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粉色·获胜
26.Nov 2017雷雨
「我不想把无知当作纯洁。」
最初看到同生殖有关的信息是在动物世界的纪录片里,她仔细观察着稀土草原上的野生动物,他们中繁衍这一行为是最平常不过的,没有任何毁坏和美化的迹象,始终为了种族延续。
当时她还在上初中,记得八年级的生物书上第一次出现了完整的人类身体,有男性有女性,发育与未发育,最开始的她并不习惯。含蓄了十几年的人类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暴露在她面前,她起初是讨厌的,甚至觉得有些恶心并用贴纸遮掉。
慢慢长大后的向春生,看不同的电影,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在不同的镜头下,那些碎片化的关于人类身体的映像逐渐在她眼前变得具象化,她的身体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小小的鼓包像是一个小肿块,清晰地存在着,她需要小心翼翼地把它保护起来,穿上白色的小背心,走路时含起胸,撑开胳膊,以免被假装不小心实则故意的手肘给撞到。
她不知道蛇蜕皮会不会痛,但她知道人类成长是会伴随着疼痛的。
那一年,向春生长了足足十厘米,原本每天需要给她纯牛奶续命,生怕女儿是个矮个子的蒋月华彻底放宽了心。
她像一节雨后惊人的笋,不断攀升,而春雨留下的痕迹,就是她腿上白色的生长纹,像是一道闪电跨越她胯骨连接处,无人知晓,只有她自己与这具身体共享这个秘密。
她有一点对人类感兴趣了。
那本绿色的《自然史》是她初中时期读的第一本听名字就不太感兴趣高深莫测的书。
当时只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人类,她看到一半把书本翻过来放在书桌上,只是稍微离开一会儿,一群男生拿着她的这本书,开始大声地朗读:“人类女性……贞操……处女膜……”
他们一边笑得张扬,一边把那本书的那一页,有关女性生理构造的内容疯狂传阅,每一个笑,都散发着未成年人看似无知无畏胆大妄为的臭。
刚接触第二性征的他们把内心的狭隘投射在猎奇之上,企图用伪装的纯洁来欺骗所有大人。
那时的她什么也没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就走开,她感觉自己的耳廓正在慢慢被腐蚀。
等事情闹大,老师来了他们只不过装模作样地责任全部推卸到好奇心上,立马又变成好学上进的小男孩了呢。
十二岁的向春生无知懵懂,她只是疑惑为什么人人平等,女孩子会有这层东西来判断是否是好女孩,那些男孩怎么就能判定他们不脏呢?
十六岁的向春生一想到从前只觉得恶寒,浑身发颤,她当初就应该把那一页撕下来狠狠塞进那个男的嘴里。
所以眼下,她不会让自己后悔。
“她不会骗我们吧?都这样了还能教得下去。”
那件事迅速发酵,可还是有人对顾弋乾深信不疑。
“她有必要编一个这么大的故事骗你?”宋写宁的态度已经全然转变了,“反正教你肯定是教不下去了。”
向春生对着那个男生问出了口:“为什么要质疑一个经历过暴力事件就只请假半天的老师的专业能力?她并没有耽误我们的学习进度。”
就是简单地站在正常人的立场,非常直接地反映了问题。
很荒谬好像一个男人出了问题,哪怕他只有那么一个优点,全世界就都能为他开脱。
顾弋乾的事件发生后,整个一班的磁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换,原本他们是按照成绩排名决定座位的,但是一般在那之前卢瑞音都会进行细微的调整,把那些看上去有早恋危险的男女同桌给分开,如今就算没有这种刻意的隔离,一班的男女生之间也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宋写宁和林致优两人在经历那件事情之后对他们有着明显的敌意。
周柏羽他们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能不能离我远点。”她大声斥喝着周柏羽,身体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
周柏羽不过是想伸手捡掉在她脚下的笔,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鞋子,瞪大双眼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向她。
林致优弱弱地提醒她:“人家就想捡支笔。”
“你要捡笔就跟我说,靠这么近干嘛!”宋写宁的原则就是原则,她都打算用自己的十年单身换世界上所有家暴男去死。
周柏羽委屈地看向她:你这样我敢说话吗?
林致优笑着摸摸她的手臂:“小宁,你别太矫枉过正。”
“就是就是,别一杆子打死一船的人,况且家暴男还能算在人类范畴吗?”周柏羽也只敢小声地嘟嘟囔囔,“对不起嘛。”
周柏羽可不想让她们产生误解,他只有立马挨骂道歉。
“哼,算你识相。”
……
这次月考结束后,他们就面临着一个尤为严肃的问题,那就是选科分班。
新高考改革后,就不是传统的文理分班,学生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优势学科,而苏合一中的重点班只有三个,一个物化生,一个物化地,剩下的就是政史地,三个重点班,可以说都是往年冲击全省前一千的,基本上每个人都削尖脑袋想要进,不过剩下的班级也分平行班和实验班,这些全部按照考试成绩排名严格划分。
这样一来,就有了新的困扰,那就是学生可能不会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科,而是根据重点班的班型来选。
班主任在月考之后就发下来一张选科意愿表,让同学们带回去和父母商议。
向春生收到后没有直接拿给蒋月华他们看。
她的选科都比较平均,没有特别差的,物理相对来说好一点但也不是非常突出,但是如果向明成和蒋月华觉得老师医生这类的职业比较好,那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真实的向春生不是一直都这么胸有成竹的,她有些茫然。
“小优,你打算选哪几门啊?”
宋写宁从拿到这张表格之后就开始盘算成绩,她有些惴惴不安,如果不能和她们两个人分在同一班,三个人关系一定会大不如前,但宋写宁支持每一个人的决定,不会因为不能分到一个班就无理取闹。
其实宋写宁在很早关注着每个人的成绩,并且早早地做了最坏的打算。文科是她的优势,应该能排到年级前五十左右,林致优妥妥的六边形战士,每门课都很高,向春生除了语文成绩一般般其他的科目也都不错,没什么短板。
林致优把手上的表给填完了,她根本就没和父母商量过。
她把那张纸递给宋写宁。
上面赫然的三个字:政史地。
宋写宁最初看到是欣喜若狂,这意味着她们两个有可能会被分到同一班,只要她期末考不出意外就行。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有些震惊,客观来说年级前十基本上都会选择理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文科的专业覆盖率没有理科高,所有人都默认林致优会选择理科。
宋写宁原本做得最坏打算是和小春两个人在文科班相依为命,她没料到小优也选择文科。
“真的假的,你确定了?”宋写宁承认问出口的那个瞬间有一丝自作多情,认为林致优是为了她。
林致优的语气很肯定:“嗯,确定好了。”
“为什么呢?”一向寡言少语的向春生也忍不住好奇。
林致优:“没别的,就是突然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碌碌无为的活着或许是另一种不苛待自己的选择。她找到了,并且为之付出,便是一种完整意义非凡的选择,前后价值不能完全用二极管思维来判断。
她继续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读书,一直保持清醒敏锐。”
她要清晰地痛苦着,而非空洞地满足着。
林致优说话时将视线转向窗外,那是一棵被砍半枝干的栾树,花叶孱弱,在愈发尖冷的年岁里显得格外可怜,不过很可惜,它没有按照人类的意愿,而是遵循了自然的刻度,居然抽出了三两枝条。
“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我要穿上粉色套装,朝着法院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眼泪居然是带着泪花的。
似乎未来很多年那个站在宪法面前宣誓的林致优与十六岁的这个林致优的身影在慢慢重合。
向春生仿佛看到了那个眼神坚毅的林律,正在认真地为一个家暴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
“林大律师,以后我的官司就靠你啦。”宋写宁挽上她的手臂,这个时候就得用上苟富贵勿相忘的传统了。
“行行,离婚官司记得找我。”林致优先是敷衍地答应了宋写宁,“小春你以后想干嘛?”
宋写宁嘴巴翘的老高:“别咒我,人家才不结婚呢。”
向春生听到问题后愣了几秒,随后摇摇头。
她还没想好,其实也可能是她没准备好。
如果不考虑所有外部条件,把她放进彻底真空的最理想状态,向春生应该会想成为一位导演,一名只为自己拍电影的导演。
世界由她掌镜。
第42章 黑车·败北
可惜,她是个不那么乐观的现实主义。
成为一名导演,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对于没什么艺术细胞的她来说。
所以这个年少时的梦想就这么搁置了。
向春生就连眼前的选科都还没决定好,谈未来的梦想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太过奢侈。
但如果说她只顾眼前的短期目标,没有长远规划,或许也不太准确,向春生之前用完的每一本小册子的最后一页都是空白的,都预留着。
“我们剩下的时间可得好好加油。”宋写宁一直拿着笔计算着三人的排名,只要她期末考能进年级前五十就有机会和小优分到一个班。
林致优:“不会地可以问我。”
向春生:“嗯嗯。”
她这次月考之所以不太理想,除了数学没有达到预期,还有别的地方不够,学习最忌讳的就是自我感动。
向春生莫名联想到那天,他握着烫手的关东煮,说话时的神情在冷空气中变得模糊,锋利的线条也在围巾包裹之下变得温柔,奇怪,她的记忆为何如此清晰?
有点后悔,自己小时候就应该好好喝牛奶,讨厌的陈念荒怎么长得这么高,她就连说话都得仰着头。
那天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只信“天道酬勤”,所以向春生没有理由后退半步,题目做不来就去问,记忆效率不高就多背。
上周末葛老师给他们布置了几道拓展性的数列题,她很快就解完了,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脖子和手腕,放下手中的笔。
这次没考好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失望,向春生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就开始紧张。
“春生你这几道数列都做对了,不错,几个细节和易错点都把握得很好。”葛老师一边批改一边点头,眼里满是期许,“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你们这次月考确实有难度,不用着急,你能行的。”
比做对题目更开心的应该是被老师表扬,而且还是在顾长靳面前被表扬。
向春生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不小心漏出了脸侧的酒窝,随后,立马克制地抿成一条直线。
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难以藏匿的生动鲜活被顾长靳捕捉到了。
他盯着看,眼神直白,原先那个死气沉沉病怏怏的阴森小鬼居然还会笑,还笑得这么好看,牙齿一颗一颗的好可爱,真想掰下来。
向春生被他盯得有点烦,把作业本立起来挡住从左边投过来的视线。
顾长靳这个人反倒是越看越起劲,居然站起身,把座位换到了她的右边。
葛老师看见他换位置开口问:“你怎么了?”
顾长靳指了指鼻子,再指了指讲台,全是粉笔灰。
“哦,那下次我们换白板。”她总是把学生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顾长靳换了个位置又肆无忌惮地时不时把视线放在向春生身上。
半节课都过去了,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就在葛老师出去灌水之际,向春生扭头质问他:“看够了吗?”
他有一丝错愕,笑声转瞬即逝:“你的脸。”
顾长靳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鼻头微皱,线条变得柔和,很是清爽,如果站在阳光下,他应该像一颗金灿灿的奇异果。要不是见过他之前的样子,没准儿还真会信他就是这么纯真无邪。
顾长靳指了指自己白净的脸侧,示意她脸上沾东西了。
她满不在乎地伸手抹了抹,写题过分投入就连脸上不小心被黑笔划了一道都没注意。
向春生皱起眉,瞪了他一眼,不屑地吹开由于专注思考挠头时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别看我。”
“对不起。”
她的语气很重,他的道歉很快。
顾长靳几乎是下意识的,清秀的脸上透出一丝伤心,他好像习惯性道歉。
向春生没接话,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剩下的时间两个人相安无事,分析了上次月考的考题,解析了上周留下的问题,老师讲授完新的课程布置完作业,他们就下课了。
向春生站在门口等她妈妈来接。
白色纸袋包装的一杯热奶茶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给你。”他说的虽然是肯定句,但是语气中带着进退两难的犹豫。
向春生摇摇头,都没往他那个方向看,直接拒绝:“不用,谢了。”
“失落”这两个字生动形象地写在顾长靳的脸上,她第一次见一个人如此喜形于色,这么容易被看穿。
他的手就这么一直支撑着,好像向春生不把那杯奶茶拿走他就一直让可怜的奶茶这么上吊。
顾长靳说得义正严辞:“上次你不是借给我一支笔,这杯奶茶是还礼,你也可以当作是道歉。”
一支笔和一杯奶茶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得,主要是怕这人在奶茶里下毒,谁叫她出门在外一向警惕性高,向春生往旁边移动了三步,他也跟着移动三步。
今天不接这杯奶茶怕是过不去了,向春生夺过奶茶,咬牙切齿对他说:“好了,我们现在两清。”
顾长靳咬了咬下唇,低头心满意足的笑了两声。
两清,的了吗?
他快走了两步,坐上了那辆全黑的宾利,手搭在窗边,往窗外漫不经心地投了一眼,随后全黑的玻璃毫不留情地缓缓升起,双目失神,车内的空气裹挟着一种压抑厌怠。
顾长靳的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后僵在脸上,一想到回去那栋房子他就觉得反胃,干脆死外面好了。
他的手搭在黑色长裤上,指尖却深深地嵌进膝盖骨突出与肱骨连接的凹陷处。
司机看不懂他们家少爷的做法颤颤巍巍地询问道:“小顾总,回湘檀吗?”
湘檀一号,苏合市顶尖富人区,背靠淮苏河坐落于湘潭山上,每一栋豪宅都有编号,就连进山都有专属路段,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顾长靳懒散地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限停三分钟的路段,丢下了两个冰冷的字:“停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蒋月华还没来。
向春生最讨厌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等待是她最不喜欢的一种状态。
一入冬天就黑得更快,在没有被围巾包裹的地方冷风会想方设法地钻进每一颗毛孔,形成干燥和低温的内循环。
向春生感觉寒意已经慢慢从四肢末端入侵身体了,只能不停通过活动双腿来加速血液循环,双手的热量完全由顾长靳送的那杯热奶茶提供,她的双手捧着奶茶,掌心是热的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背冰冷,感觉会一碰就碎。早知道来的时候就戴上手套了,不过她最后悔的还是没带手机。
眼下只剩下一个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走回家,感觉不幸的事总会集中在某个时间点一起爆发,她没带钥匙,就算回家了进不去。
思来想去,向春生还是选择蹲在路边,观察起绿化带里那几块圆润饱满的石头。
那辆黑色宾利,不负众望收获了一张新鲜出炉的罚单。
他清楚地看见那个蹲下缩成一团的向春生,穿着淡色的羽绒服,除了手脚,其他地方都像是被臃肿的棉花给绑架了,腰腹折叠部分的空气被排出,好像一颗被手捏紧一侧的棉花糖。
让人忍不住捏碎。
“叭——”
低沉刺耳的喇叭声,从那辆黑黢黢的车头传出。
向春生被吓得有些站不稳。
那辆车停在她的前方,车窗降下来,又是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向春生,好久不见。”他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向春生不打算理他,一直往前走。
那辆豪车也以一个侮辱人的速度在前进。
顾长靳的语气带着恳切:“太晚了,要不送你回家?”
这句散发单纯善意的话,很难相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向春生有一点惊讶,还以为他单纯是个惹人烦的家伙。
“谢谢,我自己走回家。”她不想把家庭住址透露给这个危险的人。
顾长靳看着她由于过度警惕而不断握紧纸杯的双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的人似乎很怕自己。
“天气太冷了,你上来坐一会儿吧,车里有暖气。”他只好换了更温柔的方式,朝向春生身后瞟一眼。
向春生听到这额句话后警觉的表情略有放松,她还是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在这儿都快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怎么他还在?他不是早就走了吗?他在等我?难不成有什么预谋?
“不用了谢谢,我妈妈马上就来。”她可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其实这个偶遇不能算巧合,自从上次看见他们两个一起从国贸大厦走出来后,这个地点就被划进了陈念荒骑行的必经点,他从家出发沿着环湖大道骑行,先是路进国贸大厦,最后停在那家KFC,买点东西充碳,这么折腾下来都快二十多公里。
他在等红灯的时候停车,给周柏羽发了几条信息。
【陈念荒:要不要给你带。】
其实他自己对这种美式快餐不太感兴趣。
【周柏羽:一份全家桶谢谢,哥哥。】
【陈念荒:刀子刀子】
干脆利索地不像话。
周柏羽一到周末就去陈念荒家,没别的就是为了蹭网蹭免费水果蹭大少爷的投喂服务。
所以他能看到这一幕并不算巧合。
两个人说话的样子很碍眼,车上坐着的人最碍眼。
在理智地克制之下,他的心率比运动时还要高,错杂的情绪翻涌着,他应该是生气的可愠怒中居然携带着悔意。
他的声音从夜色里飘过来,带着初冬的寒,几乎浸满了她呼出的那道白气。
“她说不用,你就该滚。”
第43章 炸药·败北
向春生又一次不幸地夹在了两个人中间,她真的只是想回个家。
仅仅下降一半的黑色车窗映着他那玩世不恭的笑,浅色的瞳孔却是无辜又单纯,外面的人只能看到顾长靳释放善意的眼神。
陈念荒的血液里翻滚着一种隐秘的疯狂,在看见他的那个瞬间,变得无法遏制。
占有欲是最低级最丑陋的,如今的他却在这个肮脏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陈念荒略微弯腰,轻声对她说:“送你回家。”
顾长靳见状笑着提高音量:“向春生,下周见。”
又是下周见,陈念荒自诩不是什么难缠的人,可现下却忍不住想在“下周见”横插一脚。
黑车扬长而去,空荡的街道上只剩下繁华的路灯和他们两个,外加一辆碍手碍脚的山地车。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三分钟前的爱车,很麻烦,尤其是要一边推车一边扭头跟她讲话,这种动作真的不酷。
“不用了。”向春生的脸上有些窘迫,“我没带钥匙,回家也进不去。”
她居然认真跟自己解释了,陈念荒有些惊喜,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拒绝,他可能会想方设法在坚持一下。
陈念荒的眼睛闪了一下问她:“你会骑自行车吗?”
路灯的黄光沿着他眉骨的折角滑下,顺着高挺的鼻背,落在了那个略微上扬的唇角。
向春生点了点头,这不是在逞强,虽说她只骑过加上辅助轮的自行车。
“试试?”陈念荒语气带着勾引的意味。
这完全是在挑战向春生的好胜心。
向春生接过了那个把手,十分艰难地抱紧长羽绒服地下摆,吃力地把不太长的腿挂在上去。
这完全就是侮辱人!!
陈念荒的山地车座调得很高,她坐上去踮起脚也够不到地面。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喝几箱纯牛奶,他这分明就是在嘲笑,向春生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多喝牛奶,她还有机会窜一窜。
事实上,陈念荒根本不是笑向春生腿短,这个早在之前就笑过了,他是被她一面抱着羽绒服一面背着书包腹背受敌的样子给可爱到。
他笑着调侃道:“书包对你就这么重要,不舍得给我?”
陈念荒不禁想到她早读课上了一半还背着炸药包的模样,这包恐怕上辈子救过她的命。
向春生瞪了他一眼,从自行车上下来,直接摆烂:“我不骑了。”
她狠狠地跺脚,打算和地面建立更深刻的联系,因为被刚刚的高度吓到了。
“生气了?”陈念荒最近的观察能力变强,敏锐了不少。
向春生听到这话语气都变得严肃:“陈念荒,我是什么炸药桶吗?这么容易生气?”
她给人的形象不是一直都是不苟言笑,忍耐度极高的吗?怎么到他这就动不动生气?哪有这么吓人?要说生气应该没有,可能单纯就是看他不顺眼,向春生在心里暗念道。
他轻笑了一声,左手摸了摸前胸,默默庆幸。她明明是一本正经甚至带着怒气地喊他的名字,可陈念荒却觉得无比荣幸。
“你可不是炸药桶,你是食饼筒。”
向春生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算了,本身就对他不抱什么期待,等他说出好话还不如等向夏锦放弃舔颜,宋写宁停止八卦,林致优主动逃课,周柏羽腿伤痊愈,曾萧英语满分……
陈念荒想看见更多:她的生气,她的沮丧,她的无助,她的失望,她的得意忘形,她的意气风发……
一个复杂多变又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他的向春生。
两个人一边散步一边朝着她家的方向移动,也不知道是谁被牵着鼻子走,走着走着就到了那家KFC。
“等等。”向春生惊奇地发现快到家了,“你跟着我干嘛?”
“向春生,你别倒打一耙。”陈念荒停下脚步质问她,“是谁缠着我问泰勒展开式?”
“缠?请你用词严谨一点。”向春生对刚才他口头比划的放缩问题没什么实感,正打算拿出课本继续问他,所以回复的敷衍,坦坦荡荡。
陈念荒听到后,懒散地靠在了他的车上:“现在想到用词准确了,语文考试怎么不好好想想。”
向春生听不得这种说教味儿满满的话,呛他:“用你管?”
陈念荒干眨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又被记恨上了?他原本就只想调侃一句。
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向春生的语气变得柔缓:“数列放缩也不是每道题都适用,感觉还是有运气成分的。”
这算是一个台阶。
陈念荒被她切换话题的速度惊到,还是耐心解释:“数列题能用的方法很多,但是有些证明比较繁琐,运气我可以理解为敏锐度,式子看多了其实也就那样。”
他在擅长的领域总是熠熠生辉,简单地让人挪不开眼。可仔细想,陈念荒好像没有什么不擅长的,硬要说一个缺点可能就是害怕牙医?向春生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太过无懈可击。
他的存在对于平庸的人来说无疑是残忍的,他会一遍遍提醒自己并非美玉,不过她喜欢石头,喜欢用石头打磨自己这块石头。
他的存在对于冬日也比较奢侈,冷风掠夺不走陈念荒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陈念荒特意绕到迎风口,靠近非机动车道的那块地方,向春生则是站在他和山地车的右侧。
中间的那辆车破折号般连接着两个人也隔开了两个人,明明他不是很顺手,可偏偏要光明正大地故作矜持。
“我到家了。”向春生面朝着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蒋月华女士在家了。
“嗯。”
陈念荒不习惯拖长尾音,不喜欢矫情,可刚刚那个字里透着不舍,望着那个逐渐变小的白点,他无动于衷。
向春生忐忑地敲门,无人响应。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站了许久,下楼看看,也许陈念荒还在?或许他早就走了?明明这种情绪是痛苦的乏味的,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生出期待?
楼梯间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在最后一次拍手控制灯光变亮的那一刻,她毅然决然走下楼。
陈念荒听到声响后立马抬头,关切地问:“怎么了?他们不在家?”
几乎全部情绪都可以被向春生一个短暂的皱眉给牵动。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可以平白无故甚至无需言语地,等待着她。
“我想,你要继续讲洛必达法则了。”
他的眼神明显亮了亮,像是一只小狗收到了曾经仅有一面之缘喂过火腿肠的人类,哪怕过去许久,它依旧疯狂地摇动尾巴,如果说等待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可能就是意外之喜。
……
新建不久的群聊就热火朝天。
「爱打高远球6」
【周柏羽:不是这谁起的名?】
【宋写宁:举手。】
【林致优:解释一下,高远球等于顾弋乾。】
群里有六个人却没有向春生,因为这个群就是为她建的。
「185内向讨厌周一修改了本群群名为“重生之拯救1219计划”」
「肯德基宅急宋修改了本群群名为“小春养成日记”」
【宋写宁:内向周,你好土。】
【林致优:这么明显吗?你最好别让她看见。】
陈念荒自此回到家后就一直保持嘴角上扬的状态,周柏羽的感觉就是他这辈子的笑都放在今天了。
“你去问问向春生喜欢什么?”
他不是没有危机感,相反陈念荒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岌岌可危。
他必须把握好这个得天独厚的时机。
周柏羽一下子就抓住了盲点:“你这么喜欢向春生,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陈念荒嘴角立马抿成一条直线,恼羞成怒:“什么喜欢,明明是欣赏!”
他疯狂地强调着那不是喜欢那只是欣赏,可却一次又一次地言不由衷。
“喜欢和欣赏有什么区别。”周柏羽早就看透了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这人从小就这样,还是干妈宋观霜女士告诉他的,陈念荒一向会被激将法拿捏,屡试不爽。
他在怎么否认,也是负隅顽抗。
陈念荒有些气急败坏:“语文学不好可以回炉重修,脑子不好真就药石罔效。”
周柏羽静静地翻了个白眼,这个群就是面前这个男人提议要建的,等到建完了还要保持高冷人设,沉默不语。
【周柏羽:对了,我们要送什么生日礼物,有没有好哥哥好姐姐给点意见?】
【宋写宁:呕,别叫姐姐,我要送的生日礼物非同凡响,小小人类绝不可能撞!】
字里行间都是得意忘形。
【林致优:我送电影蓝光影碟。】
这个礼物完美地踩在了向春生的点上。
【曾萧:我也是第一次送女孩子生日礼物,要不送本五三?】
【郑承禹:要不我也送本书?】
【宋写宁:跟谁没有似的,太没创意了,毙了。】
量他也不敢送别的礼物啊,曾萧是真的害怕了。
陈念荒就这么默默看着,也不出声,脸上写满了焦虑,踢了一脚周柏羽所在的电竞椅,示意他继续问。
【周柏羽:送关系一般的普通女性朋友,哪种生日礼物比较好?】
他还特地加了这么多限定词。
【宋写宁:你没手吗?不会上网搜?!】
她就是爱怼周柏羽。
【林致优:拍立得,蓝牙音响,香薰,玩偶都行吧,看你心意。】
实际上这是她快速搜索的结果。
看到这里的陈念荒脑子愈发浑浊了,他怎么能送这么俗套没有新意的礼物?要送也得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不是你要求别这么多?”周柏羽这样有耐心的人都被问烦了,打算敷衍他,“这么多参考答案,照着抄不就得了。”
陈念荒表面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没研究过的题目,有做得必要?”意思是毫无新意的礼物根本没有送得必要。
而向春生可能就是陈念荒世界中心的一道无解难题。
这个问题思考久了,他有些头昏脑胀,就连眼下都浮出一层异样的红,陈念荒躺在大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
不过陈念荒转念一想:他干嘛为了一个区区生日礼物绞尽脑汁想这么久?她向春生凭什么?自己生日那天,她宁愿去上补习班都不来,他做这些图什么?
陈念荒越想越不对劲,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手里的抱枕就这么无缘无故地砸到了周柏羽头上,像极了寻求关注度的熊小孩。
“不是,我干嘛这么上心?”
周柏羽一个巴掌拍开,他气疯了,直接破口大骂:“陈念荒我劝你别装,等到时候,人家不让你去,又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第44章 逃课·获胜
听到这话,他立马坐直,态度端正起来。
他对向春生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吗?
陈念荒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变得畏首畏尾,变得瞻前顾后,变得不像他自己。那个肆无忌惮、恣意妄为的陈念荒,好像不复存在。
尤其当他看见顾长靳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刻,那颗飘忽不定的心变得更加无足轻重。
向春生配得上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任何溢美之词都算不上过分,而他什么都不是,顾长靳更是想都不要想。
如果生日愿望匀给他一个,陈念荒希望所有俗套的祝福语在她身上都能应验。
他的视线尾端慢慢地停在床头柜那株没心没肺的芦荟上,叶片鲜亮地能反光,小芦荟和它前主人一样,根本不懂枕边人的心,它只顾自己呼吸蒸腾,有光有水。
陈念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有几片湿漉漉的月光照在他骨骼分明的脸上,弥散冷意,落在他浓黑的睫毛上,颤动光泽,让他不至于那么局促简陋。
冬天,树木的反应往往最是迟钝笨拙,树叶新旧交替,好像还没来得及通知它就慢吞吞地长出新枝,然后就被贫瘠的冷风冻了个激灵。
最近几天,向春生能感觉到他们都有点不太对劲。
宋写宁往往需要花费两三节课间来讨论隔壁班同学之间的爱恨情愁,屁股根本不会固定在一张凳子上,眼下她居然稳稳当当地坐在位置上写试卷,林致优也许久没去学生会了。
两个人每次吃完饭都背着向春生做些别的。
最神奇的事是曾萧在一次英语听写中拿到了满分。
不过向春生没往深处想,只当他们是为了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努力奋斗。
她也加紧了学习的进度,自从那天和陈念荒讨论了数列大题的多种不同解法后,她就开始做自己最擅长的归纳总结。
而且向春生似乎对数学有些狂热,或者说是偏执,她寻求那种无懈可击的逻辑,好像能在这上面找到答案。
卢瑞音拿着她们的英语听写本走进教室,她穿了一双轻便的白色球鞋。
她的声音清润:“英语课代表,把本子发下去,我着重表扬一下曾萧昂,他这次拿了满分,还有其他拿满分的同学,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卢瑞音在那次坦白之后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她不那么紧绷变得轻盈舒展,可能在面对学习上还是有些古板,不过她一直真心对待一班的所有人。
全班人都在给这个万年不及格鼓掌,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她继续带来一个更好的消息:“今天下午的最后两节课,老师需要去集中改卷,就剩年级主任,你们乖乖自习,要请假的赶紧来我办公室,过时不候。”
“耶~~~”
全部人的头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意思就是,老师不在家他们可以猴子称霸王。
卢瑞音
第2节 课就走了,桌上只留下了一打厚厚的写上班主任姓名的假条,就好像是和他们串通好了一样。
全校都已经无视了上课铃声,包括他们这群人。
周柏羽:“走啊,逃课去。”
宋写宁:“走啊”
向春生诧异地停下笔,他们已经把她包围成一圈,包括好好班长林致优。
“你也?”
林致优:“走啊,我们一起,逃课。”
她那张一丝不苟的脸离经叛道地笑着,笑眼弯弯。
陈念荒站在门侧,就这么一直静静看着她,不给她任何压力。
向春生没有半刻犹豫扔下了笔,朝他们走去。
一个人逃课会背上浓浓的罪恶感,但一群人一起逃课,就只剩下了夕阳、晚风和大路朝天。
走到一半曾萧突然开始打起退堂鼓:“班长,你真逃课?”
一向算无遗策的林致优怎么可能没后手:“当然是真的。”
林致优从包里掏出了几张写好的假条递给他们,那一刻的她简直就是胆小怕事人的救星。
当然,陈念荒不需要,自由无拘是他的人生信条。
向春生需要一个计划,她从来不会想一出是一出:“那我们去哪儿?”
陈念荒侧过身弯着腰对她说:“去周柏羽家吃火锅。”
“嗯嗯,我家没人,可以随意造。”周柏羽大有一副无敌破坏王的坦荡。
周柏羽家和陈念荒家离得很近,都在距学校十分钟左右的别墅区。
“也可以去我家。”他满眼期待地看着向春生。
“不用这么麻烦。”她的意思是弄脏一个地方已经很打扰了。
打开别墅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半人高的巨型青花瓷瓶,看上去十分唬人。
周柏羽非常自然地从花瓶后侧拿出早就碎掉的瓷片,笑着说道:“嘻嘻,花瓶弄坏了不用赔,它早就被我弄碎了。”
他们都笑了,开始打趣他。
曾萧:“确实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郑承禹竖大拇指:“厉害了哥。”
宋写宁:“弄坏了算你头上是吧,内向周。”
“你别叫我网名了!”周柏羽臊得找不到地缝,自从那天网名被宋写宁看到,他就失去了本名。
“小春你看什么?”宋写宁一拿到遥控板就开始指点江山。
向春生乖巧地有些拘谨,她看着新奇的四周,咳嗽了两声:“都行。”
“那我看娱乐百分百咯。”宋写宁做作的样子有点一脉相承了。
林致优笑而不语看着他们。
这群人一陷进沙发就出不来了,只有陈念荒最正常。
他自然地打开了冰箱,无奈地叹了口气:“内向周,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请我们喝西北风吗?”
陈念荒拿出了几瓶矿泉水后倒进水壶开始煮。
“完蛋。”他忘记家里冰箱就只剩下几片烂菜叶子,“要不我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
“好呀,好呀。”林致优扫了一眼他们家茶几,连水果瓜子都没有,确实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
“刚好这里附近有商场,走路五六分钟。”周柏羽心中有愧,原先他一直就是点外卖,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招待他们,居然还要辛苦客人走这么远的路。
“好耶,最喜欢逛超市咯!”宋写宁似乎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情绪,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带动他们。
他们一行人一到超市就分散开来,宋写宁和林致优比较有远见地去了熟食区,想着万一火锅煮不出来还能有鸭架冷盘垫垫肚子。
向春生由于不太能接受刺激性的味道就留在原地。
陈念荒和巨大的推车站在一起。
“你们两个没用的家伙,就去买零食吧。”周柏羽对他眨眨眼,就拖着剩下的人走了,“我们去买煮火锅的食材和调料。”
曾萧和郑承禹两个人十分上道地去了蔬菜区。
向春生面前就只剩下尴尬站立的他。
“走吧。”她走在前面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他们爱吃什么。”
陈念荒一愣,轻声地说了一句:“挑你喜欢的就行。”
好在她的视线一直在货架上徘徊,看不见他已经熟透的耳后。
向春生在前面挑着,陈念荒在后面推车,两个人中间依旧隔着一辆巨大的车。可在他眼里,那辆车早已被压扁,成为一张无人在意的薄纸,扔在身后。
两人构成了一道严密的流水线,在向春生停顿的那一秒,戛然而止。
购物车里已经放满了各式各样挤占空间的膨化食品、辣条、果冻、魔芋爽、干脆面、巧克力……这些都是向春生根据他们平时爱吃的口味选得,并非只有她喜欢的。
她好像不知道陈念荒喜欢吃什么,转身问他:“你喜欢吃什么?”
她只知道草莓酸奶。
陈念荒顿住了,他的心脏好像橘子泡腾片放进水中,不受控制地冒泡,她居然这么关心我!
“我喜欢你手上那个。”
他下意识说出了口,舌尖剧痛,心脏骤然紧缩,而后,不受控制地狂跳。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他耳尖的红已经蔓延至全身,手指关节紧握把手的部分都沾染异样的红,太不正常。
“哦,你说这个?”向春生手上拿着是一条彩虹酸糖,能把人牙齿酸掉的那种,“这?你能吃吗?”
他不是牙口不好吗?
向春生揶揄的话还没说出口,小眼神已经表达出了淡淡的嘲讽。
“哼。”陈念荒侧过头避开她,颈部的青筋暴红。
小小的插曲过后,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到了饼干区。
货架像是一个金字塔,包装精美的铁盒,突出的浮雕大约是《安徒生童话》中的故事片段,层层叠叠垒成高塔,铁盒身反得冷光都像是裹着一层黄油香。
向春生不自觉地被这些吸引,停住脚步,在陈念荒的视角里,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这些曲奇饼干。
陈念荒干脆利落地从最高处拿下一盒。
“不用了。”向春生连忙拒绝。
陈念荒觉得疑惑:“你不喜欢吗?”
他买东西从来就不看价格,不知他人窘迫。
向春生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喜欢这个。”
她真的不喜欢吗?
这种包装远大于产品本身的东西总是会吸引到小春生,尤其是六七岁大正喜欢看童话故事的小女孩,可是她从来没有一次对妈妈提过这样的要求,她知道这种金光闪闪的盒子只能是过年别人主动送的,她不能主动想要,因为小春生懂事。
她每天都会盯着没开封的盒子看,总觉得只要睡着了小精灵就会从盒子里飞出来,在雪白的枕头上留下梦痕。
后来,小春生看着饼干盒里的碎碎,有点难过,怎么他们都不通知她一声就把精灵放跑了。
再后来,饼干盒变成了外婆的针线盒,爷爷的茶叶盒,妈妈的停钥场,爸爸的火机仓……小精灵觉得房间脏兮兮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不要喜欢了。
他知道送什么生日礼物了。
结完账回到周柏羽家,陈念荒开始下厨炒底料煮火锅。
剩下嗷嗷待哺的几只,一边吃零食一边疯狂去厨房打搅他,单纯是为了吸饱牛油火锅之精华。
“小春,你的鼻子还瘸着吗?”林致优每次闻到香味都会提那么一嘴。
向春生的肚子正在抗议:“嘻嘻早就痊愈啦,好香啊~”
火锅的配料处理地很快,一下子就全部端上了桌,陈念荒特意准备了鸳鸯锅。
等处理好后全部人都坐上了桌,而向春生每次都留下来慢慢吞吞地收拾桌子。
陈念荒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活页本,递给她。
“给你。”
这是上次月考结束后他开始整理的数学笔记,现在送给她。
向春生震惊了许久,坐上桌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陈念荒的目的很简单:他不希望,向春生只在生日那天收到礼物。
第45章 方寸·获胜
19.Dec.有风
「向春生,你头发乱了。」
那个瞬间,向春生傻了,在感受到手心重量的那一刻她还是木木的。
陈念荒泰然自若地坐下,视线就只停留在她身上。
向春生赶忙把本子收进书包里,走进餐厅。
周柏羽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餐桌上自是一览无余,宋写宁他们早就看到了,还以为陈念荒提前送了生日礼物,什么也没说,他们都不想这么早就暴露。纷纷向陈念荒投去哀怨的眼神,像是埋怨又不敢太大声,离生日只剩下他都不消停点,非要搞点幺蛾子出来,好在向春生过于迟钝没察觉,不然他们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快吃吧,饿死了。”
趁向春生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进入第二趴吧。
红锅里汆烫着各种牛肉丸子,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果然冬天还是最应该吃火锅啊。
周柏羽的服务也非常到位,他穿梭在吧台和餐桌,给每一个空杯子倒上橙汁或汽水。
锅刚开,向春生的手机就收到数条消息。
【向夏锦:姐姐,你在哪儿?怎么不在教室?你不会逃课了吧!本来想向你借点钱出去吃饭的,你妹妹我快饿死了!】
【向春生:我逃课了,在同学家吃火锅,你要来吗?】
【向夏锦:要要要!】
向春生不舍得让妹妹饿肚子,就询问他们:“你们介意我妹妹过来一起吃吗?”
“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在座的除了林致优,全部震惊地停下筷子。
向春生惭愧地解释道:“是我的表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叫向夏锦,她在六班。”
宋写宁一脸被背叛的委屈样儿:“小优,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我检查校徽的时候注意到,很少有人姓向而且名字如此相似,就往那个方向猜测,有天放学看见她们两个人在聊天就确认了。”林致优回答地坦坦荡荡。
林致优早就知道姐妹二人的关系,但只要向春生没说,她也不会多话。
“原来如此。”宋写宁点点头,“你们家真会起名,向春生,向夏锦两个人的名字都特别好听。”
向春生羞涩地笑了笑,白皙的脸不是被热气熏红的,她很少能被别人的三言两语给弄害羞,像是两团草莓味的棉花糖浮在脸上,看起来特别神奇。
“人到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林致优联想到这句诗,不过感觉寓意没有很好就没说出口。
周柏羽热情似火:“快叫她来,这么多东西正愁吃不完呢?”
“别把人家吓到。”陈念荒提醒他。
向春生:“不会不会,她比较自来熟。”
“需要去接吗?”陈念荒关切地看着她。
“不用麻烦,她打车。”向春生立马把定位发给妹妹。
大约过了不到十分钟就未见其人前为其声:“姐姐,是在这儿吗?”
向夏锦是典型的社恐——社交恐怖分子。
和她从认识到熟都不需要一顿饭的时间,她一来就和宋写宁她们打成一片,根本就不需要前情提要来铺垫。
“饿了吧。”向春生心疼地看着她,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
周柏羽跟着向春生的辈分叫:“妹妹,你喝不喝橙汁?”
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轻浮,陈念荒瞪了他一眼。
向夏锦可不是什么善茬,捏着嗓子回道:“哥哥,谢谢你哦。”
“我不喝。”
一句话两种声线,直接把周柏羽看傻眼了。
“内向周,怎么个内向法儿。”宋写宁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他又无缘无故被cue,“害,做人真难,做个内向的人更难。”
“好了哥哥,快吃饭吧。”向夏锦知道他没这个意思,就随意地摆摆手。
气氛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向夏锦从进门地那一刻就一直观察那个高个子名叫陈念荒的人,对其他人都很友善,对他就是莫名产生了敌意。
当然,和陈念荒那些风云轶事无关,她不是那种因为八卦舆论就对陌生人产生看法的人,向夏锦只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姐姐有些过分关注,总之就是有点不爽。
宋写宁和向夏锦就像是两只小蜗牛同时伸出触角对碰,一下子就确认,对方是同种人,两个人在饭桌上就加好了联系方式。
火锅吃到后面只剩下一些煮得像粥的残羹热炙,周柏羽见状立马放下筷子,“吃得最慢的那个人洗碗。”这是一件公认的事。
陈念荒半小时前就停筷了,听到这句话后,颇为嫌弃地又重新拿起筷子。
等所有人走下饭桌了,向春生才停止进食,她其实很挑食,并且只对自己感兴趣的菜多几分热情,今天的火锅她吃了许久,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嘴巴在动脑子就会休息。
她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又一块煮到软烂的土豆,并且无聊地咀嚼着。
“那就向春生和陈念荒你们两个洗碗,其他人都上楼去游戏房。”周柏羽的目的不要太明显。
但是其他人根本就没多想除了向夏锦,她可不想姐姐和陌生人单独呆在一起:“我帮姐姐洗碗。”
宋写宁见状立马上前,把她从向春生身上扒下来,附耳哄她,因为在这个计划里向夏锦是关键一环。
桌面的狼藉,两人的面面相觑。
陈念荒断不会让她动手,语气中有些许强硬:“你放着吧,我来。”
向春生没有闲下来,自顾自收拾那些人的碗筷,她好像不能坦然地面对他了,所以必须依靠行动避免尴尬。
另一边的向夏锦被拐到楼上后,知道了她们的大计。
林致优问她:“你姐姐之前都是怎么过生日的?”
向夏锦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秒,然后很是惭愧地低下了头,她的表情很怪,开口说道:“我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是一起过生日的。”
“我的生日在元旦。”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愧疚,“所以一家人只过我的生日。”
宋写宁和林致优交换了眼神,她们没有资格对别人的家事指指点点,但还是心疼小春。
向夏锦在不懂事的时候曾经争夺过生日权,这是她的战利品,是她丑陋虚荣心的宣示,等她长大后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坏蛋。可向春生从来不争不抢,哪怕是和妹妹一起过生日她都没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反倒认为两个人一起吹蜡烛是一件幸福的事。
向夏锦由衷地为姐姐感到开心,因为现在有一群人慢慢填补起她曾经遗失的一切。
看到姐姐有这么一群好朋友,她也放心地将那些不堪说出口:“我和姐姐从小就一起长大,你们应该也有这么个阶段,就是自己的东西不允许别人碰。每次我和她打架,我爸妈还有外婆她们总是帮她,站在姐姐那边,小时候不懂事就觉得她们偏心,明明我更小她们应该更关心我才对,后来才知道那都是应该的,是我的错,是我太理所当然。”
大人们非但没错,还应该做得更加过分。
“长大后无意间听到,其实姐姐不能算是姐姐。”向夏锦的话糊里糊涂。
“为什么?”他们都一头雾水。
“向春生早产了一个多月,如果她是我的妹妹,那她会是一个健康的小孩。”她的眼中已经褪去了幼稚,变得勇敢成熟。
从那天起,她发誓要永远保护姐姐。
听完这些话后,大家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切都不是人为因素造成,却给人一种事在人为的错觉,而这些都只能归结为命运。
林致优听完更心疼小春了,但她不作过多的评价。
向夏锦从来没有和别人聊起过这件事包括向春生,他们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朋友,之所以全盘托出,完全是出于信任,出于他们对向春生的真心。
这边在讨论着那个伟大的计划,楼下则是两人对峙僵持不下。
陈念荒顺手就包揽了洗碗的活,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在残渣、泡沫、水柱中若隐若现,他明明极度洁癖。
向春生干站着没事做,默默欣赏着他系着围裙认真干活的背影,肩背宽平,腰腹收紧,即便如此居家的装束也不会削减他的矜贵,反差很大。
陈念荒注意到身后的视线,他洗干净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谢谢。”向春生感到了一丝惭愧,正想放下茶杯帮忙扫扫地。
结果就听到一句:“送你的那本笔记仔细看看。”
向春生一直努力避开的话题就这么摆在了台面上,她可以把之前送的酸奶当作是贿赂,送的伞当成一次善心大发,送字帖归咎为他无法忍受丑字,可这次她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疑惑会慢慢放大演变成层出不穷的猜测,她的心在慢慢沉入潭底,被疯长杂乱的水草紧紧缠绕,清亮的池变为发腥的沼。
她一页页地翻,每一个字都那么标准好看,如此干净毫无错漏的手写体他应该花了不少心血。
“看了这字,是不是自惭形秽?”陈念荒一边洗碗一边扭头问她,言语间皆是温柔,“我说过数学需要俯视的视角。”
向春生仔细看着横线纸上的标题,他用不同的记号区分开来。
这本笔记和她以往看过所有的笔记乃至课本教材都不同,一般的教辅资料都是按照章节知识点进行归类的,而陈念荒的这本笔记是按照方法进行归类的。在他所归类的这些方法下会先给出一个例题,然后通过此方法解决例题,随后会有适用于该方法的其他题型。
这种归纳方法的巧妙之处是会给那些熟练掌握知识点的人数学解题更新的灵感,提高做题效率。
陈念荒也是受她启发。
“谢谢你,陈念荒。”向春生想不到其他更能表达她对这本笔记的喜爱程度的话。
向春生抱着那本笔记,呆呆地站在那里,虔诚地给他鞠了一个非常完整的90度躬。
单凭这本笔记,陈念荒在她这里有一次死罪豁免权。
她一本正经地发誓:“我会好好爱护它的。”
陈念荒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太!可!爱!了!
他表面上是完全没有丝毫的暴露,反倒是故作深沉地转身,默默地收起这份喜悦。
不过,她要是能这么对我就好了,陈念荒得寸进尺地做起了白日梦。
送一份向春生喜欢的礼物,他只需略微出手。
“不是,徐阿姨!现在怎么做?这个面包机感觉要打我?”
抓狂的也还是他。
徐阿姨也就是他们家的保姆,语气温柔道:“年年,该放软化后的黄油了,要不还是我来吧。”
“谢谢阿姨,不用了。”
生日礼物必须是自己做的才算,陈念荒不相信凭借他的智商还搞不定这小小曲奇饼?
“老妈,快帮我看看。”
“有事妈妈,没事宋观霜是吧,陈念荒我看你皮痒了!”宋观霜拖着拖鞋从楼上走了下来。
那天之后,陈念荒就从超市里搬回家一大袋面粉黄油,一头扎进厨房里搞实验。
宋观霜表面上不管他,实则在暗处张望,陈年年从出生开始一直都是被照顾,从来没有主动下厨这么一说,九岁那年她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扔到国外寄宿了三年,她觉得男孩子不会做饭不会照顾别人就等于失去择偶权,属于是没苦硬吃了。
原本以他的条件完全可以上私立国际高中,拿一个不错的offer去国外,可宋观霜认为是自己辛辛苦苦参加高考努力打拼才有现在的一切,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最后总结,陈念荒的厨艺尚可,良心全无,有迹可循。
“害,十六年了,都没给亲妈下过厨。”她随手拿起一块品尝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道谁这么有口福。”
陈念荒没工夫陪她演戏,眼下正忙得焦头烂额。
他已经烤了十几次,没有一次能真正满意,不是成色不好就是味道不太对。
“你这个做得不是已经很好了?”宋观霜尝了一个后,如实评价。
陈念荒:“还不行。”
他苛求完美,要把饼干做得以假乱真,让人吃不出任何区别。
逼近烤箱的地方温度会变得很高,他弯腰一直关注着烤箱内部的情况,额头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这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
橙黄的灯芯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盯着的那块玻璃上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她应该会惊喜吧,就算没有特别夸张的反应,他觉得也很成功,毕竟这本来就无法窥见天光。
冷却后的一块块饼干被放在它们最合适的位置,他屏住呼吸调整角度,盖上盖子,手托着盒底摸了摸,放回原来那个纸盒,最后密封好。
陈念荒送她的生日礼物,没有祝福语卡片,没有精美的包装袋,没有丝带和礼盒,就是一盒看上去毫无特色普普通通从超市买来的曲奇饼干,就连圣诞老人都会嫌弃,放在礼物堆根本找不出来。
周日,向春生生日当天。
作为这个节日的主人,她不可能不记得,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所有人的忽视。
她以为这次生日还是和小夏一起过,在一月一号,其实这样也好,上帝一次性听到两份心愿,实现的概率一定更高。
周日晚上还得去夜自修,生日其实也可以改天。
她同往常一样起床刷牙吃饭,却惊喜地发现桌子上有一碗长寿面。
蒋月华做得汤面最好吃了,三两绿葱花,圆细面手工制作,柔韧有嚼劲,汤上浮着铜钱状的漂亮油圈。
不擅长表达的蒋月华正在打电话,看到向春生起来,把电话递给了她,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深色的脸庞。
“爸爸。”
“小春,今天生日快乐,我在新城出差晚上没空回来,你要什么礼物告诉爸爸,爸爸给你买。”
那碗面她吃得干干净净,心情明朗舒畅。
夜自修六点开始,她每次都提早进校,今天也不例外。
向春生的心情不错,走路时踩得脚下梧桐叶吱嘎作响,柔软又舒展。
路上率先遇到向夏锦。
她极为浮夸地手舞足蹈:“姐姐,生日快乐啊!”
说完后就拉着她直走,向春生就这么被动地走上楼,神奇的是,每走几级台阶就会碰上一个熟人。
这个巧合也太巧合了。
一路上遇到了宋写宁和林致优,直到最后把她领到空教室门口,她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个惊喜。
开门的那个瞬间,向春生哪怕做足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到。
周柏羽和郑承禹站在门侧放了两个礼花。
彩色的丝带在凝滞的时间里慢慢降落,下午五点半的天空透着微粉,是她所认为最美的颜色,面前的人手里端着绿色的开心果蛋糕,一根蜡烛被点燃。
摇曳的金色烛火,映着眼前人虔诚的面孔。
他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光泽,被女孩所覆盖。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次不再是默唱,他的声音被清楚地听见,为什么一首旋律如此简单的生日歌,他唱得缠绵。
iwatch在报警:高心率,你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你的心率一直高于120分。
她的三次心跳加速,或许在楼梯踩空的瞬间,忘带作业的时候,以及,此刻。
向春生收到了数不清的彩带,数不清的祝福。
他们簇拥着向春生,起哄道:“许愿!许愿!许愿!”
陈念荒的眼里只有她。
“三个愿望可以说两个,在心里藏一个。”
向春生只有一个愿望。
她看着陈念荒认真说。
“祝我方寸永不乱。”
第46章 蛋糕·败北
他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庆幸自己的礼物足够隐晦,遗憾那些话无法说出口。
假设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清晰的痛苦,那他的应该无法被量化。
向春生吹灭了那支蜡烛,陈念荒的脸重新回到了昏暗之中。
向春生就只有那么一个愿望,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内心的震荡,这场灾难的元凶正是面前的他。她只是迟钝,并非愚蠢,感受不到火焰外沿的温度,洞察不到那有别于他人的体贴。
所以她才希望方寸永不乱。
大家似乎都没有把她这个抽象的愿望放在心上,除了陈念荒,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开心果巴斯克吸引。
淡绿色的奶油上有一层开心果碎,浑身看上去油润香甜。
“快切蛋糕。”周柏羽迫不及待地把刀递给她。
向春生最先切下了一角,就近递给了看上去最急迫的周柏羽。
陈念荒瞪了厚脸皮的周柏羽一眼,默默接过第二块。
她像是幼稚园的老师,给他们一人一个分蛋糕。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形状各异的生日礼物。
宋写宁自认为惊为天人的礼物被她拆开,他们都很好奇。
“你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重,到底装了什么呀?”周柏羽把礼物从一楼搬上来费了不少力气。
向春生把那个黑色的礼盒给打开了,面前这个宋写宁认为没有人类能超越的礼物居然只是一块石头。
蓝色的拉菲草铺在底部彰显出它的与众不同,可他们怎么看也改变不了这就是块普通石头的事实。
“啊?就这?”周柏羽还以为啥呢?
向春生看到礼物后,眼睛都亮了,这个礼物简直完美!她爱不释手。
宋写宁故弄玄虚:“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暑假我出去玩就是被这块石头绊了一脚,不然差点就被车撞了。这不单是一块石头还是一份好运,你懂什么?”
“谢谢小宁,我超喜欢的。”向春生完全被它圆润的外观吸引。
宋写宁在很早之前就观察过她,向春生平时走在路上能吸引她目光的不会是惊鸿一瞥的帅哥,惊为天人的美女,能吸引她的只会是好看的石头。
这也是她对这份礼物如此自信的原因,她狡猾地希望这块石头能比那些平平无奇的食物、装饰品、书籍、陪伴她的时间更加长久。
向春生给这块石头取了名:“就叫他向小石吧,以后它就是我的宠物。”
他们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石头还能被当作宠物的。
其实在向春生的理解中,石头才是最棒的宠物,它不会掉毛不需要喂水喂饭,不会大喊大叫,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等想起来的时候去照看它,哪怕被你忽略,它也不会生气。
等他们的礼物送完就只剩下陈念荒了。
他单手拿着盒子塞给她,一举一动都带着淡淡的疏离,像是只为了完成这个动作一般。
崭新盒子包装着的那颗怯懦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是一个错误。
向春生也只是机械地用手接过,冰冷的表面无意识擦过他的手背,莹白的灯光亮起,他们似乎始终隔着这一层玻璃。
看上去就是最普通的曲奇饼干,大概是知道她想要,所以就买来送她的吧。
向春生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一本诚意满满的数学笔记加上一盒敷衍了事的曲奇饼干,两件礼物平均下来能将两个人的关系堪堪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维度。
很快上课铃响了,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最后一口小蛋糕。
开心果味的巴斯克蛋糕确实比普通的奶油蛋糕要好吃。
饼干都烤了,做个蛋糕也不足为奇,其他人只知道蛋糕是周柏羽送的并且被这个大馋嘴吃了一半。
“谢谢你们,记得我的生日,以前我总觉得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的决定,一开始可能就有被冲淡的迹象。”向春生从来没说过这么感性的话,“是你们让我知道这并非一件坏事。”
或许在别人眼里她看上去单纯迟钝,有些时候甚至没心没肺,可只有陈念荒觉得她看似寡淡的面孔之下藏着一颗敏锐的心。
她的生日愿望像是专门对他许的,陈念荒的内心泛起苦涩。
最起码我的存在还是能掀起波澜的?她是不是讨厌我?我是不是不应该靠近?其实她的内心还是在意我的,是吗?我就不应该着她的道,她怎么能用最无辜的语气说出这么清醒的话,她明明知道我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对吧?向春生,你太聪明了。刚开始还能自我安慰,黑暗中情绪逐渐崩溃。
陈念荒没有理由相信,向春生对自己毫无感觉。
宁愿她决绝又丧气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不愿像现在这样让他可怜巴巴地生出无端妄想。
向春生你有本事就讨厌我一辈子,干嘛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他也就只能在心里放放狠话。
—
向春生的鼻尖感受到冷意,像是动物对自然灾害有着天然的预警,她对自己反常的情绪总有预告。向春生滑动着这表盘,上面一串红色的数据提醒她压力过大,让她吃点好的。
行呗,总归是能缓解的。
她一定是最近没休息好,然后被礼炮这么一吓,心跳难免跳快几拍,向春生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翻看起那本数学笔记。
仔细看陈念荒的字总觉得很眼熟,那些好看的字体应该都有共通之处。
一般来说,像是必刷题,五三这类的教辅材料内页底部都会有鼓励加油的话,不是“凡心所向,素履所往”最起码也是“功不唐捐,玉汝于成。”哪有像陈念荒这样的,每一页的鼓励语录都在骂人。
刚开始只是那种看似温柔实则不痛不痒的警告,越到后面他的攻击力就越强。
小陈数学p3:向春生,做错我会骂你的。
小陈数学p26:醒醒,垫脚石。
小陈数学p41:别转笔了,转动你的大脑。
小陈数学p68:向春生这题如果做不来,那你可以把肌肉捐了。
意思是这种题都不需要动脑只需要肌肉记忆。
直到看到这句话,她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小陈数学练习册不仅有例题有答案有解析有拓展,还有独一无二的骂醒服务,属于是小陈练习册的专利,如果那天向春生上学时还昏昏沉沉、迷迷瞪瞪,那她随便翻一页都会被笑醒。
向春生没舍得往上面写字,这完全是一件艺术品,自己那手字对它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把这本笔记打印下来装订成册,给外壳套上硬质纸壳,上面用黑色丙烯马克笔画上了小陈数学的字样,还贴了几个她珍藏很久的绿色贴纸。
最后合上封面满意地入睡。
周一入校,元旦放假的消息就传遍了每个角落。
哪怕连可怜兮兮、光秃秃的树干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上面挂了红字标语:苏合一中第二十九届合唱比赛暨元旦晚会。
一月一号非常不巧,刚好在下下周周二,所以他们只能休息一天并且那天晚上还有合唱比赛和文艺汇演。更过分的是,这次合唱比赛还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
“你们一定要倾尽全力啊,因为第一的班级学校会给予五千元奖金。”卢瑞音把原本用来答疑的自修课都交给了音乐老师,“等拿到奖金我们可以举办一个纪念派对。”
一班同学的脸上完全只剩下对胜利的渴望。
“加油,我们可以的。”
“真的可以吗?”
……
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期末考试在即还要同学们花时间精力在合唱比赛上,卢瑞音无奈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全力以赴,毕竟留下这种记忆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合唱比赛是全班每个人都需要参加的,和以往的文艺汇演提报少数人上台表演完全不同,这次的主角是所有人,能浑水摸鱼,也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怎样,受苦的只会是音痴周围人的耳朵。
也就是站在周柏羽身边陈念荒的耳朵,他不仅五音不全,还特别自信地把周围人都给带跑调。
这位百闻不如一见的音乐老师让他们唱了一首最耳熟能详的歌,来测试他们的音准水平。
周柏羽都不用漏网就被抓到了,唱到后面越来越心虚,声音也越变越小。
“班长,你们有准备好曲目吗?”音乐老师的声音轻灵动听,“最好不要是曲风不要太跳脱,毕竟是红歌比赛。”
林致优摇摇头,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选曲。
“你们最好快点选,时间来不及了,要慎重选。”
他们不仅要选曲练歌,还得选上台的服装,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压在班长身上。
宋写宁也心疼她,就帮她选衣服,向春生则是帮她找适合合唱比赛的歌曲。
这些备选还得经过一次民主投票,一首是限定好的红歌,还有一首可以自由选择。
但这个自由并不完全自由,歌曲必须是积极向上的,并且能体现一定班级氛围的,最好不要是校领导不太喜欢的流行歌。
向春生把写着歌曲的纸条递给她后他们在黑板上进行了投票表决。
歌曲从蓝牙音箱中放出来。
一首是以管弦乐为背景的英文歌,还有一首是中文歌。
两首歌进行了激烈的角逐。
最后由班长公布:“我们选的歌是”
第47章 合唱·获胜
“向春生你有带那个吗?”有个女孩附在向春生的耳边轻轻问她。
合唱比赛是要按照位置排的,她身边除了向春生只剩下另外一个男生。
彩排需要他们记住走位定点,并在台子上站很久。
她的嘴唇起皮,脸色苍白,明显是例假来了身体不舒服。
两个人并肩紧靠着,向春生刻意地挺直肩背,让她有个支点不至于失力摔倒,她认真地回道:“你说卫生巾?我有,等下台给你拿。”
她病态的脸上浮出一丝震惊,好像很久没有听人这么直接地说出这个词了,她们习以为常地隐藏起这个干净又简单的词,用“面包”或者“姨妈巾”来代替。
等彩排结束之后,向春生就从书包袋里把卫生巾拿出来递给她。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把薄薄的那片藏进袖口和口袋,而是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递给她。
她下意识地低头惊慌失措地把卫生巾藏进口袋羞赧地在心底埋怨:向春生这人怎么这样?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拿了出来,也不知道害羞。
等她到卫生间时,女生洗手间的队伍都可以排到一班门口。
林致优和宋写宁也排在队伍尾端,男卫生间与女卫生间的热闹的现状截然不同,甚至有些冷清。
“为什么学校都不多建几个女洗手间,每天下课这十分钟,光用来排队了。”
排队的人开始抱怨起来。
“是啊,明明女生上厕所的时间更长,怎么不多建几个?一层楼四个班的女生就只有一个卫生间,怎么够?”
这些讨论原本只存在于排队的女生堆,由于队伍的拉长,被走廊的男生听到了。
他们最初也只觉得新奇便问:“这不是挺公平的吗?”
更有甚者反驳道:“谁叫你们上厕所这么磨蹭。”话语间,就能看出他是那种上完厕所不会洗手的类型。
宋写宁拧着眉,瞪了他一眼,回道:“男女生间的生理构造不同,我们上厕所的时间本来就比你们长。”
“你们只要少花点时间在照镜子上,自然来得及。”他的气急败坏中有理直气壮。在他们构建的世界里,一切需要让渡权利的说法都那么无懈可击。
林致优无法理解,上厕所的时间都要被比较吗?明明只是解决人有三急这种最基础的事,更何况女性生理期需要频繁更换卫生巾,怎么到她们这里就会被扣上爱磨蹭浪费时间打扮的帽子。
“你们多花点时间在洗手上就不会那么容易得手足口病了。”林致优的攻击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不仅讽刺了他不爱干净,行为上更加低幼。
他说不出有涵养的话,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来大姨妈了吧,脾气这么冲。”
他上下打量着林致优,眼神里充满了鄙夷,这种凝视里充斥着强烈的厌恶。
“和你有关吗?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对经血有着天然的恐惧。”向春生没有赶尽杀绝,她轻笑了一声,“如果男性来月经,那卫生巾就会像狂欢节的彩带一样,从花车上免费洒下来,庆祝这个节日。”
她没有面对那个气急出走的男人,她朝着那个女孩说着。
“这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应该恭喜你。”
向春生经历过初中腐烂生蛆的事件后,就再也不学不会忍气吞声,在这种争论中她与任何时刻都不同,她是一位激进的斗士。
不为别的,最起码那个向他借东西的女孩,遇到诸如此类的事后不会再觉得羞愧难当,可能她以后也不会再用黑色塑料袋来包裹卫生巾。
合唱比赛在即,每个班都在抓紧时间排练,他们也不例外,班主任还特意找音乐老师加课。
宋写宁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激动:“那天是不是还要化妆。”
“嗯,最好是化点淡妆。”
宋写宁:“那小春,你是不是得把眼镜给摘了?”
向春生的脸上有一丝错愕,她问:“一定要吗?”眼镜于她而言早就成了安全感的实体存在。
“你可以带隐形眼镜。”宋写宁还是有夹带私货的,她听说戴眼镜会让人的眼睛变小一圈,封印了颜值,虽然向春生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不知道摘下眼镜会迷死多少人。
她对着林致优使了个眼色,瞬间秒懂:“对啊,你上台还带着眼镜,人家就只能看见两个白色镜片反光,根本就看不见人脸。”
向春生有些无奈,但还是任由她们安排。
天很清亮,阳光恰到好处地给气温留足了空间,非常有分寸感地照射在建筑物无可遮挡的路面,就连风也懂事地减缓了速率,她们的服装是班主任帮忙选的,由白色缎面和轻纱组成的泡泡袖长裙。
穿上的那一刻真有身处教堂唱诗班的神圣感,裙摆像是蒲公英,堆叠的纱跟着她们一步一摇,轻纱似雾能融进空气里。
长裙刚好到脚踝处,能遮住小腿最粗的地方,同时遮住了青春期女孩无处安放的脆弱,裙摆飞扬时她们是自信的。
那一刻,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女孩子们从小到大会渴望有一场婚礼,或许她们只是想要穿上美丽的婚纱,拥有最鲜活完整的自己,享受自己被整个世界毫无保留地爱着,她们或许并非希望结婚。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古板墨守成规地不让她们过分花枝招展。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卢瑞音特意把自己下午的一节英语课拿来给她们化妆。
那些女孩们自发的拿出并不齐全的化妆品,拼凑出简易的化妆台,整个教室里都是香喷喷的。
那些男孩们则识趣地离开,给她们足够惊艳登场的时间,他们被抓壮丁去搬桌椅板凳,几乎整个学校都沉浸在日历崭新一页的喜悦当中。
卢瑞音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眼中是带着低浓度遗憾的欣赏,嘴角一直是上扬的弧度。她无疑是羡慕的,羡慕她们能在最青春年华绽放地如此盛大耀眼。
她只是笑着告诉她们:“在未来人生的大半日子,你或许不会记得某次月考考差的成绩,某个背了无数遍自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知识点,你们都说自己很记仇,但未来的十几二十年会告诉你们,去闯、去闹、去精疲力尽、去头破血流吧!今后,你们只会把这些快乐的日子永远的存在回忆中,在那漫长甚至说有些许痛苦的日子里,一遍遍拿出来复写。”
她轻描淡写地把自己比孩子们多出的十几年阅历,浓缩成这段浪漫的话。
“所以,都给我把背挺直了,拿出精气神来,让他们看看我们一班的女孩子都是好样的!”
由于时间安排,有一组人先化妆后穿裙子,另外一组先化妆后穿裙子,两组人错峰节省时间。
向春生她们刚好是先化妆的那一组,所以要去卫生间换裙子。
可眼下,卫生间都已经满了,她们刚好就挤在了人流量的高峰期。
“我想起来,一楼有一个空教室,我们可以把窗帘拉上去那儿换。”林致优知道那个教室是专门用来给走班的同学留的自习教室,所以没有人。
她们拎着大包小包去了那个空教室。
周柏羽问正在发呆看天的陈念荒:“你想什么呢?”
他没说话起身去了卫生间,背影看上倨傲又清韧,像是一段强劲有力生机无限想要冲破云霄的青竹。
周柏羽眼巴巴地跟了上去,站在他身边。
男生间一起去卫生间,氛围怎么说怎么怪,陈念荒端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欠揍样儿,戏谑道:“有病?上厕所都跟着?”
周柏羽怒骂:“滚一边儿去,我也上。”
卫生间可不是适合讨论下流话题的场所。
“你说等下要不要去一楼看看,好多女的都在那儿换衣服,你说会不会……”
“怎么看?”
“那边不是有卫生角吗?没装帘子。”
周柏羽从来就没觉得手痒过,这次他完全冷静不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陈念荒已经把两个人从隔间里提了出来。
“你们两个想干嘛,啊……”
“啊!小春你真的好漂亮,简直就是仙女。”
她们换好了衣服后,打开紧闭的门,脚边的裙裾犹如春夏之交绵柔舒展柳条,听话地随风动摇。看见向春生,会联想到维纳斯诞生时的景象,绸缎般的发丝飘动,天使和小鸟都会为她衔来鲜亮的花环。
唯一有区别的是,维纳斯是丰腴的美,她却带着点可怜的病态,向春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漂亮。
顾不得什么,她被牵着往前奔跑。
空寂的走廊末端只留下白色裙裾甩动的残影,发丝有些花枝乱颤,笑声从这头回荡到那头。
长廊与斜阳,她的脚步陌生却又熟悉,向春生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无忧无虑地奔跑过了。
“跑什么?”
周柏羽长手一捞,把人丢在了墙上,双手反钳,那人成了被按在瓷板上的鱼肉,
和陈念荒的拳拳到肉相比,他温柔多了。
他单手握住那人的手腕,轻轻一碰,毫不费力就令它脱臼,陈念荒不在乎手法有多残忍,他只知道这两个畜牲,该死。
如果他没听见,或许这两人就得逞了。
青春期的抽长或许给一些人带去的只有野蛮而肮脏的想法,他们成了危险的代名词。
他们卸了力,那两团烂肉就同滑块般,贴着墙面瘫倒在地上。
“好疼。”
“哈哈哈哈……”
“快走吧,等下赶不上了!”
“我们不是第一个上台的班级,七班第一个上台。”
“陈念荒,我们的衣服怎么办!你的额头流血了!”
“向春生,你笑起来真好看,来我们一起拍一张!”
蒙太奇的光圈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被校准,对准他们张合的嘴,如梦似幻的歌声与美妙的魂灵混作一团,唱作空灵。
“谁的影子,轻悄悄地,流浪~”
“一瞬间,消散如风远去~”
……
“重叠在,青春那段,时光~”
“让我们把热烈的掌声送给一班同学给我们带来的《那段时光》。”
掌声雷动,混合着歌曲钢琴伴奏的最后一个尾音,减弱,渐弱……
向春生带了隐形眼镜,她能看清台下评委的表情,他们应该是惊喜的,出人意料的。
走下台的那一刻,她差点没站稳,险些要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好在向春生的脚踝比较坚强,扭了一下又重新保持好了平衡,等她站稳,心神多有恍惚。
陈念荒坚定地挡在她身前,开辟出一条道路,正打算施以援手。
向春生完全地落入了他被深色锚定的瞳孔,猝不及防。
轻微喘息起伏的胸口,杏仁般的脸纯白又苦涩,高挺的鼻梁和眼下的皮肤像是粉釉瓷,那双眼睛摘下了厚重模糊的眼镜,像是儿时从土地捡到的玻璃球,洗干净后透亮,发现那是一块不菲的琥珀晶。
浓密的睫毛应该是卷过翘过,扑闪着拂去纤尘,向春生还有散光,带上隐形眼镜还是看不大清,所以习惯性眯起眼睛,在别人眼里就把这儿当成了具有暗示性地眨眼。
陈念荒愣住了。
冷不丁地被那双眼睛盯住,他的呼吸一滞,像是勒紧了他咽喉,整张俊脸变得又红又涨。
美却不自知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杀伤力不亚于拿着左轮手枪去到了冷兵器时代的战场。
陈念荒这个战场上的无名小卒,毫无疑问早就被攻陷了,变成一具冷冰冰嘴角带笑的尸体。弥留之际生出了奇怪的想法:他想把她藏起来。
“你这里怎么了?”向春生担忧地看向他。她敏锐地发觉,陈念荒的眉骨有伤,衬衣扣子被抓烂了,那根领带悬在锁骨处,少了正式场合该有的肃穆,多了几分凌乱破碎的美感。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破相了,眉骨处即便贴着创口贴,血也慢慢地渗出来,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颤抖:“别看,很丑。”
陈念荒羞于让她看见自己不堪的那一面,立马转身,回避向春生的视线。
她们应该自在开她们的花叶,而我们自有硕果和斑驳,她们如此灿烂明媚,我们多么窘迫难堪,这是那只流血的拳头在当时唯一的想法,如此清风朗月的日子,他不容许有半点污浊。
不必理会,只当眉骨半侧的伤,敬沸腾绚烂的火烧云,敬无畏无惧的少年人。
他总是一边心碎一边颤栗,不愿那些肮脏龌龊的思想指向她。
如果可以,那些升腾出的恶意,全部都涌向他好了。
陈念荒是一位敢于与世界的沟壑,腥臭的大地公然叫板的少年。
第48章 眉骨·败北
向春生把长发披散下来的,黑色同缎面般泛着光泽的长发,她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堪要倒下,散乱的夹杂着草木香的发尾会靠近他的肩膀,陈念荒贪恋这个瞬间。
他大抵是病入膏肓了才会在最应该回避她的时候,还想要忍不住靠近她。
事实上陈念荒并不知道,当时在一楼空教室换衣服的是她们。
因为不论是谁,他都会这么做。
向春生的目光紧紧跟随他,眼神焦灼:“陈念荒,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他的眼神纠结,紧握的双拳无处安放,上面还有简单包扎过的痕迹。
“你打架了?”向春生觉得他应该不是冲动的人,顶多也就是得理不饶人了些。
陈念荒不想告诉她。
这种事她知道了会害怕,可他又没有理由隐瞒。
“陈念荒,班主任找你。”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就被老师叫走了。
卢瑞音看见他和周柏羽两个人,眼里只有恨铁不成钢:“知不知道你们两个给我捅了多大篓子?”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们两个还挺有责任心的啊,都伤成这样还上台表演。教导主任还问我,你们把这两个同学是化得特效妆吗怎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多大了?真是不让人省心,他们班班主任都来找我问话了?”她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
他们两个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都缄口不言,任人打骂。
卢瑞音一边看着手中不断弹出的信息,一边头疼的在原地转,站在她的角度是相信自己班的小孩不会是主动霸凌的那一方,可怎么看他们两个也是受害者。
这种程度的打架事件已经可以记过处理,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且他们是先动手的那一方,更严重的就要被停课了。
所以她怎么也不相信这起暴力事件是随机发生的,这两个小孩一定隐瞒了什么。
陈念荒低头看着掌心,沿着生命线龟裂,上面是干涸的血块,是他自己的。
那是下狠手时打偏砸进墙面流的血,这么多年就没如此冲动过,他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如此下作的人。
“对方家长现在正在办公室,你们两个马上把家长叫来。”卢瑞音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语气愈发的严肃,带着愠怒。
学校一直宣扬反校园霸凌,对暴力事件的态度就是零容忍,不管你成绩如何好,这种行为就是在挑战老师和学校的底线。
陈念荒就那么站在那里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悔意,甚至连站姿都是散漫的,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站在这里好好反省!”卢瑞音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报告厅的紧急通道口,又一次成了两棵黑夜中迎风不倒的树。
窗户开得很大,冷风毫不费力地灌进来,陈念荒前襟敞开,系得不浪漫不绅士不尽如人意的领带就这么歪到另一侧,原本的今天他应该身着笔挺的西装梳起成熟的发型,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
突出的喉骨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的内心还在痛苦地挣扎。
两个人在寒风中没有闲聊,就是这么安静地站着,这次与他们之前的心态完全不同,他们考虑得更多,冲动着两个字无情地把他们禁锢在原地。
办公室:
十三班的班主任和那两人的家长一起坐在那儿,等待处理结果。
陈念荒和周柏羽两个人就一直靠墙站着,低着头,把桀骜不驯的视线放在鞋面上,不然陈念荒不敢想象能有多么恶心。
那两张嘴里不断爬出张牙舞爪的蛆。
“老师,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随便打人啊!”那人还在申冤。
那人的母亲一心为了孩子:“老师你可得为我们家孩子做主啊?”
“你们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吗?”卢瑞音再一次警告他们,“真像他们说得那样,你们两个无缘无故就打了别人?”
那个男人还指着陈念荒添油加醋道:“他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拳,下手特别重。”装可怜倒打一耙的好手。
“还真敢说啊!要不要脸啊!”周柏羽气得不行,感觉碰过两人的手被脏东西爬过。
他可以被泼脏水,但他不接受这么恶心的水,大声呵斥:“如果不是你说那种话,会挨揍吗?”
卢瑞音立马捕捉到关键词,质问他:“他说了什么?”
周柏羽不打算再瞒下去了,哪怕陈念荒可以忍受被污蔑,他也不允许:“他说要去偷窥女生换衣服。”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片哗然,这下他们的行为逻辑也说得通了。
“你有证据吗?”那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顾忌似乎笃定他们拿不出证据,“谁主张谁举证。”
陈念荒冷冷地扔下一句:“这个。”
一段嘈杂的录音,应该是他在动手之前就录好的。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和身边人处于被动,就算委屈那也只能是心甘情愿。
老师和家长们听了这段录音,虽然只有最后一两句话,但是足以说明了他们的动机。
这件事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可以很小,毕竟事件未曾发生,他们哪怕想要杀人也是未遂,在道德上可以无限制地受到强烈谴责,在法律上或者说事实上,他们无法被定量。
而陈念荒和周柏羽两个人的行为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卢瑞音听到后怒不可遏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她极力想保这两个热血的小伙儿,所以最好的结果是双方和解加上八千字检讨。
可那两人的家长还是不依不饶非要一个说法。
双方僵持了大约十几分钟,直到宋观霜走进了办公室。
宋观霜的脸上满是好奇,这还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被班主任叫去学校,体验挺新奇的,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因为表彰大会被叫去学校呢?
一走进门就看见两个儿子跟门神似的被罚站,眼神里写满了不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气质陡然大变:“卢老师,他们两个怎么了?”
老师们看见这位气质不凡的女人就连面色都变得柔和,没有最初的焦灼,她开口问道:“您是陈念荒的母亲?”
“嗯,是的。”她的语调很平静,没有一点要生气的迹象,“周柏羽的爸爸拜托我代表他过来,所以我算是两位孩子的家长。”
周柏羽原本眼睛闪过的那一抹期待的光又暗淡了回去:他那个忙碌的父亲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最后还不是我们家小孩受伤了?怎么说也是他们先动手的!”不想着怎么教育小孩礼义廉耻反倒是继续为他开脱。
她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弄清了现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有了怒意,这么看陈念荒的气质到有几分像他母亲,不说话时带着的疏离感让周围空气都冷了几分:“所以?”
这两个字是对男孩母亲不满的反问。
“如果你是通过受伤程度来判断受害者的话,我们家孩子不应该才是受害者吗?”宋观霜丝毫没被那人带偏,嗤笑一声反唇相讥,“看看这张脸蛋儿伤得多重啊?你看看这紫眼眶。”
他们显然也是受伤了的,宋观霜明显是开演了。
其实陈念荒当时不是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有几拳打偏垂在了墙上,不然面前的两人可能不是现在这个伤情。
如果不是当着老师和家长的面,她真的很想夸他们两句。
“你……”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继续输出。
他们显然跟宋观霜不在同一个段位:“老师,我们家孩子从小到大都很乖的,一直是年级第一,如果不是这次我都不知道他还会打架。害,想来这也正常,男孩子嘛发生口角起个冲突,肢体碰撞一下,也在所难免。”
单从情商和语言天赋上来说,陈念荒差了他妈一大截。
这两句话一下子把本来要记过处理的事化成了写写检讨的小事。
“双方都有错的话,那就和解吧。”卢瑞音顺着她往下说。
老师都这么说了,对方家长不再揪着不放。
最后的处理方式以八千字检讨告终。
宋观霜留下来在办公室喝上了茶,因为再过半个钟头他们就放学了。
卢瑞音有些尴尬地补充了一句:“陈念荒妈妈,他这次没考到年级第一。”
她脸僵了一下,瞪了一眼陈念荒,立马又把笑容复原:“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在家都不怎么管他学习的,还是辛苦老师,让您受累了。”
卢瑞音总算有机会“报仇”了,拉着她开始谈论陈念荒这个不省心的小孩。
他们两个人见状也就退下。
刚想回去继续欣赏表演就看见大部队已经浩浩荡荡地回来了,林致优激动地喘着粗气:“卢老师,我们班的合唱比赛拿了一等奖!”
这个消息足以冲散今天全部的烦心事,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班长,辛苦你了。”
林致优立马回道:“不辛苦,不辛苦,老师您比较辛苦。”
她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真的假的,还好我没发力。”周柏羽睁大眼睛问,“等我发力说不定能拿个格莱美呢?”
陈念荒从他身边走过吐槽了一句:“你要发力还有奖金什么事?”没点儿自知之明。
“大哥,你家格莱美有合唱比赛?”宋写宁无情吐槽。
她们都不着急回家,都在好奇事件发生的原委。
向春生也没回家,她有点好奇陈念荒额角上的伤,感觉比自己手上那道帅多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陈念荒看,把他的心脏揉得嘎吱作响。
陈念荒极力避开她直接的眼神接触,生出无端揣测: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向春生凭什么不在帅的时候看他,偏偏要看现在这个丑样子!自己会被她嫌弃吗?陈念荒你都破相了能有什么优势啊!!
林致优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她们当时的情况。
周柏羽爆发出尖锐的声音。
“所以,当时你们刚好也在一楼空教室换衣服!!!”
第49章 枕头·败北
这算作一场阴差阳错地“英雄救美”。
后怕成了爬上脊背细密的冷汗,陈念荒的双手都在微微震颤,无法想象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卫生间,没有听到那句话,没有动手,她们将会怎样。
这种情绪不是他一个人的,听完事件来龙去脉后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这种被恐惧包裹的情绪中。
陈念荒和周柏羽只是做了他们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并不是刻意为了拯救什么,因为这件事本就不该发生在她们身上。
“天呐,太可怕了,真的不敢相信我们学校会出现这种人。”宋写宁的瞳孔在放大,“如果没被你们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狰狞又黯淡。
这是陈念荒最不想看到的一个结果,也是他苦苦隐瞒的原因。她们无意间窥探了世界的背面,自此之后所有的玻璃窗户都会引起惊慌,所有的井绳都成了扭曲的蛇,草木皆兵。提高警惕并不是一件坏事,让他愤怒的是,这些情绪凭什么要她们面对。
向春生听完事件的前因后果,没有太多明显的情绪,她坦然地看着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有一种历经千帆后,对这样层出不穷的一系列事件见怪不怪的麻木冷静。
她默默说出冷淡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我不会去设想逻辑上还未发生的事,从而提前消耗那些不必要的情绪。”
她明明是平视着他们所有人,可宋写宁却莫名觉得她高了一层:“哪怕在这个最坏的假设里,我的身体被他们看了,又能怎样,除了恶心,我的肉\体和精神都不会有任何的减损。”
向春生的良苦用心她们都看出来了,她想要用道德感低下的话来缓解她们的焦虑。
林致优不知为何却觉得心痛,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念头,总觉得向春生的话中带着自毁的倾向。
宋写宁已经不止一次由衷地钦佩她了,但是每一次她的内心都会受到震荡,听到最开始的那句话时她总是反应不过来,并且在心里暗自反驳。
宋写宁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向春生或许站在更高的维度,而他们不过是她脚背上的蚂蚁,
听到那句话后的陈念荒心里很不是滋味,如鲠在喉,这让他有什么理由不心疼?
向春生却一直盯着他看,盯着他不肯放松的眉毛,盯着他那无法罢休向下紧抿的嘴角,盯着他可爱又破碎的眉弓骨。很好奇他能保持这个状态多久,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丝毫不管陈念荒对看到她这种毫不在意态度的抓狂,他都已经不止生气了,他气得有些发抖,眼眶下缘血红血红的。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哪怕是安慰别人,他也!不!允!许!
“向春生!”他第一次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别说这种话!”
就连站在旁边的周柏羽都有点被吓到。
刚好,宋观霜结束和老师的谈话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她看着面前的这群人,再看见愁容满面皱皱巴巴龇牙咧嘴的儿子简直就是炸毛小猫,宋观霜开口道:“陈念荒,谁教你这么和别人说话的?”
宋观霜的出现浇灭了陈念荒正要爆发的气焰。
他们这群人在第一次看见陈念荒妈妈的时候都发出惊人的感叹:她也太温柔了!
“阿姨好。”
他们纷纷打起了招呼。
宋观霜也笑着回应他们:“你们好。”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个安静的女孩子,她的气质与周围的人和环境截然不同,身上有一种淡漠从容的成熟,有种看透一切的坦荡,又看见儿子那毫不遮掩的目光,她瞬间就懂了。
原来这死小孩这几天阴晴不定都是因为他——早恋了。
宋观霜的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小周,走,干妈带你回家。”
她特意不提陈念荒。
“啊?年年呢,他不走?”周柏羽没有搞懂她的意图。
宋观霜恨恨地说了一句:“他因为让我下不来台被逐出家门了。”
这个下不来台指的是没考年级第一打她脸这件事?周柏羽在心里嘀咕:干妈又不是这种在意成绩的人,平时就连他什么时候考试都不知道,应该还有别的原因,难道是这次太冲动惹她生气了?
陈念荒淡然地单手插兜这么看着,深刻感受到拥有一款表演型人格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体验,大概就是这么随随便便地“遗弃”在学校门口。
等他们两个走了,又只剩下宋写宁他们。
他也意识到刚刚的语气确实重了,就想找机会说句对不起。
所以推着车,走到了她们三个人面前,在靠近向春生的那个位置,别扭的歪头,用生平最轻柔地语气说了一句:“向春生,对不起,再见。”
落荒而逃,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没了人影。
“什么死动静?!”林致优莫名其妙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写宁的嘴巴保持着震惊的大小,合不上:“他刚刚发出的是陈念荒的声音???”
向春生:“?”
她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话里有话,还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不觉得很温柔吗?他平常都是用这个语调和你说话的吗?”宋写宁摇摇头感受到了大大的不对劲。
“怎么了?”向春生没有否认,陈念荒难道不都一直这样说话的吗?
面前的两人生生压下心中的八卦神神叨叨地回了一句:“这样啊~”
【宋写宁:我去,他们两个绝对有问题!!你有见过陈念荒用这种语气和谁讲过话吗?】
【林致优:确实,他一般都不和别人主动聊天,就算是朋友也有点冷淡,周柏羽不就是每次被损得体无完肤?】
【宋写宁:对啊?真正的朋友应该像我们这样互相损来损去也没关系,才不会这么小心翼翼,这绝对是爱!!】
她一个母胎单身装作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理论知识丰富经验老道。
【宋写宁: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绝对暗恋我们家小春,不然怎么会这么紧张?】
【林致优:从运动会就开始了,或者说更早,小春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先静观其变,虽然不是很想要他们在一起,但是这样看这家伙还不赖。】
她们两个人在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后,心情瞬间舒畅,以后陈念荒要是再毒舌拿出这个就能治他。她们居然拿到了学校风云人物超级学神兼校草(名义上的)——陈念荒的把柄,但首先还得趁小春不在的时候试探一下他。
【宋写宁:不行了,我现在紧张地想要尖叫!感觉我们两个像是校园文里的npc!拿到的还是前排最佳观赏位置!】
【林致优:你别暴露了,等下人家还没表白,就先被你搅黄了。】
宋写宁在脑内幻想了一阵,玛丽苏情节频出。
【宋写宁:救命,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次我们站在一起都看不见陈念荒的正脸。】
【林致优:害,感觉小春还没察觉,我们还是不要太早就参与进去,会让他们为难的。】
【宋写宁:也是,不过这种上帝视角真的好爽。】
两个人内心经历了几番斗争,不打算直接去问他,还是想要旁敲侧击一下的。
六人群里从小春生日结束后就没有人发过言,他们早就建了一个有小春的七人群。
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很难不让人怀疑。
【宋写宁:不觉得小春最近变了?】
【陈念荒:怎么了?】
发出去不到一秒陈念荒就秒回,万年潜水的他一捕捉到关键词就立马暴露。
林致优和宋写宁两个人的聊天框都搓冒烟了。他还丝毫没察觉自己被耍了,盯着手机屏幕在那儿胡思乱想。
【宋写宁:我说吧!给钱,一戳一个准,但凡换个人都没他这手速。】
【林致优:牛,如果主动问他肯定要嘴硬。】
陈念荒在对话框里打了字又删掉,这样来回了好几次,他想不出来向春生那里变了,除了看上去顺眼一点,她们是闹了什么矛盾吗?
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时候,宋写宁回了一句让人觉得无语的话。
【宋写宁:不觉得她变好看了嘛?】
【陈念荒:……】
无语死了,请问,他在这儿做什么阅读理解?
林致优又提起新的话题。
【林致优:小春在台上的样子太可爱了,绝对会有不少男生喜欢上她。】
陈念荒:“!”
这句话又重新把他带到了过山车的最高点。
他怀疑这两个人有故意的成分,但是内心还是控制不住多想:喜欢她的人再多,我也是最好的那一个。喜欢她的人多一点怎么了?她本来就应该被所有人喜欢!万一,有人比我更温柔比我更优秀呢?我是不是不够好,年级第三确实没有年级第一好。
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质疑了这么多就是没质疑自己的长相。
刚开始他还是自信满满一下子想到会有别人存在他就变得煎熬、难受、想哭。
陈念荒就这么把头埋进枕头里,不声不响把自己憋死,这样就不会想到那些差劲地假设了。
“年年,你在干嘛?”
宋观霜一进门就发现了这样的场面,儿子的后脑勺一声不响地朝向天花板,写满了难受不服输。
“你别过来。”陈念荒说话带着鼻音。
宋观霜只觉好笑,他什么样子自己没见过啊,害羞什么?
便挑眉调侃他:“失恋了?”
“没有!!”
陈念荒转过身强调,睫毛留着被泪珠压过的痕迹,看上去倔强又破碎,身下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他只是被还没出现的假想敌给气哭了。
第50章 剪刀·获胜
“?”宋观霜只是觉得无语,忍不住吐槽,“没失恋你哭什么?就算哭也不应该在这儿,你应该去那个女孩子面前哭,不然拿什么让人心疼?”
陈念荒的脸色煞白,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儿啊,你妈我也是过来人,什么没见过?”宋观霜不知怎的第一次觉得自家十项全能的儿子配不上那个女孩,“如果你喜欢她,那你应该真心实意地为她好。”
她语重心长的开导他:“其实妈妈并不反对早恋,青春懵懂的感情很纯粹很美好,不过有些事还不是你们现在这个年龄阶段能承担的,妈妈鼓励你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你不能给她太多的负担,不然你的喜欢只会是自我感动。”
陈念荒听完这些话后,沉默了许久。
他越反省就越觉得痛苦,他可是陈念荒!他能允许向春生玩弄他、浪费他、甚至一刀贯穿他,可他绝不允许那些感情变成廉价毫无用处的自我感动!
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烟花爆竹也同一时刻燃起。
他盯着那个黑色獠牙的头像许久许久,在编辑了无数条短信后选择发送那条最简单的:
【新年快乐。】
向春生不会知道,这短短四个字里包含着多少纠结、犹豫、与义无反顾的、心动。
【向春生:你也是,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陈念荒:群发的。】他鬼使神差地补充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句。
【向春生:我知道,我这句不是群发的。】
她的心情大好,在认真回复了每个人的新年祝福后再送上自己的。
陈念荒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一直盯着那条消息笑,手却非常理智地没有继续打字,他有点不想破坏这份美好,刚刚还要自暴自弃的想法在看见消息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苦笑着自言自语:“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耍我。”
真是贱的慌。
北风自觉时日无多,才会不计后果地朝地面席卷,卑鄙地想要带走太阳的每一丝热量。
苏合市的冬天不似北方,不会飘雪,也没有暖气,再冷只能靠厚衣服生扛,它的冷不是把人拍皮肤吹裂的冷,而是阴恻进骨子里要把骨头浸出霉斑的冷。
向春生最是怕冷了,所以在只允许穿校服的苏合一中生存的艰难,蒋月华每次都让她把厚棉袄穿进薄校服里,撑得每一节手臂都饱饱胀胀的,大老远就能看见她,跟个法式小面包一样。
“我快被小春笑死了。”宋写宁是那种再冷也要露脚踝,只求风度的神人,“你这样活动得开吗?”
她摇摇被帽子围巾包裹的只剩下小脸蛋的头,不打算把牙齿放出来乘凉。
“呐——这个给你。”林致优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个暖宝宝。
口袋里的温度瞬间上升,她也慢慢解除嘴上的封印:“谢啦,这天气实在太冷了,好想一直呆在被窝里。”
因为北极熊需要冬眠,向春生也要。
“不过我们应该还不能放假,期末考结束了还要上几天课。”林致优平静地说出了足以杀人的话。
宋写宁:“到底是谁?期末考考完了还上课,那为什么要叫它期末考!到底是哪个混蛋发明的!我要放假!”
在全国人都在欢庆新春的时候,苏合市的学生在干嘛,在补课!全国的人都在置办年货的时候,苏合市的学生在干嘛,在考试!
怨气满满都不足以表达他们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了。
剩下唯一能有点期待的就是今天的班会课,卢瑞音答应拿合唱比赛赢来的奖金给她们放松。
“快来帮忙!”周柏羽提着大包小包还没进门就开始吵。
满满的一袋子全部都是卢瑞音给她们点的奶茶炸鸡外卖,每人一份,陈念荒和郑承禹手上的则是宋观霜女士倾情赞助的小蛋糕,也是每人一份。
等他们把东西分完,把桌子围成一圈后,主持人就上台了。
这次班队课,应该是一班完整体的最后一次活动,期末考试后她们就要分班了。
“女士们先生们!一班一年一度的趣味班会正式开始!”郑承禹的播音腔很是正宗,如果不是合唱比赛,他们可能永远不知道他唱歌居然如此好听,并且拥有多年主持功底。
“第一项游戏就是升级版的闹钟炸弹。”
……
这边吵吵闹闹地开始了游戏,这边林致优和宋写宁一直观察着角落中的陈念荒。
果不其然,从她们那个角度看过去,陈念荒完完全全没有把目光从向春生身上移开过,哪怕,她正在和别人讲话。
林致优摇摇头,在心里担心起来:求您了大哥,能不能别这么明显。
他好像是察觉到什么,视线看向了别处,结果那个地方还是向春生目光所及之处。
“陈念荒,班主任找你。”林致优冷冷地打断他的视线。
“哦。”
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去办公室该有的紧张自觉。
卢瑞音一见他就摊开手心,问他:“陈念荒,你是不是带了什么违禁物?”
陈念荒的眼神毫不慌乱,坦荡地说:“好像是。”
原本她那天就该把手机给收走了的,结果一生气就给忙忘了,看着他那无所谓的态度,脾气上来了:“好像是?给你三秒交给我。”
还没等她开始数,陈念荒就把手机关机放在她手上。
这对他来说没什么。
“回去吧,再这么嬉皮笑脸,等下年级第三都保不住。”她把那部手机和住校生的手机锁在了一起。
他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一下,漠然的眼神有了变化。
他第一次在学习上感受到了压力。
如果他连成绩这一仅存的优势都失去了,那他还拿什么竞争?交完手机的那天之后,陈念荒的态度完全变了,比原先的淡漠更加淡漠,比原先的疏离也愈发疏离。
沉默寡言到了吓人的地步,周柏羽都觉得不对劲,如果给他学习的劲头评级,那这次可能就是史诗级的。
他从来没有连午休时嘴里都振振有词默默地记着历史,原本还会在夜自习前陪他打一会儿篮球的,现在直接就不去操场了。
陈念荒只要专注起来,就没有人能打扰他。
“原来用权方和不等式会快这么多。”向春生一边翻着那本数学笔记一边感叹。
他还是没忍住抬头往后看,只在心里窃喜,她能喜欢就好,抬眼的时间也就只有短短几秒,陈念荒又专注于自己笔下的题目。
期末考考了三天,这三天向春生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复习时间,她不想再陷入无路可走的困境之中了。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们还没放假。
向春生从最后一门的地理慢慢向前看。
地理:89、化学:92、物理:95……语文:118。
她居然考进了年级前三十!这也是她第一次语文考上一百一。
那个瞬间,她的心脏狂跳,身体的全部血液冲向了脸颊,整个脑袋都胀胀的烫烫的。
向春生如释重负,她好像总算可以洗刷掉中考的屈辱,扔掉那个没有选择余地被人怨弃的暑假了。
她的物理单科排名在年级前十。
向春生习惯性地抬头看,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最显眼的位置,放心,他还在。
陈念荒的那一串考号1943001就像是航海中巨大恐怖的黑色浪花前的灯塔,穿透一切,从舷窗外照射进来,永远伫立在那儿,引人向前。
不过他这次比原先进步更多,小课在赋分的状态下,他基本都在九十五往上,少有失分,也就是说他一直属于前0.38%。
看见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在慢慢缩小,向春生那一刻觉得他也不是无法超越,那么的望其项背。
她,早晚有一天要把陈念荒踩在脚下,让他尝尝汽车尾气的滋味。
向春生满意地拿着这张成绩单回家,她想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可回到家面对的却是两张黑得不能再黑的脸。
“小春,选课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吭一声,如果不是你婶婶告诉我,我还一直被埋在鼓里呢?”蒋月华先发制人。
向春生想和他们分享喜悦的心脏瞬间跌落谷底,她把那张纸扔在了他们面前,一言不发。
“我们不应该知道吗?”蒋月华她越想越气,女儿似乎从来不想告诉她学校发生了什么,让她面孔更加扭曲的是,别人家的女儿为什么和家里关系这么好,而她连最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
“这不应该是我自己的事吗?”向春生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向成明也不再沉默寡言:“这是我们家的事。”
他的声音就像是施工队里地挖掘机,在风沙中把整块地面挖起,如果是安静的午休时听到,就会显得格外烦躁。
“你难道不知道选择大于一切吗?”向成明的说教虽迟但到,“你选的这三门课有就业前景吗?它的专业覆盖率高吗?你别什么都不懂在那儿瞎选!”
向春生的表格上填了物化地。
这三门被称为死亡组合,每一门的难度都不言而喻。
她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单纯根据排名分数以及她平时失误的概率推算出分数最高的组合,理智且没有赌气地填下这几个组合。
她原以为这样的选择无懈可击不会有任何人指摘,可最后还是有人失望了。
“你到底怎么教小孩的?”向成明会把这些责任全部推卸到蒋月华的身上,“她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我怎么教的?你居然问我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蒋月华气得不行,“是你当初要生小孩的,不然老娘指不定在哪儿潇洒,现在孩子不听话你怪我?”
向春生:“?”
他们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前面只是小菜,等他们情绪平复,又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蒋月华先是擦干眼泪,笑着说道:“小春,妈妈不是限制你,妈妈只是想让你好好学习。你告诉妈妈这是什么?”
她手上的东西正是向春生的充电宝。
那天之后,卢瑞音特意在家长群里强调了一遍,希望家长督促孩子少玩手机,她刚好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
“充电宝。”向春生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已经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质询麻木了。
蒋月华想过给她机会:“我那个旧手机是不是被你偷偷拿走了。”
“是。”她的答案单一。
“你觉得这样对得起我们吗?”
“对得起。”
向春生无语到极点就想笑,为什么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不就行了?她在内心反问,自私在她这里从来就不是贬义词,她喜欢自私喜欢把自己作为世界中心,作为完全的主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错。
“我一直围着你转图什么?小春我能指望的只有你。”蒋月华总是这样,向春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有这么多的占有欲。
“你要么就选政史地,以后还能当个老师,要么就选物化生,当个医生也行,累了点,总之别选什么不三不四的。”向成明的发言终结了蒋月华想要爆发的情绪,他总是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他的安排,妥当地过完一生。
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他希望这是安稳的可控的。
可向春生绝不,如果人生都像是二进制,她别无选择能一眼望到头的话,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呵呵。”全中,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向成明的语气很重,是最后通牒:“手机上交,去班主任那里把选课改了,别让你妈老生气。”
他总是笑里藏刀,知道哪种话的威慑力更强。
诚然,向成明没有亏待过她,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但是,他在向春生对于人生重大事件的选择中,从未失权。
他希望女儿是泼得出去的水,吹得出去的牛,茶余饭后的优秀谈资,是装点门楣好看却空洞的雕花,在经年累月中成为斑驳陆离的灰泥瓦。
向春生摇了摇头,她这次绝不会妥协。
把手机扔在地上,四分五裂,当着他们的面,拿起剪刀冲进了卫生间,把门反锁。
“砰砰——”
“别冲动,小春!”
“小春,你别冲动,小春,妈妈不会再说你了!”
“向春生,你如果还是我们的孩子就不能做这种事!”
“向春生,你想做什么爸爸都答应你!”
“向春生!”
两个人惊恐万分地死命拍打卫生间的门,他们都害怕她会想不开,可却还是这么逼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