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来电
倪雀算是承担了这顿饭吃到现在,冯子业的全部笑点。
他这回直接笑得歪倒在了林杳的肩上。
而林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倪雀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抛开江既迟曾经是她喜欢的人这一点,江既迟也是她的恩人。
她这说的什么啊?
这不恩将仇报吗?
果然。
江既迟并不如从前那么宽容了,他好像真的变得记仇了。
在倪雀低着头吃着东西努力屏蔽四周视线的时候,江既迟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凉风从侧边袭来:“小倪雀,你是不是忘了,谁以前说要报答我来着,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啊?”
倪雀的脑袋都要怼进桌板里了,她牙齿轻轻咬了下唇内软肉,强迫自己抬起头来。
对面俩老师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倪雀只得硬着头皮迎上江既迟的目光,又一脸诚恳地垂下头:“……我错了。”
女孩子脸小小的,白白净净,头发颜色并不是纯粹的黑,偏一点自然的棕。这会儿一低头,鬓边一小撮头发落下,那头发原本别在耳后,这么一掉,弯出一个内扣的弧度,发尾兜着下巴,显得格外柔软。
她这副样子,江既迟那一点装模作样的气焰都没法烧起来,他支着下巴,眯眼道:“小倪雀。”
“?”
“你这语出惊人的本事,愈发厉害了。”
“……”
对面俩老师没完全理解这话,倪雀却是瞬间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曾经在江既迟面前确实挺嘴上跑火车的。
什么“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为师不算师”,什么“竹子能当柴烧也算是柴”,都是她说的。
如果说她过去的语出惊人是“胡说八道”,那么她现在的语出惊人就是“唇尖舌利”。
倪雀讪讪的,没敢接话。
除了倪雀外,在座几个都是很健谈的人,方才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带过了,之后大家又开启了不少其他的话题。
林杳聊起她当前在做的课题,还有升博的不容易。
冯子业说他微博、小红书上的粉丝数长得太快,工作室接的单子多得都排不过来。
江既迟也讲了不少他们公司的趣事,还提及一些新产品的开发,业务上的经营。
一顿饭,吃吃喝喝聊聊,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江既迟接了个电话,公司有点事,他得过去一趟。
餐厅里不剩几桌客人了,他们也决定撤。
林杳要回学校,冯子业要回工作室,两人挨得近,自然是一道。
倪雀刚要说自己去坐地铁,林杳和江既迟同时开了口。
林杳看向江既迟:“江既迟你回公司是不是顺……”
江既迟对倪雀说:“正好顺路,我送你。”
林杳于是道:“妥了,就让江既迟送。”
这下推掉肯定显得太刻意,倪雀只好答应:“好的。”
四人走到附近的停车场,分开前,林杳搂搂倪雀的肩:“好好的,兼职要适度,别给自己搞太累了。”
倪雀说“嗯”:“林老师你也是,别太累了。”
冯子业一把将林杳拉了过去:“不让她累着,这就是我的业务了。”说着手指扣住林杳的,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一顿饭下来,倪雀对他俩这样秀恩爱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
倪雀凑到林杳耳边,小声说:“冯老师好喜欢你哦。”
林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江既迟在旁边说:“走了。”
互相道别后,倪雀跟着江既迟往他停车的方向走。
江既迟开的是辆黑色的车,倪雀扫见车尾的标志是上下结构的VW,下方还有一行字母。
倪雀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刚坐上驾驶位的江既迟转头看她:“想让我给你当司机啊?”
倪雀停下动作。
江既迟说:“坐前面来。”
倪雀只好把后座车门关上,手指攥了攥书包背带,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开出停车场,驶进车流中。
刚才的四人局,倪雀已经适应了江既迟的存在。
现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只有她和江既迟,倪雀再次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让她不敢说话,而不说话,空间则显得更加安静。
倪雀偏头看着窗外。
阳光很好,落在眼睛里,有些耀目,好在目之所及灿烂的景象,倒是可以消解几分她的局促。
江既迟打开了车载音乐,车内顿时流淌出好听的歌声。
歌声响起的同时,江既迟开口:“对了,刚才聊着聊着给岔开了,你还没说你家里现在还养羊吗?”
倪雀不好再盯着窗外看了,那样不太礼貌,她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回答说:“不养了,爸爸把羊都卖掉了。”
“卖掉了?”
“嗯,我高中住校不怎么在家,爸爸要上班,奶奶又不够上心,家里羊要么瘦了,要么病了,后来干脆就卖掉了。”
江既迟听完稍有沉默,说:“也好。”
刚说完,江既迟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响了。
倪雀瞄了一眼,看到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倪雀,帮忙关下音乐。”江既迟说着,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修长手指滑动屏幕,电话接通。
倪雀忙把音乐关了。
“喂。”
那头稍顿后,传来一个女声:“阿迟,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倪雀某根记忆的神经狠狠动了一下。
是当年那个声音!
是江既迟的女朋友。
不对。
倪雀反应过来,刚才冯子业明明说过,江既迟到现在都还没谈过恋爱。
这个人不是江既迟的女朋友?
当年是她想错了?
但是这个女的对江既迟的称呼,以及她声音里带着的情绪,是个笨蛋也能听得出来她对江既迟有意思。
倪雀看见江既迟皱了皱眉。
他问:“有事吗?”
那头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下午正好要去你们公司附近办事,你在公司吗?想约你吃个晚饭。”
江既迟直白地拒绝:“我在,但我没空。”
“这么久了,你还没消气吗?”
“韩苒,”江既迟轻拧着眉,似是很不耐烦,“我气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这不代表我们还有能坐在一起吃顿饭的交情。”
“阿迟,我……”
“我在开车,就不闲聊了。”说完,他挂了电话。
下一秒,江既迟手一横,手机出现在了倪雀的视线里。
“干……干吗?”倪雀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手机,有点懵。
“帮个忙,”他说,“把刚才那个号码拉黑。”
倪雀愣了愣。
“不会?”
“会。”倪雀忙接住手机。
江既迟收回了手。
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倪雀摁了下开锁键,屏幕亮起。
“那个……密码是多少啊?”倪雀小心翼翼地问。
“990209。”
倪雀眼睛一亮:“你的生日是2月9号吗?”
“怎么了?”江既迟短暂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是0210。”
江既迟弯唇笑了笑:“好巧。”
“是啊,好巧。”倪雀轻声说了句,输入密码,解锁了屏幕,点进了通讯记录的页面。
她看了眼页面最上方的那个号码,和他确认道:“真的要拉黑吗?”
“嗯。”
江既迟刚应完,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
倪雀说:“还是她。”
“挂了,拉黑。”
这回倪雀没犹豫,当机立断地挂了,又迅速拉黑,然后把手机乖乖地放回了控制台上。
倪雀心里其实有很多疑问。
比如,江既迟和这个女的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江既迟好像不怎么待见她。
倪雀甚至忍不住想,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打电话给江既迟,为什么是这个女的接的?
按照冯子业说的,江既迟没有谈过恋爱,那那天晚上,他和这个女的待在一起,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不过这些她也就只是想想,她是不可能问出口的,她没那个立场。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个在心底被自己盲目定论的猜测此刻突然被证实是错误的,她竟感到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松快。
*
后半程江既迟一直没说话。
自接了那通电话后,他的心情明显变差了。倪雀也不敢打扰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看窗外风景,或低头玩玩手机。
快到学校的时候,江既迟突然开口道:“阑大女生宿舍是不是在三食堂那个方向?”
倪雀偏头看他,只见他目光落在道路前方,双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松散模样。
倪雀盯着他的下颌线看,那里和脖颈拉出一条清晰而凌厉的线。再往下,喉结凸起锋利的弧度。
“倪雀?”江既迟又发出一声。
倪雀被这一声喊回了魂,忙说:“是,是在三食堂那边。”
“好。”
“你是要送我到宿舍楼下吗?”倪雀接着问了句,问完不等江既迟接话,又道,“你这是要经过西门吧,停校门口就行,不用特意进去了。”
江既迟也没坚持:“好。”
车子很快停在了阑大西门,倪雀握着门把手就要下车,门刚要推开,她突然回头:“江老师。”
“嗯?”江既迟看着她。
倪雀认真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江既迟挑了挑眉。
倪雀说:“就是想弥补一下我跟你断联这件事,你帮了我那么多,我确实不应该。”
不管她心里有多介意当年江既迟提前离开,以及撕掉扉页的事,她都清楚,江既迟从头到尾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从道义上来说,江既迟对她,没有任何可堪指摘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他是她成长路上,修了八辈子福才能遇得到的活菩萨、大救星。
江既迟闻言笑问:“一顿饭就想收买我啊?”
“不是收买,只是弥补。”倪雀纠正完,补充道,“我现在物质能力还不够,等我以后能赚足够的钱了,我还会报答你的。”
撇开江既迟送她的那些东西,江既迟还资助了她高中三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现在靠那一点点积蓄和兼职,也就勉强够自己读书生活。
欠他的那些,她还要再努力,争取在不远的将来还回去。
江既迟看着她这么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笑意更深:“每次一逗你,你就给我来正经的,你这是禁逗还是不禁逗?”
倪雀眨了眨眼。
江既迟眉眼间敛去几分谑意:“没有真的怪你。”
他这话并不作假。当初他离开青螺镇后,虽然有通过冯子业让倪雀联系自己,倪雀一直没联系,但在这件事上,他自身也没有作为,他分明可以通过冯子业,从林杳那儿问到倪雀的联系方式,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他没有细想过,可要细想,无外乎就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没必要。
当年他离开前……想到这儿,江既迟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及时打住了思绪。
总之,这事儿的确不能单方面怪倪雀。
他也不打算拿这个再逗人了,真给人逗出负疚感了就罪过了。
“林杳算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有共同认识的人,却没联系,就说明这并不是其中一方的问题。只能说,过去咱们缘分还浅了点,你说呢?”
缘分……浅了点……
倪雀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江既迟见她沉默,问道。
“没什么,”倪雀慢吞吞道,“我就觉得,还是该请你吃饭的,再怎么说你也帮了我那么多。”
“行,”江既迟拖着腔应下,“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倪雀露出笑容,刚想说“那回头我们再定时间和地方”,江既迟先她一步开口:“17号我回学校有个讲座,到时候结束了你请我吃食堂。”
倪雀愣了一下。
吃食堂?
“还不下车?”
“哦。”倪雀推开车门,下去了。
江既迟轻轻扯了下嘴角,发动了车子,绝尘而去。
32|讲座
距离17号还有将近两周的时间,这其间倪雀的生活一如既往,不是沉溺在学习里,就是奔忙于兼职中。
过了几日,到了10号,陈小禾上完选修课回来,咬着一根糖葫芦,激动地蹿到倪雀身边,拉住了她的胳膊,又张望一眼宿舍里另外两人,和她们分享自己刚得到的一手消息。
“我刚听说,下周五江既迟在学校有个讲座,给几个工科学院的大四生分享创业经验。”
叶槐正抱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要去阳台上晾晒,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真的假的?”
“真的,我选修课班上一个女生说的,她表姐是咱们学校软件工程学院大四的,她说是她表姐告诉她的。”
叶槐贼笑着看了倪雀一眼,紧接着问陈小禾:“那那个女生的表姐有没有说江既迟是不是单身。”
“我问了,”陈小禾噘噘嘴,“她说不知道,她表姐又不认识江既迟,只是他们院辅导员今天下午刚下了这个通知。”
翟梦正坐在电脑前辟里啪啦敲代码,边敲边说:“江既迟研一的时候,在阑大人气很高,那会儿他在校时间比较多,研二开始他就很少来了,学校里的人除了偶尔从新闻以及校领导那儿知道点长空科技,哦,长空科技就是他跟人合伙创立的公司,总之,大家除了知道点他公司的一些信息外,对他的私生活方面,并不是很了解。他是不是单身,还真不清楚。”
陈小禾瞪大眼睛:“梦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多吗?”翟梦嘴上输出这么一通,手上敲代码的速度半点没下降,“也没多少吧,刚打听到的。”
倪雀也有点惊讶。
叶槐刚要说话,翟梦似乎猜到她们在想什么,立马道:“需要我重复申明一下吗?我对男人没兴趣,我的梦想是本科毕业就能靠本事进大厂做想做的游戏拿不低于五十万的年薪。”
叶槐说:“这点我们深信不疑,可你打听江既迟干什么?”
翟梦没说话,持续输出一段长代码后,按下运行键,屏幕上一只火柴人在原地迈着棍棍腿奔跑。
翟梦看着屏幕上原地踏步的火柴人,叹一口气,扭过头来,朝倪雀抬抬下巴:“给这位打听的啊。”
倪雀:“?”
陈小禾和叶槐对视一眼,短暂相觑后,恍然大悟。
翟梦肯定是和她们一样,上次听完倪雀讲的和江既迟的渊源后,也觉得这俩有戏,已经开始下功夫要帮倪雀发展江既迟了。
倪雀却云里雾里。
什么跟什么啊?
翟梦朝她勾勾手:“雀,过来。”
倪雀走近几步。
“再过来点。”
倪雀凑近。
翟梦将她脖子一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以为你当个哑巴,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啊。”
“……”
倪雀一愣。
翟梦已经松开了她。
叶槐“哎”一声:“说什么呢还不让人听。”
翟梦神秘道:“秘密。”
倪雀站直了身体,神情复杂道:“梦梦,你多想了。”
翟梦不以为然笑笑:“是么?”
陈小禾哼哼:“你们打什么哑谜呀?”
翟梦问陈小禾:“那个讲座是规定了只能大四生去吗?”
陈小禾说:“是啊,而且就限定了几个工科的学院。”
翟梦朝陈小禾和叶槐眨了眨眼,看向倪雀:“雀,咱们虽然不是准毕业生,但专业和这个讲座内容很对口,我感觉去听一听还挺有用处的,你要不问问江既迟,他能不能带我们进去?他作为主讲人,应该有这个权限吧。”
刚刚被释放过信号的陈小禾和叶槐一下子就领悟到了翟梦的意思,两人立马和翟梦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陈小禾拉住倪雀的手,撒娇道:“雀雀,你看我,上大学两个多月了,一直在摆烂。我就应该听听这种振奋人心的讲座,点燃我消极怠工的灵魂。”
倪雀:“……”
叶槐连忙接上:“我听我家张鹤说江既迟是个牛人,他本人虽然是长空科技的创始人,但他对管理这块不感兴趣,一心做产品,他们公司现在上市的几款产品全是他亲自参与研发的。他真的好厉害啊。”
翟梦趁热打铁:“雀,你现在很努力学习,一节课也没落下,除了兼职外,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待实验室,但对于以后是考研考公还是直接就业,抑或是自己创业,你有方向吗?”
“……”
倪雀被问住了。
叶槐:“对对对,我们都没有方向,所以太需要听听这样的讲座了,万一就受到什么启发,任督二脉被打通,对未来有了更清晰明确的规划呢。”
陈小禾又黏黏糊糊地晃起了倪雀的胳膊:“雀雀,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你问问江既迟嘛。”
这三位一个接一个话没停,倪雀一开始内心还很抗拒,后面竟被她们说得有点心动了。
她确实还没想过大学毕业自己要选一条什么样的路。
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现在只要做好当下的,等到了一定时候,答案自然就有了。
可其实,答案很多时候是自己主动摸索出来的。
陈小禾脑袋都要钻进她脖子里了:“雀雀~雀雀~”
倪雀犹疑着,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原本是想说她和江既迟不熟,江既迟不一定会带她们进去。
她和江既迟三年多都没见了,只是刚遇上,又碰巧吃了一顿饭,怎么也算不上多熟。
但是,她真要和江既迟说了,江既迟应该也是会带她们进去的吧。他本来也是一个挺乐意帮忙的人。
而且,她还和江既迟约好了讲座结束后要请他吃食堂,她总不能对她们仨撒谎。
最主要的是,她确确实实被说动了,她也想去。
倪雀在心里挣扎了半晌,最终妥协了:“那我问问他吧。”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倪雀给江既迟发过去一条微信消息:【江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三个室友说想去看你下周五回阑大的讲座,我们大一的不让进,想问问你能不能带她们进去】
这是她和江既迟加上微信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倪雀攥着手机,没来由有些紧张。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刷了半个小时的手机,没有等到回复,倪雀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之后洗衣服、看书,直到宿舍熄灯,倪雀爬上床,才再次解锁手机。
进到微信,倪雀一眼看到被她备注为“江老师”的那个头像一角有个大红色的小圆点标着2。
倪雀心紧了一下,点了进去。
江老师:【三个室友?】
江老师:【不包括你么?】
倪雀微窘,回复:【我也去的】
江既迟这次回得很快:【好,回头到了给我发消息就行】
倪雀感觉心里似乎绽开了一朵小花,她在表情包库里挑挑拣拣,最终回了个经典的熊猫一二的“好哒”。
17号那天,四位姑娘下午上完专业课,正好是三点半,一起往大阶梯教室的方向走。
倪雀在路上给江既迟发消息:【江老师,我们刚上完课,准备过去了】
走到大阶梯教室外了,江既迟才回:【好】
大阶梯教室就一个门,她们没有离门太近,但是她们站的位置,可以看见所有进出教室的人。
她们过来的时候,这个足以容纳200人的大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此时十分钟过去,往里进的人就很少了,该到的几乎都到了。
还有一些在外徘徊的女生,大概率和她们一样,是听说了“知名大帅哥学长回学校开讲座”的八卦消息,前来蹲点想要一睹大帅哥风采的。
眼看只剩最后五分钟了,江既迟还没到。
“都没有人往里进了哎,哇哇哇,”陈小禾眼睛亮晶晶的,“那江既迟过来了,会领着我们进去吗?进门的时候,有将近两百双眼睛盯着我们,想想都倍儿有面子哎,啊啊啊好期待好期待!”
叶槐猛摇头:“不要吧,我觉得好尴尬。”
倪雀想想那场面,也觉得脚趾抠地:“肯定不会的,那不明摆着当着这满教室的人给我们开后门吗?”
翟梦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不置可否。
剩最后两分钟的时候,江既迟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里,他一身深色西装,整个人看上去高瘦而挺括,从鞋前跟到头发丝,无一处不在散发着年轻精英的气质。和他走在一起的有三个人,倪雀只认识其中一个,是他们学校软件工程学院的副院长。
隔着一段距离,江既迟已经看到了她们。
江既迟偏头和那位副院长说了几句话,副院长点点头,同时回了句什么。
江既迟再次看了过来,冲倪雀她们朝教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进去就行。
叶槐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要领着我们进去。”
陈小禾嘟囔道:“好吧好吧,是我多想啦。”
翟梦这是第一次见到江既迟,由衷点评了句:“长相的确很仙品。”
四人往教室的方向走着,翟梦将手往倪雀肩膀上一搭,凑到倪雀耳边,勾唇轻笑:“难怪哦。”
倪雀脸顿时一热,忍不住悄悄瞪了翟梦一眼。
翟梦被她的表情逗笑:“你就好好藏着吧,我不拆穿你。”
33|单身
“什么藏不藏?”陈小禾听到关键词,扭过头,“又背着我们说悄悄话!”
翟梦鬼扯道:“我说这个讲座肯定很精彩,一会儿要拍个视频,好好珍藏。”
“是吗……”陈小禾不太信。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阶梯教室的门口。
门口有学生会的人负责“检票”,她们四个一过去,一个学姐就走过来,要求他们出示一下校园卡。
她们几个把校园卡亮了出来。
倪雀小声说:“我们是大一的,和江老……江学长打过招呼了,他让我们进来的。”
闻言,学生会学姐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倪雀四人特意让出了半边缝隙,学生会的学姐得以看见了她们身后江既迟他们走过来的身影。
倪雀没再往后看,陈小禾则两手挽着她一只胳膊,脑袋故意歪在她的肩膀上去看后头的情形,就见那位副院长朝学生会学姐抬起手,那手掌前后摆了摆,示意可以放人进去。
四人进了教室,只剩一些犄角旮旯还有零星的座位,没有四人连着的了,最多两两能坐一块儿。
倪雀和翟梦一起,陈小禾和叶槐一起。
她们刚坐下,江既迟就进来了。
阶梯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属于女生的吱哩哇啦的声音。
虽然倪雀刚上大一没多久,但院里给大一新生安排的讲座还不少,倪雀迄今听过几场。
大部分讲座都会由院里的领导或辅导员先开个场,然后把主讲人带出来。
今天却不然,江既迟一进来,独身一人就走到了多媒体讲台后。
和他一同过来的那三位校领导和辅导员们径直走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落座。
江既迟简单自我介绍后,讲座就进入了正题。
他并没有回应教室里来自一些大胆女生们的高高低低的“调戏”声。
倪雀前后左右,都有女生在躁动私语,有说一会儿讲座结束要上去请教问题的,有说想试试看能不能要到联系方式的。
倪雀尽力屏蔽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只看着教室前方的那个人,那个整个教室里所有人的视觉焦点的人。
她想起了三年多以前的那个下午,江既迟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了他们教室,给他们上了一堂课。
当时也是这般情景,他一派朗月青松般从教室门外走了进来。
班上的同学爆发出惊喜的呼声。
他不疾不徐地自我介绍,班上同学好奇地冲他丢出一堆问题。
他不回答那些无意义的闲话,不动声色地屏退私人相关的话题,给人一种好似被温柔包裹着的距离感。
此时此刻的江既迟,手拿一支激光笔,调动着身后的投影。
他大部分时候站在讲台后,手肘时不时搭在讲台边缘,偶尔走动一下,投映在他脸上的投影屏上的文字和图案便也随之变换。
他侃侃而谈,讲自己的创业经历,讲他的两位合伙人,讲长空科技的产品。
那一刻,倪雀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渴望。
如果能去长空科技多好。
长空科技的技术核心是智能语音,公司除了研发并生产“能说会道”的智能产品外,还致力于将这一核心技术渗透在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各个基础行业的实际应用里,比如人工语音客服、社交软件上的语音输入法、智能语音家居等。
长空科技目前成立才两年多,上市产品不多,但在AI这一领域已然抢占了一定市场份额,成为国内近年来高科技行业的一匹亮眼黑马。
江既迟眼下正讲到他们公司当前正在研发的一款针对无法说话的渐冻症患者的脑机接口侵入式设备。
这种设备需要通过神经外科手术,将芯片电极等微型硬件植入大脑皮层的特定部位,从而实现对脑内神经元活动的监测和采集。
投影屏上放映着一张清晰的流程导图。
江既迟移动光标,讲解道:“信号采集结束后,我们的设备会对采集到的信号进行解码和处理,从而我们就可以了解到那些无法开口说话的ALS患者在表达什么,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听到这儿,旁边的翟梦啧声叹道:“厉害啊,脑机接口技术国外已经发展好些年了,国内这几年才刚刚起步。”
倪雀对这些只了解皮毛中的皮毛,听到翟梦的话,忍不住问:“我目前听过的脑机接口产品,像睡眠仪、脑电帽、情绪监测设备这些,技术门槛是不是还低点,作用到渐冻症患者身上的这种,研发难度很大吧?”
“肯定的,”翟梦说,“尤其是国外在这一块一直在设立技术壁垒,我们国内又落后了人家近十年,要赶上哪会那么容易。”
倪雀忽然就想起三年多以前,江既迟离开青螺镇的前一晚,他们一堆人一起围坐在男生宿舍里吃火锅,当时有人问江既迟都上大学了怎么还那么拚命,他说家里有人生病,如果他学的专业,研究的方向,能在科技上的脚步迈得更远一点,家人就有可能活得更长一点。
想到这儿,倪雀呼吸蓦然一滞。
难道……
江既迟说的那个生病的家人,得的是渐冻症吗?
倪雀心里顿时跟坠了块高压板似的。
她视线落回讲台上。
江既迟仍在讲着:“最后我们会利用语音合成技术,高度还原患者失语前的声音。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法说出口的话,AI会替他说出来。”
“患者的声音,并不会因为他的失语而消失,他的亲人朋友,依然可以和他进行语音交流。”
“未来,不仅仅是渐冻症,自闭症、脑瘫、脑损伤、表达障碍、唐氏综合,等等,所有影响人类表达系统的疾病,我们都会根据疾病本身的特性,联合国内一流的医学团队,进行健康的、科学的、适配的产品研发。”
……
整场讲座进行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除了讲自身经历外,江既迟还适当地洒了些鸡汤,告诉大家别太过焦虑,不论是沉下心来想目标方向,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迈出步子往前走,只要不丧气消沉就好。
讲座结束时,学生们纷纷鼓掌,鼓掌声响亮,还带有阶梯教室里独有的轻微回音。
翟梦双手鼓着掌,偏头看了倪雀一眼。
她也在鼓掌,但是鼓掌动作有些机械。
翟梦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地说:“我怎么感觉你看江既迟的眼神,又崇拜又怜惜呢。”
倪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翟梦说了什么,她垂下鼓掌的手,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说:“没有,你又乱解读我。”
人群开始退场,但也有不少人直接涌上了讲台,把江既迟围了个水泄不通。
倪雀和翟梦坐在后排,暂时没动,想等着前面的人先离开。
叶槐和陈小禾过来了,往她们边上一坐,陈小禾含着棒棒糖脑袋歪在倪雀胳膊上:“雀雀,你情敌好多哦。”
“……”
叶槐看着台上蜂拥而至围着江既迟的那群女孩子,忍不住问倪雀:“江既迟到底有没有对象啊,雀雀你还不知道嘛?”
“他单身。”倪雀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倪雀把上次去见林杳,江既迟也在的事情和她们讲了。
仨姑娘一听,江既迟居然从没谈过恋爱,全部震惊了。
“上次聊到,你怎么没讲啊?”
“我觉得他单不单身,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就没必要讲。”
“好吧。”
不过,江既迟单身这个信息,还是令她们忍不住浮想联翩。
陈小禾刚开始的反应还很正常:“说明他洁身自好、宁缺毋滥,在没有碰到真爱之前,绝不轻易跟人搞暧昧。”
倪雀点点头,心想也许是的。
翟梦神情有点意味深长:“他不会……是个gay吧?”
陈小禾瞪大了眼睛。
倪雀立马说:“应该不是的,还在青螺镇的时候,我们有实习老师问过他,他说不是的,冯老师也否定了,他之前一直在忙学业,现在估计主要就是忙事业了吧,没时间谈恋爱。”
陈小禾说:“这可不一定,gay都藏得很深的。”
倪雀:“呃……”
叶槐最是欲言又止。
翟梦问她:“你想说什么?”
叶槐看了看左右,凑近她们,压低声音:“咳……你们说,江既迟会不会是,那个……就……那方面有问题啊?”
“嘎崩”一声,陈小禾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倪雀一脸黑线,她身体前倾,手肘往桌子上一搭,两手挡住了耳朵:“你们还是别说话了吧。”
教室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以讲台为中心方圆一两米内围满了女孩子。
从倪雀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江既迟的发顶。
倪雀起身往外走,叶槐拽了拽她的衣服下摆,问:“干吗去啊,你不是还要请他吃食堂吗?”
倪雀说:“出去等,在这儿太明显了。”
陈小禾说:“明显怎么啦,就是要明显啊!”
她说着,又要拆棒棒糖,倪雀把她手里的棒棒糖往下摁了摁:“别吃了,再吃牙齿长蛀虫。”
倪雀说完继续往外走,另外三个姑娘只好跟上。
经过讲台侧边时,倪雀忍住没往江既迟的方向看。
她始终目视前方,直到走出阶梯教室的门。
然而,倪雀后脚刚迈出去,就听到和自己隔了两步的身后,传来陈小禾嘹亮的一句:“江学长,你快点啊,可别让我们雀雀久等!”
34|专业
倪雀顿时脸爆红。
她扭过头,瞪大一双眼睛:“小禾你干吗呀!”
陈小禾朝她眨眨眼,义正言辞:“帮你呀。”
倪雀听到教室里似乎有一些交错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她生怕有人出来确认“雀雀”是谁,赶忙拿起手里的书挡住脸,转身小跑开了。
躲到阶梯教室一面侧墙的墙根下,四人站定。
陈小禾一脸欣喜地问:“雀雀,你这么紧张,不会是真的喜欢江既迟吧?”
倪雀脸上红晕还未散完,表情却严肃了许多:“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我和他只是认识而已,算不上很熟。你这么说话,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旁人听了很容易误会的,不合适。”
陈小禾噘起嘴巴,看看翟梦又看看叶槐,有些委屈:“我说错了吗?”
翟梦拍拍她的肩:“没事,我们跑得快,别人肯定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开玩笑呢。”
叶槐说:“雀雀脸皮薄,我们下次注意就好了。”
陈小禾搡搡倪雀的胳膊:“雀雀,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
倪雀也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小禾,我好像对你发脾气了。”
陈小禾一把搂住倪雀的胳膊,凑过脸去和她贴贴:“好吧,我原谅你啦!”
“……”
*
三个室友去食堂吃饭了,只留下倪雀一个人在墙根下等人。
过了半个多小时,倪雀手机微信响了下。
江老师:【在哪?】
倪雀边回消息边绕回阶梯教室的正门:【在附近呢】
倪雀:【还去食堂吗?】
倪雀:【会有很多人跟着你的吧】
江既迟很快回:【来停车场】
倪雀脚步一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刚走进去,就见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开着双闪,她看见了熟悉的VW加字母的车标。
倪雀快步走近,到了车跟前,下意识想去拉后座车门,手刚触到把手,又放了下来,手指绞紧片刻缓缓松开,往前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等她坐下,系好安全带,江既迟发动了车子,同时也开口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说到久等,倪雀立马想起陈小禾在阶梯教室门口那嘹亮的一声,脸泛起微微热意。
江既迟显然也想到了,笑问:“刚才那是你室友吗?”
倪雀有点尴尬:“是。”
“挺有意思的。”他说。
倪雀没接话了。
江既迟说:“今天跟你吃不成食堂了,这顿饭你先欠着,回头我再讨。”
倪雀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那我们这是去哪?”
江既迟把着方向盘,侧头扫她一眼,挑眉问:“上车了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晚了?”
“……”
“把你卖去缅北换钱信不信?”
“……”
江既迟看着她满头黑线却无半分紧张的神情,低声一笑:“一点不害怕啊,就这么相信我?”
倪雀终于接话:“刚才我上你车,一路都有摄像头。”
她一本正经地吐槽:“你作案手法好拙劣,警方一下就能锁定你。”
江既迟没忍住又看了她一眼,这下笑得肩膀都轻轻发颤。
他摁下自己左手边的车窗,手肘搭了上去,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摸着嘴唇道:“好吧,刚才害你等我这么久,带你出去吃好的,闭寝前送你回来。”
“呃……”倪雀说,“说好我请你的,还是我请吧。”
“我一工作了能赚钱的,让你一个刚上大一的学生请客,说出去像话么?”
“我不会说出去的。”
江既迟又被她逗笑了:“你不会说出去,不代表它就像话了。”
*
今天是周五,赶上晚高峰,路上有点堵,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江既迟才开始找地方停车。
下车后,江既迟又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最终进了一个开在胡同里的门脸并不起眼的日料店。
江既迟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门,就有侍应生走上来:“江总来了,这边。”
侍应生领着他们拐进一处隔间里。
隔间不大,只能容纳一个四人桌位,里面的装潢是怀旧风,四面墙上张贴了很多经典日漫的海报,墙面上延伸出的一些置物板上,放了不少日漫人物摆件。
倪雀打量着就餐环境,有些拘谨。
没多大一会儿,老板过来了。老板果然和江既迟是旧识,两人寒暄了几句,老板还亲自给他们点单。
末了老板离去,江既迟跟倪雀说:“我其实不太爱吃日料,可璇和歧征喜欢,就我那俩合伙人,有一回他俩非拉着我过来,吃过一次后我发现这家味道确实不错,离我爸住的地方也近,地方还清净,有空了我就会来这儿坐一坐。”
倪雀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我爸”,而不是“我爸妈”,这说明江既迟父母现在并非在一起的状态,是离婚了还是……
倪雀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思绪,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好,于是说:“我还没吃过日料呢,这是第一次。”
江既迟笑道:“那你吃日料的起点很高了。”
倪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令人咋舌的价格,心说可不高么。
很快,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品被陆续端了上来。
江既迟将一盘三文鱼鱼腩刺身挪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倪雀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慢慢睁大了眼睛,口感软滑鲜嫩,味道纯天然且不带一丝腥气,不由赞叹:“好好吃啊。”
江既迟从旁边取了只小碟,往里倒着蘸料,倒完后轻放到倪雀面前:“可以试试蘸这个,这是他们家特制的酱油。”
“谢谢江老师。”
接着倪雀又吃了甜虾、寿司、牛舌,在美味的食物面前,倪雀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起了天。
江既迟问:“你们怎么想到要来听讲座?”
倪雀当然知道自己那三个室友打的什么算盘。
翟梦洞若观火,最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虽然倪雀觉得自己已经不喜欢江既迟了,可翟梦却深信不疑。
陈小禾和叶槐则是听了自己讲的和江既迟以前的渊源后,觉得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和江既迟发展出什么后续。
这三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统一了战线。
她们来这个讲座,三分是想听内容,七分是想当红娘。
倪雀总不能把她们的真实意图告诉江既迟,只好把三分的说成十分:“学我们这个专业的,很多人都很迷茫。我们好像什么都学,什么都会点,但每门又都没那么精通。我室友……”
倪雀觉得只说室友的话,貌似有点欲盖弥彰,索性把自己也加上:“还有我……我们都觉得,如果能早点摸到方向,早点找到自己喜欢的领域,就能更早地有所侧重。所以,我们就想要不过来听听你的讲座,本来也挺相通的嘛,也许有点用呢。”
江既迟夹了块烤鳗鱼送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抬眼问她:“那你听完了,觉得有用吗?”
倪雀话接得很快:“有用。”
“比如?”
比如……她想去长空科技,她也想做江既迟在讲座上提到的那些,有意义的工作。不论是能帮助疾病患者“说话”的智能医械方向,抑或是别的什么。
然而倪雀并不想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她含混道:“我想做研发口。”
“研发口?”江既迟眉梢微抬,又点头,“你们自动化专业,能对上的研发口的工种确实很多。”
倪雀夹了只甜虾低头吃着,继续含混道:“嗯,更具体的还没想好。”
“一个建议,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一下人工智能这个方向。”
倪雀抬头看了江既迟一眼。
江既迟又道:“未来如果你能力上能通关,或许可以来长空科技。”
倪雀咬虾的动作顿住了。
江既迟说:“今年四月份,我们就开始面向高校校招了,今后的毕业季,还会开放暑期实习生名额。你要是把方向定在了这块儿,又有意愿来长空科技试试,明年六月可以发我份你的简历,我帮你投给HR。”
倪雀内心一下激动起来。
她知道这家成立才两年多的公司对人才的要求有多严格,要进去并没有那么容易,江既迟也仅仅是许了她一个机会而已,并非入场券。
倪雀在心底按捺下这股激动,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谢谢江老师,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给你打工,肯定能学习到很多。”
江既迟笑了笑,又问她:“当初怎么想选自动化?”
说到这个,倪雀有点窘:“我第一志愿是阑大的软件工程,被调剂了。”
江既迟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不跟我现在一样?”
软件工程这门专业的基础学科就是计算机科学,这是阑大出了名的王牌专业,并不逊色于江既迟本科在国外学的计算机。
因着江既迟这句话,倪雀莫名感到一丝心虚。
江既迟现在怎么想她她不确定,但他明确地知道过去的自己喜欢过他。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当初选这个专业,是跟着他走的啊?
毕竟,在青螺镇的时候,他跟她讲过他的专业,也和冯子业在她面前聊起过他本科毕业会回国读研的事情。
他会不会以为……她来到北阑,来到阑大,第一志愿又是报的软件工程的初衷,是因为他啊?
可事实并不是啊,只是因为阑大好,阑大的这个专业好,她当初才会想报考的。
她要怎么说,才能不动声色地否定掉江既迟可能会有的这个想法呢?
要怎么说?
要怎么做?
倪雀无声地焦灼着。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像是救命铃一样,倪雀略带仓皇地接起:“喂。”
叶槐的声音在那头响起:“雀雀,你去哪儿了啊,吃个食堂要吃这么久吗?”
还不等倪雀回话,叶槐自己就接上了,声音也变得戏谑起来:“让我猜猜,你不会是跟着你的江老师一起去了操场上看星星看月亮吧?”
“……”
隔间的空间不大,环境又分外安静,倪雀的手机虽然没有开免提,但她确定,电话里的声音,通过空气这项介质,已经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江既迟的耳朵里。
倪雀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本以为这是个救命铃,没想到,这居然会是个送命铃。
她一声不吭地挂掉了电话,慢吞吞又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对上了江既迟那双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柳叶眼。
35|家事
倪雀希望自己此时此刻来个陈小禾或者翟梦附体,她俩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一个能笑嘻嘻地轻松应付,一个能若无其事地淡定翻篇。
而倪雀只觉得尴尬,想找一个洞将脑袋埋进去的尴尬。
牙齿咬了下唇内软肉,迎着江既迟略带玩味的视线,倪雀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着急慌乱只会令她看起来更心虚。
倪雀在心里深吸一口气,说:“不好意思啊江老师,我室友她们说话比较喜欢开玩笑,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
江既迟收敛起几分方才玩味的神情,问:“听声音,和之前在阶梯教室门口提醒我的那位室友不是同一个?”
提及此,倪雀心虚加倍,舀起手边的一小勺土豆沙拉往嘴里送:“嗯。”
江既迟点点头,也吃了点东西。
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你室友她们,说话都这样?”
“啊?”倪雀愣了一下,“嗯,是吧,她们性格都比较……嗯……外放一点。”
“不论你跟谁一起,她们都这样说话?”
“……”
倪雀想说“不是”,可如果这样说的话,显然说明江既迟是特别的。
她不想他这样认为,仿佛自己想和他有点什么一样,才会允许自己的室友这样肆意地开她和他的玩笑。
倪雀感觉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只能选择一个相对利己的答案。
她硬着头皮应了个“嗯”。
江既迟闻言微微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
*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江既迟开车送她返校,车刚开出去没多久,江既迟接了一通电话,听电话的过程中,他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说:“好,我知道了,我很快回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倪雀,倪雀理解地开口:“你有急事你就去忙,把我放路边就行,我坐地铁回去。”
这里不算什么繁华地段,人行道上光线昏暗,行人也不多,江既迟说:“我送你到地铁站。”
倪雀看他的样子,没拒绝。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前面是一片比较热闹的步行街区,地铁站就设在里面,但路也开始堵起来了。
倪雀看到江既迟手伸进储物格里,摸了盒烟,她赶忙道:“我就在这儿下吧,没多少路了,我走过去就行。”
江既迟停下拿烟的动作,看她一眼。
倪雀已经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江既迟靠边停车。
倪雀推开车门下去,关上门前,挥手冲他笑了笑:“拜拜。”
江既迟在驾驶位上沉默着坐了数十秒,这才发动车子,调头离去。
车子原路返回。
日料店在西四环上,而江耀诚住西五环外。
越往外开,路上来往车辆越少,江既迟将车开进了一个别墅区,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别墅外还停了两辆别的车。
一辆是他母亲王梵常开的奔驰,另一辆估计是私人医生开过来的。
江既迟视线扫过前者,神情有些冰冷,他反手关上车门,大步往别墅大门走去。
刚要开门,门从里打开了。
估计是听到了响静,护工过来开的门。
江耀诚罹患渐冻症七年多,女性照顾起来不方便,所以一直请的是男护工。
现在照顾江耀诚的这位护工,在这儿工作快两年了。江既迟一直叫他李叔。
刚才江既迟接到的电话就是李叔给他打的。
“怎么样了?”江既迟一进门就问。
“周医生过来了,用了雾化器和吸痰器把卡住的那口痰弄出来了,”李叔语气不乏自责,“对不起啊小江,是我技术不精,差点就出大事了。”
“不怪你。”
李叔如今六十二,五年前下岗后闲不住去老年学校学了护理,之后一直在一家疗养院工作。
江既迟的合伙人孟歧征的一个朋友的父母是那疗养院的老板。
两年前,江耀诚渐冻症进一步恶化,身体上、生活上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江耀诚又坚持不肯住院,也不愿进任何疗养机构,前一任护工照顾得力不从心,直接撂挑子了。
那会儿江既迟刚创业没多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孟歧征帮他从朋友父母那儿把李叔给撬了过来。
李叔人做事细致,有耐心,没出过什么岔子,还能忍受江耀诚时不时通过AI说出来的一系列负能量爆棚的胡言乱语。
江耀诚以前也出现过痰堵的情况,通常李叔都能处理好,大概是今天这口痰堵得太刁钻,加上江耀诚身体每况愈下,李叔实在束手无策,这才通知了医生,又立马联系了江既迟。
进到江耀诚的房间,江既迟直接忽视掉房间内的另外两个人,走到医生旁边,低声问:“周医生,我爸现在什么情况?”
周医生说:“已经没事了,给他打了营养针和镇静剂,他睡着了。”
周医生收拾着自己的医疗箱,说:“小江,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安排你爸住院,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但其实,这种状态他也未必能坚持更久了,之后就会进入到无法自主呼吸的阶段,二十四小时依赖呼吸机,任何一点并发症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江既迟说:“我知道。”
周医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边立着的那块电子显示屏。此时患者处于休息状态,仪器也停止了工作,屏幕上没了那疯狂跳跃的脑电波,也没了不断被计算机解码出来的“死”“我想死”“求求你们让我死”“给我个解脱吧”“杀了我”之类的字眼。
周医生拎起自己的医疗箱,拍了拍江既迟的胳膊:“我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既迟点了下头,示意李叔帮忙送下人。
李叔和周医生都出去了。
房间了只剩下江既迟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江既迟站在床边,沉默着看了会儿床上睡着的江耀诚,然后目光径直略过王梵和韩苒,走出了房间。
王梵和韩苒随后也跟了出来。
江既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根烟在抽。
王梵和韩苒在他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江既迟终于施舍给了她俩一个眼神:“不走吗?”
王梵当做没听到他下的逐客令:“晚上和小苒在这附近吃的饭,就顺便过来看看耀诚。”
“嗯,已经看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韩苒目光湛湛地看着他:“阿迟,阿姨也是关心叔叔,看到叔叔这样,她心里很不好受。”
江既迟凉凉地睨她一眼:“这位女士,你没资格在这儿说话吧。”
韩苒露出受伤的表情:“……阿迟。”
王梵恻然道:“既迟,刚才周医生和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耀诚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居家了,今天这种情况,之后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仅靠一个护工……”
江既迟打断她:“这件事犯不着你来考虑。”
一直被儿子冷言、冷眼相待,王梵语气也变得强硬:“怎么轮不到,我是他的妻子。”
江既迟吐出一口烟圈,轻蔑一笑:“妻子?”
王梵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你不必重提那件事,我或许有错,但我并不觉得我罪大恶极到我的儿子厌恶我、疏远我至此。”
江既迟点点头:“是,所以是你儿子有错,是你儿子不明事理,他不该阻止你追求幸福,他应该在撞见你跟人厮混的第一时间就祝你幸福。”
他神色冷淡,语气平缓,以致于字字句句充满讥讽。
王梵脸色难看至极。
韩苒起身去拉她的手,以作安抚,又看向江既迟:“阿迟,你太过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妈妈。阿姨她也并不是只同甘不共苦,她在叔叔病后也陪着他走了那么多年,她……”
“韩苒,”江既迟掸了掸烟灰,瞥她一眼,“我们家的家务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置评么?”
韩苒:“外……外人?”
江既迟神情格外冷峻:“不然呢?你以为你是谁?”
“……”
韩苒眼圈一下红了,刚要开口说什么,王梵拍了拍她的胳膊:“小苒我们走吧,他见着我就带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因为我被他迁怒。”
王梵率先转身,韩苒巴巴地看着江既迟,不想走,王梵拉了她一下:“小苒。”
韩苒只好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阿迟,我知道你道德标准高,所以我撮合阿姨和谭叔叔这件事,让你很生气,但我初衷是好的,我看阿姨那么辛苦,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
江既迟迳自抽着烟:“好走不送。”
韩苒倔强地看着他。
“听不懂?”江既迟视线挪过来,目光依旧凉凉,“那我说滚,能听懂了么?”
这时李叔送完人正好进来,空间内多了个人,韩苒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她咬了咬唇,转身快步离开了。
*
那晚之后,倪雀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江既迟。
她还欠他一顿饭,不管是不是吃食堂,总归是欠了一顿,倪雀一直记着。
好几次她都想发个消息问问他有没有空,临到头了又生出退意,最终总是作罢。
他肯定很忙,还是先不打扰他了。
36|化妆
随着天气渐冷,考试月也来了。
倪雀变得越来越忙,兼职照常,还要备考,尤其是,那天听完讲座,又在和江既迟吃饭中途,听他聊及长空科技明年六月会开放暑期实习生名额这件事后,倪雀更是打了鸡血般,整个人冲劲更足了。
或者说,她一身的冲劲使起来有了方向。
除了兼职和上课外,她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图书馆、机房和实验室泡着,夯实理论基础、敲代码、做实验。
她忙得昏天黑地,成天见不着人,也没跟着室友一起过平安夜。
等倪雀圣诞节晚上从实验室回到宿舍时,陈小禾黏黏糊糊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幽怨地控诉:“雀雀,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玩了,你再这样就脱群了,我们真的要孤立你了。”
倪雀把手里揣着的小玩意递给陈小禾:“这个送你,别孤立我好不好?”
“这什么?”陈小禾接过。
手上的玩意看起来非常“工科风”,电路板、电线、小灯泡、电池盒、电阻器等一系列元件都暴露在外,俨然一个外形过分原始的声控灯。
“你自己做的?”陈小禾问。
“嗯。”
“你卷死我们算了。”
“没卷没卷,我没那么厉害,硬件模块都买的现成的,我就是写了点代码,组装了一下。”
陈小禾起了玩心,低头便冲着声控灯发出指令:“开灯。”
小灯泡亮了。
陈小禾又说:“关灯。”
小灯泡暗了。
“开灯。”
小灯泡又亮了。
“换个颜色。”
小灯泡从绿光换成了红光。
“暗一点。”
小灯泡光线变暗。
“亮一点。”
小灯泡光线复原。
“再亮一点。”
小灯泡红光更甚,有点刺眼睛。
陈小禾立马又叫了关灯,小灯泡当即暗了下去。
倪雀眼睛亮亮地问:“怎么样?”
“厉害,我知道你最厉害啦,”陈小禾一手拿灯,一手抱着倪雀的胳膊,“晚上熄灯后上厕所我都不用拿手机了,带着它就行。”
叶槐这时从床上探出头来,提醒道:“陈小禾,说正事。”
“哦对!”陈小禾把声控灯反手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再度抱上了倪雀的胳膊,“雀雀,这周日晚上你空出来,咱们出去吃饭,顺便在外面跨年吧。”
倪雀微微瞪大眼睛:“在外面跨年?晚上不回宿舍了?”
“不回。”
“我们四个都不回?”
“嗯嗯。”
“万一查寝……”
“不会的,”陈小禾说,“我问过院里的学姐了,往年跨年夜,宿管阿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心,绝对不会扣分的。”
倪雀有点犹豫。
叶槐一颗脑袋还搭在床沿:“雀雀,我都舍弃张鹤陪你们一起跨年了,你可别辜负我啊。”
翟梦从游戏中抬头:“雀,你最近给自己绷太紧了,适当放松放松。”
陈小禾接道:“是啊雀雀,感觉你这段时间就没停过,偶尔给自己放放假嘛,再说了,就一晚上,不会玩物丧志的。而且哦,这次跨年我们打算去的天河公园,有千架无人机表演,据说会超震撼。”
倪雀反问:“无人机?”
“对啊,就在天河公园的天河广场上,十一点五十开始,十分钟的灯光秀表演,直到零点,陪大家一起倒计时跨年。”
倪雀想起记忆中的那架无人机,神情松动,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啊,那去吧。”
*
周日,倪雀如常在图书馆里泡了大半天,快五点才往宿舍走,打算一会儿直接跟着仨室友出门。
结果一进宿舍门,翟梦已经收拾妥当,倚着床梯子在玩游戏;陈小禾坐在自己桌子前,对着镜子在化妆;叶槐妆已化好,正在挑选出门穿的衣服。
叶槐一见她,立马说:“雀雀你回来好晚,赶快收拾一下。”
倪雀将书包放下,从里掏出来钥匙、手机、一包纸巾,放进了一个斜跨的小包里,然后把小包背到了身上。
叶槐见状:“就这?你就收拾完了?”
倪雀点点头:“还要带什么吗?”
叶槐恨恨地叹了口气,把手上的衣服暂且放下了,走到倪雀面前,拉过她摁坐在了自己桌子前。
“干吗?”倪雀问。
叶槐拢着她的头发,随意扎了个低马尾,又把她几绺耳侧的头发别到了耳后:“你说干吗,给你化妆。”
“……不用了吧,不就出去跨个年吗?”
在一旁画眼线的陈小禾说:“化了妆拍照更好看嘛,今晚我们都要出片哦,我要发朋友圈。”
叶槐拿过妆前乳,挤出一小管,逐一点在了倪雀的脸颊、额头、鼻尖和下巴上,同时跟她说:“你皮肤底子好,唇色天然红润,但是眉毛有点浅,化了妆会更显你气色,而且我有预感,一定会很漂亮。”
倪雀从没化过妆,这是第一次,她不是特别适应,但听叶槐这么说,也有点期待自己化完妆的样子,便由着叶槐在自己脸上折腾了。
叶槐给倪雀上完粉底,陈小禾终于捣鼓完了自己的妆,她凑过来看倪雀的脸,满脸羡慕:“皮肤好白好剔透哦,一点瑕疵都没有。”
叶槐用粉饼给倪雀定着妆:“可不呢,粉底我就给她打了薄薄一层,这样正好。”
陈小禾叹气:“自从雀雀越长越白后,我就觉得我舍花的地位受到了严峻的威胁。”
倪雀笑着说:“我以前干活多,总在太阳底下晒着,肤色一直比较深,高中住校,养白了点,但一到放假又黑回去了。”
叶槐说:“你得注意防晒啊。”
“以前不懂。”
“以后得懂,”叶槐用刷子扫着她的脸,“女孩子就该让自己漂漂亮亮的。”
“嗯嗯,我多注意。”
十几分钟后,叶槐垂下拿着唇刷的手:“大功告成!”
她抄过桌上的镜子,让倪雀拿着:“看看。”
然后摘下倪雀刚才扎着头发的皮筋,柔而顺的长发瞬间披散在肩头。
倪雀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
眉毛描过,眼影带着细闪,睫毛卷得微翘,嘴巴是淡淡的带着光泽的粉。
的确是自己,可又不那么像平时的自己。
“怎么样?”叶槐邀功般期待地问。
倪雀不大确定地说:“挺好看?”
叶槐翻了个大白眼,招呼正在玩游戏的翟梦和正在试衣服的陈小禾:“过来过来,你俩过来,看看我的鬼斧神工。”
翟梦抬头,看向倪雀的方向:“雀,转下脸。”
倪雀侧过头,朝翟梦看去。
翟梦打量着,不由点头:“货真价实大美女。”然后又冲叶槐道,“你这不叫鬼斧神工,只能算锦上添花,雀五官原本就好。”
叶槐耸耸肩:“是咯。”
陈小禾提着穿到一半的毛呢裙蹦跶过来,看一眼倪雀脸上精致的妆容,一下就瞪大了眼睛,裙子都忘了继续往上提,发出一声鸡叫:“啊!”
倪雀有点自我怀疑了:“不好看吗?”
陈小禾一脸悲痛,仰天道:“我的舍花地位彻底宣告终结。”
倪雀哭笑不得:“你先把衣服穿好。”
陈小禾提上裙子,拉好拉链,过来就想蹭倪雀:“美女,要贴贴~”
叶槐一把抵住她的脑袋:“哎哎哎你刚化妆了脸上都是粉。”
陈小禾吓一跳,立马后退两步:“好险。”
末了叶槐换好衣服,又强行让倪雀换了身与她的妆容更适配的白色羽绒服后,宿舍一行四人,总算出门了。
她们先去了商场吃饭。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街上、商场里,到处都是人。
翟梦拿了个号,前面还有三十桌,几个人耐不住干等,干脆先去逛街了,等排上号吃完饭,动身去到天河公园,已经快夜里十点。
公园里更是人满为患,一路上都是各种摆摊的商贩,陈小禾看什么都喜欢,边走边买了一堆小玩意。
等快走到天河广场时,四个人在陈小禾的妆点下,一人头戴一个毛茸茸的龙角发箍。
倪雀看到前方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这也太多人了。”
“不管不管,”陈小禾左手捞倪雀,右手拽叶槐,嘴上招呼翟梦,“梦梦,走走走,咱们赶紧去抢占最佳观景点。”
叶槐有点崩溃:“这还能抢上吗?”
陈小禾说:“挤挤总会有的。”
四个人在人群里飞快地穿梭着,她们几个都不胖,都是瘦或中等的身材,逮着人缝就往前钻,很快就穿过人潮,来到了天河那排长得几乎要看不到尽头的栏杆前。
天河是北阑的一条城中河,面积不小,天河公园围河而建,从高空往下俯瞰,天河公园就像一个巨型的发光环带。
夜色之下,灯火之间,环心如镜,环周如钻。
倪雀倚着栏杆,寒凉的新鲜空气从河面拂来,既沁人心脾,又冰冷刺骨。
她们现在身处天河东岸,天河北岸受到管制,一会儿千架无人机将从北岸起飞,飞至河心上空。
陈小禾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换着角度拍了几张风景照:“这个位置还不错哎。”
倪雀也解锁了手机,打算拍几张照,看到微信有新消息提示,她率先点进去看了眼,心脏倏然漏跳一拍。
江既迟一分钟前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倪雀点进对话框。
第一条消息是张图片,第二条是四个字:【这是你么?】
倪雀点开前面那张图。
图片像素不高,分明是从另一张图上局部放大截下来的。
图上是一个女生的背影。
女生穿着短款白色羽绒服,长发柔顺地披散着,头戴一个毛茸茸的龙角发箍,她的一只手被前面的人拉着,正往人缝里钻。
这确实是她。
所以江既迟也在这里吗?
倪雀下意识扫了眼四周,人实在太多了,又因太冷,大家都穿得厚、包得严,一时间根本找不到江既迟的身影。
她重新低下头,回复江既迟:【嗯嗯,是我,你也在天河广场吗】
发完消息,她再次抬头,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前方一百八十度扫视完,她转过身,准备看看身后。
身体刚侧过一点幅度,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倪雀一惊,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倪雀。”
倪雀飞快扭头,对上那双含着笑的、眼尾微勾的柳叶眼,她不自觉脱口而出:“江既迟。”
37|跨年
他穿着件短款的黑色羽绒服,头戴一顶绣有英文字母的灰色的毛线帽,脸上还挂着个黑色口罩,难怪自己刚才没看到他。
倪雀心说,好像个低调出门的大明星。
而江既迟同样也在打量她。
他看出来眼前的女生化了妆,眼周亮亮的,似有浅淡细闪,脸颊白皙,白里又透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寒风吹红的。
“化妆了,”他垂眸看着倪雀,用陈述的口吻道,“很漂亮。”
倪雀一愣。
她原本有话挂在嘴边,就要出口来着,江既迟这一句“很漂亮”,突然就让她的语言系统死机了。
很漂亮……
是在说她吗?
江既迟夸她漂亮?
她想起今天很多人夸她漂亮来着,出门前室友夸了,逛商场时,还有男生和她搭讪了。
她愣神的工夫,江既迟踅摸着什么,重复了一遍:“江、既、迟?”
“……”
他直直地看着她:“不叫江老师了?”
倪雀在心里掌了自己一嘴巴子。
她这张嘴怎么跑得比脑子还快!
“江老师,”倪雀更改过来,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你也来这儿跨年吗?”
江既迟显然没有被她带偏,饶有意趣的目光仍旧锁定在她身上。
倪雀硬着头皮单方面的继续引领话题:“就你一个人吗?”
然而江既迟根本不接她茬。
倪雀感觉自己的头皮是硬不了了,被盯得发麻倒是真的。
好在这种要命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陈小禾很快发现了江既迟,她惊叫出声:“学长?”
翟梦和叶槐纷纷扭头看过来。
江既迟之前见过叶槐和陈小禾,倪雀只介绍了一下翟梦。
两方打过招呼后,叶槐又问了一遍江既迟刚才倪雀问过的问题。
这回江既迟答了,他摘下口罩,说:“和朋友一起过来的,”边说边朝一个方向抬抬下巴,“他们在那边,人太多了,就没过来。”
陈小禾眼睛一亮:“所以你是特意过来找我们雀雀的吗?”
倪雀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抬头去看江既迟,他眼见得也愣了一下。
而叶槐极其自然地接了句:“雀雀今天好受欢迎啊,出个门都好几个男生跟她搭讪了。”
“……”
这话比陈小禾刚才那句更直白,好比在说,你江既迟也觉得我们雀雀今天很漂亮忍不住被吸引了所以特意过来打招呼搭话吧。
气氛一下变得更加暧昧。
而叶槐一说完,立马反应过来不对,自己貌似又口不择言了。
之前答应过倪雀,不随意开她这方面的玩笑的,倪雀脸皮薄。
这……
叶槐懊恼地和翟梦对视一眼,翟梦耸耸肩。
倪雀第一反应是有点尴尬,很快她就想起来,上次她和江既迟一起吃日料,叶槐也是不经意在电话里说了句打趣的话,江既迟当时听到了,还问她她室友说话是不是都这样。
当时她怕江既迟以为他是特别的,只好说“是”。
所以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必担心,江既迟只会当这是她室友的玩笑话,这种暧昧并不针对于他,换作是另外一个异性过来,她的室友说话风格也是如此。
她料想的没错,在短暂的愣怔后,江既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是么?”
江既迟脑海中浮现出时隔三年多,第一次见到倪雀时的情景,在一家ktv的门口,一个男生正跟她表达爱慕之意,而她委婉地表示拒绝。
他看向倪雀,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五官:“这么受欢迎,应该的。”
“……”
还没等倪雀消化完他这句话,江既迟又问:“那给了没?”
倪雀抬头看他:“什么?”
“不是跟你搭讪么,你给联系方式没?”
倪雀在心里说,这和你、好像也、没有关系、吧。
很显然她是不可能这么跟江既迟说话的,她老实回:“没。”
江既迟挑了挑眉。
倪雀小声嘟囔:“我又不认识他们。”
江既迟点点头:“也就是说,你杜绝和所有跟你搭讪的陌生异性发展成恋爱关系。”
啊?
什么跟什么啊。
倪雀神情有点维持不住,她尴尬地说:“那个,江老师,这个话题应该不是很必要往下深入吧。”
不知道是这寒风太冻脸,还是她脸皮太薄,倪雀的双颊肉眼可见又红了几分。
江既迟眉梢微动,弯了弯嘴角,果然没再说了。
*
由于倪雀她们所在的这个位置,确实观景最佳,江既迟没再回去找朋友,他背对人潮,两手手肘搭在栏杆上,看着河面,点了支烟。
倪雀和陈小禾她们拍照去了。
人太多了,她们的拍照范围很受限,基本就卡在一小方区域里,几个人轮流倚着栏杆对着镜头做动作。
倪雀虽是跟着她们一起在拍照,但她的余光总能捕捉到江既迟以及他指间的那一点星火。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的江既迟,比三年多以前的江既迟,要显得愁闷、阴沉不少,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温和的。
“雀雀,雀雀?”叶槐叫她。
倪雀回过神来。
叶槐说:“发什么呆呢?到你了,快站过去。”
倪雀“哦”一声,三两步跑向刚才陈小禾站着拍照的位置。
江既迟听到她们喊倪雀,偏头看了过去。
倪雀此刻正背靠栏杆,微歪着脑袋,对着镜头露出笑容,右手还在脸颊边比了个耶。
她维持着这个动作有一阵,在翟梦旁边充当摄影指导的叶槐喊道:“雀雀,换个姿势。”
倪雀放下比耶的手,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思索了一阵,她抬起左手,在左侧脸颊边比了个耶。
江既迟看着这一幕,没忍住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陈小禾立马小跑去倪雀旁边,开始教她怎么摆姿势。
倪雀虚心受教,学得认真,很快就上手。
没多大一会儿,江既迟站在原地,眼见着倪雀接连摆出了一系列“头痛”“脸痛”“牙痛”的拍照姿势。
他越看越觉得挺有意思,把烟叼在嘴里,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也拍了一张。
按下快门键的那刻,正比着“耳朵痛”姿势的倪雀,忽然侧过头,朝他看了过来,“卡嚓”一声,屏幕上定格下倪雀两手揪着耳朵的画面。
倪雀眨眨眼,慢腾腾扭回脸。
她走离栏杆,去到翟梦边上,然后推了推叶槐,换叶槐上去了。
四位姑娘轮流拍完,又开始两人一组、三人一组的换着拍。末了,倪雀肩负三位室友授予的使命,走到江既迟面前,问他能不能帮忙给她们宿舍四人拍个合照。
“稍等。”江既迟摘下咬在嘴里的烟,走到灭烟柱旁,把烟掐了,烟头扔了。
回身走到四位姑娘面前,翟梦把手机递给他。
江既迟接过。
陈小禾还给江既迟科普了一堆拍合照的要领,江既迟认真听着,神色平淡,看不出丝毫不耐烦。
科普完后,四人走到栏杆前站好,每个人都摆了不同的姿势,有的搞怪,有的卖萌,有的扮酷,倪雀则和最开始拍照时一样,歪着脑袋,甜笑着看着镜头,右手停在脸颊边,比了个耶。
江既迟调整着镜头位置,目光一一扫过取景框中的四人,待所有人表情姿势到位后,按下快门。
照片拍完,姑娘们拿走手机。
她们以为男生拍照都差不多,管他三七二十一匡匡一通拍,然后让女生在在众多照片中挑选,那么多张,总能挑到一张顺眼的。
没想到江既迟只拍了一张。
但这张照片,半点没翻车,每个人从表情到姿势,都恰到好处,就连她们身后的栏杆、河水、遥远的岸、天上的星,构图占比和切入视角,看起来都极其舒服,甚至称得上专业。
陈小禾和叶槐很是惊喜,高兴地现在就想发朋友圈。
翟梦说:“想发就发吧。”
“不行,”陈小禾说,“我要忍住,等零点看完无人机表演后,一起发个九宫格!”
叶槐也说:“必须忍住,先等等,刚才拍的那些照片,容许我来p一p。”
几个人凑一块儿立马开启了p图模式,倪雀犹豫了一会儿,走到江既迟边上,小声问他:“江老师,你刚才……是拍我了吗?”
江既迟又点了支烟在抽,他掸了掸烟灰,坦诚承认:“嗯。”
倪雀问:“为什么?”
“嗯?”
倪雀觉得他听懂了,但还是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拍我?”
江既迟笑了笑,唇缝和鼻腔间都有青白色的烟圈溢出,他看着河面:“因为好看。”
平铺直叙的语气,如同在发表一个对客观事物的客观评价。
和一个人表达“夜色很美”“天气真好”并没有什么不同。
倪雀说:“谢谢。”
江既迟歪头看她。
倪雀补充完:“谢谢你夸我好看。”
江既迟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倪雀视线微微移动,垂眸看向了他夹在指间的烟,有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江既迟读懂了她这副表情之下未出口的疑问:“想问我为什么抽烟?”
倪雀没说话,默认。
“其实不太喜欢,”江既迟掸掸烟灰,给了她一个废话答案,“但偶尔能解压。”
*
之后两人并肩看着河面,没再怎么说话。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不断被挤压。
倪雀她们宿舍四人都已经贴着栏杆而站,身后的人群,前胸几乎要贴上她们的后背。
翟梦还好,她后边站了个身形魁梧的大哥,那大哥跟个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也没拚命往前挤,在和翟梦之间,非常文明地留了一指缝隙。
叶槐和陈小禾则是一脸的郁闷,她俩时不时就得回头跟后边的人商量,让对方往后退一点。
倪雀没有这个困扰。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江既迟站在了她背后,替她挡住了那些试图往前挤的人群,并且始终与她维持着一拳的距离。
可即便如此,倪雀依然感觉到来自身后之人的,强烈的存在感。
这种存在感,会模糊化她对周遭的其他人事物的感受,甚至,连广场上鼎沸喧哗的人声都好像被一层温水隔绝在感官之外。
这让她浑身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克制不住地放轻了。
*
时间一点点逼近十一点五十。
人群依旧躁动不堪,倪雀双手搭在栏杆上,屏息地注视着河对岸。
远处高楼上塔钟的分针终于指向10,蓄势待发的千架无人机霎时从彼岸破空而起,朝着河心飞去。
原本还有些黯淡的夜空瞬间被点亮。
无人机群有序列阵,很快就演绎出样式不同、颜色各异的图案,宇宙星轨、地球版图、祖国轮廓、长江的“卅”字,黄河的“几”字……
陈小禾她们举着手机疯狂拍照。
“卡卡”的拍照声此起彼伏,震撼的赞叹声亦是不绝于耳。
广场上喜庆的音乐声四面立体环绕,为欢呼的人群增添新年的快乐氛围。
倪雀抬头,静静地看着河心上空。
无人机组成的图案,正优雅变换,摇曳出美轮美奂的姿态。
倪雀为自己能看到这般惊艳的景象,内心震颤不已。
十分钟像是被按了快进,随着夜空中星星点点的无人机汇集成“10”“9”“8”“7”的数字字样,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很快,倒计时进入尾声。
“5、4——”
“3——”
“2——”
“1——!”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消散不见,千架无人机变换阵型,在寂静的河面之上,排列出“新年快乐”四个大字,汉字下方是一行英文,Happy New Year。
画面定格数十秒,给看客拍照录视频。
倪雀也未能免俗,拿出手机,拍了几张。
过了会儿,半空中的画面再度散去,数以千计的无人机纷纷升至高空,在到达一个制高点后,迅速俯冲,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耀目的深蓝色弧线,像万千颗流星一齐坠落。
倪雀捂住嘴巴,发出轻轻的“哇”的一声。
她不自觉地侧过半边身体,带着与人分享喜悦的激动心情:“好漂亮啊江既迟。”
江既迟的视线同样落在不远处的夜空之中,闻言,他应了声:“嗯。”
随后眸光垂落,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子,低声道:“小倪雀,新年快乐。”
38|踩踏
无人机群退场,跨年仪式缓缓落下帷幕。
人群开始四散,倪雀她们所在的位置靠里,就先没动,站在原地等外围的人先走。
江既迟接了个电话,应该是和他同行的朋友打来的,挂了电话,他问倪雀:“你们接下来什么安排,宿舍楼闭寝了吧,还能回学校么?”
倪雀说:“我们订了酒店,去酒店住。”
江既迟点了点头,似是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提议:“我和歧征、可璇在郊外订了个度假别墅,离这儿不远,开车过去半小时能到,要不要一起?”
他的视线扫过四位姑娘:“公司中高层团建,不少同事还带了家人朋友,应该会很热闹。”
陈小禾和叶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心动都写到了脸上。
翟梦比较冷静:“看雀雀的意思吧,雀雀和学长你比较熟。”
倪雀缓缓眨了眨眼睛。
她内心直觉应该拒绝掉,但她的嘴显然有自己的想法,脱口而道:“会不会不合适,太打扰你们了?”
“他们今晚怕是要通宵,没所谓打扰不打扰。”江既迟说,“别墅里还有温泉,你们今天晚上在这儿跨年吹了不少凉风,正好可以泡泡祛祛寒。那边房间也很多,不用担心不够住。”
倪雀扭头问几位室友:“你们愿意去吗?”
陈小禾猛点头:“愿意愿意!”
叶槐说:“都已经出来了,今晚能嗨就嗨啊,反正明天休息,可以睡到自然醒。回去了再用功嘛。”
翟梦说:“我OK。去的话,我给酒店打个电话,估计这一片临时要订房的人不少,我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把房间退了。”
倪雀于是对江既迟说:“那我们去吧,谢谢江老师。”
江既迟淡笑:“客气什么。”
等了一阵,攒动的人潮松散了些,几个人一同往外走。
然而广场上的人实在太多,一行人走着走着,又汇入人流,周遭又拥堵起来。
倪雀和江既迟走在一起,只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倪雀再抬眼看周围,原本走在一起的三位室友都不见了。
倪雀说了句“她们人呢”,手腕忽然被攥住:“跟紧点。”
隔着冬日里厚厚的衣服布料,倪雀感觉江既迟手掌上的温度仿佛烫在了自己的皮肤上,她不自觉蜷了蜷指尖。
江既迟说:“前面好像出事了。”
倪雀踮脚,透过更高点的人肉.缝隙张望前方,果然看见了比先前更多的身穿制服的武警官兵在维持秩序。
而安保人员拿着喇叭呼吁大家有序撤离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更响亮了。
倪雀不安地拿出手机:“我给她们打个电话。”
倪雀怕三位室友被冲散了不在一块儿,干脆在四人的微信群里拨了个语音通话,这几人个个都是流量大户,数据时刻开着,微信永远在线。
拨出没多大一会儿,翟梦就接了:“雀,你哪儿呢?”
倪雀说:“我和江老师在一块儿,你们呢,就你一个人吗?”
陈小禾的声音很快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我们仨一起呢,吓死我了,一扭头发现你人不见了。”
紧接着是叶槐的声音:“雀雀,你跟紧江既迟啊,前面发生踩踏了,有人受伤了好像。”
“好,我知道了,你们注意安全,小心一点。”
“放心吧,一会儿公园北门出口见。”
挂了电话,见江既迟也刚从手机上抬头,倪雀说:“她们没事,说前面发生了踩踏事故。你朋友他们……”
倪雀说着,突然被右边的人猛挤了一下,整个人往江既迟身上一撞,她下意识要往回缩,江既迟却松开拉她手腕的手,改揽住她的肩:“我朋友也没事,”他破开另一个方向的人群,说,“走这边吧。”
倪雀不知道自己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既迟在走,还是被人流推搡着往前,总之,她觉得自己这一段路走得毫无自主意识。
她从未和江既迟贴得这般近过,就好像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这般亲密的贴近,和风月无关,容不得她有太多遐思。
直到江既迟带着她停步在一处墙根前,他才松开揽她肩膀的手,手肘撑墙,将她圈在身体与墙根中间的一方空隙里。
而人群俨然比刚才更加混乱躁动了,许是前方的踩踏事件已经扩散开来,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倪雀方才那一点遐想已经彻底散了个干净,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既迟持续不断地忍受来自身后的人的挤压,靠一己脊背勉力支撑,只为保有自己与他之间的那一丝可供喘息的空间。
看着江既迟鼻梁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微微皱起的眉头,倪雀难受地冲着他身后的人群大喊:“别挤了,你们别挤了!”
然而无济于事,江既迟仍被挤得厉害,有时候还被撞得贴向她的身体。每每这时,他都会很快退开,然后无奈笑笑,对她说抱歉。
倪雀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她死死地盯着江既迟的后方,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紧握成拳,仿佛做好了准备,但凡有人对江既迟造成更严重的挤压,她就要推抵回去似的。
倪雀渐渐感觉到江既迟有些精疲力尽,他的喘息声都变重了很多。
好在随着现场秩序得到控制,人流逐渐稀松,他们终于可以往外走。
倪雀稍稍落后江既迟半步。
某个瞬间,她一侧头,看见一年轻人单肩搭著书包,一甩一甩地往前小跑着,眼看着那书包就要砸到江既迟的后背,倪雀第一反应不是将江既迟拉向自己的方向,反而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刺猬一样,一下子冲上前,伸手抵住那个人甩动的书包,然后用力一推,大喊:“都说了不要挤他了!”
年轻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瞪大眼睛看着倪雀:“你有病啊!你干什么推我?”
她这动静实在太大,江既迟转过身,花费两秒,大致猜出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他拉住倪雀的手腕,将她护到身后,对那年轻人说:“你差点撞到我了。”
“我哪儿撞到你了?分明是她莫名其妙推我一把。”年轻人窝火道。
“我说的是差点。”
“那她也不该推我啊,今天什么情况不知道啊,摔倒了搞不好会出大事。”
倪雀从江既迟身后站出来,看向那年轻人:“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你刚才书包差点甩到他背上。”
江既迟偏头看了眼倪雀,发现她的神情透露出一种或许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理直气壮。
歉是道了,但并不后悔。
那年轻人显然还对今天跨年现场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也没过多纠缠,无语地骂咧了几句,就离开了。
倪雀再抬头看回江既迟的时候,发现他脸上竟带着点笑意,她问:“你真的没受伤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两人一起往北门的出口走去。
江既迟说:“冬天衣服穿得厚,没事。”
“可是……”
江既迟笑着打断她:“别可是了,我又不是什么玻璃瓷器,哪会被人撞一撞就碎了。”
到了北门,一行人总算集合。
江既迟这边除了孟歧征和安可璇外,还有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江既迟介绍说是他们公司负责语音识别板块的总工程师。
江既迟和孟歧征都开了车,倪雀、翟梦还有眼镜男坐江既迟的车,剩下的人坐孟歧征的车。
前往度假别墅的路上,眼镜男全程都在绘声绘色地描述这次踩踏事故的有惊无险。
翟梦话少,偶尔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在低头打游戏。
倪雀坐在与江既迟所在驾驶座呈对角线位置的后座,她总也控制不住担忧地去看江既迟。
她一点也不相信江既迟说的没事,他刚才被挤得表情浮现明显的痛苦,手肘又一直抵着墙,哪怕没受什么严重的伤,肘部和后背肯定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血。
某一刹,她的视线通过后视镜和江既迟撞上,她心底一颤,装作不经意地低下眼。
*
将近凌晨一点,车子开进一个很漂亮的度假村,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进入到别墅,火锅的香味扑面而来。
看向餐厅的位置,一桌三个人正边涮肉边聊天。
地下室的方向隐约传来模糊的声响。
眼镜男问:“其他人呢?”
一个卷发女人回:“楼下两层是娱乐室,都在下面玩呢,要一起吃点吗?”
眼镜男大步走过去:“吃,顺便跟你们讲讲我们今天碰上的事有多惊心动魄!”
围桌而坐的还有一个穿浴袍的男人,和一个别着兔子发箍的女人,发箍女看见走进门的四个陌生女孩,神采亮起,扬声问道:“老板们,这哪儿来的漂亮小姑娘啊?还一来来四个。”
都是江既迟带过来的人,他简短地互相介绍了下。
发箍女很是热情:“别拘束昂妹妹们,反正是三位老大请客,你们随便玩,楼下有棋牌室、影厅、台球室,一楼有桑拿间,后院有温泉,楼顶有泳池。想干什么干什么,要是想玩的地盘被男同志占了,我去给你们赶人腾位置。”
浴袍男也很和善地笑笑:“现在也挺晚了,你们要是累了想休息的话,可以直接上二楼,二楼是酒店式装修,有二十多个房间。门上没挂‘有人’的,你们都可以住。”
陈小禾毫不拘谨:“赶人就不用了,谢谢你们,谢谢江总、孟总,还有安总,”挨个谢完,她又冲室友们道:“走,咱们先上二楼挑房间去。”
翟梦、叶槐、倪雀紧随其后也道了谢,翟梦、叶槐跟着陈小禾一起朝旋转楼梯走去,倪雀却是脚步一拐,往餐厅的方向走了两步。
涮肉三人组里加了个眼镜男,眼镜男已经开始一边涮肉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今晚在天河广场遭遇的踩踏事件。
倪雀轻声开口:“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一下,请问这里有没有医药箱啊?”
发箍女最先抬头:“怎么了,要医药箱干什么?谁受伤了吗?”
江既迟正侧头和旁边的孟歧征说话,闻言话语微顿,朝倪雀瞥去一眼。
倪雀背对着他,冲餐厅的方向说:“刚才在广场上有些混乱,江老师好像受伤了,医药箱给他用的。”
“江总受伤了?”发箍女从座位上起身,朝玄关走去,“医药箱有的,我下午好像有看到来着,等我去给你拿。”
“谢谢。”
孟歧征也听到了,聊天话题中断,问江既迟:“你受伤了?”
一旁的安可璇也上下打量一番江既迟:“伤哪儿了,倒是半点没看出来。”
江既迟不着痕迹地抻了抻泛着细微疼痛的后背,反问:“我看着像有事的样子?”
孟歧征疑心道:“没强撑?”
“我刚开了一路的车,这要是强撑那我还能靠谱么。”
安可璇看了眼跟人屁股后头去拿医药箱的倪雀,转过头来,促狭道:“江,这位小朋友好像有点紧张你啊。”
江既迟没说话,抬起眸光,视线驻足在倪雀身上。
孟歧征别有意味地拍了拍江既迟的肩,说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先一步上楼了。
安可璇学着孟歧征的样子,也拍了两下江既迟的肩,接着也回了自己房间。
*
倪雀拿到了医药箱,往旋转楼梯走去。
江既迟倚在那儿等她。
把医药箱递过去后,倪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被江既迟叫住:“倪雀。”
倪雀回过头。
江既迟拎着医药箱,朝她靠近。
倪雀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他越靠越近。
倪雀竭力地克制住自己,才没往后退——她潜意识里认为,往后退这个动作代表心虚,像影视作品里对男主心存旖念的女主因无法直面对方的贴近,只得一步步向后。
所以她一动不动,把自己牢牢地钉在原地。
仿佛只要她不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便还没有侵蚀她。
直到江既迟停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面前。
他拎起医药箱晃晃,看着倪雀的眼睛:“给了就走?”
倪雀直觉不太对劲,眨了眨眼:“不……不然呢?”
江既迟将医药箱往倪雀跟前推进了几厘米,身体微微倾向她,语气既玩味又正经:“我刚问了,他们都不觉得我有伤。那你这医药箱给了我,我让谁给我抹药?”
39|喝水
谁……谁给你抹药?
当然是找个男的给你抹啊!
倪雀在心里是这样回答的,面上却是挺认真地问:“他们觉得你没伤,你就说没伤吗?”
“我一个大男人,别人认为我没伤,我总不好非说自己有伤,显得,”他顿了顿,露出一副有点为难的表情,“……自己很不坚强的样子。”
倪雀觉得江既迟这番话说得怪怪的,像是在把自己往一个诡辩的逻辑圈里带。
她在心里盘了一下江既迟的逻辑,发现确实不对,于是说:“你把伤口展示给他们看一下他们不就信了吗?而且你刚才只和你那两个合伙人说话了吧,这儿还有其他人呢,你是他们老板,你说你受伤了,让他们给你抹下药,他们一定不会怠慢的。”
倪雀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但江既迟听完,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半晌不说话。
倪雀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又因为距离太近,她感到自己头皮都是麻的。
就在她扛不住江既迟的目光想要后退几步时,江既迟垂下那只拎着医药箱的手,轻声一笑,站直身体:“和室友玩去吧,药我会抹的,谢谢。”
他说完转身就上了楼梯。
倪雀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发生的来自江既迟的撩逗的小插曲,是自己恍惚之下拂过眼前的一个梦。
*
已经是后半夜,生物钟敲响了疲惫的信号。
倪雀泡完温泉就回了房间,翟梦也是,只有陈小禾和叶槐精力比较旺盛,两人换好浴衣后,拎上外套,就一道兴致勃勃往地下娱乐室去了。
倪雀靠坐在床头,刷着朋友圈,很多人发了新的动态。
大部分人发的都是告别过去一年,展望新的一岁。
也有人和她一样,去了天河广场跨年,在朋友圈里吐槽人太多,险些出事,感叹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的。
倪雀给三个室友新发的朋友圈都点了赞、留了言,然后手机抵着下巴,琢磨着也发点什么。
她点进相册,选了两张图,敲下“平安喜乐”四个字,刚要发表,手指一顿,加了几个字,最终发了出去。
——我们都平安喜乐。
两张图片分别是无人机排列而成的“新年快乐”,以及最后千架无人机一齐向下俯冲时流星坠落般的盛景。
时间太晚,点赞留言的人不多。
倪雀回复完一条留言,打算关上手机睡觉,突然,某个熟悉的头像出现在点赞框内,倪雀心跳倏而漏了一拍。
很快她又在心里吐槽自己。
只是点个赞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刚要退离微信,有新消息进来,来自刚才那个熟悉的头像。
心脏大概是出了什么毛病,刚才还漏跳,现在又蹦得飞快。
倪雀点进和江既迟的对话框。
一连数条。
江老师:【药抹完了】
江老师:【好物分享】
江老师:【图片jpg】
江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倪雀点开那张被江既迟称作“好物分享”的图片。
是晚上在天河广场,叶槐给她拍照时,江既迟拍下的。
当时她正依照陈小禾的提示,抬着两只手,揪住自己两边的耳朵,摆出所谓的“耳朵痛”的动作。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没来由朝江既迟的方向看去一眼,结果一侧头,就见他举着手机正对着自己,接着便是“卡嚓”一声,画面定格。
倪雀垂眸看着。
照片上的自己,头戴一个毛茸茸的龙角发箍,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有些呆。
好物分享?
好物?
是指照片上的自己?
还是指这张照片构图、氛围什么的拍得好?
想起之前问他为什么拍自己,他回答说“因为好看”。
倪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早已卸了妆的脸,心说,虽然看着呆呆的,但好像,还真的有点好看呢。
那就……姑且当他说的“好物”,是指自己吧。
倪雀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她点击原图下载,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因为睡得比较晚,第二天早上倪雀比平时起得晚了点,然而当她下到一楼时,发现整个客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倪雀走进厨房,打算烧壶热水,又怕水滚沸时声音太大吵醒其他人,便只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对着滤水管接水。
水流很细,水接得很慢,在这种绝对的寂静里,那持续而悠缓的接水声,跟在催眠没什么两样,倪雀站着都有点犯迷糊,大脑也不自觉放空,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走了进来。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距离她很近地响起:“我还以为是谁大早上在梦游,待这儿一动不动。”
倪雀接水的手一抖,纸杯里的水溅出来一点。
她彻底从那催眠的水流声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纸杯里的水几近装满,快要溢出了。
她忙把水龙头压下,同时转过身:“……江老师。”
江既迟低眸扫过她被水溅湿的手背:“下来喝水?”
倪雀说:“嗯。”
江既迟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纸杯:“别喝这个。”
手顿时空了,倪雀问:“为什么?”
“不够卫生。”
“这不是过滤水吗?”
“那也未必卫生。”
“……哦。”倪雀慢吞吞补充,“其实,所有的吃的喝的,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卫生的。”
“当然。”
江既迟把那杯水放在一侧的大理石台面上,拉开下方的橱柜门,里面堆着两摞成箱的矿泉水,江既迟俯身抽出两瓶,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后,摁开台面上放着的烧水壶,将纸杯里的过滤水,连同一瓶矿泉水一起,倒了进去。
“烧水壶消过毒,是干净的。”他一边摁下烧水壶的壶盖和开关,一边说,“进到肚子里的东西,能讲究的还是要讲究,过滤水烧开了再喝会比较好。”
倪雀像受教的学生似的,说“好”。
片刻后,她压低声音询问江既迟:“一楼的房间也有人在休息吧,水开了会不会吵到他们?”
江既迟偏过头来看她,见她一脸谨慎严肃,到嘴边的回答一个字一个字掉回肚子里。
他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又落下,作出和倪雀如出一辙般的严肃表情:“嗯,这里隔音不太好,容易把人吵醒,要不你把厨房的门关上吧。”
倪雀站的位置离厨房门不远,江既迟说完,她点了下头,不作他想就去关门,手搭上门把手往外合了一半,蓦地顿住。
关门?
这门一关,她不就和江既迟独处于一个相对私密且狭小的空间里了吗?
被人看到,不,即便不被人看到,也很奇怪吧?
而且,江既迟方才说话的语气……
倪雀把着门把手,扭过头,就见江既迟倚着岛台,单手支着下巴,脸上是抑不住的笑。
果然……
被耍了。
倪雀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的隔音怎么会不好。
地下室吵翻了天的噪音,传到一楼也仅仅是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模糊声响,区区水烧开的声音,又怎么可能会把关着房门睡觉的人吵醒。
手从门把手上垂了下来,倪雀有些尴尬,也有些不解。
江既迟这是在逗她吧?
为什么要逗她?
有什么意义吗?
还有先前让抹药也是。
都让她有一种……被撩拨的感……不对,不是感觉,是错觉。
是她想多了。
江既迟刚才说的,就是一个正常的提议,只是逗一逗她而已。
他的言语、神情都点到即止,如蜻蜓点水,让人多分辨一秒都有种解读过度的羞惭。
于是倪雀很快就停止了那些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不解没有了,只剩下微妙的尴尬,她没什么技术含量地搬出个早已丧失时效性的话题:“你怎么下来了?”
水烧的不多,没一会儿就烧开了,白雾从壶口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开水滚沸的声音咕噜咕噜作响。
很快,“答”的一声轻响,烧水壶开关弹起。
江既迟拧开刚才一起拿出来的另一瓶矿泉水,倒满纸杯的一半,又倒了一小半刚烧开的水进去,然后端给倪雀,同时答说:“我也喝水。”
他没有揭穿倪雀话题转移得有多生硬。
倪雀接过纸杯:“哦。”
嘴唇贴上杯沿,抿了一口,水温刚刚好,热而不烫。
她看见江既迟又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给他自己也兑了一杯,矿泉水占了纸杯三分之二满,热水只掺了一点点,像是……就意思一下。
不如直接喝矿泉水——倪雀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她贴墙站着,垂眸喝水,江既迟倚着岛台站着,也在喝水。空间里好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吞咽声和轻浅的呼吸声。
两个人的这两种声音错开又交叠,莫名显出一种似是而非在纠缠的意味。
倪雀认为一定是自己潜意识里的心理活动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只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喝水她都会觉得氛围如此诡异。
她速战速决地一口气把水喝光,然后捏扁纸杯扔进垃圾篓,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江既迟说:“江老师,我喝完了,我先上去了。”
江既迟喝个水喝得像在品酒:“好。”
倪雀有如被关的囚犯听到了刑满释放的信号一样,转身就走出了厨房,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下。
在原地纠结了两秒,她回过身:“江老师。”
他好像在想事情,闻言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她脸上。
倪雀摸摸自己的手肘,又反手摸摸自己的背,说:“你一会儿,记得还要再抹药。”
40|玩牌
江既迟又回了一个“好”。
提醒得到了回应,倪雀没再停留,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倪雀打开存在手机里的电子版的期末复习资料,看了起来。
然而,刚才在厨房里产生的情绪涟漪,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归于平静,倪雀看复习资料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中,她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她摸到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倪雀吓一跳。
这睡的毕竟是别人租的场地。
起太早不合群,起太晚又显得太懒。
不过怎么也不该起这么晚,这个点估计午餐都快准备完了,她应该早点下去帮忙的。
倪雀懊恼地出了房间,到了楼下,果然大部分人已经起床了。
倒是午餐不用自己动手,来这里之前,每一餐都已经预定安排好了。当然,如果有想在别墅里另行烹饪的,可以自带食材,比如凌晨一点多他们来时碰到的那个三人火锅局。
此时正有负责这栋别墅的管家在敦促服务生上菜。
餐厅里有四张长桌,桌上都铺着白色亚麻质地带蕾丝花边的桌布,这会儿桌上上了不少菜,都是摆盘精致、卖相极佳的西餐。
倪雀走去叶槐和翟梦身边,她俩都起了,一个在打游戏,一个歪在另一个的肩膀上边打哈欠边刷狗血短剧。
倪雀坐下后,脑袋搭在了翟梦空着的那一边肩膀上。
翟梦八风不动地打着游戏:“今天起这么晚?”
被她这么一问,倪雀又想起早上在厨房里发生的事情,明明也没有什么,可一想到为什么会有种心跳微微失衡的感觉。
倪雀心虚地“嗯”了声,回答说:“上午趴床上看手机里的复习资料,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说着,眼球缓缓转动,视线扫过四周,没有看到江既迟。
翟梦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头:“真难得。”
过了两分钟,陈小禾也下来了。
菜正好上完,众人起身,过去落座,倪雀刚坐下,就看见旋转楼梯上往下走的一道黑色身影。
他还穿着早上在厨房时穿的那件毛衣,圆领,袖口和下摆略宽松,看起来很柔软。
大家的座位坐得没什么规律,不分什么上司和下属,哪空着就坐哪,至多就是几个关系相对好的,会往一块儿凑。就像倪雀她们宿舍四个,虽然陈小禾和叶槐经过昨晚的地下娱乐室之征,已经和不少人熟络起来,但她们四个毕竟关系更铁,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一起。
江既迟下来后,也坐到了她们这桌。
倪雀看了眼离他过来的方向更近的那两张桌子,明明也有好几个多余的空位,不知道他为什么没选择就近落座。
尤其孟歧征还在其中一张桌旁坐着。
一路过来,江既迟说了好几句“中午好”回应大家的打招呼,包括倪雀几位室友的。
最后他微微偏头,对上倪雀的视线,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倪雀这才后知后觉从他走在旋转楼梯上起,自己就一直在看他。
倪雀收回视线:“……没怎么,江老师中午好。”
江既迟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室友都叫我学长,你还叫我老师,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倪雀愣了愣。
江既迟说这话时,声音没有刻意收着,同桌而坐的人基本都能听清。
陈小禾是最先接话的,她说:“好像是有点乱哦,但是我们要和雀雀一样叫你老师吗?很奇怪哎,你就比我们大五六岁,也没给我们上过课。”
说完又想起什么,问:“讲座不能算吧?”
江既迟说:“嗯,不算。”
他去看倪雀:“所以倪雀,你换吧。”
倪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自重逢以来,她一直都是叫他江老师,他分明也是默许的。
倪雀动了动唇,发现竟难以启齿。
真是神奇,十六岁那年,她千方百计也要逃避喊出口的“江老师”三个字,在她十九岁这一年,竟然成了她挡在身前的盾,她不想要扔掉,想竭力捍卫。
如同凌晨他朝她靠近,而她把自己钉在原地坚持不后退时一样。她在很努力地向自己证明,她没有像十六岁那年一样,放纵自己的心沉沦在江既迟这片海。
因为那样会溺死,她永远靠不了岸。
“江老师”这三个字,自带距离属性,每喊一次,都有如一个充满警示的咒语,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
她怕的不是重新喜欢上这个人自己会有多卑微、多无望,而是这种喜欢,肯定会打扰到他,就像当年他会撕掉那张扉页,会提前改签机票离开一样。
而她不想再一次失去本可以得到的扉页,也不想再一次被悄然无声地远离。
所以现在就很好,继续叫他“江老师”就很好。
她不想改口。
倪雀还沉默着,一个江既迟公司的同事开口道:“其实叫不叫老师的,和年龄差倒没关系,职场里大家都这么互相叫。不过老师这种叫法,虽是尊称吧,但距离感挺重的。你们和江总既然有学长学妹这层关系,那就这么叫呗,多亲切,我们想这么叫还不能够呢。”
这个同事的话前半句是在回应之前陈小禾说的,后半句是比较轻松随意的调侃,是对倪雀说的。
没有人知道倪雀此刻内心在进行着怎样的心理活动。
她这想法有点轴,还是那种冷僻的轴,哪怕是知道她喜欢江既迟的翟梦都未必能猜得到,所以在座所有人,包括翟梦在内,都认为她改叫江既迟“学长”没什么问题。
倪雀感觉自己陷入了被“围攻”的境地里,而她不想妥协。
就在她因沉默过久而要显出异样的时候,江既迟又笑了笑,说:“我突然觉得江老师也挺好的,唯一一个人这么叫我,换了还怪可惜。”
倪雀抬头看他,心里重复着他说的“唯一”这个词。
江既迟回看她:“反正也不用我给批改作业,对吧?”
倪雀:“啊?”
其他人:“……”好冷的笑话。
江既迟夹了个沾了香草酱的口菇,送进嘴里前说:“那就这么叫吧,我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他兴的话题,也是他解的围。
倪雀还有点茫茫然。
*
午饭吃完,除了个别想去补觉的,大部分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娱乐。
有人勾肩搭背直奔地下室,有人就地散步消食,决定一会儿上去顶楼比赛游泳。
依旧戴着兔子发箍的那位姐姐叫文莱,是长空科技的营销总监,她拿出一副骰子,问有没有要玩二十一点的。
陈小禾拉着宿舍三人一起响应了她。
江既迟走了过来:“还能加人么?”
文莱说:“江总要玩,那必须可以啊。”
安可璇就在一旁,闻言也加入了进来。
江既迟歪头,问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孟歧征:“孟总要不要一起?”
孟歧征抬眼,摁熄手机,起身走到茶几附近的沙发上坐下。
文莱激动地摇了摇手中的骰盅:“我已经开始期待游戏开始了。”
所有人都围着茶几席地而坐,安可璇拽了下孟歧征的裤脚:“孟,你还是下个凡吧。”
孟歧征只得纡尊降贵地背靠沙发坐在了地毯上。
“四位小同学,三位大老板,”文莱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来一副纸牌,放在茶几一角,“既然是玩游戏,输了就得接受惩罚,加一副无伤大雅的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选一个意思意思一下,可以吧?”
翟梦看了眼那副牌:“这个意思意思,大概是什么程度的?”
文莱说:“大概就是问谈过几次恋爱,或是现场找个异性一起情歌对唱这样。还行?”
翟梦偏头询问几位室友是否能接受。
叶槐和陈小禾表示没问题,倪雀也觉得还好,点点头,说可以。
三位大老板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文莱简要说了下规则,给每个人发了一枚骰子和一个骰盅。
“道具有限,我就不参与了,只坐庄。一局结束,你们几个直接比点数。现在你们可以摇自己的底骰数了,别让其他玩家看见。”
文莱说完,所有人摇起了自己手边的骰盅。
摇完,倪雀轻轻打开一条缝,看了自己的底骰数一眼,是1。
待玩家都看完各自的底骰数,文莱开始逐个给他们发点。
第一轮和第二轮毋庸置疑,玩家都接受了庄家的发点。这两轮倪雀被发到的点数分别是3和6。
等到第三轮的时候,安可璇放弃了庄家的发点。
倪雀猜想她的底骰数,以及第一、二轮的点数都非常高,加起来大概率已经是18或者逼近18,再加点数可能会爆。
第三轮发点,倪雀被发到的是5。
她现在的点数加起来一共是15。
是一副非常让人有安全感的好牌。
下一轮发点,无论发到什么,她都不会爆,要是有幸发到个6,直接满点,坐着等赢就好。
她这局运气不错,第三轮果然被发到6。
第四轮发点时,倪雀选择了放弃,和她一起选择放弃的还有翟梦、陈小禾。
目前场上参与发点的玩家只剩下江既迟、孟歧征、叶槐。
第四轮发点结束,倪雀扫了眼茶几上的所有骰子,除底骰数外,他们三人可见的总点数分别是16、14、11。
接着是第五轮发点,江既迟被发到的是2,孟歧征是4,叶槐是1。
江既迟和孟歧征不约而同做了个向后靠的动作。
文莱于是问叶槐:“你还要吗?”
叶槐看了看众人面前可见的总点数,咬了咬牙:“要!”
文莱摇了摇手中的骰盅,摇出一个5。
不等文莱把骰子递给她,叶槐直接就地一瘫,脑袋一埋,长叹一声:“啊我死了。”
第一局结束,所有人亮出自己的底骰数,各玩家的总点数顿时一目了然。
陈小禾:20
倪雀:21
翟梦:19
安可璇:18
江既迟:21
孟歧征:21
叶槐:22(爆)
叶槐从地上撑起身子:“我选大冒险。”
文莱洗了洗大冒险的牌,递到叶槐面前,叶槐抽了一张,念出来:“给喜欢的人介绍对象,最少坚持三分钟。”
安可璇“哇哦”一声:“这个有意思。”
叶槐舒了一口气:“就是给我们家张鹤打电话,给他介绍个对象呗,还行还行,我这就打。”
倪雀左边坐着翟梦,她凑到翟梦耳边,小声道:“这个大冒险有点坑。”
翟梦:“嗯?”
倪雀说:“这幸好是叶槐,换别人,首先得承认她有一个喜欢的对象。”
翟梦:“还真是,一个大冒险,顺便套路了一个真心话。”
那头,叶槐拨出去的电话已经被接通。
要坚持三分钟呢,不短,叶槐放慢了语速,温柔道:“小张同学,您好。”
被公放的扬声器里传来张鹤略带惊恐的嗓音:“怎么了宝贝,缺什么了吗?链接你发我,老公这就给你买。”
抱着叶槐胳膊的陈小禾差点笑出声来,立马捂住嘴。
叶槐开始进入正题:“是这样的鹤鹤,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好不好?”
“什么?”张鹤的声音听起来愈发惊恐了,“你在说什么啊宝贝,你是在考验我吗?”
叶槐坚持贯彻游戏精神:“你觉得雀雀怎么样?就我们宿舍的倪雀,高高瘦瘦,漂漂亮亮,最关键的是,和你一样也是个学霸。”
“……”
倪雀原本在认认真真当看客,突然就成了电话play中的一环,她一脸懵地睁大了眼睛。
翟梦拍拍她的肩,用气音说:“安,只是游戏。”
围茶几而坐的人也都看向了倪雀,倪雀有些无奈,肩膀一松,下巴耷拉在翟梦肩上。
电话那头的张鹤已经不足以用惊恐来形容了,他已然自觉地开启了自我检讨模式,从三天前做实验太晚回宿舍一不小心睡着了忘了给叶槐打电话,反省到五年前高三课间给班上一个女生讲数学题讲了十分钟。
叶槐忍着笑,沉浸其中:“鹤鹤你很好啦,你没有错。我就是觉得我们雀雀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呀,温柔善良谦卑上进,尤其特别乖,你们男……”
“哗啦——”
“笃笃笃笃——”
叶槐话没说完,一个骰盅突然从茶几上摔了下去,恰好摔在没有铺地毯的瓷砖上,里面大量的骰子溅开,又咕咚着向四周滚去。
动静实在太大,电话被打断,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刚才在慢条斯理收集众人面前骰子的江既迟。
“?”
江既迟指尖捻着一枚骰子,一脸泰然地摊了摊手:“不好意思,背有点疼,不小心手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