种行为真的很幼稚。”周柏羽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他在感情方面确实能当陈念荒的祖师爷了,谈过的网恋凑不到篮球队也是能打一局麻将了,但他还是有那么点原则一次只认真谈一个,毫无保留。
一报还一报,陈念荒依旧嘴硬:“有经验的就是不一样。”
混沌占据了脑海大部分位置,思考过载。
陈念荒是一个极度严谨的人,他绝不相信一见钟情,也讨厌楞次定律,所以需要看第二眼进行验证。殊不知DNA的碱基序列潜藏着控制全部感情的先决条件,换言之,喜欢上某个人是一出生就注定好的事。
陈念荒每次心烦意乱时除了嚼薄荷糖就只剩下搭这座钉子塔。
订书机钉被他拆成规整的“工”字型,如此层层叠叠,保持地基稳定,直到累成一座高塔。
盯了许久,想不出所以然。
书桌中间的空隙都被下课的人流挤占,她却要逆流而上,手里拿着本生物作业。
向春生被突如其来的压力给挤到了桌边,后背被人重重地一推,上半身重心不稳,掌心就这么用力地支撑在了桌面上。
“啊——”
“你还好吗?”
陈念荒对上了那双错愕的眼睛,她就这么生生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股气味,像是新鲜的冰椰子水上挤满了杏仁奶油雪顶,愈发清晰,拥有较强的存在感。
向春生的眼睛很亮,坦率到让人无法开口骗她。
视线转移到了她的手上,流血了,看上去骇人。
陈念荒的声音略有颤抖:“疼吗?”
向春生的手被他摆在桌子上的钉子扎出了血,不过只是轻微划伤,创口没有很大。
他慌张地递过纸巾,脸上除了俊朗就只有愧疚:“对不起。”
陈念荒都有些语无伦次:“送你去医院,还是打120。”
“没事,你不说它都愈合了。”向春生完全没把这些小伤看在眼里,擦点碘伏就差不多了,她没那么娇气。
陈念荒想仔细地观察一下伤口,却迟迟不敢动,也不敢碰,愣在原地没找到机会,看着远去的背影。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了,只听得到心脏砰砰直跳颇有节奏的白噪音。
他想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把钠放进水里,心脏腔室里的血液同样止不住沸腾。
因为化学反应一旦开始,就永不停止,直至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