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左边·败北
霜降,烟火,相片纸,悬铃木汇成的隧道,会短暂地开启,造下一个真实又虚幻的梦后,关闭,运动会结束了他们也该重新回到原定轨道。
运动会的戒断反应,完全体现在了那叠厚试卷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运动会这两天没布置得作业全部放到了现在。”
周柏羽翻着手上的卷子叫苦不迭,他是反应最重的那个。
卷子是怎么也写不完的,不过明目张胆不去上课嬉笑打闹的就只有这一刻。
大概率周四上午的英语连堂课被体检冲掉了。
全班人除了卢瑞音,根本藏不住脸上的笑意,班主任拿着两张体检的表格,叫班长发下去:“你们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赶紧去报告厅检查完,回来我们把这篇阅读讲了。”
林致优拿到表格转身的那一刻,对她们眨眨眼,狡黠地笑了。
“老师,有没有订书机啊?”
有人大喊了一句。
“你们先填个人信息,我去办公室拿。”她说着就走出了教室。
发下来的两张体检表是分开来的。
周柏羽往人群中大声喊了一句:“陈念荒有。”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他。
陈念荒坐在那儿,身体后仰双手一摊,啥也没有。
他挑衅地看向周柏羽,一脸漠不关心的淡然。
众人悻悻而归。
订书机在向春生受伤之后,就被他扔了再也没玩过,对他现在来说,那玩意也无聊的紧。
向春生看着他那个坦然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一丝心虚。
报告厅里面站满了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看上去冰冷,没有什么人情味。
向春生对其他体检没有特别排斥,她唯一不太想做的就是检查视力。她六百度近视加一百度散光,光是眼镜片就跟个啤酒瓶那样厚,所以摘掉眼镜就等同于瞎了,完全看不清。
那种相隔五米的视力表,她就只能看见最上面的一排。
其他项目都检查完了,拖拖拉拉只剩下查视力。
她排在队伍的最末端,内心祈祷:排到她的时候,周围的人能少一点。
终于到她了,向春生摘掉了自己与世界沟通唯一途径——名为眼镜的东西。
忐忑地把黑色的罩子覆盖在自己的左眼,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
她的声音很轻:“老师,我看不清。”
对面的医生也显得有些不耐烦,用棍子重重地点了点最上面第二排。
可笑的是,向春生根本看不清那位医生轻蔑的表情。
“左。”
这道的声音来自她的身后。
她向左指了指。
声音低沉,却有着极大的安全感,给无法看清的她,指明方向。
向春生的心沉了沉。
她检查完戴上眼镜后,觉得浑身轻松,视野变得清晰,就连听力都提升了,向春生听见来自身后的呼吸声。
陈念荒单手抄兜,侧着身子,她扭头看过去只看到一截锐利冷酷的下颚线,眼尾和颧骨带着红意。
刚刚提醒她的人原来是陈念荒。
他的身高放在那儿,满不在乎投射的一眼,就能看到小企鹅的全部身份信息,正巧他记性又好,对数字敏感,过目不忘,向春生出生日期是12月19日。
真巧,他们两个人的生日正正好差了一个月。
陈念荒抬了抬下颌,她就连出生日期都这么令人满意。
“谢了。”扔下这句话,向春生没分给他多余的眼神,自顾自走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把谢谢挂在嘴上,陈念荒百思不得其解。
全班人都陆陆续续地检查完回到了教室。
林致优要把大家的表格收齐。
他跟在她后面,慢慢悠悠地把表格松开,那两张写着陈念荒姓名的纸,就这么不偏不倚落在向春生的脚下。
向春生一个没留神,就踩了上去。
“对不起。”道歉比什么来得都要快。
向春生把体检报告捡起来,拍拍上面的脚印,一脸歉意地看向他。
她为什么又道歉?就不能拿起来仔细看一眼?陈念荒在心里默念。
“没事。”
丢下两个字。
向春生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这人的表情看上去应该是讨厌自己的行为,她胡乱地把纸塞进他的手里,落荒而逃。
陈念荒:“……”
不是?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他感到有些无力。
他故意把纸扔在她脚下,就是为了不经意间让向春生知道自己的生日,结果白瞎了刚才还帮她一把。
这位“忘恩负义”的向春生同学,正在预习她的教材。
这些教材还是蒋月华女士托人关系几经辗转才到她手上,课外补习班的资料。
她这周末就要去那个大名鼎鼎桓海书院葛老师的精英班上课了。
向春生没有怨言,就只是照做。
精英班坐落于寸土寸金国贸大厦的中心地段,苏合市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除了少年宫,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学习项目,甚至有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智力提升机构,她不屑地笑了,要是真有这么神,世上还会有这么多白痴吗?
向春生背着书包从轿车上下来。
蒋月华:“你一定给我好好学,别开小差,有不懂的就问葛老师。”
“嗯。”她应了一声,关上车门。
向春生站在那儿,抬头往上看,数不清有多少层,这个巨大反光物的每一个鳞片都是窗户,她心想:上面的人不会恐高吗?
华瑞教育的标志挂在门口,她打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最显眼的地方就放着名校老师的介绍,优秀学生代表,各种竞赛项目的获奖情况很是辉煌。
葛老师见她来后很是熟稔:“你来啦?你先做发下来的资料。”
向春生问了一声好,随后就打开书包坐下,看样子蒋月华早就把自己的情况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过了半小时,她们还迟迟不开始,都在等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春生你先等一下,我给那个人打个电话。”葛老师走出门,“喂,您家孩子怎么还……”
向春生仔细看着卷子上的图片,这道题不是常规做法,大概率需要画辅助线,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袋,发现没带尺子。
于是便走了出去,跟正在通电话的葛老师说了一声:“老师我去买套尺。”
她捂住听筒答道:“去吧。”
向春生来得路上做过调查,马路对面就是一家巨型的学习用品专卖店。
她穿过人行横道,专卖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
有两个男人拉扯着,从车上下来。
只见,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发狠了怒甩另外那人一巴掌,都不像是肢体碰撞的声音,感觉金属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向春生被吓得愣住站在原地。
“滚啊,有本事别管我!”
那人捂着脸,唇边渗着骇人的血。
“老子不管你,你还能会活到现在。”说着便继续往那人的肚子上狠狠地踹。
那人没有反抗,而是默默承受着。
眼神中好似起了杀意。
向春生看出来这两人应该是父子关系,那暴戾的模样却像是仇人。
“你还想再失误几次,乖乖去补课,别让我失望。”恩威并施,那个看样子是父亲的人,拧过他的头,转向华瑞教育的标志。
他不会就是那个没来的同学吧?向春生满腹狐疑,大胆揣测。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那个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加狠戾。
他奋力挣脱出来,却受到愈发猛烈的攻击。明明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那位父亲,可他依旧默默忍受着,像是早已成了习惯,眼中只剩下绝望。
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向春生为了避免那位父亲继续实施暴行,开口道:“同学,葛老师正在找你。”
他的动作停止,脸色瞬变,挤出了一个残忍可怖的笑,对向春生说:“小同学,你也是葛老师的学生?”
“嗯,和他同班。”向春生的大胆猜测对了。
她发声还有一个原因——同学家长在别人总归在意自己的面子,并且他们信奉“家丑不可外扬”。
那个男人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反正没有感谢,而是带着点厌恶。
“你好好上课,别在同学面前丢脸。”
父亲威胁着压低声音,开着豪车,扬长而去。
只剩下那个浑身是伤,破败不堪的儿子。
向春生没管他,自行走进了文具店采购东西。帮他并非慈心大发,只是良心上过意不去,救他和救路边的流浪猫狗没有任何区别,还有就是:这个人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上课进程。
所以她不图能有什么回报,刚才的举动已经是仁至义尽。
“喂,你怎么不继续。”顾长靳一开口就是居高临下,身上没有丝毫刚刚的悲惨模样,陶瓷娃娃即便弄脏依旧华丽。
向春生回头疑惑地看向他:“继续干嘛?”
顾长靳冷笑了一声:“继续管啊?善良的你难道不打算继续拯救我吗?”
话里有话,他这分明就是在戏谑,嘲弄向春生刚才的善举。
“有病?”
向春生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顾长靳却又贴了上来,眼神变得无辜可怜,开始示弱道:“我们是同学哎,不打算管管我吗?”
一般来说,女孩子面对微红的下目线,遍布伤痕的帅气男人总会心软的不行。
妄图成为太阳照亮那个人,哪怕头破血流都要倾尽全力拯救他治愈他。
可她向春生却不一样,她只会觉得这人有病,他在碰瓷。
“指望我给你买药吗?”
她结完账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长靳的眼睛里闪着一抹奇异的光,他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别跟着我。”
第32章 第12·败北
他擦干嘴角噙着的鲜血,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上来。
向春生不得不加快脚步,甩开他。
可眼前万恶的红灯,拦住了她的去路。
顾长靳站在一旁,对她说:“我没跟着你,这也是我要走的路。”
她无语地闭了闭眼,下次再也不敢见义勇为了。
他们两个一起走进门,葛老师一眼就看见了顾长靳侧脸的红印,关切地问:“你脸上的怎么弄的?”
“来得路上不小心摔的。”他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任谁看了都会相信。
向春生转过身翻了个白眼,不过到最后也没有拆穿他。
一对二,有他这么一个同桌简直就是灾难,向春生已经预想到之后自己的日子了。
葛老师:“那我们先把这次期中考的成绩报一下。”
顾长靳坐在那儿,笑嘻嘻地回答:“12。”看上去人畜无害,和刚才完全两模两样。
听到这个分数,向春生的瞳孔地震,即便设想过他数学成绩不好,也没想到能烂到这种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我说年排12。”顾长靳看她那个不可置信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补充说道。
向春生:“?”
再一次大跌眼镜。
原以为是他成绩太差,不想来补课才被他爸爸打骂,没想到居然是年级第十二,敢情她才是那个成绩差的!?
向春生心里愈发窝火。
“你呢?”顾长靳挑衅地看向她。
向春生咬咬牙,报出了自己的排名:“七十三。”
这个自己看来进步很大的数字,如此不值一提。
葛老师看到了空气中两股暗流涌动,安慰她道:“没事,我们慢慢进步。”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浪费一分一秒,
她讲课效率极快,专业能力超强,那些易错点难点经她一点拨,立马迎刃而解。
另一边的陈念荒,正在家里训练着自己的三心二意。
“嗯嗯,你继续说。”一边敷衍地听着周柏羽讲他又臭又长的网恋史,一边写着手中的生物题。
他就像是一台庞大地运行良好的机器,既可以允许多道工序同时生产,也可以专注完成一条流水线。
周柏羽看他那副德行,扔下手中的switch,大喊一声:“不是都这样了,你还要卷我,丧良心啊!”
陈念荒摇摇头,在括号上写上一个嚣张的“D”。
“你说我们班的曾萧是不是喜欢向春生啊?”周柏羽知道讨论什么样的话题能拿捏他,就捏起嗓子装腔作势。
陈念荒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弹起:“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说你对向春生没感觉。”周柏羽的每个尾音都带着波浪号,“你明明超在意捏~”
“滚犊子,我不能对曾萧感兴趣?”他气急败坏。
他再怎么嘴硬都没用,老早就被周柏羽给看穿了:陈念荒这家伙就算去火葬场火化了推出来嘴还在。
周柏羽继续和他复盘运动会上发生的事。
“什么?!”陈念荒听到后已经不是恨得牙痒痒了,他都想冲去学校揪住曾萧的衣领揍他一顿,“那她怎么回答?”
周柏羽拍拍他肩膀,轻松地说道:“她的理想型是她自己。”
听到这个答案他不意外但心已死。
陈念荒的瞳孔都有些涣散,脑子里全是“她自己”这三个字。
她但凡说一个理想型的具体特征,陈念荒都会无条件地往那个模子上套去,可这个答案偏偏是“自己”。
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比得上向春生“自己”,哪怕是陈念荒也不行。
周柏羽看着无话可说的陈念荒,怎么感觉他一下子憔悴了不少?
便开始鼓舞他:“bro,这还不简单?向春生什么样,你学点来不就行了?善良、温柔、耐心、体贴”
陈念荒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他眼中和自己眼中的向春生是两个人吗?向春生哪里只有这些简单无聊的品质?
陈念荒脸色不佳,愁云惨淡:“怎么才能更温柔?”他想进步。
周柏羽立刻端起老师的架子,喝起了茶:“不行,太烫。”
陈念荒立马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递给他,看样子很是乖顺。
“不行,太冷。”周柏羽还颐指气使起来了。
陈念荒又好声好气从厨房倒了一杯不冷不热的给他。
这次总算是称心如意了,周柏羽便倾囊相授:“你可以试着在一句话的末尾加个,好不好?显得温柔一点。”
“你试试。”他期待的看向陈念荒。
“我是你爹,好不好。”
“滚,好不好。”
……
陈念荒就是是故意的,他又不是油盐不进,只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被周柏羽拿捏,这人就是典型的睚眦必报。
周柏羽摇摇头,心念道:还想进步,等下辈子吧。
不过陈念荒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想看人家女孩子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还问人家的理想型?他都还没资格呢?凭什么曾萧这臭小子能捷足先登?!
他越想越气,眼前的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都像是一张张歪斜着嘴的小人,正在仰头嘲笑他。
“对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到你生日了?”周柏羽的音量突然变大,一惊一乍。
“是啊。”陈念荒颇为头疼,她怎么就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呢?
周柏羽:“你打算怎么过?”
陈念荒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过两次的,一次阴历一次阳历,一次跟父母过一次跟朋友过,这位事事精细的大少爷,就连生日都一丝不苟地准备两套。
陈念荒懒怠地掀开眼皮:“随便。”
他看上去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烦躁。
陈念荒眼下就想把曾萧那个家伙好好教训一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继续这么说话。
“你咋啦?”周柏羽很是奇怪,这位自恋了快十六年,对自己的出生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人类居然说出了这种话,下一秒他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应该是想邀请向春生却说不出口,以至于这家伙对自己的生日都不上心。
周柏羽自信满满:“交给我吧,包你满意。”
陈念荒轻笑两声:“行。”
难得周柏羽这么关心那就如他所愿吧,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好心。
周柏羽跟在自己家一样随意,把他从电竞椅上赶下来,自己坐了上去,刚打开电脑。
就在手没碰到鼠标的瞬间,陈念荒猛地从床上窜起,挡住了屏幕。
绝对!一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愈反抗,周柏羽就更加好奇,不会是什么“小电影”吧?
“又不是没看过,你心虚什么?”他一脸坦荡荡,好像丝毫不觉得羞耻,“大家都一样。”
“滚啊,谁和你大家!”
陈念荒怒不可遏,他最忌讳被别人这样诋毁。
脸上憋得铁青,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杀千刀的周柏羽,害他想到不该想的东西。
青春期好动的男生总是会选择各种方式疏解,有的人,或者说是大多数人都会看各种各样猎奇的片子,败絮其中,腐烂不堪。
陈念荒不是没看过,他就看了一眼就吐了。是真的生理性厌恶那种片子,毫无美感可言,在他眼里只有低等动物才会沦为欲望的奴隶,并且切身体会其中。
尤其是再加上审视物化的目光,那样无疑也成就了一种暴行。
他生性高傲,不甘被欲望驱使。
陈念荒气忿地把那套卷子拍在他跟前:“做套天利,冷静一下。”
周柏羽心想着,他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也就没细究。
“不是我来你家玩游戏的?!做什么题!”周柏羽一看见试卷就头疼。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陈念荒大可直截了当地给他看,不过就是id软件上正在排版的一些文字。
可当时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心虚了。
“剩下的这些全部做完,我下周检查。”
“好的葛老师。”
向春生听话地把试卷塞进包里,这短短的一个半小时下来,老师讲了许多高阶的解题思路,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海绵体,不断的汲取养分。
另外一个则是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书包,走出了门。
向春生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像是一个巨大的热源,一直追赶冷空气,暖锋过境。
顾长靳黏在她身边,笑嘻嘻地问道:“我叫顾长靳,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姓什么?”只知道她叫春生。
她不停地低头看表又看看自己无处安放的手,蒋月华女士这个时候倒是不着急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丝毫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
“嗨~”他把手伸在向春生的面前,晃了晃,企图以此夺走她的视线。
向春生只觉得这人很烦,敷衍地说出冷冰冰的三个字:“向春生。”
她的冷漠与顾长靳先前遇到的女孩截然不同,果然,他喜欢与众不同的。
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看上去好像是带着一丝丝上扬的鲜血,眼中溢出的光是难掩的兴奋。
顾长靳是那种安静斯文的长相,那道显眼的红痕像是白釉与地面摩擦的伤,通体带着莹莹微弱的光,看上去脆弱无比,让人于心不忍,寡淡的浅瞳里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温顺?
无论是五官还是气质,顾长靳都很经得起细究。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扑闪着眼睛,很是亏欠,“谢谢你帮了我。”
强颜欢笑的样子有些楚楚可怜。
向春生只觉无语,这人是不是人格分裂,刚刚还嘲讽她呢?现在还感谢上了?而且他笑得很假。
“哦,离我远点。”
她没义务也没有责任去温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第33章 噩梦·获胜
她的意思很明显,都不算是婉拒了,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条件反射般和这个可怕的人划清界限。
他却不以为然,依旧笑意不改。
好在蒋月华女士来得及时,不然向春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红光印在他的脸上,笑容都显得妖异,汽车尾灯渐行渐远,就只剩他一个人融在那黑夜中
一上车,还没挤上安全带她就开口问:“课上的怎么样?”
“挺好的。”向春生如实回答。
毕竟是四百五一节的课呢,再怎么肉疼也得上,只要是对春生学习有帮助的,她都愿意付出。
不过她没想到女儿居然会回“挺好的”而不是“还行”。
向春生看向妈妈的眼神多了一份曾经没有的感动,心想:还好我爸妈不家暴,我还是挺幸福的。
对比顾长靳他们家,向春生的生活不要滋润太多。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视线飘出窗外,挂在一颗颗向后倒的路灯上,若有所思:向成明虽然不怎么在家,但是一直都很关注她的身体健康,蒋月华虽然刀子嘴,一心只顾她的成绩,势必要扫清她学习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但是没有她等同失去了一个全心全意为向春生着想的人。
向春生很感激,蒋月华从小都大都要她上进,逼她争气,愿她在世界设下的层层障碍中突出重围,而不是只要她做一个快乐愚昧的人。
13 Nov.
「我的情绪一直都很干燥,我不善表达,我害怕」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黑色似乎要从五脏六腑溢出那般,喉咙死死发不出声音,等她猛然睁眼,发现面前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黑色的领域看到了火光,她伸手去抱。
“小春,醒醒,起床了。”
原来她还在梦里。
向春生惊魂未定从床上坐起身,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其实梦里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她仍觉得压抑窒息,好长好累。
“快点起来,上学要迟到了。”蒋月华很是担心。
向春生从开学到现在雷打不动六点零五起床,不会在床上磨蹭也没有起床气,今天是她第一次起晚。
她洗漱完随手拿个鸡蛋牛奶就出了门。
一消失在蒋月华的面前,她就把鸡蛋放进口袋,加快步伐。
在那条梧桐大道上看见悠哉悠哉的陈念荒的那一刻,她感觉天都塌了。
看见陈念荒等同于“离迟到只剩最后两分钟。”
向春生来不及和他打招呼,两步并作一步往前跨,胸腔的气鸣声有些加重,喉咙发酸发紧。
陈念荒应该是看到她了,但是一直距她两米的位置这么保持着距离,等到快走到班级门口时,突然加快速度,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因为惯性斜靠在铁门上,发出一声巨响,他低头尴尬地朝她一笑。
向春生有一点被吓到了,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自顾自走进了教室。
卢瑞音就在两人同时坐在位置上的时候走进教室。
向春生这才明白他刚才的奇怪举动,那个角度刚好能挡住班主任的视线,班主任也就不知道她迟到了,好吧算陈念荒你,有点厉害。想到这里她慢慢地翘起嘴角。
不知不觉间,已将到了需要换上冬季校服的日子。
大家逐渐减少了去走廊的频率,喜欢待在被二氧化碳呼得暖烘烘的教室里。
向春生手脚冰冷,掌心常常是没有血色的惨白,但是她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把双手压着大腿底下,慢慢充血回暖,但是这种动作一般出现在她遇到一道需要思考很久并不需要打草稿的题目时。
作为她的同桌曾萧,总是趁此机会观察她,从上到下。但这个眼神不是那种目的性很明显的带有凝视意味的,反而带着某种欣赏。
向春生把自己书桌上的书堆叠起来,放在两人应该划清界限的地方,提醒他:好好学习,关注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一向喜欢回头观察某人的陈念荒在第十一次看见曾萧的眼神之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终于在晚饭后夜自修前的那个休息空隙爆发。
曾萧还是同往常一样,拿着保温杯去走廊的饮水机灌水。
陈念荒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并排灌水。
陈念荒想开口却迟迟无法开口,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问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问。面对任何问题都算无遗策的他,居然到了一筹莫展的这步田地。
直到热水溢出,溅到了曾萧的手。
曾萧:“你的水好了。”
“哦,对不起。”陈念荒下意识地道歉。
曾萧一脸震惊,他没想到陈念荒居然会主动道歉:“学神,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陈念荒愣了半秒,冷冷地开口:“你为什么老是看她?”
你凭什么老是这么盯着她看?
曾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了一大跳,立马解释道:“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问她这么尴尬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念荒的逼问一个比一个有压迫感。
陈念荒连多余眼神都不会分给他,这种不怀好意的视线,令人作呕。
曾萧那水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把水瓶放在台面上,尴尬地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看向春生是因为她长得像我最喜欢的一个动漫角色,都是黑长发戴眼镜。”
一口气把隐藏在内心的秘密说了出来,曾萧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了。
“冤枉啊!我没别的意思!”曾萧感觉自己差点要被当成猥琐男被陈念荒的眼神曝尸荒野了。
陈念荒听到这个答案后瞳孔微颤,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人。
陈念荒警告了一番:“向春生不是你所谓的动漫人物,下次不要再盯着她看了,影响她学习。”
他最后缓和地说了一句:“你可以回去了。”
还好,曾萧只有这个想法,不然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格的举动。
背过身后的曾萧脸上露出了震惊又激动的表情,他好像懂了什么——学神对他同桌有……
陈念荒拧紧了水杯盖子,正打算走,身后突然出现了两个隔壁班的女生,她们似乎是一直关注着饮水机,就等他出来灌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被她们等到了。
其中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那或许是和他最近的时刻。
“我喜欢你,陈念荒,你能收下这个吗?”粉色信封装的必定是情书。
她的眼神亮晶晶地一直盯着陈念荒,那种眼神超越了胆怯,达到了一种熟稔,她一定在很长的时期里都期待看见他的背影,她一定是深思熟虑后鼓足很大的勇气所作的决定。
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但没有立马拒绝。
陈念荒从小到大经历地表白数不胜数,小时候他总是严肃认真地拒绝,有些时候会在不经意间践踏小女孩的真心,长大后他才慢慢懂了,想要表达自己内心最诚挚的情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轻易碾碎这样就是罪大恶极。
他由衷地敬佩这些女孩。
所以他就换了一套说辞:“对不起,我并非你看到的那么完美,其实我骄傲自大,刚愎自用,得理不饶人,有些时候还很粗鲁,所以你喜欢的可能并不是我,而是在你目光投射下的陈念荒,你喜欢的或许只是自己构建的完美想象。对不起,问一下你叫什么?”
“林佳余。”那个女孩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她的眼眶酸了又酸,但还是忍住了。
“林佳余同学,你好,我想说的是,纤尘不染并非没有尘埃,而是尘埃都在自在飞扬,日光之下任何粒子都无处遁形,所有缺陷也会被无限放大,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之人,我既如此,你当自栖高山。”
自栖高山,多么美好的词,是啊,她就应该把自己视作绝对的中心,不再让目光有任何的偏离,林佳余笑了笑,她不后悔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陈念荒一直以来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绝别人。
曾几何时,他的想法改变了,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满肚子坏水的陈念荒了。一个如此自恋的人,居然会用诋毁自己的方式来拒绝她的告白,属实难料。
这种改变不是并非是偶然。
那个女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情书,应该也算结束了这短暂却绚烂的暗恋。
光透过承重墙侧,照在他白皙的后颈和耳侧。
几何形的光块下轻盈浮动的尘埃颗粒,清晰可见。
犹如一个挫败的梦。
……
饮水机是什么时候成为网红打卡点的?
原本不会出现的人都在同一时间聚集了。
向春生完完整整地看到他拒绝了别人的全过程,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前的陈念荒可能会以“请不要对我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种决绝不留情面甚至羞辱人的方式拒绝别人。如今他却变了,他居然学会尊重别人小心翼翼储备好后勇敢宣泄出的情感。
两个人在走廊上莫名地对视了一眼。
陈念荒没有避开视线,他仿佛在邀功?
不,他这是在挑衅,向春生有这种错觉,总之看上去很不一样。
向春生回敬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朝他点点头,随后越过他去接水。
陈念荒:“……”
她不应该给点反应吗?白开水很好喝吗?她难道一点也没有八卦的意思?就这样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感情状况?无视我?
向春生就只是把他当做了打水路上的一个透明障碍,这样越了过去。
陈念荒原本还打算回的笑脸凝固,僵在脸上黑得有些吓人。
第34章 礼物·败北
陈念荒一个人回到教室,坐在了那个万年第一的冷板凳上,拧开了瓶盖,猛地灌了一口,想要用水压一压内心的烦躁。
结果就是被狠狠地烫了一口,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
烫穿的好像不止是他的消化道,原先他对向春生的感觉可能只是像徒手开启一个黄桃罐头,有被铁片划伤的风险与此同时充满了期待,但他现在只想一口咬碎里面的桃肉。
一整周的课,积压下的作业订正数不胜数。
有一节活动课被卢瑞音变成了答疑课,以往都是她坐镇班上管理,这样大家就没有机会偷偷讲小话,这次她却缺席了,让班长代管。
林致优一个人坐在了讲台上,她没有半点想管的样子。
陈念荒没有什么问题需要答疑,所以他就成了被请教的那一个。
周柏羽总是物尽其用:“年年,这个咋写啊?我看到小滑块加上这么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疼。”
“我真怀疑你没上过初中,眉毛下面两个窟窿用来干嘛?”陈念荒大约已经教了他半节课,遇到这种类似的题他还是不会,“不会看就给我记住,这种都不用看题干光看图就能知道考点,无非是圆周运动,平抛运动,动能定理。最后一小问也很简单,只不过斜面变成了圆弧,最值很难求吗?”
周柏羽这次才略微有些听懂,一副震惊的样子:“哦!我懂了,不愧是你真聪明啊!”
把作业本拿回去后自己思索了一番,又说出了一句令人无语的话:“对了,最值怎么求?”
陈念荒已经失去骂他的兴趣了,一瞥一斜,寡淡无味。
周柏羽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便把当前的进展告诉他:“你生日定在了国贸大厦的H·D融合餐厅,二十人的包厢,结束后我们去唱k,还有时间可以去嘿嘿。”
他的声音一出,陈念荒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
“别想了大哥,未成年。”陈念荒摇了摇头。
“害,我真服了到底什么时候成年啊!真的不想再用我奶奶的身份实名认证了!我想堂堂正正玩游戏!”周柏羽一天到晚就想着他那游戏,“不过话说回来,向春生同意了哎,她微信上说有空就来。”
陈念荒:“?”
他的眼睛在那个瞬间亮了又灭,从桌兜里掏出一本练习强装镇定。
“说了等于没说,她不是还没确定嘛。”嘴上这么说着,心底还是隐隐地期待起来。
两秒后,警觉:“你小子,什么时候有她微信的?”
“你说微信啊,QQ我也有啊?”周柏羽满脸疑问,这玩意儿不是一开始就加上的?不是大兄弟现在还没联系方式呢?
周柏羽一边挠后脑一边往陈念荒胸口扎刀:“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换座位的时候,她主动加我的。”
陈念荒:“!”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感觉自己的记忆断代了,脑海里完全没有主动被向春生要求加好友的片段,哪怕怀疑记忆出现问题,他也不肯相信,是自己被向春生刻意忽略了。
这则消息给原本颜色不大好的脸雪上加霜,陈念荒的嘴唇都气得有些发抖。
“呵呵”
两声极度克制后安慰自己的冷笑,听得周柏羽有些瘆人。
他没继续问下去,明眼人都知道形势不妙。
另一头的向春生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小春,你是不是也被邀请去参加生日了。”宋写宁好奇地问她,“陈念荒应该什么都不缺吧,送啥生日礼物好啊?”
周柏羽基本上是认识的人都邀请了,一脸坏笑:赏不赏脸就看陈念荒的面子了。
向春生才反应过来,周末她可能要去补课。
她一脸认真地回答:“送个祝福吧,他缺这个。”
“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听笑了,陈念荒诅咒不缺,缺祝福。
想来,这似乎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邀请参加生日会,向春生有点想去,她有点好奇别人的生日是怎么个过法。
宋写宁不打算继续问她,向春生没准儿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算了随便送本书吧,感觉他应该需要。”宋写宁要送的应该是《所谓高情商,就是会说话》和《别输在不会表达上》
当面调侃他这种事宋写宁还是没胆子做,送个礼物也无妨。
不知不觉中,曾经陌生冷漠到哪怕对视一眼都要害怕的人成了可以讨论的对象。
“曾萧,你去吗?”宋写宁顺道问了一句。
曾萧听到后拼命地摇头,然后讪讪地朝向春生瞥了一眼,立马清醒道:“不去了不去了,你们帮我祝他生日快乐。”他怕被暗杀。
陈念荒也不是没请他,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曾萧每次抬头看时,都能被陈念荒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逮到,随后立马胆战心惊地率先移开视线,他确实怕这个小秘密被戳穿,从那以后就不怎么和向春生讲话了。
强调,是每一次。
向春生一板一眼的在自己那本行动日志上写了“礼物”两个字,并且标下了日期:11月19号。
这是大气能见度高的一天,他身处的位置高悬于漆深天宇,与那盛气凌人的银月齐平,光均匀地分布在他冷峻的脸上。
一群人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家餐厅,算是见了见世面。
“据说这里超级难约。”
“对啊,这种包厢不提前两个月都订不到。”
“落地窗好漂亮啊,还能看到夜景。”
他们本就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看到新兴事物难免多些言语。
服务员的态度很好,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稚嫩的装束就看轻,反而笑意洋洋地推上来适合小孩口味的东西。
这桌可想而知,是不会上酒的。
宋写宁特意穿了一件稍微正式的裙子,方领的黑裙显得颈部线条很优雅,她装模作样地翘起兰花指拿起餐巾演了起来,殊不知这不是一家法餐厅,而是一家中意创意融合菜的餐厅。
一旁的林致优显得正常许多,穿着针织衫牛仔裤,喝着白水。
周柏羽也是尽显地主之谊,在一旁充当宋写宁小姐的佣人,配合她演戏,帮她倒果汁:“小姐这是您要的从托斯卡纳空运过来的鲜榨葡萄汁。”
“嗯,下去吧。”宋写宁挥一挥手。
站在门口的服务人员十分有眼力见地把菜单交给周柏羽,看着小孩子们的过家家。其实对他们来说比起烟雾缭绕酒气熏天的商业酒局,他们更喜欢这些活在象牙塔美梦中的年轻人,哪怕没有酒单,光是看这种故意扮成熟的家家酒,也有意思的多。
更何况这些年轻人从来不会过分为难服务人员。
坐在主座的那个年轻人却带着与众不同的气场,多了一份旁人不曾有的成熟与胜券在握。
“点菜吧。”
不等了。
他没有把一桌子人晾着等一个人的习惯。
等周柏羽玩完结束在他旁边坐下时,陈念荒才小声问他:“她什么时候来?”
周柏羽环顾四周,才发现向春生没来。
兴奋劲儿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周柏羽:你什么时候来啊?定位】
【向春生:抱歉,今晚我要补课,帮我带句生日快乐,礼物我去学校给他。】
陈念荒尽收眼底,他低头嗤笑了一声,垂着眸浓密的眼睫遮去了全部的神色,唇角往下沉。
在她眼里,他的生日甚至比不上一个区区的补课班?
眼中的烛火晃了晃,他毫无兴趣地吹灭。
有人问他愿望是什么,他可能会想把向春生揪过来,问问,就这么一个愿望为什么还不帮他实现。
不好扫了这群人的兴,陈念荒大方地包了整个电玩城,随他们玩。
林致优原先怎么也抓不到娃娃,这下好了直接抓个够,想要几个就有几个,一门心思全在娃娃机上,宋写宁脸上愁云惨淡,她总感觉情况有些不妙。
周柏羽深知自己这哥们心情不好就陪着他去广场散心。
“还想拜托你照顾一下他们。”陈念荒看到他后唇角牵扯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周柏羽看他这样消沉,也没了调侃的意思:“大寿星,我看你才最需要照顾,走请你吃冰棍。”
面前正好有一家便利店,他们可以假意买一根茅台冰棍,“借酒消愁”,刚好他也需要降降火。
夜很深,可她的身影在玻璃窗前如此清晰。
死都不会忘。
向春生正从华瑞教育的门口结束出来。
身边不偏不倚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瘦削的男性,他正巧叫停了她。
“向春生,你的笔。”顾长靳把上课借来的笔还给她。
向春生头也不回地说道:“送你了。”
她真的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牵扯。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经常性忘记带各种东西,然后戳戳向春生问她借。
车头灯直直地照过来,照清了向春生的脸,也照亮了便利店内的两人。
照在他的脸上,无法避开,陈念荒不自觉地皱眉,现在他成了那个玻璃窗里被逗乐却无可奈何的猫,看着窗外的两人,龇牙咧嘴,无法喜形于色。
他原本还善解人意地自我调节了一番:学习确实比我重要。
现在好了,一切彻底崩盘。
两个人齐刷刷地站起身,走出门。
他黑衣黑裤黑帽,浑身上下却具体地切割在黑夜之中。
顾长靳看到两个人,挑衅地上下扫视着他们,狡黠地轻笑一声:“好久不见,陈念荒。”
第35章 生日·和局
向春生用了两分钟才搞懂现状。
所以,顾长靳和他们一直都认识,陈念荒的生日就在国贸大厦顶楼举行,而她因为上补课班缺席了,并且被人当场抓包。
周柏羽看向她的眼神简直就是在拜姑奶奶。
他嘴唇翕动,用口型告诉向春生:只有你能让两个人休战。
向春生无能为力地摇摇头,眼下这个场面别说她谁都不行。
“你谁?”陈念荒眼里满是不屑。
顾长靳的任何挑衅,可有可无,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顾长靳丝毫不接他茬,反击:“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向春生认识我就行。”
向春生:“啊?”
关她什么事?
她本来还想和周柏羽一起在旁边老老实实当个吃瓜群众。
陈念荒寸步不让,喉骨滚动,像是尖刺,额前的青筋突起,眼眶猩红,他的眼神是一道剑锋强硬地将向春生与顾长靳划开界限。
攥紧的拳头,紧握着他悬而未决的心。
他真的很想质问她一番,可再怎样也是徒劳,胸口胀胀的。胀痛应该不需要冰水从头淋下镇压缓解,可他却觉得前所未有地彻骨,最后只化成了自嘲地一声冷笑。
顾长靳后来居上,越过他同向春生单独说再见,并且咬字加重:“向春生,下周见。”
向春生只是点点头,眼下她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得赶紧把这人打发走。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毛衣下摆,脸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尴尬,朝那两个正在气头的人笑了笑。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放了他鸽子。
“你说呢?”陈念荒没给她好脸色,别过脸去,不看她。
向春生立马凑上前来,想要和他面对面:“对不起嘛,陈念荒,补课实在是推不开。”
周柏羽见状,连忙非常有眼力见地挠挠头,说道:“年年,我上楼玩去了,你们慢聊。”
他扔下这句后,立马开溜。
陈念荒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凳上,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棒球帽帽檐给硬挺的五官分割得愈发凌厉,棒球帽外又带上了卫衣帽衫,放眼整条街上就没有比他还潮的人。
浑身上下冷气外溢,可那双眼却分外不争气地盯着向春生,要把她盯出个所以然。
向春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哄人真的有点为难她了:“你,在这儿,赏月?”
这已经是尽她所能说出最委婉高情商的话了。
陈念荒嘴角抽动,他理应是生气的,可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心软。
要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礼物。”陈念荒理直气壮地伸手向上,这是他应得的。
向春生睁大眼睛,音量也放大了不少:“哦,我忘在家里了!”
“没事,我等你。”他今天是不拿到礼物誓不罢休,磨了磨后牙床,他还在气头上。
向春生的脸上挂不住,笑容既僵硬又尴尬,她现在属实有点骑虎难下了,原本还真就给陈念荒准备了一个小祝福。没想到他现在就要,向春生甚至来不及去精品店“随便买”。
“嗯,我先回家拿,你在这里等一下。”向春生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
“不行。”陈念荒丝毫不被她左右,两人僵持不下。
最后两个人都妥协了半步,变成陈念荒陪着她走到家附近。
刚好她家底下有KFC,向春生领着陈念荒走了进去。
向春生无奈地哄他:“你先坐在窗边,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刚好也能看见我,跑不了的。”
陈念荒对她的安排甚是满意,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嘴角牵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可千万不能让这个诡计多端的向春生给跑了。
向春生跑到前台说了点什么,往陈念荒的方向指了指,随后就走出了玻璃门。
他坐在KFC的落地窗边,透过网状的红白广告,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她逐渐缩小的背影。
她今天穿了一件长及膝盖的灰色针织衫,跑进那个弄堂,路灯下柔软得像是内外统一的一团棉絮,可她身上却带着许多美丽的锐角,喧嚣的人群众中,显得如此寂寞美丽。
这并非由他主宰,视线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陈念荒坐在那儿无所事事地看表,不知在不觉中向春生这人就能牵起别人的全部心绪。
三分钟,八分钟,十五分钟……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换做寻常人早就一走了之。
再给五分钟,再不来就给她扔了。陈念荒内心是怎么想的,可目光却从手表上转移,久久地定在她消失的那个巷尾。
树枝枝桠网罗着橙黄微弱的灯,恍恍惚惚,像一座布满尘灰,缀着层层蕾丝的台灯,世界在他眼前是灰蒙蒙钙化了,忽明忽灭。
直到她出现。
她低低的气喘像是大地缝隙冒出的气泡,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松松垮垮的开衫被灯光镀上一层毛绒的絮雾,那是即使周围的环境再脏乱也掩盖不住的干净质地,手中抱的那抹绿,绿的亮眼,绿的透光。
在看见向春生之前,陈念荒暗自许下23个愿望,和1个诅咒。
在看见向春生的那个瞬间,他的心里只剩下唯一个愿望,那就是——站在她身边。
“久等了,生日快乐。”
这句话,他确实等了很久,整整十六年。
向春生在跨过浅水洼走来时,便在脑中思索着第一句话,但当她看见那个不远处桌子上坐着的陈念荒时,她居然有些紧张,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角度的陈念荒,单手撑着脸,眼巴巴地望着她,毫无攻击力,活脱脱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楚楚可怜。
她于心不忍,这么撇下他自己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
“等你好久了。”陈念荒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低沉狠厉,变得柔弱可欺许多。
向春生把从家里搬来的那盆芦荟放在桌子底下,去前台把餐食取了。
陈念荒见状连忙跟上,接过了那盘全家桶,她那细胳膊看着就心累。
两个人这么坐着。
向春生也不知道这个大少爷吃不吃的惯,有些担心,抬头看结果这人吃得正欢。
“看什么,以为我从来没吃过?”陈念荒一眼看穿了向春生的小心思,笑得开怀,“我又不是神仙,吃不得这些。”
向春生也笑了,被自己的愚蠢的想法给逗笑了,确实便宜他了,这可是她小时候生日最期待的,KFC儿童套餐,生日限定。那一次爸爸带她来吃,登记过日期后,每次生日都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
向春生把薯条插在了香辣鸡腿堡上,再挤上番茄酱。
红红的一小撮,软塌塌的,假装它是生日蜡烛和火焰。
陪他过这个与众不同的生日。
陈念荒逗她:“生日歌呢?”
“不唱了吧,人好多。”向春生害羞道,“我能不能在心里默唱。”
向春生紧闭嘴巴摇起头,真就在心里默念起来。
“哈哈哈哈”
他再也抑制不住笑得发自肺腑。
吹灭蜡烛——吃掉薯条,陈念荒的愿望已经实现。
向春生给服务员了一个眼色,服务员就送上了一个儿童套餐中才有的限定礼物。
服务员:“鉴于您还未成年,所以送上KFC免费的儿童套餐生日礼物,祝您生日快乐。”
陈念荒看着满脸得逞模样的向春生,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她准备的生日惊喜,真是特别!他咬牙切齿地道谢后接了过来,那个塑料感满满的小黄人玩具,拧紧发条就会自动行走的那种。
他确实没成年,不过向春生不是还比他小一个月呢。
想到这里,陈念荒看手中的小黄人都没这么讨厌了,放进了口袋,愚蠢但也还算可爱。
他还是比较期待向春生的礼物,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毫无防备,问她:“该给我了吧。”
总算到这茬儿了,向春生忐忑不安地把自己养了好久的芦荟送给他。
向春生一开始确实没准备,也没什么诚意,这盆芦荟可是她万里挑一,含辛茹苦放在书桌上养大的,照顾它花费了比仙人掌还多出好几倍的时间呢,每一片肉叶都可能藏着她的小烦恼小沮丧呢。
就这么送给他,真的便宜他了。
向春生不大情愿地把芦荟往他的方向挪,陈念荒捕捉到了她嘴角略微向下的细节,更开心了。
层层包裹,肉叶肥厚的芦荟,叶片边缘的尖刺像是猫爪,毫无威胁反倒平添几分可爱,陈念荒很喜欢这份礼物。
他看到了叶片中心的一张白色信封。
他的呼吸变得局促,心跳莽撞地不受控制,这该不会是情书吧?陈念荒毕生的好奇心都悬在了这白色信封上。
“你回家再拆。”向春生有些脸薄,不太好意思地低着头,这种当面念信的行为太过羞耻,“我走了。”
“明天见。”
陈念荒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目送着向春生走回家,即便明天就会见面,他也不会放弃多看这背影的几秒。
陈念荒抱着那盆沉甸甸的芦荟,丝毫不顾忌盆底的泥土弄脏自己的衣服。
他不舍得把信打开,他打算回家细细致致地慢慢拆。
洗完澡后,浑身都是干净清爽的薄荷味,他坐在椅子上,打开台灯,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划开信纸。
卡片上黑白分明的字刺激着他的感官。
「念你心如荒原,凛风不歇;愿你顺颂时祺,万事无拘。」
他久久地不能回过神来,嘴里念叨着:“万事无拘……”
眼底噙满了笑意,她还真是……透彻淋漓
无人知晓他仅剩的那一个诅咒———如果哪天我的灵魂一片荒芜,请务必等春风划过,万物复生。
第36章 抽屉·获胜
陈念荒躺在床上,盯着那张纸,痴痴地笑了起来。
“向小春,你这字倒是进步不少,不过……我算是知道你语文差在哪里了。”他起身,摆弄起那盆芦荟。
他一边擦拭芦荟上的灰,罅隙里小蜘蛛勾结网,一边自言自语:“行文造句,平仄不分,韵脚不和,词不达意,向小春你还得练。”
看来这顾弋乾,教得还没他好一万倍,当什么狗屁的语文老师。
实际上,他明明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嘴角从看见纸条的那一刻就没有放下来过。
这是他出生以来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没有之一。
「念你心如荒原,凛风不歇;愿你顺颂时祺,万事无拘。」
他自言自语:“陈念荒,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对你,只有她愿你长长久久,自在无拘。”
是啊,没有人。就连陈念荒这个名字也是他爸随意取得,在他出生的前一年,他父亲投资开发的第一款游戏停服,他恰巧是念字辈,两夫妻一直期待生下的是个女孩,取了个小名叫年年。
如果他是女孩应该会叫陈念。
做这种不着调父母的儿子真的会心累。
“年年,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干嘛呢?”宋观霜毫无征兆地从门缝探出个头。
她发现儿子魔怔似得把一张纸贴紧胸口,好奇道:“鬼鬼祟祟干嘛呢?”
与此同时探出了第二个头,他爸,陈鹤洲陈总。
“进别人房间不只是敲门吗?”陈念荒皱了皱眉。
“好了,下次一定。”宋观霜女士一眼就察觉出儿子异样的情绪,“生日快乐啊儿子,礼物给你放茶几了,明早起来看看。”
陈总:“早点睡。”
“哦。”
陈念荒都没闭眼,两夫妻还没走多远,就在门口谈论起儿子的八卦。
宋观霜:“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鹤洲:“没吧!我看他挺正常的?”
宋观霜眼中火光四溅:“不可能绝对有情况,等他上学我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陈鹤洲一脸为难:“这样不太好吧,儿子要生气的。”
“宋观霜,我还没睡着!”房内的陈念荒对他这个母亲实在是无可奈何。
宋观霜见事情败露,音量也放低了不少:“臭小子,叫妈,没大没小!”
两个人回了房间。
陈念荒绝对不会把这封信放在家里,他必须时刻带在身边,不然指不定就被宋女士给看了去。
陈念荒打开抽屉,检查了一下,伞,便利贴,空矿泉水瓶,拍立得都很完好,然后仔细地合上,看了眼床头柜的小芦荟。
他盖上被子,辗转难眠。
猛地从床上弹起,划开手机,给周柏羽编辑了一条信息。
【陈念荒:她的微信给我。】
对了,到现在为止他居然还没有向春生的联系方式。
【周柏羽:兄弟你总算开窍了!你要哪个?】
这一连串的字符,黑暗中的白光,刺的他眼睛疼,周柏羽明天早上将会因为左脚迈进教室被打。
【陈念荒:全部。】
五秒之后,他收到了向春生的QQ,微信以及电话号码。
陈念荒大口呼吸保持头脑清醒,一遍遍劝诫自己现在还不是和周柏羽秋后算账的时候。
看着手机屏幕上静静躺着的圆滚滚的头像,他居然犹豫了。
她的头像黑漆漆的透着安静危险的气质,中间有两个尖刺,像獠牙更像一双蛰伏已久的眼睛,与她整个人的性格完全相仿,微信名就是最普通的向春生首字母缩写。
没有个性签名,没有朋友圈,淡淡的破折号,像是静静注视着窥探者,留下的水痕。
寡淡的不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状态。
陈念荒熄灭了手机屏,面前就出现了那双眼睛。
在他人的视线里,你无欲无求,无恼无忧,但当你的视线略过我的眼睛,直抵灵魂深处的欲念时它再告诉我,其实你的浪漫一直带着自毁的倾向。
他不再犹豫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加我。和他轻叩桌面同理。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最好听的打击乐,就是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空气湿漉漉的,声音却干燥得使人安眠。
19 Nov.多云转雨
「生日快乐,会是一颗彗星吗?」
向春生不是那种会随时关注手机消息的人,她看到那条好友验证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哪怕验证通过后她也不会关注某人的朋友圈,所以陈念荒大可不必在发那条信息时,反反复复地检查自己的朋友圈无数遍。
【18CM:才通过?】
【xcs:你这名字?】
【18CM:注意这是大写,别想歪。】
他知道这人想歪了,就再努力解释了一遍。
【18CM:18次Checkmate的Candidate Master。】(十八次将杀无败绩的候补大师)
【xcs:哦哦。】
她确实想歪了,不过这不重要。
【xcs:一直没看手机,你有事吗?】
【18CM:哦。】
向春生其实不知道,这个“哦”还是陈念荒在快速浏览《别输在不会表达上》这本书后,得出自我感觉良好的回答。
两个人的第一次网络聊天由此终结。
让陈念荒没想到的是,从聊天结束后的第二天早晨开始,向春生就没有理过他,并且刻意回避了他的视线。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一下子又回到了解放前。
“这次月考,不出意外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Z20。”宋写宁这次势必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所以复习的欲望强烈。
她取消了往常周六的外食计划,选择在食堂吃饭。
三人在打饭的中途,遇上了语文老师。
一起打了招呼:“顾老师好。”
顾弋乾似乎是没看到她们,目光涣散地从前走过,等回过神来她们早就走远。
“最近顾老师怎么了?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林致优很关心这位老师的近况。
向春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太累了吧。”
宋写宁也有同感:“的确,那天我去办公室找他批作文,结果他错把周柏羽的试卷递给我。”
“那个字,一看就不是我能写出来的,那个遣词造句简直了,害,可惜我没记下来真想让你们看看。”她边说边比划起来了。
三个人的吃饭效率并没有因此而提高。
夜自修过得很快,日复一日,雀跃的晚风只有在铃响的那一刻透进密闭的教室,大家似乎在这个车间待久,机械且麻木了。
向春生回到家后第一步就是回绝母亲的好意,关上房门,打开书包,复习。
她的动作连贯到蒋月华那无孔不入的中药味都沾染不上。
但是向春生的房门不会上锁,一旦上锁,就会让她陷入无休止的猜忌之中,蒋月华会时不时地敲门,确保她的视线一直在试卷上,哪怕在这个只待十个小时不到的房间里,蒋月华也要求她及尽可能地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把药喝了。”
别人都是热牛奶助眠,到向春生这就是中药外加各种鱼油维生素补剂。
这么看热中药和热美式没什么区别,一口气喝完,蒋月华就不再来打扰她了。
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打开手机,更不想提心吊胆地时刻关注门外,所以向春生在蒋月华睡着前都不会拿出手机的。
【18CM:有问题拍照给我。】
两个小时后。
【xcs:图片。】
【18CM:你这是清朝画质吗?这么糊,第几页第几题?】
【xcs:步步高p85十八题最后小问。】
【18CM:你到哪一步不会?】
一般数学题都是刚开始的时候思路清晰,越到后面脑子越混,计算量加大的同时任何一个细节的错误都会导致最终答案完全偏离。
【xcs:我取了mn中点然后向y轴做垂线,两个动点可以关联,只不过这个系数和点所在的轨道就无从下手。】
【18CM:思路没有问题,很清晰,你不妨试试极化恒等式,把三个动点转化成两个。】
陈念荒没有直接把答案步骤完全详尽地告诉她,而是顺着她的思路慢慢引导她。
他发现向春生的思路很活跃并且习惯性用数形结合来做题,陈念荒唇下那颗小痣不受控制地牵起:向小春,你聪明得过头了,我不打算继续当你老师,我会是你的竞争对手。
陈念荒这样并非有所保留,而是尽他可能锻炼向春生的数学思维,培养她的数字直觉。
光凭这点向春生就觉得他比搜题软件好用。果然人在讲题目的时候最有魅力了,向春生觉得他这人还算有点顺眼。
不用白不用,况且数学老师办公室每天都挤满了人,每次轮到她上课铃就响了,效率实在是低下。问题累计着去问葛老师需要间隔一周,执行力大大降低。
问陈念荒是最高效便捷的方式。
【18CM:只针对做题的话,这些二级结论你最好能熟练掌握。】
【xcs:好的,我有思路了,谢谢。】
【18CM:当你感到混乱时,不妨停下来,用俯视的视角看,再坚持一下,数学的渐进性会让你看到答案。】
向春生完全沉浸在解题的兴奋当中,没有把消息看完整就匆匆回复他。
另一边的陈念荒则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数学一直两极分化比较严重的一门学科,向春生的数学从来不会瘸腿,但她想要尽可能把这个发展成优势。0.5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顺滑流畅地演算,脑海中的灵感顺着逻辑慢慢落实,黑笔在书本上精确地完善过程,这些都是她所喜欢的状态。
密密麻麻的稿纸写完了一张又一张。
其间,不停地有人举手示意问老师要草稿纸。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中透着紧张,争分夺秒不错漏每一个关键信息。
比起考场里焦灼的其他人,向春生显得更加游刃有余、得心应手,这次考试大体上全写完了。
她相信自己应该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第37章 萝卜·败北
雨丝同狂风一起卷进窗内,短短几秒双手和桌面已然全湿。
为了保护书本和卷子不被淋湿,他尽可能地用全身挡在窗前,用力地把滑轨生锈的窗户给关紧,不然湿漉漉的纸浆会被激出难闻的油墨腥臭,即便晾干也会漾着无法平复的水痕。
教室内闷湿,大家都在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大课间跑操给冲掉。
“周柏羽,你拿这个擦一下。”卢瑞音看到了他湿透的衣服,递过来一条特意从办公室拿来的干毛巾。
周柏羽接过了毛巾,惊慌失措地道了声谢。
这样细小的举动却落入了林致优的视线之中。
作为班长林致优是整个班和卢瑞音交流时间最长的人,她已经不止一次觉得不对劲了。不管是从眼神也好还是语气也罢,她都感觉这个班主任似乎不怎么关注女孩,有些过分在意男孩。
卢瑞音看着她们拧眉:“你们别摆动自己那两撮刘海了,都说了把头发全部梳上去方便。”
这句话无疑证实了林致优的猜测,她确实有些偏袒男生。
青春期的女孩被套进肥厚的校服里,无可抵抗的激素,额头长痘的烦恼,时兴的八字刘海,能尽最大可能帮助她们隐藏羞涩复杂的内心,让随身携带小镜子中悦己的心思有处可去。
面前的刘海似乎在天热时流汗时大风吹过时,变得难熬、无状、狼狈不堪,但却是她们努力爱护经营自己的证明。
底下就有女生小声反驳:“你不是每天都穿高跟鞋,我们留个刘海怎么了。”
这种类似的话自然是在她离开后小面积爆发的。
宋写宁也气忿地从口袋里掏出梳子,狠狠地把翻卷的刘海梳平。
向春生没有刘海,也没有被雨淋湿,她专注于笔下的数学题。
“向春生,你这次考试大题都写完了?”曾萧问她的时候头都不带转的,一直保持梗住脖子的状态。
向春生有些反感这种突然打断别人思路的行为,但还是耐心告诉他:“嗯,做完了。”
曾萧略有惊讶地看向她,在他的刻板印象中那些英语好的学霸,数学会稍微弱些,这次的数学大题筛选的性质较多,有些人看到图就已经望而却步了。
向春生这么有把握应该考得不错,曾萧自顾自揣测着。
等到下午公布了成绩,所有人都是傻眼了,包括陈念荒。
像是他们原本满心雀跃地拆开包裹,却发现里面不仅是空的还带着刺鼻的气味。
年级第一不再是陈念荒,他是第三。
向春生觉得自己的分数有些难以置信,语文108,数学121,英语143……年级排名第九十四,她退步了。
她一直盯着那串数字。
明明我很努力了,为什么成绩不进反退?我可曾在某个时刻懈怠了?或者说我还不够努力?她一遍遍反问自己:向春生你是不是过分自信了?水满则溢,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向春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她不断抚摸着右手中指指缘的厚茧寻求安慰。
横卧在她面前的不是并非其他,而是那张自认为满意的数学答题卡,冰冷厚实,边缘锋利带着割伤手指的风险。
她握着红笔看着答案批改,直到最后一道大题,她顿住了,红笔笔尖停留的地方晕开鲜红的可怖的一圈。
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在轻微颤抖,五官不断发烫。
向春生可以接受成绩不尽人如意,能够不计较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她却很难缓解自己信誓旦旦填下的答案被判错的瞬间,哪怕已经验算了无数次,可参考答案分明地警告她,她出错了。
这种挫败感无法比拟无可救药地在角落滋生。
“向春生,你大题做对了吗?害,就说答案有两个。”曾萧的数学也算是稳定发挥,没心没肺地问道。
向春生回答地有气无力:“没。”一场考试抽空了她所有的社交活力。
“我这次英语考得也很烂”曾萧想要安慰向春生,“明明单词背得都很认真,为什么考试看到了一个都不认识?就好像加密了一样。”
他为此也十分苦恼。
向春生只是认真地回了一句:“背单词不是自我感动,不会就是不会,不熟就是不熟。”
向春生十分大方地给曾萧分享背单词的方法,教他步骤。
……
看到成绩后的陈念荒沉默了。
这次他的态度没有问题,也很认真地填完了每一张答题卡,他也不是每次百分百都能成为年级第一。
陈念荒担心的是她。
一中自然是卧虎藏龙,他拿不到第一很正常,毕竟题目难易、考试状态甚至运气都会对成绩有微弱的影响,所以陈念荒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排名。可向春生好不容易学习慢慢步入正轨,这样的打击应该不会好受。
夜自修的这三节课,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向春生,想找个机会和她说话。
结果向春生居然一直在耐心地教同桌题目。
他不免一阵心寒:对我有对别人十分之一的耐心就好了。
“小春,我们走吧。”宋写宁和往常一样挽住她的胳膊。
三个人并排,能把台阶占满,陈念荒只好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宋写宁敏锐地注意到了,拦住向春生快步往前走。
等她们在路灯下分离时,他才找到机会,凑上前。
向春生试探性地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那么高大一个人就是一个移动的灯罩,光是投影就能把她全部盖住。
陈念荒紧张地挠挠头,组织好语言后,装作漠不关心地回答:“请你吃关东煮。”
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向春生看到了校门口那家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小摊。
“那我不客气了。”向春生回头朝他一笑。
请客哪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天冷,一杯热乎乎的关东煮正好吸引了她。
向春生艰难地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对老板说:“我要吃萝卜和鱼籽福袋。”
陈念荒没有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侧头对老板说:“加上这些一共多少?”
“25。”老板看着男孩子掏钱,笑出了褶子。
她的小摊总有不少情侣光顾,看面前这对也不像是情侣,不过她就喜欢赏心悦目的。
他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两个纸杯,没有递给向春生:“我来拿。”
因为刚出锅的关东煮还很烫。
向春生从里面抽出一串,吹了吹风,嘴巴一鼓一鼓像极了河豚。
在陈念荒的眼中好像她不管做什么都很可爱,哪怕是呼吸。
他从未有过的温柔,那是侧颈到耳际的红。
“你不吃吗?”她少见地关注到了单纯充当便携式餐桌的陈念荒,莞尔一笑。
陈念荒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明明一举一动都很正常,过分和谐,可那是向春生,如此警惕的她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
她不正常,她在用笑用关注别人的情绪来极力扭转自己悲伤的视线,她在强撑。
他的表情慢慢僵硬,内心某处地方有一道清脆断裂的声响:“向春生,哭得时候哭,笑得时候笑,一边哭一边笑,很丑。”
陈念荒希望向春生坚强,却又不想让她独自承受破碎,他罪恶地想要弄哭她。
那一刻的向春生正在咀嚼与她口腔大小不太符合的萝卜,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陈念荒把纸巾包在关东煮纸杯外,递给她,转过头去。
“我挺开心的,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想哭?”她冷笑了一声。
她不喜欢这种状态,这种轻易就被人看透的状态,她像是应激般竖起了满身的刺。
向春生无所谓别人喜欢亦或是讨厌她,她希望他们恐惧她。
向春生直视他的眼睛,只一道灼热的视线就能烫穿肉体凡胎。
她冷峻的声音,像是震去浮尘的钟:“陈念荒,你是不是过分关注我了。”
陈念荒一怔,他的灵魂逃无可逃,回过神来,亦是不让分毫:“我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
霓虹广告灯映着瞳孔毫不掩饰的真诚。
向春生听到这话明显呆住了说不出话来,她原以为得到的会是陈念荒一句不要自作多情的嘲讽,没想到是这个,这是她获得过最好的评价,曾经的年级第一说她是他的对手。他没有否定她的野心,轻蔑地认为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白日梦,他肯定她每一次的向阳生长。
“可我……”她不自觉地低头,球鞋头上的微笑标志好像也在嘲讽着她,“我可以接受自己努力付出没有收获,可我不想被现实一遍遍提醒,它凭什么折损我的自信。”
扪心自问:她真的能接受吗?向春生变得强词夺理。
她的脸上诡异地并存着苦涩与兴奋,脆弱地像是已经碎掉摇摇欲坠却仍靠仅剩张力悬挂着的玻璃窗。
“当动机水平和任务效果成倒u型曲线时,你要允许它发生。”陈念荒柔声说道。
他没有想要规劝,告诫向春生不要怨天尤人,而是耐心地引导她,不要在效果主义的陷阱中越陷越深。
陈念荒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说道:“真正的强大并非对抗,而是做完一切努力后,允许任何结果发生,允许遗憾、愚蠢、错误……允许付出没有回报,允许不尽如人意。”
他补充道:“或许我们这一生会路过踌躇满志,路过困顿怀疑,路过傲慢无礼,路过幡然醒悟,路过接受理解,这样从无中来到无中去,剩下的命题应该就与存在主义相关。”
陈念荒的笑意从唇角蔓延至眼尾,他知道向春生喜欢研究这些。
向春生浑身上下竖起的尖刺软化成了柔顺的毛。
“是啊,我一直喜欢三这个数字,三山,三角形,三段论,三位一体,第三空间,三生万物。其实我只是喜欢秩序感,喜欢一切都遵循我的逻辑,我所预想的轨道运转。”她看向陈念荒。
可现实又不是棋盘,熵乱和无序才是常态。陈念荒没有资格评价向春生,他只是不想让她继续消沉下去。
陈念荒:“你不要把成绩看得太重。”
太过在意结果,会变得患得患失。
向春生:“不,我只是盲目地相信着天道酬勤。”
她的眼镜下只剩冷静、清醒、无人能挡。
第38章 方糕·获胜
“好一个天道酬勤。”
好有分量的四个字,他的双手握紧又放松。
向春生走在前面,他就在两米左右她影子的末端默默跟着,好像雪地里他一步一步踩着向春生留下的脚印,安静地把她送回家。
向春生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五十了,和陈念荒居然聊了将近十几分钟。
家里的灯关着,她把钥匙插进了黑洞洞的锁孔,拧开。
沙发正对着玄关,向春生在那两人的视线之内无处可逃。
蒋月华只开了一盏灯,侧光挂在她的半张脸上,半明半暗的,茶几居然成了审判台。
向成明出现的时机总是不妙,或许和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有关,看到他时向春生总是觉得心虚。
“月考成绩出来了。”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向春生知道,自己难逃此劫。
向春生把成绩单拿到了他们面前,小时候的她格外聪明,不是那种偷偷模仿签家长姓名的聪明,而是在爸妈看到她成绩之前就酝酿好情绪,先把自己带入失望之中,期盼那样父母就能心疼她。
如今的她面对这一切都很坦然。
蒋月华先是叹气,随后便开始喋喋不休:“你是不是最近没怎么花心思在学习上,马上就要分班了,你现在再这样退步下去,是进不了重点班的。”
向成明只是看了眼成绩,他根本不管好坏:“这么晚才回家,你去干什么了?”
他的音量足以震痛向春生的耳膜:“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外面瞎晃悠什么!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险。”
那一刻向春生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是关心自己的:“对不起,我去买了关东煮。”
他的瞳孔明显放大,扔下一句:“下次别这么晚回来了。”就背着手离开了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蒋月华,但她的气势没有丝毫的削减。
她早就收到了向春生的成绩单,通过学校发短信的形式,美其名曰加强家校联系的成绩单。
蒋月华给向春生的婶婶打了电话:“喂,噢,真的假的?哦,这样啊……”
明明还在气头上,蒋月华和别人打电话时却总是笑得出来,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向春生看到那样的笑觉得格外讽刺。
她挂掉电话,拧紧的眉暂时放松:“我问过了,这次考试确实有难度,小夏也才考了一百出头,你稍微好一点。”
向春生扯了扯嘴角:“所以,那又怎么样?”
在别人面前略胜一筹你就有把握有谈资了吗?向春生讨厌被拿去做比较,讨厌任何形式的捆绑关系,她不喜欢蒋月华这种事事都要强调竞争意味的行为,伤人伤己。
真可笑,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暴雨,所以提前打开了雨伞。
“怎么样?说明你一直有这个实力,中考的教训你应该最清楚吧,小夏从小就没你乖,她这次排名不高也很正常,你退步这么多有什么要和妈妈说的吗?”
“没有”向春生的冷冷地回。
蒋月华刚熄灭的火焰又在瞬间被一句话点燃,“你现在和妈妈说话都是这个态度?”
她看见向春生那副不服管的样子,气得连成绩单都捏皱了:“向春生!你知不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才找到的葛老师!花了多少钱才把你送进精英班!每天累死累活给你做饭送你去补课班,你现在这样对我!”
“哦,谢谢妈妈,对不起妈妈。”
她是如此真诚又如此虚伪。
“嘭——”
没关系,只是碎掉了一个烟灰缸。
蒋月华反应过来,向春生已经转身去洗头了。
她也是气到了极点,居然不管不顾地扔出了烟灰缸,好在她力气不大并没有扔准,它砸到了地上。
四分五裂,溅出水晶的碎片。
蒋月华在扔出手的那一刻,后悔到了极点,她实在是气昏了头。
向春生一个人走到了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手背一凉,这好像不是水槽溅出来的水。
可她今天不想洗头,她为什么要洗头?她不是才洗吗?她不想洗!为什么都是她掉下的头发?
满地鬼魅一般的黑色发丝恐怕会慢慢攀爬缠绕上她的小腿。
从卫生间里出来,蒋月华就走了进去,不带任何过激情绪,就是平静自然地两个人擦身而过。
她一边拖地一边埋怨道:“头发怎么掉了这么多,早点睡觉。”这是属于蒋月华的台阶。
向春生没有回答。
她端着中药和或许是放在茶几上许久的话梅糖,走进向春生的房间,柔声道:“喝完药,早点睡。”
向春生看着那颗融化了的与糖纸外壳粘合在一起的糖,轻笑了一声。原来喝中药还能吃糖。
“哦。”
那只剩黑色底渣的白碗,是属于向春生的台阶。
床上那坨圆滚滚小山是手脚全缩进被子里的向春生,她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麻木,床头那盏小灯总是亮的。
她给向夏锦发了一条消息
【向春生:睡了吗?】
【小夏:怎么啦姐姐猫猫头】
【向春生:我这周日想和你一起。】
【小夏:好呀,好呀,我刚好买了一盒新盲盒等你一起拆。】
向夏锦能从对话中看出姐姐低落的情绪,她希望这样可以让姐姐开心。
【向春生:嗯嗯。】
她发信息的那一刻,想过逃离,逃离这个烟灰满布的家,可看见那个圆圆的向日葵时,她认清了,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世界上没有乌托邦,也不存在巴别塔,那里只不是短暂误入的桃源罢了。
橙黄色的台灯灰蒙蒙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深蓝色硬壳的书。
像这样老旧的书,就连翻开书扉都有吱嘎声,仿若沉闷了半个世纪的钟在此刻敲响。
“哼,你这个丑八怪,我恨不得猫把你抓走了。他的妈妈也说,要是没把他生下来就好了。”
“对,过他长得太大了,太特别了,因此他必须挨打。”
“你们不了解我。”
“相信我的话吧,我这只是为了你好。”
……
这短短的六千字,她从牙牙学语抚摸文字开始读至现今。
那天晚上,她给向夏锦讲的故事就是原版《丑小鸭》六岁的向春生没有太多特殊的感受,只不过看着图片上的天鹅觉得很美。
从来都不是丑小鸭变天鹅,一直都是小天鹅在慢慢长大。丑小鸭的本质其实就是幼年时期的天鹅,天鹅幼崽的强壮是适者生存自然界擢选出不易夭折的结果,所以他才特别,与众不同。这是一个试图教会我们,如何找寻自我的故事,看似是个童话,实则是现实的水中镜。
向春生自嘲地笑了笑,她必须合上书闭上眼,因为睡眠时间不够会影响明天的效率。
她好可怜,甚至就连这个时候脑子里想得还是学习?
明天是星期天,可他们还是要上课,甚至都比不上996都快是697了。苏合一中极为人性化的设置了大小周这样的缓冲方式,大周从周五下午四节课结束后开始一直到周天晚上需要上夜自修,小周则是休息半天,周天下午这半天。
所以他们一般选择在小周的周六外出觅食。
这个点一般宿舍楼的水房格外拥挤,是那些把握好洗头时机的女生使用吹风机最频繁的时间段。发丝、茉莉、玫瑰、月桂各种各样的香波混合在了吹风机的噪音之中。
向春生像那只第一次上天宫的顽皮石猴,分外没见识地东张西望。
她是跟在林致优屁股后面来得,原本这活根本不应该派给她——在夜自修前,收齐全班人的团员证。团支书到目前为止还没选出来,所以就由班长代劳。
而向春生呢则是被坑蒙拐骗走上这西天取证之路。
这一栋是女生宿舍,台阶转角是木质的回型围栏,看上去光滑温润,不知道被抚摸过多少次。
向春生有轻度洁癖,从来不会去伸手去摸。
就在转角处,她迎面撞上了一个女孩,就在稿子快要落地前,向春生伸手捞到了,她为了保持平衡万般无奈借助了围栏。
“对不起。”那个女孩赶忙道歉。
如果不是向春生,她的这些纸可能就会被地上的水打湿,台阶上的水来自于女孩们的发梢。
向春生把稿子递给她,摆摆手:“没事。”
她接过后道了谢,就匆匆离开。
这个女孩很眼熟,向春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就没太留意。
向春生和林致优两个人继续走,她们两个走读生,第一次探访了住宿生的房间,那个被形容的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宿舍生活就这么摊开在眼前。
事实上根本不是传闻那样,她们两个走进去就被塞了一兜子零食。
“交一下团员证。”林致优一边吃芒果干一边转悠。
向春生则是默默把纸袋打开。
“班长,我能不能晚点交,放在家里没带。”给她芒果干的女生问她。
林致优也没办法催她:“行吧,你下周给我。”
向春生嘴巴里已经被路过的人塞得鼓鼓的了,她没办法拒绝她们的好意,她们也喜欢逗她玩。
林致优指着空床铺问:“哎这个床位是谁的?”
这个床位上堆满了各种不同型号的行李箱,看上去不是有人的样子。
有人解释:“你说这个,我们班不是挺少人住宿的嘛,所以我们两个就被分到和别班一起住,这个床位一直就是空的。”
向春生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这里处处都充满了生活的痕迹,虽然地面和天花板因为潮湿豢养了一圈圈霉斑,但是铁楼梯上用胶条海绵包裹的地方留着她们经常踩过的压痕,墙面上发黄的胶体是海报曾经的位置,门背后带有裂痕的镜子照亮着每个穿上校服确认发型的早晨,水卡的“嘀”声过后,吃力地拧紧生锈的水龙头。
或许她也可以抢走室友的最后一口泡面,愿赌服输开心地吃掉手中掰得不算公平的方糕。
第39章 景观·败北
人类是否真正解放?
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不再是外部的力量,而建立在认同之上的一种文化霸权,成为一种占据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这种霸权称之为景观。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世界的真相吗?
抱歉,从报纸、影像、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体参与的那一刻,它就变成了独属于你一个人的桃花源。听起来是不是格外可爱美好。
今天,除了天文学家,人们不再仰望天空,他们停留在大地,站在那一抔黄土之上埋头经营自己庸碌的生活,顺应顺从,不再过问形而上的意义,频繁地换台寻求嘈杂的安慰。
自以为掉进信息的海洋,拥有极大的自由,实则那不过是算法系统锚定的蜂蜜罐,就连你摔倒溺死的角度都被记录在册。
祛魅的世界一片祥和荒芜。
—今日读物《景观社会》
月考成绩公布了有两三天了,所有人都活在了等待秋后算账的痛苦之中。
可除了任课老师,卢瑞音依旧隐而不发。
“不是吧她转性了?”宋写宁还是不能相信,“这不会是最后一餐断头饭吧。”
“不能吧。”林致优把从办公室搬来的电脑连接上投影,原本这是一节总结陈词的班会课,班主任不在,让班长放电影给他们看。
电影要求不能是血腥暴力恐怖的那种,众口难调,林致优就问起了阅片量极为丰富的向春生,“有没有哪部电影是有趣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小众电影?”
你让她一下子想也想不到几个。
“我能想到的都是年龄段有限制级的。”向春生云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回答了。
“哈?”
另外两个人都张大嘴巴,她就这么说出口了?
向春生一本正经地说了几部:“《夏日细语》《绿皮书》《死亡诗社》这些很不错,如果你要没人看过的话,那应该是没有,因为总有一群人他们的喜好无法重合。”
向春生就是其中之一,她比较喜欢看一些猎奇有趣的,具有实验性的片子,向春生自认为没有什么艺术天赋,可电影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无往不复,揣测每个镜头下的深意,帧频煽动她平稳的心跳,视听语言所带来的新奇感受,她贪婪地都想要拥有。
也许真正的好电影,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特效,什么跌宕起伏的戏剧构成,他们的落点会在世界的微小之处,揭开隐秘又伟大的感情。
林致优自然希望越小众越好。
“以我个人拙见,那些电影之所以小众,是因为它拍摄之初就服务着小部分人的审美,如果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好电影就总有人看过。”向春生在讲到自己喜欢的领域总是滔滔不绝,“不如看恐怖片吧。”
她的眼中熠熠,克制不住激动。
“反正老师不在,没人管,我们把帘子一拉谁知道?”宋写宁举双手支持。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部最新上映的片子,连向春生都没看过的那种,拉紧了窗帘。
全班人都沉浸在黑暗安静的氛围当中,恐怖片的精妙之处就是你明明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会被吓一大跳,尤其是在主角经历过背景音乐的变奏,进入到自以为的环境中放松警惕后,危险突然而来的恐惧。
“啊——”
遇到吓人的情节宋写宁第一个抱紧向春生。
班会课没有老师管,大家也就开始随意调换位置,曾萧非常有眼力见地让出宝座。
向春生漫不经心地对着林致优挑了眉,两个人默契地看向这个又菜又爱玩的选手,比起恐怖片周围人的反应才有趣。
和周柏羽的动不动就遮眼睛比起来,陈念荒显得格外淡定,他就没把目光分给电影。
因为身高的缘故陈念荒坐在了后排,那个角度就恰巧能看见她的侧脸。
那个骨骼分明,眉弓立体的侧脸,那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反着冷冷的白光,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寡淡的鲜活,无欲无求,甚至让陈念荒觉得自己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平庸。
“啧啧。”这是周柏羽由于太害怕观察他两秒后发出的动静。
周柏羽:这人已经没救了,病入膏肓,真想把三个月前的陈念荒头掰过来,让他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德性。
“看我干嘛?我能保护你吗?”陈念荒就连讲话时都不会看他。
周柏羽翻了个白眼,有本事这话对着向春生说啊?只会在他这儿耍横。
一节课根本不够看完一场电影,剩下的那半截只能大家回去之后慢慢看,可回去之后谁又会看呢?失去了和大家一起在繁重学习生活中解压放松的日子,又有谁会真正看完一部毫无逻辑的恐怖片呢?
向春生会。
她这人有个坏毛病或者说是强迫症,就是荤素不忌好坏不分,一部片子无论多烂都会看完。
第二天早上,卢瑞音一走进教室,一整个改头换面。
她烫了一头羊毛卷,剪了法式刘海,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和驼色及踝风衣,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浓郁的玫瑰花香,非常引人注目,有点像香榭丽舍大道上手夹烟卷的女人。
只要她不开口,看上去很是知性优雅。
早读结束后,全班人都在讨论班主任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的天,她居然放弃了自己的高跟鞋。”有人注意到她把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
“不会怀孕了吧?”
“别动不动就和怀孕扯上关系好吗?说不定她就想要换个风格呢?”
“真没想到换个发型一整个气质就变了。”
“感觉脾气都变好了很多。”
……
卢瑞音的变化确实大,就连办公室的老师都大为吃惊。
林致优走进办公室全是一水儿的夸赞,她也没忍住多看了班主任几眼。
卢瑞音问:“怎么了?”
她慌乱解释:“哦,没什么。”
卢瑞音:“昨天他们乖嘛?”
林致优回:“挺乖的。”
偷偷看恐怖片的事自然不能如实说明。
卢瑞音:“你们看了哪部片子啊?我那个视频会员有用吗?”
林致优:“呃,那个《死亡诗社》我们用了会员,谢谢老师。”
卢瑞音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行了,回去吧。”她那个视频会员里没有《死亡诗社》
林致优心虚地拔腿就跑,班主任确实变了,如果原来是导弹之类的核武器,现在直接变成了冷兵器。
回去的时候刚好铃声响了,他们这节要上的是语文课。
他们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调侃一下老顾,问问他看见老婆变化如此之大的心理感受。
“话不多说,我们翻开课本第一百六十三页,我们重新上《氓》”
那些原本还睡眼朦胧打算语文课补觉的人瞬间清醒,头顶的老师不是顾弋乾,不是他们的老顾,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
“忘了介绍,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我姓唐。”她说话声音清脆爽朗,像石子投入溪涧。
白色粉笔字干净利落,落笔的动作行云流水,她整个人都有种来去匆匆的状态。
“她应该就是来代课的吧,老顾不会生病请假了吧?”
“不要啊,除了老顾的课听别人的课我都要睡着的!”
“老顾教的这么好我不相信学校会轻易换老师,这次月考别的科目考差了,语文还不是照样年级第一吗?”
“凭什么啊!狗一中,凭什么一声不响地换老师啊!知不知道一个好的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有多大!”
“救命,她的课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
一张纸条穿过了半个班级。
讲台上的她还在激昂的讲解词义,丝毫不知道台下发生了什么。
“这里我偏向于用叶子的变化来隐喻女子,从主体性考虑对人物的塑造则是‘欲刺先扬’,恋爱初期的称心如意才会让女主人公义无反顾,也为读者营造二人婚后定会恩爱的想象,随后,笔锋直转,开始揭穿男子用心不专的虚伪,完全颠覆超出了读者的期待,一个薄情寡义、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跃然于纸上,我说的这些都记下来。”
等铃声一响,她立马走人,丝毫不会停留。
课上得实在是无趣。
下课后班上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有谁敢去问问班主任发生了什么?”
“我去问了,班主任不在,不过办公室老顾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还我老顾啊!”
“有没有人知道原因啊?”
一拨人怨声载道哭爹喊娘,一拨人四处奔波寻找真相,还有一拨人都开始写起了联名申请书。
之后向春生还坐在那儿,完善上课笔记,是谁教她都无所谓,她反倒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师讲的知识点更清晰明了,所以不参与他们的活动。
宋希宁用力地在联名信上写自己的名字:“狗一中辞退优秀教师,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就连平常一直保持中立姿态的林致优都不再矜持了,语文老师并不只教他们一个班,她去找隔壁班的同学一起联名上书。
她很喜欢顾弋乾上的课,他的存在告诉她世界上还有一种语文老师,他们见多识广、博闻强识、温柔儒雅、随性洒脱,而非动不动试卷,动不动排名。
可以说他每一次鼓励都为林致优碾碎的血肉重新筑起。是他让他们知道文人墨客笔下的疏星淡月有多美妙,是他具象化了诗意,让他们知晓,文字是具有生命力的。
林致优把联名信递给向春生,直勾勾地盯着她问:“小春,你签名吗?”
“我不签,感觉这样对新来的老师不太友好。”
她拒绝了。
第40章 毁誉·败北
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做错了事闯了祸才回过神来,说错话了才知道后悔,摔倒了才后知后觉地疼,他们这样也算是头破血流了一回。
一班学生一出手就是一票大的,他们直接把联名信送去了校长办公室。
四十三个人,就只有两个人没写名字。
一个是向春生,一个是陈念荒。
一个拒绝,一个懒。
他不关心这种无聊且小儿科的事。
由于换老师这一吵,直接把教导主任给喊来了。
整个班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团结。
吴健越作为其中最为激进的一派,不断煽动着大家的情绪:“顾老师不来上班,我们就不上课!”
“还我们顾老师。”
“拒绝无理由更换老师!”
……
教导主任戒尺震天响:“长本事了是吧!都敢告状到校长室了!你们顾老师知道了一定很欣慰,教出你们这群好学生!”
明晃晃地讽刺:“不想上课就去一楼空教室,写八千字检讨,让我看看你们对顾老师的情谊。”
此话一出,无人敢继续接茬儿,不过还是有几个硬骨头,拿上纸笔毅然决然去了空教室。先是一个两个离开,随后越来越多,全班近半数的人都呆在了那个空教室。
教导主任给卢瑞音打去了电话,她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剩下的人自习。”
这算是一场青春期的游行示威,被迫换老师这件事就像是一个豁口,激起了这些被学习压抑地有些奴性的学生,全部的血性,不计后果这么来上一遭,也算不枉此行。
向春生端坐在班里自习,她真的非常讨厌被打乱计划。
卢瑞音来教室看了一眼,最后去了那个空教室。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来之后,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心如死灰,还有不少的人哭了。
那张联名信也撕成了碎片。
每一个人都像是受到了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宋写宁和林致优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呜咽里带着强烈的窒息感。
绝望,弥散在整个高一一班。
在卢瑞音走到空教室的一分钟前,所有人都洋溢在不用上课,互相偷看检讨的喜悦之中。
她走了进来,身畔笼罩着淡淡的忧伤,她开口没有责备他们:“我知道,你们很喜欢顾老师,你们同样可以试着接纳唐老师啊。”
她的声音轻柔,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她理解他们。
“卢老师,你能告诉我们顾老师去哪儿了吗?这样我们也好放心。”
“对啊,卢老师,我们担心顾老师是因为生病了才辞职的。”
“是啊是啊。”
听到这话的她,表情僵住了,眉心微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着一个个期盼的眼神,卢瑞音不想伤害他们,这群孩子就连担心都如此的纯粹。
“他没有生病,你们不用担心。”
“老师你就告诉我们吧,我们绝对不会外传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笑得那般苦涩。
“我……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宋写宁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
“他们离婚了。”林致优哭够了,眼神彻骨地只剩下冷静。
“顾弋乾家暴。”
家暴,多么可笑的一个词,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杀人未遂就是杀人未遂,是不是只要在婚姻存续期间,这些都只能是家庭暴力。
他把卢瑞音打得浑身是伤,他专挑脸部手部以外的部位打。
顾弋乾的脸善良的像是不敢踩死一只蚂蚁
她的脖子上有玻璃碎片划伤的疤,她的胳膊内侧有烟头烫伤的疤,她的肋骨上有淤青,她的头发底下有一块被拽掉的秃斑,她的肚子上是剖宫产的疤,她膝盖是与地面摩擦的疤,她浑身上下都是疤,她一定忍痛能力很好。
她怎么不忍到死,继续好了,只不过是那天,顾弋乾又喜怒无常地把她最喜欢的那双高跟鞋钉进小腿罢了——她最喜欢的那双。
一切都一切都指向他,顾弋乾是一个活在羊圈的禽兽,一个活在乐园的恶魔。
听到这些后,他们的眼前一面模糊,血肉模糊。
卢瑞音也泣不成声,没人能想象她自揭伤疤花了多少的勇气,她最后离婚了。
这个女人冷静地去医院验伤,去警局报案,去法院起诉。
顾弋乾比谁都看重自己的颜面,他那层面皮在阳光下粉白可怖,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他们这群人挽留他呢?他主动辞去了工作,同意了离婚。
不是我不再穿高跟鞋,而是我可以选择穿或者不穿。
卢瑞音踏出民政局大门的那一刻,她呼吸到了这半生从未有过最甜美的空气,阳光很好抬头看带着一圈圈彩色的光晕,这份自由,属于不受禁锢幡然醒悟的卢瑞音,她点燃了一根香烟,转身踏进了那家理发店。
他这么好,她怎么忍心不撕破脸皮呢?
而他们这群人从始至终都是被利用的傻子,单纯的他们还眼巴巴地盼着他能回来。
他们至今还无法完全接受自己曾经居然拥护这样一个人,这个审判他人灵魂的死刑犯。
“我……真的很喜欢他讲得课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顾老师是假的,他那些优美的文字是假的,他幽默的语言是假的,他教我们的那些都是假的?”宋写宁不知道该去质问谁,只能苦苦扶着向春生的胳膊,那是她最后的支点。
“好恶心,好恶心……”
林致优疯狂地摇头,眼前浮现出那一段段文字,或诗情画意,或鞭辟入里。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她所喜爱的那些都建立在生蛆化脓的面皮之上,她所信奉的那些至理名言,源自一个男人发臭发黄的牙齿。
她背叛自己的母亲,把这样一个男人奉为座上宾,你让她如何不后悔,如何不反胃。
她怎么能接受?
哪怕这一切的一切出自一面之词,她还是觉得恶心。事件一旦发生,就像是吃了半碗面后,发现汤底炖煮了一只死老鼠,像是大口咬脆桃,截断面的孔洞断着半只仍在扭动的虫子。
而现实是什么,现实是一个外表强硬、尖锐刻薄的女人被家暴了整整三年,一个孱弱老实、温文尔雅的男人其实心狠手辣。
向春生从很小就不是擅长感同身受的人,可是此刻她发觉她们被残酷恶臭的现实击溃了,因此正在迅速地坠落,迫切地需要有人张开双手温柔地接住。
向春生不会因为自己与他们不同而感到侥幸,她同样觉得恶心。
只不过向春生在很早以前就被语言混淆过,如今的她不再相信罢了。
她的声音如同夏日的水波,把所有噪音阻断,那一刻无限接近于永恒。
“再不关注那些作家的腥膻往事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如此痛苦而美好地构成这些朦胧诗?开创现代心理分析先河的究竟是多么伟大?一个能写出‘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究竟会多么浪漫?那时我单线条地相信,能写出好诗,构筑全新体系,制造完美譬喻的人,一定是言有所衷的,是人如其字的。”
向春生的声音略有颤抖,她也在慢慢揭开愈合已久的疤。
“知道顾城杀妻,弗洛伊德的霸权,胡兰成的见异思迁后,你根本没有办法相信世界、文字和为人,难道说文字本身就是充满谎言的就是阿谀奉承的,就是矛盾痛苦的?你所以为的那些诘屈聱牙的文人千锤百炼后泣血之作,不过是他们在自己那套精神胜利法之下,不断用修辞填补缝隙,不断用譬喻弥补缺陷,修正看似严谨的逻辑,自此变得无坚不摧。”
摇摇晃晃地补充道:“但是,我一切阅读的感受都是真实存在的,无法消弭,也不用后悔,不必对那些文字嗤之以鼻,只不过从那以后,任何文字都无法动摇我罢了,最好的作法就是不要把文学作品和它的创作者的人品相关联,对那些人去祛魅。”
她最后朝她们笑了笑。
“顾弋乾,哪怕他做错事,他们不是最后还是离婚了,他教书不是挺好的。”吴健越这句话无疑激起了千层浪。
她们不能理解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的逻辑,只觉得他在开玩笑。
吴健越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开始指责他,批判他。
“你有病吧,人都做不好还教书?”
“给家暴男辩护,你是什么圣父吗?哈哈哈哈”
“脑子被驴踢了吧。”
“他做人不行,课上得不算差吧。”
“我无话可说。”
……
这一群人,就只有陈念荒笑醒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关心这些肮脏龌龊的东西,他只觉得可笑。
“好在哪里?”陈念荒不觉得他教得有多好,无法苟同。
从一开始陈念荒就这么认为:他的花言巧语会让耳朵很痒。
听到这话的众人都有些震惊,他们知道顾弋乾的私生活有问题,品德败坏,可没有人认为他的教学水平不行,陈念荒是独一个。
“你们看见玫瑰觉得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却不知道电闪雷鸣的夜晚,它们互相吞噬,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他不过是平铺直叙,就让人心惊胆战,瑟瑟发寒。
你们看到慈眉就觉得善,听见温声就觉得细,吃到糖丸就当它甜,殊不知那味道不佳风味俱散的黄米糕才无毒无害。
“那历史上的那些伟人也不是毫无瑕疵的啊!你怎么不去评价他们!”
“真是让我见识到了生物多样性。”陈念荒以往都不屑参与这种争论的,他今天却罕见地说了出口,“大部分的历史都是概括性的,嬴政刘彻他们晚年的那些事迹会影响他们在历史上的地位吗?是不是脑沟回太光滑,老师教得辩证法一点儿都记不住?哪怕在史书上单开一张的人都需要用客观的方法评价,而不是一面之辞,我只想说‘不虞之誉’和‘不誉之毁’,只会造成世人对真相的消减。”
那个人好似听不懂“不虞之誉”和“不誉之毁”,居然还不耻下问了?
陈念荒嗤笑一声:“夏虫不可语冰。”
如果不是为了帮她分担火力,和这群白痴对话简直是要把陈念荒给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