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科林·维兰德引发的骚乱。
回应他的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科林不无遗憾地叹息,躺在地上还在回味刚刚发生的事。
赫莱直接冲向离他最近的盥洗室里,他把门锁上, 随后狼狈地撑着洗手池, 埋头喘息。如果刚才科林能够从激情过后留意一些, 就会发现他裸/露出的皮肤已经不再是莹润的白,反而像青涩的桃子一样蒙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汗珠顺着肉/体的轮廓流淌,他浑身湿热,双眸仿佛浸在水里, 亮得惊心。
……怎么回事。
赫莱嘴唇微微颤抖, 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燥热因为什么。他之前以为是魔炉温度过高,可当热度影响到他的身体,像有一把火柴在他血液里沸腾时, 他才发现不是魔炉的缘故,连科林也抛下不管,狼狈离开。
若不是靠着毅力支撑,早就倒在走廊上。
太热, 太湿,也太敏感了。
光是手掌接触微凉的洗手台, 一阵酥麻的快感就袭击了赫莱, 令他眼眸里的水滑落。
赫莱立刻拧开水龙头,将双手放在冷水中冲洗,企图缓解不适的感觉, 然而只是杯水车薪——耳垂、脖子、露出的手腕, 一切与空气接触的部位都在战栗当中,而掩盖在法师袍之下的肌肤, 更在粗糙的布料里发出呻/吟。
他到底怎么了?
赫莱用尽全身力气呼气吸气,却因为呼吸节奏失衡陷入眩晕当中。
他到底怎么了?
明明没有被法术击中——
留有水痕还未被擦拭干净的镜面里,一个乌发雪肤的青年斜倚着墙壁,四肢软弱,站立不稳,微垂的眼睫、犹带泪痕的眼眶之下,薄唇艳丽得触目惊心,像抹了鲸人的血一般摄人心魄。
赫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脖子上的神纹浮现,炽热滚烫,又给在余韵中颤抖的躯体带来新的刺激点。顾不得其他,赫莱解开法师袍,疯狂地用冷水浇洗肌肤。
这样下来,不知是因为冷热差异太大,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皮肤更红,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他这幅模样要是被别人看见,恐怕会引起一番骚乱。但好在,好在盥洗室门禁锁,没人能观赏美景。
靠着这种办法,赫莱确实感到体内一阵又一阵汹涌澎湃的热意消退了些,虽然不至于完全恢复冷静,但至少让他找回了思考的理智,也恢复了点力气。
青年充满肉/欲的躯体敞立着,洁白的皮肤被一层水意笼罩,湿漉漉的。赫莱打量冒出来的神纹,眉头轻轻皱起——他发现那些金色的纹路里多出几根黑色细丝,要不是此刻借着灯光自己观察,可能发觉不到。
身体的异常是因为这个吗?
光明神留下的神纹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杂质?这是否意味着祂出了问题?
有太多种猜测与可能的解答在脑海内悬浮,至少现在,赫莱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只是按下心中的忧虑,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自己,碍于之前过于敏感的体感,下意识放轻手上的动作。擦完后,穿上法师袍,重新将自己藏进去。
他站在镜前,双手击打面颊,让最后一丝残留在眉宇中的柔软意味消退,重新回到面无表情的冷静状态。
*
科林对赫莱动手的事在塔群中引起轩然大波,这回不再是只在学生口中传递的“轶事”,而是确凿发生,有被假消息引走的导师、提前躲开的学生以及动手的人证明的恶性事件。
如果赫莱还只是一位普通三等生,塔群可能就私下低调处理了,但他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他是塔群创始人之一,最强大法师唯一的学生!
不论加菲尔德对他的感官如何,这个身份都不容挑衅。
管事层雷厉风行地将涉事学生关押,拷问事情的真相,得出的结果比他们预料得要好,科林·维兰德只是安排那些学生用控制类的咒语控制赫莱,并没有实际上危险的举动,反而差点被赫莱掐到窒息。
那比赫莱受伤的结果好上百倍,至少不用直面加菲尔德的怒火。
正当管理层打算把科林推出来,由赫莱处置时,他却被另一位大法师带走了。
这一下才让事态升级,毕竟此前只是学生之间的冲突,只要交出科林就能终结事端。可这一回,另一位大法师参与其中,明确要保住科林,这难道不是跟加菲尔德当面叫板?
大法师间纵然关系冷淡,从不轻易发生冲突,因为一旦产生争执乃至于动手,哪怕是余波都会摧毁很多东西。
但管理层也不敢跟那位大法师硬气,也不敢直接将事情告知加菲尔德,一旦处理不慎,以太塔群恐怕毁于一旦。他们几乎立刻找到第三位大法师,企图令对方出面调停,哪知道加菲尔德动作迅速,已经到那位大法师的法师塔中兴师问罪。
与管理层想象中不同,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并不浓厚。
“你想收他作学生?”看到沙发上躺着的伤痕累累的青年,加菲尔德微微挑眉,说,“他的手段太低劣,像个随意发疯的瘾君子。安,这可不像你会收的人。”
安的容貌隐匿在一片迷蒙的晨雾当中,只露出一小部分下颌,它的声音非男非女,完全失去了性别象征。
“维兰德的研究能力很强。我的课题陷入了停滞期,他也许能帮助我找到新的方向。”
“是吗。”看加菲尔德的神情,他并不相信。
安说:“加菲尔德,维兰德没有对你的学生造成真实的损害,他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无论是你学生的反击,还是我在他身体上留下的伤痕,以及对他魔力的抑制。对于一位法师来说,比死更可怕的事是失去魔力。他现在已经完全陷入崩溃状态,我会让他一直待在我的塔里,禁止他外出。”
“哈。”加菲尔德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这小子可是直接挑衅了我,冒犯大法师的人没人能活下来。安,难道你要破坏这个规则?”
“……”安沉默了会儿,最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才是加菲尔德满意的回答,他点点头,视线轻飘飘落在科林身上,那个垂死的青年眼神空虚,对外界的动静一点都不关注,像具尸体。安似乎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暂时有用的耗材,对他身上致命的伤口不闻不问。
似乎……
但——
加菲尔德已经察觉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眼神来到安的身上,但他没有明说,只是在离开前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交易达成。不过安,你的魔力中似乎多了点东西。”
真有意思,一个普通的三等生,连魔力循环都没能构筑,竟然用某种奇异的手段操控了一位大法师。
太有意思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科林·维兰德引发的骚乱。
在自己学生面前,加菲尔德用谎言掩盖了真相。他说科林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位大法师看中,以此为底气挑衅他,为了塔群的和谐,他与那位大法师私底下达成协议,对科林严厉惩罚,禁止他外出。
赫莱没有意见,他从没想过要科林的命。只是这件事发生后,对他明里暗里的关注多了很多,赫莱再能无视旁人的眼神,此刻也感到厌烦和苦恼。
加菲尔德似乎看出他的烦恼,说:“但你现在在外面行走,那些猴子们一定会关注你。你的学习进度本来就不快,再被打扰,岂不是比乌龟还慢?”
他让赫莱搬进他的法师塔里,这段时间暂时住在里面,避开庸人们的关注。
赫莱其实不想和加菲尔德待在一个空间里,但比起被人当成新奇事物打量,和一个毒舌独处还能忍受。而且一座法师塔高可耸立入云,他与加菲尔德相见的次数应该不多。
他回到旅馆收拾东西,本来想跟鲁弗斯告别,却没找到对方的身影,询问老板也没有结果,收拾出行李后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红发青年的身影才出现在旅馆门口。看到鲁弗斯,老板立刻跟他说了赫莱的事。
调侃的语气:“那个贵族少爷对你很关注哦,你们的关系比以前好了。但你还没让他吃苦头,鲁弗斯,难不成你看上那位少爷了?”
与鲁弗斯认识这么多年,老板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子侄看待,因此也很关心对方的生活。在他看来,鲁弗斯一个人其实非常寂寞,能够找到一位共度一生的伴侣也很不错。
“我觉得他很不错,性格不像外表那么冷淡,反而很温和。又在法师塔里,听你之前说,他成为法师老爷的学生了?那不是更前途无量。依我看,你别再打从他身上榨钱的主意了,老老实实和他交往不好吗?”
“说不定我有生之年,还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鲁弗斯的回应只是一声平淡的“哦”,没有别的特殊反应。听完就上楼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板奇怪地嘀咕:“这都没反应,难道我看走眼了?可那小子对赫勒那么殷勤……”
关上房门,红发青年一步一步走到房间中央,步伐间距固定,动作呆板僵硬,看起来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偶。
棕红色的眼瞳里没有神光,麻木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摆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鲁弗斯的头忽然晃了下,僵硬垂落的手臂弯起,搭着额头。
他呻/吟:“……刚刚有谁说了什么?”
第42章 “这枚耳钉……”
莫名奇妙的头晕和疼痛袭击了鲁弗斯, 今天他在塔群里一直浑浑噩噩,上的课程、遇到的学生和听到的消息仿佛像梦境一般,充斥着不真实感。
就连回到旅馆, 和老板聊天也记得不甚清晰。
老板跟他说了什么?
鲁弗斯拧眉努力回想, 却发现记忆干干净净, 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留下。
他怎么了?
捂着额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下一秒鲁弗斯的手臂却忽然垂落,拧着的眉头松开,面无表情。
混沌的思绪努力思考。
今天, 他八岁了。
妈妈的客人对他露出古怪的笑容, 伸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妈妈想要阻止,反而被客人选为主要施暴的目标。
小夜灯。
家里没有厨房, 他跑到楼道里,那里摆放着家里的厨具,唯一一把刀挂在最角落的位置里。他捅了客人一刀,不然妈妈会被打死。
昨天, 他从一个贵族少爷那里骗来一大袋钱,那个蠢货以为他真能弄来违禁品, 大把撒钱, 让他尽快把货给他。估计要不了多久,那位瘾君子就会死于违禁品了。
可笑,他今天就走了。那少爷还傻傻的等着。
不过这样一来, 在塔群第一年的学费有了。但还不够, 还缺很多很多,他想专心学习魔法, 尽快学会愈痕术,所以三等生不是他最好的选择,而二等生的资格如同吞金兽一样源源不断消耗金钱。
他需要找到一个新的目标。
赚到了一笔大钱,虽然是帮人看场子,受了很多伤,但那是值得的。
以前想过卖器官赚钱,但那只是一次□□易,以他低微的出生,器官根本卖不出高价。
“……”
“……我刚刚怎么了。”鲁弗斯忽然怔愣,“今天是几号?”
他似乎忘了时间,思维断断续续,记忆像是曝光的胶片,只能记录一些非常不真实的画面。
他今天,去了塔群吗?
在逐渐、逐渐陷入昏沉的思绪中,鲁弗斯忽然抓住了某些东西,他立刻脱掉法师袍露出陈旧的里衬,拽开手腕的口子,将衣袖捋到上臂处。
手臂紧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鲁弗斯微微翻转手腕,视线停留在青色血管旁的一根墨绿色的线上。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是……什么?
墨绿色像是一根线索,激活了所有即将坠入深渊的回忆,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
——科林·维兰德。
是他!
那头怪物用不知名的疾病和魔药为基础材料,构筑出一个极为恐怖的邪恶法术。鲁弗斯能作为二等生学习这么久,在法术上的造诣绝对不低,却完全摸不清那个法术的核心逻辑和规则,只能从法术生效后的效果判断出那绝对是放在现在也会被绝对禁止的禁术。
拿到几百年前,科林绝对会被划分到黑暗巫师的阵营。
他用这个法术控制了鲁弗斯,让他无知无觉、浑浑噩噩,遵从施术者的心意生活。
想清楚这一切,鲁弗斯立刻冲到门口,他必须告诉赫莱——科林对他动手的目的绝不单纯,很有可能打算用他作为诱饵对赫莱动手。
但手刚刚放到门把上,还没拧下去,鲁弗斯的动作蓦地一顿,动作僵硬地后退,坐到靠窗的藤椅上,两眼无神,安静地等待第二天到来。
在平静的躯壳里,数秒前发生的事狂风骤雨般被陌生的法术碾碎。一切都沉淀下去,最后只有欲望升腾而出。
他又想到了赫莱,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想起对方。
他想到了那天在医务室里,他在赫莱面前忍着怯意褪下衣物,裸/露出胸膛,对方那双比宝石还要瑰丽的眼睛落到他身上时,皮肤因此浮现出的奇异快感。
以及他的手,温热的手心落到他的肩膀上,以极轻的力道推他去法阵中时。
那轻飘飘的触感让鲁弗斯想到无意间看到的贵族小姐带着的长毛宠物,小姐与它嬉戏的时候,对方也是抬起小小的爪子,将爪垫印到贵族小姐的脸上。
贵族小姐一点恼意都没有,反而露出像被选中一般的荣幸惊喜的表情。
他总是反复回味那个时刻,他与赫莱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对方那时微微挑起的眉,灯光下光华流转的眼睛,以及时而平直时而翘起的唇角,连带着额发微微散落,裸露的脆弱的喉咙,都异常清晰,仿佛昨日重现。
鲁弗斯对赫莱是有妄念的。
念头第一次升起时,鲁弗斯感到不可思议,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发春恼怒不已,但当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浮现后,鲁弗斯反而接受了,他开始习惯于被赫莱包裹的生活。
但他至少明白一切没有可能。
没有可能……吗?
混沌一片的眼瞳里闪过一道神光,这具僵硬的躯体里仿佛有第二个人在操控,鲁弗斯发出一声奇怪的笑。
*
第二天去藏书室的时候,里面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找到目标书籍,鲁弗斯选了个位置坐下,刚一坐下还没翻开书,就听到对面的学生正在小声交谈。
鲁弗斯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断他们的对话,而是沉默地倾听。
那个名为克罗斯的高年级学长说:“虽然塔群很快处理了那件事,但科林·维兰德背靠大法师安,没有受到过多惩罚。”
“真遗憾当时我不在教室里。据说赫勒把科林打了一顿,差点把他掐死了……一定很美丽。”理性的讨论过后,逐渐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学长,你看到科林当时的表情了吗?”
克罗斯颇为古怪地说:“他似乎从赫勒的击打中品尝出了快感,一脸兴奋。”
“啊,要是我也能体验就好了。”那位学生捧着绯红的面颊,像想念心上人的小女生一样,“能够与赫勒的手亲密接触,真不敢想象那种滋味有多美妙。”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附近加入对话,有人抱怨赫莱被加菲尔德带回法师塔里,看不到赫莱的身影,有人不断幻想如果能对科林取而代之该多么快乐,所有人都忽略了袭击事件背后的严肃意味,反而将其说成一件绯闻轶事。
说着说着,他们面对着鲁弗斯,忽然露出如出一辙的狂热笑容。
鲁弗斯麻木地看着他们,过了几秒钟,嘴唇不受控制地勾起来。
——科林正在一点点蚕食塔群,操控他们。
那一点点零星的、残存的理智这样想着,然而转瞬间就被黑暗吞没。
这一切都被法师塔内的加菲尔德纳入眼底,像是看了一场足够精彩的好戏,他露出愉悦的笑容。
……
又发癫了吗。
他面前的赫莱如是想。
他正按照惯例向导师汇报读书进度,两人相对而坐,神情都很冷淡安静。加菲尔德一手撑着额头,垂目盯着漆黑的桌案,忽然发出一阵笑声,打破了房间的安静。
赫莱经常见到加菲尔德笑,不过唇角的弧度永远充斥嘲讽讥笑的意味,其余五官根本不动,组合在一起十足刻薄。可这一回,加菲尔德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还沁出泪珠。
难道他讲的内容很好笑吗?
赫莱继续汇报,打算快点完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讨厌与人共处一室。
尤其那个人还是加菲尔德。
就算一句话不说,一个表情都没有,光是在那里坐着,就仿佛一团污泥源源不断散发阴冷气息。亚格的气温明明正升高,身处房间中,裹着法师袍,赫莱却还是察觉到冷意。
甚至就算在法师塔其他房间里,没有加菲尔德的地方,也充斥同样的阴冷气息。赫莱很不喜欢那种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感觉。
但是汇报完毕后,加菲尔德没有像往常那样火力全开,将他批得一文不值,反而罕见地沉默。这让赫莱不得不怀疑他之前根本没有认真听,在发呆。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忍住无语的心情,赫莱说。
加菲尔德却抬头:“等等。”
赫莱正想着他有什么事,加菲尔德忽然起身,走过桌案来到他前面。他身形高大,比赫莱足足高一个个头,站起来时能将背后的光线全部遮完,向赫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压迫感十足。
加菲尔德弯腰,赫莱感到耳垂一凉——他的手指落到右耳垂上,冰冷的指腹抵着耳钉和周围的肌肤。
赫莱猛地后撤几步,忍住刚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尽量维持平静的表情。
“这枚耳钉……”加菲尔德的话没有说完,他揉着指腹,未尽的话语显得意味深长。
他是不是发现了这是个魔法道具?
一开始赫莱并不想接触加菲尔德,因为以大法师的实力,不可能看不破他的伪装。后来他莫名其妙被加菲尔德看中,收为弟子,他不可能放弃一切再逃走,只能硬着头皮去见这位传奇大法师,孰料对方像没发现一样,丝毫未谈及他的身份和伪装。
赫莱以为他不在意,或者莉达的魔法道具有特殊之处,就连大法师也不能识破。
可是这一回……
赫莱的心脏砰砰直跳,听到加菲尔德用平淡的语气说:“你已经住进我的法师塔了,还整天戴这个,不觉得闷得慌?这耳钉这么丑,摘了。”
“我对你是什么身份毫无兴趣,就算你有再多隐秘,在魔法世界里仍然只是个连读书都读不好的菜鸟学徒。”他不屑一笑,用刻薄的语气说。
很好。加菲尔德还是那个加菲尔德。
赫莱不想摘掉耳钉,可还没等他回答,加菲尔德就自顾自行动,伸手抹去耳钉,捻成一片灰烬。
赫莱的容貌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加菲尔德定定地看了几眼,伸手搭住赫莱的下巴,仔细地观察了一阵。不知是不是错觉,赫莱总觉得他冰凉的手指有些发抖,而且温度渐渐升高。
赫莱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立刻后退半步。
加菲尔德对此倒没有生气,只是继续用那种仿佛在评估某种东西的眼神打量他,最后只笑了笑,没有显露异色:“还不错,挺漂亮的。”
“用这张脸行走,别人至少还能一定程度上无视你的蠢笨,对你宽容一些。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不是吗?何必总是遮遮掩掩,用这种拙劣的手段。”
他似乎真的只是突发奇想,看不惯那枚显眼的魔法道具。做完这一件事,丝毫没有提及赫莱的身份,就把他赶出门外。
房门关上,停留在原地的高傲法师立刻走向盥洗室,习以为常地冲起凉水澡。
第43章 神纹其实是神为心怡情人留下的印痕,以示情人的身份。
赫莱近乎摔门而出。
加菲尔德碾碎耳钉的举动对他无异于一种挑衅, 被迫在别人面前暴露真容,面临身份暴露风险也令他心情烦躁,夹杂着无措。而他非但不能对加菲尔德做什么, 还要沉默地接受, 让一切显得没那么不情愿, 以此降低加菲尔德对他真实身份的感兴趣程度。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不了什么。圣殿的囚禁令他无一所长,只能在仅有的时间里增强实力,但在一名大魔法师面前,那点实力还不够看。
这种超出控制、任人宰割的弱小感令赫莱的情绪绷直拉紧, 如一根紧绷的弦, 一扯就断。
他已经越来越厌恶他的导师了。
赫莱不喜欢那种阴邪气质的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把周围的氛围变得古怪阴森。加菲尔德像一条毒蛇, 总是在他身侧嘶嘶吐着蛇信,像一头魔鬼在嘲讽,让他想到上一个世界的人和事。
所以除了惯例式的汇报,赫莱一直避免与加菲尔德碰面, 入住法师塔后,他们见面的次数的确很低, 但只要身处法师塔, 被加菲尔德魔力循环包裹的空间里,不见面也是一种碰面。
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过于异常。赫莱也发现了这一点。
放在以往, 即便面临被人玩弄的情况, 他也能在濒临崩溃中保持冷静。可这一回,其实没有发生大事, 他却总是暴躁不安,看什么都不顺眼。
或许是因为身体异常的缘故。
——自从上一次对科林动手后,赫莱发现每当自己体力急剧消耗亦或者魔力即将耗尽的时候,身体都会陷入高热和高度敏感的状态。这种异变影响了他的情绪,拉扯平静的心绪生出烦躁。
再有一个原因,可能与他身体上的神纹相关。
每隔几日,赫莱便会陷入一场难以醒来且难以启齿的梦境,醒来之后就会发现体表浮现的神纹里多了很多黑色的阴影。
而那梦境……
赫莱不想承认那是个春梦。
无论在哪个世界里,他的性/欲都很低,近乎于冷感,或许是因为赫莱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任务上,让他忽视了身体的欲望。有种说法是压抑的欲望一旦找到出口,便会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
但那不代表赫莱能接受每隔几日便做一场春梦!
尽管已经记不清梦中的细节,这种仿佛野兽发情的状态还是让他无比羞耻。
那绝对不是自身的缘故。赫莱想。
结合神纹异常,必定是光明神搞得鬼。
两种异常结合在一起,赫莱迫切地希望快点解决问题。
他已经受够了现在的状态,哪怕是以前在圣殿里失去自由,都没这样恐怖。
回到房间,赫莱立刻翻开新取回来的书籍。白橡木制成的书壳异常柔软,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书壳染成鲜艳的红色,包裹的纸张雪白。
这本古籍珍贵罕见,即便是塔群里的藏书室都没有,是加菲尔德从自己的收藏里扔出来的一本,让赫莱好好地、仔细地阅读。
虽然不能知晓作者是谁,但其凝练的措辞,恰到好处的举例,和富有逻辑的行文都让赫莱读得很舒服,尽管许多部分他读不明白,也不妨碍他继续阅读。
“嗷。”饼干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跳到圆桌上,乖巧地保持蹲姿,水汪汪的蓝眼睛眼巴巴望着赫莱。
“饼干你个贪吃鬼。迟早要把牙齿吃坏!”赫莱恐吓饼干,但聪明小狼不为所动,明白一切都是主人虚张声势,爪垫拍拍桌子,尾巴一甩一甩。赫莱只能把魔偶制作的饼干端出来。
刚一上桌,饼干就迫不及待地埋头苦吃。
有时候赫莱不得不怀疑自己养的到底是狼,还是一头小猪。
不过饼干的出现好歹缓解了些压抑的情绪,让赫莱更能清空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全身心投入到阅读中。
一叠饼干很快被饼干吃完,小狼叼着最后一块饼干,跳进赫莱的怀里,小声地嚼着,在主人温暖的身体里舒舒服服躺着。
感觉赫莱的心情有变烦躁的倾向,她就站起来安慰性地舔舔他的脸颊,主动把毛绒绒的尾巴和柔软的腹部送给赫莱。
雪狼的智力很高,光是窝着,饼干也觉得无聊,便抬爪抓着桌沿,探出毛绒绒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内容,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得懂吗?”赫莱笑着揪了下她的耳朵,惹得饼干甩甩狼头。
但看饼干那副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喜欢这本书的内容,赫莱就没有打扰小狼学者。他也没有心思再与饼干玩闹,随着书本的内容渐深,赫莱有了新的发现。
“神纹、神印或者神痕,乃至于一些三流术士调侃的‘圈地所用的神尿’,其实都指向一种规则产物,也就是神权能的一种表现。”
“通俗的说法,神纹是神眷浓厚者才能拥有的神的青睐。那种说法并不准确,历史上神眷者数不胜数,浓厚者如圣多格担任千年教主的也不在少数,但他们体表都没有神纹。”
“神纹其实是神为心怡情人留下的印痕,以示情人的身份——神当然不是祂的子民或者信徒想象中的纯洁无瑕,反而很多欲望澎湃,由于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内心的禁锢反而变少了,恣意挥霍,这种欲望更多体现为情欲。”
看到这里,赫莱已经想要把书关上丢出去了——写得完全像个八卦小报上的艳情故事。但这种解读他头一回见到,心想说不定之后会有更多角度,便忍耐着看下去。
“神与情人的交相合很少通过□□,更多是灵的融合。每一次融合,情人体表的神纹便会增多,以此反映出神对他的喜爱程度。融合大部分发生在情人理智下沉、灵思上升的时刻,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入梦时分,那时神与人的距离会无限缩短。于是很多情人并不知晓自己受到了神眷,只以为自己做了一场令人面红耳赤的梦。”
“(凛冬国脏话)!”
看着这完全不成体统的猜测,赫莱气得脸和脖子发红,泄愤一般将书壳重重合上。在那之前,他好歹没有失去理智,想起饼干还在看,动作迅速地遮住了小狼学者的眼睛。
饼干很疑惑:“唔?”
赫莱把书推到一边,忍着愤怒摸摸饼干的额头,柔声说:“那书里都是坏东西,我们不看了。”
被刺痛的愤怒显著而持久,赫莱把那本书打入冷宫,一点都不碰,好像里面有危险的魔鬼,一开书壳就会跳出来咬他一口。但在内心深处,他却不得不去思考书里对神纹的解读。
*
就在赫莱过着兵荒马乱生活的时候,亚格以北,凛冬国腹地,一座巍峨神圣的大殿之中。
管风琴奏鸣,圣童空灵的歌声中,殿内的灯火却很暗淡。披着白布或者灰布的信徒们在阴影中井然有序地站立,簇拥着圣台上的主教与骑士。
主教加曼一身朴素,手里捧着金杯,杯中无水,却汇集了浓厚稠密的光元素。那是神眷之所在,也是神谕之所在。
骑士则披着银亮的甲胄,单膝跪在台阶上,恭顺地低头,一手搭着神圣长剑。
加曼走到骑士面前,双手捧着金杯倾泻,浓稠的光元素淌下,像一条长河般落在亚瑟金灿灿的发顶。炽热滚烫,灼烧体表,又牵动体内蕴藏的元素活跃起来。
“我们的骑士长,赫莱殿下忠诚的仆人。我主降下旨意,要你前往南国寻找祂的妻子,神妻就在南国腹地亚格之中。”
加曼的声音拉长,像吟唱歌剧。
“羔羊逃窜,妻子隐匿,他是调皮的,可爱的。作为丈夫,我们能够放任他玩耍,却不能放纵他在危险当中。”
信徒们渴望的眼神落在亚瑟身上。
作为神的仆从,他们需要在圣殿中侍奉,不被允许离开北国,因此纵然知晓妻子的去向,也不能寻找,只能忍耐着,靠着过往的思念度日。
骑士长真是个幸运儿,居然得到了神的允许,可以前往亚格。
亚瑟当然是激动的,但想到主教的话,他询问:“大人,等我找到殿下,是否立刻将他带回?”
当然要带回来!
信徒们想。
那可是他们的妻子,是神的妻子,怎么能在外人肮脏的视线里生存?那可怜可爱的小羊羔,一定适应不了外界的生活,圣殿是他最好的归宿。
可加曼却迟疑了,因为神没有给那样的指示。光明神从不会让信徒无端猜测,祂的旨意中既然没有带回的赫莱的命令,那么就只是找到他,看着他,却不带回他。
但这样的话,无疑会让期望浓厚的信徒们陷入低落,极端者可能生出对神的质疑,于是加曼没有正面回答亚瑟的问题,而是重复地让他令赫莱摆脱危险。
“我知晓了。”
亚瑟起身。
心里腹诽,这光明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婆跑了不想着捉回来,祂不要老婆他还想要。
亚瑟对光明神的信仰并不虔诚,因为他信仰的是光明本身,对于神的旨意,他不打算完全遵从——亚瑟已经想好了,等找到了赫莱,他就把抛下他逃走的主人抢回去关起来,他一个人养,谁也不能觊觎。
……
与此同时,星月原野上。
灰发少年背负长剑,独自一人行走。
一头半人高的巨狼跟在身后,行走之间骨骼坚硬凶悍,矫健无比。
雪狼不甘寂寞地嚎叫,试图引出幼年时的玩伴——每每约尔德与赫莱见面,他便会跟在饼干身后不停歇地跑动,玩耍打闹,是亲密的伙伴。
可现在他已不再是过去那头矮小的小狼,长成雪原中的霸主,往昔的伙伴却不见了踪影。
没关系的。约尔德想。
我们现在就去找到他们。
其实早在得知赫莱逃跑的时候,他就想追随而去——他是赫莱的追随骑士,当然是主人到了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可是因为圣殿横加阻挠,他的主人有了新的骑士;也因为圣殿的存在,他不能跟随心意追赶赫莱的脚步。
圣殿那群野狗会追踪他的脚步试图找到赫莱,而格里默家族还需要他。
所以约尔德不能离开。
他必须将疯狂的思念按捺在心底,忍耐住哭嚎落泪的冲动,将自己伪装得镇定从容,与圣殿展开漫长的角力。
终于,终于。他可以抛下一切,去追随此生唯一的主人。
约尔德的眼神只会跟着赫莱。
他的主人去哪里,他就在哪里。
第44章 这一场噩梦无休无止。
他被人包裹住了。赫莱想。
尽管, 他不知道为什么叫自己赫莱,潜意识告诉他,他真正的名字不是这一个。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他在混沌一片的黑暗中勉强能够看清手臂距离的范围, 于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 在虚空中赤/裸着, 但并非毫无装饰——雪白的皮肤旁,是一根根仿若鸦羽的黑色羽毛,纹理透着坚硬感,却轻飘飘地拂过他的手腕。
整齐排列的羽毛组合在一起,六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像蚕茧一样将他包裹住。
赫莱无法活动, 他的手臂和双腿都被某种特殊的、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那或许是一个法术。懵懵的脑袋里忽然跳出这样一个名词。
他的双腿是分/开的状态, 并且尽管因为缺失安全感想要并拢,收缩肌肉的举动只是徒劳无功。那并非因为他已经虚弱地使不上力气,而是因为空隙已经被占据。
黑暗有形却又无形, 一时安宁平静,一时极富威胁性,令赫莱有种跳起来逃走的冲动。
模糊的记忆告诉赫莱,它最开始只是磨蹭他, 对将粘液涂满每一寸肌理的游戏乐此不彼。但很快,或许没有赫莱记忆中快, 它就不再满足于此, 继续前进。
他被迫接受这一切,想到了自己的耳钉。当时他将它摁在耳垂上,毫不留情地穿透那层薄薄的皮肉的时候, 也是这样坚定, 有力,不容拒绝。
当然, 那个时候他的指腹带出星星点点的血珠,此刻他没有因此受伤,更没有流血。
羽翼内,坚定有力的大手拥抱住他,像占据一朵羞涩渐开的花蕾。那是一个人形生物,他就在赫莱的背后,下巴搭在赫莱的肩膀上,阴森的吐息吹拂他的耳朵和侧脸,蜷曲的发丝在肩头扫弄。
赫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玩偶一样,任由他操控。他只要想,就能把自己摆弄成各种姿势。之前,赫莱正面对着他——当然看不见对方的长相,那里一团黑暗。对方捏着赫莱纤长白皙的双腿,手掌压在赫莱微微鼓起的肚子上,恶意性地按压又放开。
直到按出赫莱的喘息,才稍稍满意地松手。
现在,他又从背后搂住赫莱。随着他的动作,赫莱的感官也像被人为调节,一时迟钝异常,连撞击也没察觉到,愣愣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黑暗之外的地方;一时被放大到极度敏锐的地步,哪怕羽毛轻轻扫过,也能激起身体的战栗。
在高敏状态下,仅存的那一点神智渐渐被吞噬,欲生欲死之际,一抹淡淡的光芒忽然自黑暗中升起,瞬息间将浓重晦暗的阴影挤开。
另外六对巨型羽翼大张,但那上面排列的并非是鸦羽——羽毛的色泽洁净纯洁,纤尘不染,令人想到神话中的白色独角兽。
形状相似的羽翼相对而立,黑白的色差割裂到极致。
赫莱忽然抖了下。他看到了渐渐靠近的人型生物的面容,对方笼罩在光辉之中,五官轮廓锋锐逼人,但祂的神情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因此显得可亲。
赫莱却没有觉得亲近,潜意识中畏惧的情绪发出警铃,告诫他不要靠近。但相较于身后恶劣之人,他还是选择投入对方的环抱。
对方似乎也像把他带走。
但是。
一个冷笑。
身后之人任由他艰难地逃离,却又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双手箍住敏感的腰部,毫不留情地将他禁锢住,一寸一寸地拽回来,再一次安放在怀抱之中。
面前之人靠近了赫莱,黑白羽翼相接的时刻,祂却停下来,没有再往前哪怕一步。
搁在肩膀上的下颚颤动,抵住的胸膛发出闷响——身后之人像是在笑,他应该说了什么,似乎在与面前的人对话。赫莱因为迷离的神思没能听清楚,或者即使听清也忘记了。
他再一次陷入沉沦的欲望中。
……
房间一片黑暗,只有未被厚重绿帘遮挡的窗楹落入月光。在那淡淡光线无法照亮的地方,赫莱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具里,睡得并不安宁。
他的床前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未经主人允许,便擅自进入房间的入侵者。
对方并没有正在入侵他人空间的自觉,反而像个主人翁一样打量赫莱的房间布置。尽管没有发出声音,从他略带嫌弃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认可赫莱粗糙的生活。
视线最终停留在凌乱的书桌上,最里面的角落里,一本鲜红书壳的书安静地躺着,从位置来看,是被人推到了那个地方。
“已经看到了吗。”黑暗里的人终于开口,含着浅浅的笑意,他似乎很清楚书里面有什么,明白赫莱激烈的反应是为了什么,只是遗憾于没能亲眼看到他阅读时的表情。
一定很可爱。
尽管能够夜视,对方还是拧开床头的小夜灯,昏暗朦胧的光线里,一对莹莹烁烁的绿色眼眸像追踪猎物的狼群,最终落在赫莱紧紧皱起的眉头上。
伸手,拨开被汗水打湿的额发,露出赫莱光洁的、汗津津的额头,看着他紧紧抿起的薄唇,身体下意识的颤抖,和始终不安的表情。
一股异常的兴奋涌入四肢百骸,令加菲尔德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喘息。接着,充沛的怜爱又占据了心神,让他为赫莱擦拭汗珠,企图让噩梦中的人好受一点。
尽管噩梦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粗糙阴冷的指腹从额头顺着挺拔的鼻梁下滑,在柔软的唇部流连片刻,滑落到雪白脖子上的凸起处。加菲尔德恶劣地在上面按了按,感到手指下的□□随之颤动,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让睡梦中的人有一刻休息的余地。
悬挂在床边的银色小剑中传出一声又一声凶厉的咆哮,加菲尔德不为所动,毫无惧意——他刚进来的时候,里面跑出来一头凶狠的狼,毫不留情地袭击他,被大法师轻描淡写地扔回银剑中,只能通过吼叫吓退敌人。
发现入侵者不怀好意地触碰主人的身体,饼干虽然在这方面懵懂无知,却也知道那是某种危险的信号,叫声更加凌厉,试图以此唤醒主人。当然,那都是无用功,并且加菲尔德嫌弃她太吵,把她的声音取走。
他的学生在魔法的学习上虽然蠢得可笑,却拥有一具充满吸引力的身体,加菲尔德探索赫莱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无论是劲瘦有力的腰部,耷拉可怜的器官,还是带着青色经络的脚踝,都让他无比满意。
一个杰作!
要不是知晓神的本质,加菲尔德都要以为赫莱是神的造物了。
忽然,他探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构筑的梦境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可加菲尔德没有恼怒之色,反而勾唇露出兴奋的表情。
明明只是触碰肉/体,他却仿佛看到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很漂亮,对吧。”加菲尔德低喃,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某种不知名的存在对话,“之前那么多年,你居然没有动手,像维护一件艺术品一样圈禁他。太浪费了,蠢货。”
“真不想承认我与你为半身。”
加菲尔德的语气里带着嘲讽的意味:“又或者你真的变成规则的机器,以为自己纯洁无瑕,没有欲望。但你现在不是忍耐不住钻到了他的梦里,没有选择庇佑你的妻子、信徒,反而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恶徒凌辱。这就是神,是吗?”
明知光明神被禁神法阵阻挡,不能靠近,能够透过法阵窥看已经是极限,他仍要以此嘲讽对方。
“看看你的表情,多下流,多可怖,如果被你的信徒撞见,恐怕以为他们的神被邪物取代了。”加菲尔德无视光明神悲悯的神情,睁眼说瞎话,又压低声音,像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你想要吗?想要亲自动手,让他露出比这更加可怜的表情,发出更多可爱的声音吗?比如按住他的肚子,这里鼓鼓的,充满了你的东西……那绝对很快乐。”
说着,加菲尔德用话里提到的办法折腾赫莱,企图引诱光明神。
但徒劳无果,对方只是专注地盯着赫莱,看着他在欲望里崩溃,对加菲尔德的挑衅没有任何反应。
“……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没有器官了。”
……
这一场噩梦无休无止,仿佛贯穿了赫莱的人生,他好像一出生就在那个阴森的怀抱里。但是醒来的时候,梦里发生的事如从水里提起竹篮,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有黑暗与光亮两种元素。
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赫莱掀开被褥,皮肤接触到流动的空气,还带着残留的余韵。腰部酸软无力,两腿微微分开,像是习惯了中间有异物存在,隐隐约约的痛楚反而将淡淡的欢愉激发得更为彻底。
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赫莱躺在床上,神情阴郁。
他再想无视,也忽略不掉浑身上下的异样感觉。
那简直就像是……在梦境里被人肆意占有过一样。
但,那分明只是一个梦!
缓了片刻,赫莱撑着手勉强站起来。站直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并拢双腿,过后才意识到那里并不会淌出秽物。
这种仿佛已经习惯的反应令赫莱脸色阴沉。他踉踉跄跄地来到盥洗室的镜子前,透亮的镜面一照,映出他身上的痕迹。
黑色部分扩大了。
……神纹也变多了。
手指停留在喉结上新冒出的纹路,赫莱再不情愿,也想到了昨天在书上看到的内容。
那竟然是真的!
第45章 “我亲自留下的东西,比那讨厌鬼的印记更富有美感。”
一想到近乎等同于事实的可能性, 赫莱就想要发疯。
如果那本书里的猜测是真的,正对上了他的情况,那他频繁被困在那个梦境里, 岂不等同于与光明神交/合了无数次?!!
“该死!”
愤怒的情绪在四肢百骸翻涌, 紧握的拳头砸下, 蒙了一层水汽的镜面上裂开一道纹路,他的指节上刮出细小的伤口,皮肤下的血管破裂,将雪白染成绯红。
用冷水浇头数次,赫莱才慢慢从愤怒中找回理智。他紧抿着嘴唇, 打开花洒, 任由强烈的水柱冲刷肉/体,这当然会带给他疼痛,但疼痛更能促使赫莱抛开无用的情绪清醒地思考。
他进入魔法界的时间太晚, 即便有大法师的指导,短时间内也无法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就破解神纹之谜。光明神步步紧逼,现在只是在梦境中玩弄他,但等再过一段时间, 是不是就能入侵现实了?
无论怎么猜想,最后的结果都不是赫莱期待的答案。
事情已经发展到仅凭他一个人无法解决的地步。
那么……
赫莱用干毛巾擦拭掉身体上的水痕, 有些犹豫。但等他走出淋浴室, 看到洗手台上破裂的梳洗镜时,赫莱坚定了心中的选择。
既然已经在加菲尔德面前暴露真容,以大法师的见识和能力, 想必大概率猜到了他的身份。他的导师性格狅悖恶劣, 向来视世人如蠢猪,即便知道他来自格里默家族, 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能会面临加菲尔德毫不留情的嘲讽,但那无关痛痒,不妨向他求助。
反正不管加菲尔德提出什么要求,没有比这更糟的结果了。
为了与加菲尔德谈判,赫莱忍耐住立刻离开房间的冲动,乖乖吃早饭、喝水,换上最舒适的一件衣服,将头发打理得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这样,面对加菲尔德时他还能保持一丝从容。
……
“格里默家族。哈,你的小狼崽身份不是显而易见吗?真好奇那些法师的眼睛为什么跟瞎了一样,把你当成普通的落魄贵族。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你现在提及——”加菲尔德果然知晓,他似乎认为赫莱想凭借这个特殊的身份向他索要什么,张嘴便嘲讽,“一个平庸的剑士家族,或许在王国的体系里有几分高贵,但在魔法的世界里不值一提——你们甚至没有宿慧法师。难道以为凭借雪狼出身,我会对你另眼相待?”
大法师傲慢地摇头:“不不不,男孩。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另眼相看的人还没有出生,我不像其余贪婪的大法师,想凭借学生的家族彰显权力,那只是肤浅的满足自我欲望的游戏而已。”
“现在,你告诉我阅读进度有提升了,都比说出家族要好。”
这已经是加菲尔德心情好的表现了,不然他绝对会冷冷地叱骂赫莱一顿,问他是不是以为出身贵族就觉得自己高贵不凡了,骂一句比平民法师还蠢。
赫莱当然没有加菲尔德预想的打算,他很平静地接受了大法师犀利的批评,等到那张喷毒液的嘴闭上后,他才问:“那导师,你是否看到了我身上的异物?”
加菲尔德:“你所指的异物是什么。”
语气平淡,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这更让赫莱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深吸一口气:“神纹。光明神留下的印痕。”
“啊。”加菲尔德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放松地向后靠着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腹部,“亮晶晶的。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快看啊,这是我的信徒。你怎么会有——我没有发现的疑惑?”
“不然,我难道会放任一个刚入魔法界的学生去研究一个人迹罕至、没人能研究下去的命题?那些平庸的法师只能靠猜测写书,是因为在他们短暂的、毫无作为的生涯中,根本没可能见到一位拥有神纹的眷者,更不用说直接与神对话。而你不同,你是眷者出身,拥有大片神纹,自己就是最好的研究材料,只要坚持下去,总能出成果。”加菲尔德懒洋洋地说,他总算说了一段人话。
“但,神纹变多了,越来越多。我以为亚格的法阵能够阻挡神的脚步,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赫莱斟酌着措辞,“所以现在只靠我一个人,不仅时间不够,而且没有直指核心的能力……”
加菲尔德挑眉:“哦?”
赫莱抬眼,与加菲尔德灰绿色的眼眸对视,放缓了语调:“我得向您求助。作为举世无双的大法师,现在只有您才能帮我去除神纹,这也是个研究光明神的好时机,不是吗?”
加菲尔德醉心法术,作为顶尖的大魔法师,现在最期望的事应该是更进一步,迈入规则主宰的境界。同一境界的光明神是最好的研究材料,赫莱不相信他不动心。
果然,绿眼毒蛇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嗯,虽然不是发自本心,但也不错的称赞。你想把你以前的神作为交换……”
赫莱冷着脸:“祂不是我的神,我从未信仰过他。”
“哈哈——”他的话似乎戳中了加菲尔德的笑点,大法师笑得异常愉悦畅快,眼角沁出泪珠,“看来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他了。”
“是啊,谁能忍受他呢?你的求助我答应了。我还能保证在这段时间里,那个讨厌鬼不能带走你,我的男孩。”
加菲尔德打了个响指:“脱掉衣服,我需要看看你目前的情况。”
他就像个治病救人的医师一样。
得到保证,赫莱始终提着的心落回原地,他吐出一口气,解开法师袍的扣子,非常利索地裸露出上半身。
洁白无瑕,带着淡淡粉意的皮肤。每一寸肌肉的分布和走向都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结果。
那上面一片干净,似乎什么东西也没有。加菲尔德起身,绕着赫莱走动,若有所思地观察他的身体,阴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赫莱虽然坦然,却也感到些许的不适。
冰冷的指腹点在右肩膀上,刹那间,或明或暗的纹路占据了赫莱的上半身,张牙舞爪地蔓延,像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宣誓所有权。
这些纹路精致细腻仿佛油画,更衬得肉/体活色生香。
加菲尔德凑近了些,他的呼吸也跟这个人一样没有热度,冰冷得仿佛一具尸体。但尸体不会呼吸。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加菲尔德忽然开口:“我本不用答应你的请求。我根本不需要通过你研究那个讨厌鬼。”
赫莱的心一紧。
他继续说:“在藏书室,我一见你就知道你的身份,看到了他留下的痕迹。你猜猜因为什么?因为我的能力。不不不——”
导师的声音低沉轻缓,像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在赫莱的耳畔响彻。
“多年以前,我与他同为一体,密不可分,我即是他,他即是我。现在,即使分开了,那种密切的联系也如往昔。”毒蛇缠绕肩膀,嘶嘶作响,“所以我想要研究他,根本不需要通过你。你说对吗?光明神的……妻子。”
最后一句话如惊雷落地,炸得赫莱僵硬的身体瑟缩一瞬,他想要躲开加菲尔德的手指,却不知为何仍然停留在原地。
据说弱小的人类在面对强大凶悍的野兽时,基因里携带的恐惧因子会让他们无法逃跑。
加菲尔德的手指来到他的喉结处,在漆黑的纹路前停留,导师的眼神充满欣赏。他在欣赏一副杰作。
“漂亮吗?”明明是个疑问句,他却根本没有给赫莱回答的空间,只是喃喃,“我亲自留下的东西,比那讨厌鬼的印记更富有美感。”
加菲尔德微笑着说:“那家伙像条圈地的野狗,恨不得把全身都浇一遍。我可不同,我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家。男孩,你有一具奇特的肉/体。”
说到这里,他苦恼地皱起眉头:“第一次见面,我就起来了。那被人认为已经坏死的东西迫不及待展示自己,骄傲地翘起来,恨不得冲到你面前耀武扬威,那可真令人不知所措。能够忍住,忍到现在,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
明明面对赫莱时,他从来都一脸嫌弃,好像这个学生不是他主动收下,而是被塞到手里。
可是听加菲尔德现在的话,一切分明都是他有意而为。
——赫莱以为导师虽然毒舌但还算靠谱,是唯一能求助的对象。殊不知单纯的羔羊完全分不清方向,傻乎乎地撞进了魔鬼的怀抱里。
赫莱的心渐渐沉下去。
加菲尔德慢条斯理拍了两下手掌,他就像听从命令的玩偶,乖巧地走到他前面,任由大法师的手掌穿过腿弯和脊背,轻轻松松地把他抱起来。
“好轻……”加菲尔德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赫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己,走向法师塔的最顶层,那里只有一个房间。
房间门不推自开,敞露出的装潢摆设高贵典雅,像王宫公主的寝殿。目之所及处,红宝石、祖母绿宝石、黄晶石、橄榄石、绿帘石……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珠宝堆挤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
正中间的圆形大床铺的是冷泉港进口的鹅绒棉被,一对光滑的丝织枕头簇拥一枚硕大的菱形蓝宝石,花柱状的吊灯安静地垂悬。这间极具私密性的房间里,只有一扇方形的窗户,现在也紧紧地闭着。
这让赫莱以为回到了圣殿,如出一辙的想要把所有好的东西堆在一起的装修风格。
“这是你未来的住所,住在塔最高的地方。赫莱,你像个高塔上的公主一样。”加菲尔德以调侃的语气说,“但是这回,没有骑士能够在塔底把你救走了。”
赫莱恹恹地垂眸,他已经有些累了。
然而加菲尔德还兴致勃勃:“至于那头小雪狼,一只完全没有攻击力的蠢家伙。我不会封印她,她是你的伙伴,不是吗?她应该陪伴着你。”
可你却把他的主人关起来。
赫莱讽刺地想。
加菲尔德松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床里,几乎一接触到枕头,赫莱清醒的脑袋里涌起一阵汹涌澎湃的睡意。想到梦境里将要发生的事,他既恐惧,又满是愤怒,即便无法控制躯体,也想要稳住心神,不愿意就此睡去。
一个吻烙印在眉心,加菲尔德抚摸他的眉眼,罕见地用温柔的声音说。
“晚安,我的公主。”
含义却是不容置疑的。
第46章 毕竟他才是最不被爱的那一个。
亚格大街上最靠近城门的一家酒馆每到午夜时分便灯火通明, 老板并不经营住店业务,而是专心致志地酿酒。白日里酒馆总是大门紧闭,生意萧条得像过不了多久就会倒闭, 但是当弯弯的月牙挂在法师塔顶, 酒馆里便人声鼎沸。
来这里的人都是些情报贩子、佣兵或者从事下九流生意的法师, 老板靠着一手醇厚的酿麦酒手艺留住了他们。这里来来往往,停留下来的大多是熟人面孔。
麦酒的香气充盈酒馆的每一寸空间,品尝美酒的酒鬼们有的大笑,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摇着骰子做游戏。在他们当中, 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安静地坐在中间的桌子上, 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兴奋,他都十分冷静,捏着酒杯慢慢品茗。
从斗篷下露出的金色发丝和陌生俊美的脸来看, 在座众人知晓他是个生面孔,或许是刚刚来到亚格,企图在这座梦想之城讨生活的佣兵。
除了嘀咕此人长相过于光明正直,令人不适之外, 他们并未投以更多关注。
亚瑟听着他们或笑或闹,从那些像在开玩笑又像在说秘密的语气中获取线索。
他已经喝了三大杯麦酒, 却丝毫没有醉意, 反而十分清醒。
十天之前,亚瑟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亚格。
他和加曼一致认为赫莱来到亚格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走上法师道路。但他身上的光元素浓厚, 一看就是出生圣殿的神仆, 亚格里的法师虽然没有直接驱赶他,却对他很不待见。
为免打草惊蛇, 这段时间亚瑟没有靠近法师们的领域,而是混迹在各大酒馆里搜寻消息,旁敲侧击地打听赫莱的行踪。
不过,每月有大量的外乡人涌入亚格,又有数不胜数的人从这座城市离开,他没什么收获。
麦酒的味道对亚瑟来说太淡了,他喝着像在喝水,听见隔壁桌的客人小声说:“你们发现没有,以太……有古怪!”
亚瑟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以太”指向亚格中著名的塔群之一,因为跟法师相关,亚瑟凝神静听。
“你喝醉了吧,法师老爷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乱说的话,你不怕哪个脾气暴躁点的直接给你来个火球术?”
“不是,不过,火球术……我说也没关系吧,这消息大家都在说。”客人的语气有些怂,但是在醉酒的状态下仍然鼓起勇气说,“住在那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最近以太出来的人,有点呆愣。”
“哈?”
“唉,怎么形容呢,这我亲眼看到的!他们个个的表情都很呆滞,走路的动作很僵硬,这难道不古怪吗?我还碰见了以前打过我的贵族少爷,他看到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直接走了——要知道我为了报复他,可是曾经把他扔进粪坑里啊!”
周围听到的客人们发出爆笑,纷纷打趣那客人胆子大,竟然敢得罪一个贵族,还是用那么羞辱人的方式。有的人质疑他吹牛,那客人毫不含糊地迎上去,把其中细节说得一清二楚。
于是以太的话题不了了之,没人关心法师老爷们又有什么动静,烈酒的刺激下,还是听听贵族的糗事更合他们的心意。
这个消息却引起了亚瑟的注意。以太连同几个塔群是亚瑟重点关注的对象,它们共同的特征是会招收大量三等生,并且不会将三等生当做耗材使用。
赫莱要学习魔法,一定会选择一个塔群加入,以他的性格和情况,不会报名成为二等生,于是大塔群的三等生就成了他最好的去处。
但那该死的矮子话只说一半!
亚瑟拧着眉头,灌了好几杯麦酒入肚,周围的客人已经烂醉如泥,他却还保持清醒。
再留下去也只是听醉鬼讲胡话,亚瑟扔了几枚晶币到桌上,抬脚就走。
走到门口时,他却发现有两个人堵在那里。一个人背对着他,一头灰发,身形有些眼熟,他对面的老人矮小瘦弱,黝黑的脸皱巴巴的,手里极为凶狠地握着一个匕首。
要是以前,他肯定就靠在门框上看戏了,但现在亚瑟因寻找赫莱的踪迹烦躁不已,他“啧”了声,刚想开口让两个人滚开,就听见背对着他的人说:“还给我。”
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魄。对面的老人听了,下意识后退半步。
犹自狡辩:“什么,什么东西?还给你什么?我没拿你的东西!”
亚瑟却咧开了嘴角。
……还真是,异常熟悉的声音啊。
看来就算离开圣洛伦索,也无法摆脱赫莱身边那条臭烘烘的野狗。
约尔德不打算再与老人纠缠,迈步上前,利索地夺走匕首,扼住老人的喉咙,从他背后搜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听晃动时发出的碰撞声,里面装的是大量晶币。
这一系列动作快速而干净,老人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看到匕首被对方拿走,他心知这回踢到了铁板,一点犹豫也没有就跑进了黑暗里。
约尔德本来想拿回东西后把匕首还给老人,见状只能将它搁在酒馆的窗台上。
“你还不如直接拿走。”亚瑟开口,“就算放在这儿,那老人也拿不回去了。”
灰发青年微顿,放好匕首后,抬眼看向酒馆大门,只见一名个子极高的金发骑士抵着门框,黑压压地遮住了酒馆里的大半光线。月光之下,对方露出一张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脸,约尔德下意识皱起眉头。
他与亚瑟相看两相厌,偏偏在抵达亚格之后碰面了。
这个场面或许可以被描述为——两狗相见。
金发犬起手就是一句挑衅:“怎么,得知圣殿的动作坐不住了?眼巴巴地追过来,难道不清楚殿下根本不想见你吗?”
“……”灰发犬以沉默的注视回应,那意思是说你也在找人,怎么有脸说话?
涉及赫莱的事,亚瑟无论怎么嘲讽约尔德,都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毕竟他才是最不被爱的那一个。
但这个事实,亚瑟从来不肯承认。他觉得赫莱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比约尔德好,不明白也没关系,等被他养着,他就能明白了。
两犬你来我回地互呛了几嘴,因为都有隐藏行踪的需要,没有直接动手,但火药味也在你一言我一句中逐渐浓厚起来。
双方都不掩盖自己的杀心,没有赫莱的管束,野狗渴望鲜血,渴望敌人躺倒在地上哀求。
亚瑟曾经有在他妻子面前割开约尔德的喉咙放血的打算,这种充分彰显雄性力量的场景令他迷醉,但一想到赫莱会因此伤心,亚瑟就不能下手了。
所以在赫莱身边时,尽管无数次想要用他的剑刺穿约尔德,都只是想想。
但现在……
亚瑟忍得额头迸出青筋——现在还不能动手。
只有找到了赫莱,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解决掉对方。
分别之后,亚瑟本想追踪约尔德,对方出生雪狼家族,很有可能有同赫莱联络的手段。但那野狗太过警觉,跟到一半就跟丢了。
第二天亚瑟动身前往以太塔群。
亚格里的塔群虽然划分出各自的范围,实际上并不禁止外人进入,只是里面的傲慢法师会把非法师的人驱赶出去。想到酒馆里听到的消息,亚瑟打算试着走进去一次,如果不成,另想办法。
结果他在塔群范围内光明正大地行走,路过无数黑袍法师,却没有人停下来驱赶他,也没有人递给他一个眼神,就好像没有看见亚瑟一样。
他们确实眼神无光,行走的姿态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非常不对劲。
这里恐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贸然走进法师塔里,亚瑟在塔底的范围里转了一圈,结果在一座黑色法师塔门口又见到了约尔德。
——真是阴魂不散。
双方都只有这一个想法。
但发现约尔德的踪影又让亚瑟对以太的关注度提高,他以为对方是在跟赫莱联络后找到这里,不过约尔德确实不是——他只是跟随着赫莱的气味来到这座陌生塔群中。
约尔德也说不出为什么能嗅到主人的味道。
他自认是追随赫莱一生的忠犬,却也知道自己是人不是狗,只能将其归结为与赫莱的心意相通。
早在十二岁的时候,约尔德就发现了鼻子上的特殊。他常年累月地嗅着主人的气息,每个夜晚都安心入睡。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身处圣洛伦索,呼啸的风雪中都是赫莱的味道。赫莱走后,他靠着那股残存的气味和零星的回忆度日;来到亚格后,即便有大量陌生的、刺鼻的气味,约尔德还是能够在那些混杂的味道中捕捉到赫莱的踪影。
这就是他出现在这座法师塔底的原因,那上面——最高的位置上,赫莱的气味浓郁。
约尔德当然发觉以太的古怪之处,他想在夜晚时潜入法师塔,却发现亚瑟也找到这里。打照面的那一瞬间,杀心渐起,他不能让亚瑟找到赫莱。
可这时,二人忽然听到安静的法师们小声的交流。
他们的声音呆滞,僵硬,毫无情绪的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个人被关起来了。”
“被加菲尔德。”
“我们要去塔里把他救出来。”
第47章 我铁石心肠的爱人,我们终将见面。
一瞬间, 约尔德的右手食指神经性颤动了下,那股杀意被他重新压制回去。他深吸一口气,与亚瑟对视一眼。
对方不再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神情冷肃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暂时按耐住解决对方的冲动, 放轻脚步跟着前面几个法师。等其中一名亚麻色头发的法师与同伴分别, 独自一人留下,看样子像要走进法师塔里,二人立刻动手,亚瑟粗暴地扼住他的喉咙,蒙住他的嘴巴, 将法师拖进阴影之中。
遭到突然袭击, 法师却没什么特别反应,仍然维持那张好像全家都死了的麻木脸,无神的眼珠盯着抱臂站在一旁的约尔德。
……他像是在观察自己。
约尔德皱眉, 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令人不适,像在评估一个物件。
亚瑟没那么敏感,手指威胁性地抵住法师的喉咙,笑眯眯问道:“法师先生, 我对你们刚刚提到的事很感兴趣,建议为我们详细叙述一下吗?”
他本以为法师会挣扎反抗, 用一些不痛不痒的法术袭击自己, 然后伺机逃走,或者编造一些谎言来敷衍亚瑟。无论哪种情况,亚瑟都自信于能够控制场面, 即便是谎言, 他也可以通过光明术识破。
不曾料到法师不仅毫无反抗之意,他一问, 就顺从地开口,叽里咕噜全都交代了。
法师们谈论的人名为赫勒,是北国而来的外乡人,之前只是塔群里最平平无奇的三等生,却不知道为何被以太塔群的首席大法师加菲尔德看中,收为唯一的门人弟子。这样突如其来的机遇令全塔群瞩目,嫉妒不已,或许正因为此,一直名声很好的科林·维兰德设局对赫勒动手,结果被赫勒反杀。
从那件事情后,赫勒就住进了加菲尔德的法师塔里。前一段时间偶尔还能看见他外出,可是最近完全没人看见过他,法师们这才怀疑他是不是被加菲尔德关起来了。
或者成为邪恶大法师的实验材料。
在最开始的几句话里,亚瑟已经猜到那就是赫莱。约尔德不傻,肯定也看出来了。
他拧着眉头,忍着焦急的神色,问法师:“刚刚那座是不是就是加菲尔德的法师塔?”
法师点点头。
亚瑟的心情也不平静。
听到赫莱被囚禁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就像是好好赚钱养家的丈夫回到家后发现乖巧的妻子被人掳走,那种恨不得把动手的人当场格杀的凶悍。赫莱是被他好好养大,珍藏了那么多年的珠宝,不容亵渎,更不容旁人觊觎。
但很快,他又有种囚禁是必然发生的释然。
以赫莱的长相和性格,离开圣殿和雪狼家族的保护范围,就算今天不被大法师囚禁,要不了多久也会招惹到其他人。
约尔德又问了些加菲尔德的情报,结果不容乐观——那不是平常的大魔法师,可以说距离规则主宰,也即是神的领域仅差一步,以现在的约尔德和亚瑟还没有资格与他正面对抗。
那么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把赫莱偷出来。
放走法师,为了救出赫莱,相看两相厌的两犬只能暂时握手言和,不过心里想的都是:等救出人后,就把那个碍眼的人处理掉。
至于那个直白到像来送消息的法师,虽然知道他身上有古怪,但现在还是赫莱为重,只要不妨碍他们,就不管。
两人离开,本该早就离开的法师忽然从一侧的阴影中走出来。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法师平直的嘴唇翘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微妙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科林微笑着注视台上的导师,对方呆愣直立,一脸木然,像播报天气的机器一样吐出授课知识。
台下,所有学生双手放于两腿上,他们的表情相似到可怖的程度,也不怪碰到他们的普通人会露出惊恐的神情。不过那些人愚昧无知,根本不知道高高在上的法师老爷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会把它当做一个喝酒时的谈资。
二十三对颜色各异的瞳孔转过来,看向教室最中央的科林,他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神情灵动的存在。
科林笑着鼓掌,说:“朋友们,一个好消息。我们的机会到了。”
没有人回答他,但法师们无声的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光彩,那是一种痴迷。
这一段时间,科林用一种黑暗时代失传已久的法术感染了整个以太塔群,除了加菲尔德和赫莱,一步一步将塔群中的其他人控制起来,因为之前看人崩溃的游戏已经变得无聊,科林唯一想要的只有赫莱。
他本来想把赫莱抓走,囚禁起来,没想到被加菲尔德抢先一步。
以太除了威名赫赫的加菲尔德,还有三位大法师,但他们都名声平平,科林用计感染了其中一位后,另外两位大法师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以他个人,当然无法与加菲尔德对抗。科林曾试图操控大法师们走进黑色法师塔,一产生类似的念头,那些理智被黑暗吞噬、麻木痴愚的大法师们就像察觉到野兽威胁的小动物一样,为了生存反抗他,身体直直停在原地,不肯前进一步。
最多止步于法师塔前。
科林尝试过好几次,最后只能放弃之前的念头。
但借着大法师们的眼睛,科林至少看到了赫莱的踪影。
黑发青年半张脸探出窗楹,垂眸注视着塔外的世界,一双蓝眸清澈剔透,虹膜上的细腻纹路像微风拂动的湖水涟漪,在柔和的日光中波光粼粼。
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神情忧郁。
令科林惊讶的是,青年的五官不再普通平淡,他之前应该改换了容貌,现在的容貌冷傲出尘,高不可攀。
科林通过别人的躯体,久久地、久久地凝望着高塔上的美人。
我铁石心肠的爱人,我们终将见面。
为了尽快从加菲尔德手中夺走赫莱,科林开始尝试用邪恶法阵炼制大法师,成功之后大法师的魔力会以数倍的速度增长,代价就是寿命减半,那对科林来说无关痛痒。
炼制刚刚开始,两名外乡人就闯进了塔群当中,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他们似乎与赫勒有关系,就像追寻主人的野狗一样。
这样也好。放任他们与加菲尔德斗争,正适合他浑水摸鱼,做事后的黄雀。
不过,科林很不喜欢他们谈到赫勒时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曾与赫勒亲密无间。法师的无上权力对科林已经没有吸引力,他独独对赫莱的拒绝耿耿于怀。发现别人与赫莱关系密切,比见不到赫莱还要让他难受万分。
所以,等到他将赫莱抱进怀里,他会将那两人连同加菲尔德一起变为大法师的养料。
……
那头,自以太塔群门口分别,亚瑟回到旅店里的房间,解下佩剑放在一边。他先是冲了个凉水澡,又吃晚饭——南国这里的饭菜味道香料太重,不合亚瑟清淡的口味,不过他还是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后,亚瑟靠坐在椅子上,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
寻找赫莱行踪出乎意料的顺利,但知晓他的去向,不代表他能如想象中那样把赫莱带走,一个人养着。
加菲尔德。
亚瑟默念着这个名字。
虽然还没见过面,他已经单方面对这位传奇大魔法师产生厌恶。
不过纵然知道对手是一位大法师,亚瑟没有无力感,只要他将消息传递给圣殿,自然会有大量潜修的光明士出面,或通过政治途径,或通过武力,不管怎样,加菲尔德都无法再占有赫莱。
只要传递出消息。
……问题是,亚瑟并不想寻求圣殿的帮助。
如果可以,找到赫莱之后,他也不会回到圣殿。
在圣殿里,有太多太多的人与他分享妻子,加曼压制着他,令他只能将一些肮脏的欲望通过午夜时分的自我纾解发泄出去。而且还有光明神,那个占据光明领域的外来者,祂好似大方地将赫莱视作圣殿的妻子,其实吝啬至极。
祂不允许任何人觊觎赫莱。
但以现在的情况,圣殿不介入不太可能。
更何况他还需要防备约尔德,并伺机解决掉那头可恶的野狗。有他在,格里默家族一定会牵涉其中,雪狼对圣殿的不满日久,随着王室力量增强,一直蠢蠢欲动,试图夺回他们的小主人。
亚瑟不屑地撇撇嘴,一群臭烘烘的野狗罢了,怎么配养育他心爱的妻子。
所以他既不能让约尔德抢先见到赫莱,又要防止圣殿的其余人介入。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想必约尔德也正为此困扰。
长而有力的手指在木桌上缓慢沉重地敲击,亚瑟凝神沉思,思索着对策。
这时,亚瑟的手指在半空中僵硬一瞬,长睫掩着的琥珀色眼瞳,耀眼的金色的光芒像火山岩浆般喷涌而出。原本就灿烂如黄金的头发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几秒种后,‘亚瑟’抬起木桌上的手,手掌翻转,掌心正对着自己。他的长相本来英俊邪气,这时在圣洁光芒的笼罩中反而变为一种纯洁的俊美。
他的目光平静,没有喜,没有哀,没有怒色,也没有嫉妒,只有最原初的安静。
‘亚瑟’缓缓站起,走到床边。
正对着旅馆的方向,是一片巍峨的法师塔,其中一座颜色沉黑,与黑夜近乎融为一体。
他,或者说祂。
金色眼瞳望向以太的方向。
第48章 “感受到了吗?祂来了。”
九点十八分。
约尔德按开机械表, 看着分针一点一点走过,眼底泄出嫌恶的颜色。
——不守时间,懒散放纵的圣殿野犬。
昨日分别之时, 他与亚瑟忍着恶心感约定好第二天来以太继续探查周围的环境。约定的时间是九点整, 约尔德提前半个小时就抵达以太, 在法师塔下等候。
结果已经超出约定时间近二十分钟,那头劣质的金毛狗还没出现。
倒没有到生气的地步,约尔德对亚瑟毫无期待,自然不会因对方的行动掀起情绪上的波澜。他只是习惯性地,刻薄地, 轻蔑地评价亚瑟, 就好像随着他的贬低,亚瑟能自动滚开,远离赫莱的周围。
分钟终于走到数字四的位置, 约尔德关上机械表,收进外衣的口袋中。他决定不再等待,独自行动。
迈步正要离开,视线的远处冒出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亚瑟不徐不疾地走动, 腿开腿合之际保持在一股奇特的韵律当中。
约尔德停下脚步,眉头拧起, 注视着他走进。
模糊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 五官仍旧那么令人生厌。
不过……
约尔德不动声色地搭住腰间的佩剑。
对方琥珀色的眼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纯粹,像一块原初诞生的金色玉石,缓缓浮动金色的光?
而面对他时, 亚瑟的神情居然平静淡然, 就像约尔德对他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亚瑟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与分给法师塔周围植被的眼神没有区别。
但约尔德清楚地记得,这头低劣的金毛犬用那种晦涩的、涌动恶意的眼神注视着他时的场景。
“你是何人?”约尔德拔出长剑, 剑尖直指对方胸膛,厉声质问。
‘亚瑟’或者说他体内的光明神垂眸,身为神明,被凡人以堪称冒犯的姿态质问,祂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祂没有生气的情绪。
祂开口,声音优雅得像云中天使拨动琴弦:“你,是格里默家族的人。我妻子的追随者。”
没有正面回答约尔德的问题,反而道出对方身份。这反而是另一种含义上的回答。
赫莱的追随骑士,与他相伴长大的伙伴,这些祂通通没有提到。在祂口中,约尔德像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除了家族身份,再没有其他需要关注的。
这种带着高高在上、蔑视般的无视比嘲讽和挑衅更令约尔德愤怒。
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但随后,约尔德默不作声地收回长剑。
通过‘亚瑟’现在的姿态和说话的语气,一种罕见的猜测击中了约尔德的大脑。排除种种可能性,他不得不承认,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或许是对的。
他压低声音:“光明神……”
‘亚瑟’没有反驳。
哈——
这是怎么回事?
光明神怎么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法师国的领土上?
当年十位大法师布下的禁神法阵阻挡了祂南下的脚步,可百年之后,祂是那么轻易地又出现在这块土地上。
虽然只是通过神降,占据了一位神仆的躯体。
亚瑟在圣殿中地位特殊……难道这就是圣殿独独派出亚瑟南下亚格的原因?
约尔德思索之际,光明神已经迈步走向那座生人勿进的漆黑法师塔。看到祂的动作,约尔德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们进去后,法师塔外走动的法师们纷纷停下脚步,统一转动身体,看向法师塔。
……
法师塔的最顶层,珍藏珠宝的房间中。
黑袍法师坐在床边,伸开的掌心间悬浮着一片薄薄的冰晶,向四周源源不断地散发寒冷气息。灰绿色的眼珠盯着床上的黑发美人,魔力灌注,冰晶变为一块棱柱状的冰蓝宝石,转而又被雕琢出雪花的形状。
“只要魔力足够,物质的转变就是这么轻易。什么冰晶术,塑雪法术……乱七糟八,其实只需要一种魔力循环构造就能做到一切。”加菲尔德说,“如果魔力更加醇厚,还能直接改变物质的形态,由液态凝固为固体,或者升腾为气态。”
保持着暧昧的,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反而像个用心的导师一样耐心讲授课程。
……或者说,企图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法术逗弄被他凝视的美人。
在那之前,赫莱已经看到他用一团火焰表演出一场歌剧了。
确实是很精妙的法术表演,换作以往,表演结束后他或许会丢下几枚晶币,作为对表演者的褒奖。可此刻,被人囚禁关押,任谁也无法在这种境地中欣赏一些杂乱的法术。
他没有闷头睡觉,已经足够尊重加菲尔德了。
实际上,赫莱现在困意深深。他昨晚没有睡好。
可加菲尔德并不满意。
他用阴沉的、威胁的语调说:“难道这些入不了你的眼吗?我亲爱的公主。如果你不喜欢这些,我会让你看更有趣的东西。”
那种意有所指的语气,瞬间让赫莱想起午夜时分的炽热物体,加菲尔德分明还穿得严严实实,他却像被这话烫到了一样,颤抖了一下。
赫莱别无他法,只能勉强自己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加菲尔德花里胡哨的法术。
就算目光里有不情愿的意味,但他那双比晴空还明媚的蔚蓝色的眼睛驻足在加菲尔德身前时,灰袍法师立刻勾唇微笑,将魔力和精力投注在他以前不屑一顾的法术之中。
法师们的世界里没有感性的色彩,那些贵族小姐和骑士一见钟情,互赠玫瑰的浪漫故事在他们看来愚蠢而无趣。但他们并非没有感情,魔力的循环是他们独有的戒圈,复杂的规则和咒语演变出的法术则是他们捧出的鲜花,虽然没有形体,但魔力凝聚到极致又溃散之时,便是一捧最艳丽的红玫瑰。
加菲尔德从前嘲讽抱有这样想法的法师是没有求爱能力的瘸腿鬼,只能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以为在外界看来自己神秘而痴情,实则普通人只觉得你有病。
但他没有料到后来会遇到赫莱,会沉默地抒写法师的情话,尽管这在对方看来,只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耀武扬威。
六棱雪花溃散,一束冰蓝色的火焰自它尸体中升腾而出,影影绰绰照亮四周。这束火焰没有温度,既不炽热,也不冰冷。加菲尔德递到赫莱面前,示意他触碰。
“……”赫莱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淡蓝色的外焰。
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在触摸一片空气。
灰袍法师收回手,火焰停留在赫莱手指间,在他安静注视的时候化作一个大小合适的圆环,圈住了他的手指。
微僵的手指瑟缩了下,蓝焰戒圈便消失不见。
加菲尔德再次乐此不疲地重复游戏,他玩得很开心。从前傲慢的法师认为与弱于自己的人交谈是浪费生命,现在却沉浸在这些“愚蠢”的游戏中,一点也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赫莱有些倦了,正当他想要赶走加菲尔德,看到法师嘴角的笑容忽然隐没。他不笑时冰冷压抑,极具压迫感。
冷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到一秒钟,加菲尔德又勾唇微笑,看向赫莱。
“我们有新客人了。一个阳/痿自大狂,还有一只可怜兮兮的脏小狗,他们未经主人允许就闯进我的地盘。我应该狠狠惩罚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擅自闯入。”
直觉令赫莱询问:“是谁?”
“啊——”加菲尔德眯着眼,倾身摸上赫莱的眼角,“两个人。一个你也许希望看到他,和另一个,你绝对、绝对、绝对不想看到。”
他用了三个表示肯定的修饰词,赫莱听着,有种不详的预感。
冰冷的指腹往下滑,顺势来到脆弱的要害处。
加菲尔德抵住那可爱的喉结,抚摸着缓缓浮现出的纹路,低语:
“感受到了吗?祂来了。”
“……”赫莱低垂的睫羽微颤,他被圆床滑顺的丝绸和柔软的锦被包裹住,鸦羽般的长发四散,一张小小的脸,苍白异常,仿佛被丈夫描述的外界恶魔吓住了,没有声响。
“宝宝,你乖乖待在这里。”看到他乖顺的姿态,加菲尔德满意地挑起一根头发捻了捻,叮嘱他说,“我去迎接客人。你困了吧?那就好好睡一个觉。睡醒后,你会看到我在床边等你。”
大门关上,锁住。这片空间又与外界隔绝。
赫莱缩在被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吊灯和大片漆黑的花纹。那些纹路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最终聚合成一对翅膀的形状,轮廓流畅,呈现半垂的姿态。赫莱正对着它,那简直就像……
他被黑色羽翼紧紧包裹起来。
就和梦境里发生的事一样。
加菲尔德离开前那句话带来的阴影挥之不散,赫莱放缓呼吸,试图令自己保持冷静。可他失败了,呼吸反而在隐藏于心底的恐惧中变得急促起来。
祂。
光明神。
他感到浑身渐渐发烫,不用看也知道皮肤被神纹占据。赫莱甚至不想伸手去触碰。
而且,明明在一个严密封闭的房间里,他却觉得很不安全。
有谁——在看着他?
第49章 “去吧,看看你以前的朋友们。他们现在过得很好。”
加菲尔德在法师塔三层的大厅见到了不速之客。
他懒洋洋地说:“讨厌鬼来了——”
时隔多年与自己的半身在亚格相见, 却没什么兴奋的神色,只有被迫处理事情的无聊倦懒。不过,当他的视线来到光明神身后的灰发青年身上时, 加菲尔德的瞳孔在兴奋下缩成一道锐痕。
“约尔德·加里亚。”他念着从光明神那里得到的名字, 据说名字的主人与他的公主相伴长大, 是公主的追随骑士,以格里默家族的传统,他们会一起长大、一起变强、一起生、一起死,生死相随。
听起来不怎么令人高兴。
约尔德的长相还凑活,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罢了, 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但他的身份却让加菲尔德想起经常听到的贵族与骑士的风流轶事。南国的土壤充盈浪漫的气息,贵族小姐对领地里骑士的青睐往往会传为美谈,其中不乏一国公主倾心骑士的传说。
对它们, 加菲尔德向来嗤之以鼻。但现在面对约尔德,他却不得不感到危机感。
要不是他的半身将公主从狼群中掳走,他也不曾遇见赫莱,那现在赫莱与那臭小子间是不是已经产生了暧昧的情愫?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 加菲尔德就嫉妒得发疯。
他盯着约尔德的目光越来越冷,对方对他也没有好颜色, 时刻保持警惕的姿态, 加菲尔德越看越觉得碍眼,负面情绪最后堆积出一个冷笑。
“公主身边的一条猎犬。”他说着,话音落下, 约尔德变成了一条灰色的野犬。两耳直直耸立, 肌肉强壮的前腿,宽厚的背, 和强健有力的后腿,每一寸绷紧的肌肉都说明约尔德犬的矫健、结实。
发现异常,约尔德并不惊慌失措,近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变成一条狗的事实。
加菲尔德还觉得不满,不过他得应付光明神,只能作罢。
“隔了这么多年重返亚格,看到熟悉的塔群和建筑,你不觉得很感动吗?”加菲尔德伸开双臂,虚情假意地说,“我的兄弟。”
兄弟?
约尔德犬的眼珠动了动。加菲尔德与光明神的关系不一般。
见光明神不说话,加菲尔德放下手,眯起眼睛:“还是说,你在怨恨?怨恨亚格曾经放逐你。当然,你是有资格愤怒的。重回这里,或许你在思考用什么方式摧毁亚格。”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像一只藏匿在阴影中引诱犯罪的魔鬼,潜藏着无数恶意。
面对明里暗里的挑衅,光明神以平静回应,看到祂这幅圣洁得像个天使一样的状态,加菲尔德撇了撇嘴:“你真让我作呕。”
这时,光明神开口,说了走进法师塔后的第一句话:“放了他。”
“嗯——”加菲尔德无辜地眨眼,“谁?”
光明神:“你明知道他是我的妻子。”
“妻子?我怎么不知道。”加菲尔德说,“他是我的学生,和我一同在法师塔里学习,他可以自由地离开,而你让我放了他?”
光明神平静地看着他狡辩。
加菲尔德理直气壮地说:“好吧,好吧。可是好不容易他主动撞过来,任谁看了那么一只可爱的小羊羔都会忍不住动心,你不也把他关了那么久?现在又假正经,真会装啊……”
“不过——”加菲尔德摆摆手,“这么久没见,不想好好看看他吗?”
说完,他做出往上走的动作,光明神直接跟过去,约尔德犬见状也跟过去。
到了塔顶最高处,唯一一间房间的门口。
加菲尔德站在门边,像个服务生一样,微笑着打开房门。光明神径直走进去,但当约尔德犬跟着进去的时刻,加菲尔德把他踢走,狠狠关上了门。
……
门开的声音。
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美人心口紧了紧,发现走进来的人一头金发,个子很高,有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容——是亚瑟!
他怎么会到亚格来,还进了以太塔群,被加菲尔德放进房间?
赫莱惊疑不定,但转瞬间,他看出了真相。
不,那不是亚瑟。尽管祂披着亚瑟的皮。
一种呕吐感从胃袋顺着食管,横冲直撞地闯入口腔。赫莱不得不咬住嘴唇,才能将突如其来的作呕感重新压回去。
体表的神纹一点点蔓延,伴随着疼痛、快感,冰冷和热意,神纹以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彰显着自己。他的心脏疯狂跳动,在空荡荡的胸腔出发出哀鸣。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
祂,来了。
被丝绸遮蔽的左手攥紧了。
赫莱想,自己一定出了一身冷汗。
但表面上,他仍然保持平静,就好像未曾认出对方是谁,只是恹恹地垂着头,用苍白的脸色和嘴唇,虚弱无力的喘息将自己装点成一幅病态的画作,或者任人宰割的弱小动物。
这种任凭人控制的模样一定会令他们高兴,他们会觉得已经完全掌控了他,他就像一只被剪掉羽翼的金丝雀,只能在笼中踱步,再也飞不起来。
他逃走了一次,但事实证明,无论逃到哪里,祂都会找过来。
这种拥有无上权势和力量的人有一种共同的劣根性,面对完全臣服、毫无威胁的对象,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放松警惕,被猎物的软弱所麻痹。
所以,不能表现出明确的反抗,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是一只还会挣扎的可爱的猎物”。现在只需要忍过惩罚——神找到了他潜逃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对他施加折磨?
他恐怕会面临非常难堪的境地,就像以前被浮蘅捉着后遭受的一切。
光明神走到床前,加菲尔德跟在他身后,两人的长相迥异,站在一起时却有股极为相似的特殊气质。zll
出乎意料的是,见到赫莱,祂逃跑的妻子,光明神没有情绪上的波动,祂很平和地捉起赫莱的手,问道:“吾妻,你状态如何?”
祂就像面对妻子出轨时用一切掩盖真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老实丈夫。
这有点出乎赫莱对光明神的预料。
接下来祂也没有动手,一抹乳白色的光顺着祂的指尖溢出,在赫莱的体表蔓延,又往下沉,没入皮肉之下。赫莱只觉得自己像被一束温暖的光照过,随后,光明神终于露出平静之外的神情。
——平直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平淡的,几不可见的笑容。
“你没有受伤。”祂对此非常满意,只是不喜欢妻子身上留下的黑色痕迹,但那是加菲尔德做的孽,与祂无辜的妻子没有关系,光明神便没有提及。
赫莱沉默地盯着他。
他大概以为自己还保持平静的表情吧。实际上一心警惕光明神的青年双眼瞪得圆鼓鼓,薄唇微微抿起,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说:光明神这么好?我不信!
这副小动物一样警惕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加菲尔德想。
真不想给第二个人看见。
可他必须考虑光明神的存在。让他的半身见到赫莱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以加菲尔德对光明神的了解,他绝对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释放赫莱——
但,已经送到嘴边的羊羔,他能任人夺走吗?
不过现在,他不能明确地表示反对。
加菲尔德思索着。
看了眼赫莱,他忽然想到曾经纠缠他的一位学生——以太塔群里的其他人可不怎么妙,那位凭借古代遗产慢慢侵吞塔群的学生对赫莱虎视眈眈。
这提供给加菲尔德一个绝妙的灵感。
红艳的像染了鲜血一样的薄唇勾起,浸泡在毒汁里的心脏一收一缩,将致命的毒液输送到四肢百骸。毒蛇吐着蛇信,决定用一个非常缓慢、不动声色地手段解决一切,完全占有猎物。
当光明神再一次提起释放赫莱的要求时,加菲尔德松口了,但紧接着他提了个条件,说赫莱这段时间只能在以太塔群的范围内活动。不然他的公主总想着逃跑。
赫莱对此没有多高兴,只是能够离开法师塔,站在阳光之下,总比整日闭塞在塔内好。而且他可以接触以太里的其他人,其中不乏大法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门开了,一只陌生的野犬冲了进来,直奔赫莱而去,他如奔雷一般,将要靠近赫莱时,却迅速地减缓了速度,由跑变走,直到停在赫莱脚边,安静地蹲坐下去。
他的尾巴不如本体文静,左右活泼地甩动。
这条猎犬……
感受到饼干的激动心情,赫莱不可思议地垂头看他,惊讶不已:“约尔德?!”
灰毛猎犬两耳动了动,前爪往赫莱脚上搭了搭。
啧。一只只会谄媚的狗。
加菲尔德恨不得把约尔德剁碎,不过在赫莱面前,他维持风度翩翩,颇为幽默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闻言,约尔德转过身来,冲加菲尔德凶悍地露出獠牙。
礼物?
把人变成狗,其中蕴含的羞辱意味何其浓重。赫莱咬着牙,安抚性地摸摸约尔德的后背。
事情大概明了了——亚瑟和约尔德不约而同来到亚格,企图寻找他;光明神降临在亚瑟的躯体,避开禁神法阵,找到加菲尔德;约尔德与亚瑟或许有合作,但面对两位神明一样的人物,没有多少反抗手段,被加菲尔德恶意地变成一条狗。
想到这里,路过灰袍法师时,赫莱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行两人一神一犬朝塔下走去,不知不觉间,变为赫莱走在中间,左边和右边分别是光明神和加菲尔德的状态,约尔德紧跟着赫莱的脚步,想要走到他身边,却苦于没有位置。
三人并肩而行,穿过长长的甬道,简直就像是古老婚礼时的场面。
直到走出门口,接触到阳光,赫莱还有一种仿佛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光明神出现,与加菲尔德达成协议,让他在塔群中活动……
看着法师塔外熟悉的建筑,赫莱恍如隔世。
这时,加菲尔德凑到他耳边呢喃。
“去吧,看看你以前的朋友们。他们现在过得很好。”
“等见到他们,你一定会非常惊喜。”
第50章 “把亚格变成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城市。”
加菲尔德的话近似毒蛇嘶嘶作响, 充盈着恶毒与不祥之兆。突如其来的放任令赫莱觉得古怪,他没有跟随他们离开法师塔,更为此蒙上一层阴影。就好像加菲尔德十分笃定自己能掌控好一切, 笃定赫莱不可能找到可以求助之人抑或寻得逃生之法, 哪怕做到了, 他也自信于能将赫莱追回。
加菲尔德目送着他们,视线始终停留在右边青年身上。
赫莱如芒在背。
虽然活动范围只限制在以太塔群内部,近似于将宠物带出来放放风,防止抑郁的程度。不过赫莱认为,其中仍然有操作的空间——找到人传递消息, 或者送走约尔德。
加菲尔德和光明神没有说明约尔德离开会如何, 但赫莱猜想,他们应当并不在意。约尔德现在被魔法变成了狗,再留下来说不定会被加菲尔德如何捉弄, 他是一心为了赫莱的追随骑士,是格里默家族最忠诚的守卫者,赫莱不想他任人折辱。
卷进他们之间,对约尔德没有半点好处。
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占据亚瑟躯壳的光明神。
对方的表现虽然出乎他的意料, 一直乖乖挨在他肩边走,步伐不快不慢, 也未对赫莱的行动方向发表任何意见。
赫莱不想身边还跟着一位监视者, 更何况和光明神走在一起,无论是那张近似于浮蘅的脸,还是他在他身体上留下的印痕, 以及营造的梦境, 都令赫莱非常不自在。
他顿下脚步,试探性询问:“我现在想一个人走走。可以吗?”
他刻意将语气放缓放轻, 用忧郁的眼神抬眸看着光明神,以此彰显自身的柔弱无害。
光明神说:“不能离开这里。”
祂轻而易举地答应了,等到赫莱带着约尔德走远,回头观察祂时,这位冷漠不清的神明困惑地皱起眉头,似乎为赫莱说“一个人走走”,却带着约尔德犬一起离开而疑惑不解。
不过祂仍然遵守约定,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执着地看着赫莱的背影,直到他与约尔德转身走进一片花园当中,身影消失不见。
路上碰到第一个法师的时候,赫莱有意躲避他们,不想正面遭遇,因为他忽然想起一直以来遮掩容貌的魔法道具已经失效,现在在外行走用的是真容。
不过很快,赫莱放弃了躲避他人的打算——正因为他现在换了一张脸,那些法师想必认不出他,他需要正面与他们接触,以此找到可信之人。
这一段路程里,灰毛野犬一直安静地跟着他,落后半步,爪垫放得很轻,但在大理石板上还是发出了哒哒的响声。当赫莱含笑着看向约尔德时,故作镇定的骑士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狗脸看不出表情,微微耷拉下来的耳朵却暴露了一切。
见状,赫莱弯腰伸手,约尔德立刻凑上去,被主人的手撸得尾巴一甩一甩。
“你……”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赫莱一顿,收手起身,就看见不远处一名黑袍红发的法师走了过来,有些迟疑地打量他,“你……”
鲁弗斯看了一阵,忽然下了结论:“你是赫勒。”
他居然认出了自己。
赫莱发现自己的伪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成功。
“你现在的长相……哦,以前用魔法道具遮掩了。”鲁弗斯已经得出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是我。”赫莱只好承认,“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之前回旅馆也没碰到过你。”
他在心里估量。鲁弗斯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只需要付出足够的钱财。
“呃——”鲁弗斯有些无措的眨眨眼,面对旁人的关心,他似乎难以应对,磕磕绊绊、僵硬地说了几句,无非是上课看书以及寻找导师之类。
他说:“科林没有再来找我麻烦。他似乎被关了起来。”
“没有那只烦人的乌鸦,现在总算能安心学习。”聊了几句话过后,鲁弗斯渐渐从僵硬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像以前那个不怀好意的红发小子一样,勾唇露出坏小子般的笑容。
鲁弗斯的视线来到蹲坐的约尔德:“你养了狗?它看起来很不错。”
“这是我的伙伴。”赫莱简单介绍了几句。
观察主人和同学的交流,约尔德却渐渐用敏感的狗鼻子嗅到某种不详的气息——一股阴晦的、腐朽的味道萦绕在周围,并不浓郁,淡淡的,似乎只是他的一种错觉。但这已经足够令约尔德警惕。
红发青年说话的时候会有细微的停顿,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了。
约尔德立刻想告诉赫莱,张嘴时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条狗,只能发出狗叫声。便与自己的雪狼沟通,想让他把消息传递给饼干,再由饼干告知赫莱。哪知他与雪狼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于是他起身,绕着赫莱转了几圈,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听得可怜兮兮,又朝外面走了几步,示意赫莱跟他离开。
“怎么了?”赫莱中断对话,刚想询问约尔德是不是有异常,就听见鲁弗斯平淡地说,“赫勒,去花园深处吧,大家都在那里等着你。”
赫莱侧对着他,身形微顿。约尔德更加着急地做出离开的姿态。
“去花园深处吧,大家都在那里等着你。”鲁弗斯再次说,声音变得刻板僵硬。
一名法师从阴影中走出,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重复:“去花园深处吧,大家都在那里等着你。”
随后,是无数的人涌出,无数的人重复。他们围绕着赫莱,阻断了离开的道路,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间。
法师们的嘴巴张合,表情古怪,就像同一个工厂产出的机械玩偶,又像是被同一个人控制了。
在他不在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太里其余的大法师难道没有发现学生们的异常吗?
赫莱抿着唇,约尔德则回到他身边,警惕地竖起耳朵。
两人没有交谈,却又在赫莱转头看向一个方向时,十分默契地朝那边逃走。
法师们的身上还有活人气息,赫莱没有下重手,而是用推击法术不断将他们推开。约尔德比他干脆得多——用健壮的狗躯毫不留情地撞击他们。
法师们没有反抗的意识,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这给赫莱提供了可乘之机,眨眼的功夫便清出一条小道。
“约尔德!”正当他朝那边冲去时,清出的空隙却瞬间被填满——更多的法师涌了过来,他们好像无穷无尽,任赫莱的魔力不断消耗,也没有空出哪怕一点空隙。
人太多了……
赫莱缓慢地喘息。随着魔力消耗,他身体的温度也在升高。
“我们都在等你,为什么要逃?”鲁弗斯率先开口,随后那些法师齐声说。
他们似乎被赫莱想要逃跑的举动激怒了,原本还和赫莱保持一定距离,现在却发了狂一般一拥而上。
约尔德发出愤怒的咆哮,毫不留情用利爪撕咬他们向赫莱探出的双手,但那只是杯水车薪,法师们不知疼痛,很快便撕开约尔德的保护圈,在赫莱措手不及、应付不过来的时刻,那些手触摸到了柔软的法师袍。
顿时,面无表情的法师们纷纷露出狂热痴迷的笑容。
“赫勒!”
“赫勒!”
他们叫着赫莱的名字,触碰到法师袍的手越来越多。布帛裂开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那么清晰。
首先是宽大的袖子,随后是法师袍角,和领口的扣子。赫莱的手臂被迫裸露,暴露在空气当中,连带着他的双腿,和锁骨处一片洁白的肌肤。
正当那些手想更进一步,触碰他们梦寐以求的皮肤时,忽然浮现的奇特纹路灼伤了他们的手掌,令法师们发出疼痛的咆哮——他们就像不甘寂寞的亡灵,从地狱里走出,想要带走最心爱的人类,却被光明阻隔、惩戒。
这时,一阵顿挫有力的鼓掌声响起。犹自不甘、还试图触碰赫莱的法师们瞬息安静下来,人群外的绿眼法师走近,法师们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道路。
科林·维兰德。
绿眼法师带着甜蜜的笑容走到赫莱面前。青年差点被人群撕碎,此刻衣衫破碎、狼狈不堪,他勉强站稳了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因激动和愤怒蒙上一层粉意,蔚蓝的双眸更在愤怒下含着一层水意,漂亮得惊人。
科林仿佛救世主一样出现,制止了法师们的暴动,可谁都知道,他似乎才是罪魁祸首。
他用什么方法控制了他们?
赫莱察觉到对方正用欣赏一件艺术品的目光打量他,然后,在他开口想要说话的时候,他与约尔德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安静的野犬瞬间扑出,流畅的肌肉紧绷,锋锐的牙齿咬向科林。
红发青年走出,用法术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约尔德的攻击,又看向赫莱——对方被背后的法师阻挡了去路。
“很好用的工具。不是吗?”科林说,“以前他和我作对,我觉得他是条红发劣犬,无数次想杀了他。不过,当他被我所用的时候,拥有一条称心的狗似乎也不错。”
“两条狗正适合互相撕咬,以此决出最后的胜者。但宠物的事归宠物——”科林的声音像沾了蜜糖一样,甜美却恶心,“我们来谈谈属于人类自身的事吧。难道你不担心他们吗?”
他展开双臂:“这些法师都还未死去。”
“来吧。”他诱哄道,赫莱薄唇紧抿,跟在他身后。
约尔德见状也想跟上去,奈何被鲁弗斯阻断去路,只能不甘而愤怒地发出咆哮。
……
花园的深处是一张米白色的圆桌,连带两张白色椅子。桌上摆了一叠绿藤奶油蛋糕,两对刀叉,两杯花茶。
科林似乎想跟他对坐,就像喝下午茶一样谈事情,谁料赫莱只是站在椅子旁,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用的法术?”
明明是以那些法师的生死为由引诱赫莱过来,但当对方真的关心这个问题时,科林却有种期盼已久的注意力被人夺走的烦躁感。
他的笑容僵了僵,只是很快恢复正常。
“看来没说清楚之前,你是不会跟我一起喝下午茶了。”科林撇撇嘴角,有些可怜地垂眸看着赫莱,“好吧,好吧。”
紧接着,他瞳孔微放,语调大变,变得兴奋,高昂,他像一位在外终于成就一番事业,于是回家向妻子炫耀一般的丈夫,一五一十说了自己做的事。
从他无意间得到黑暗时代邪恶巫师的传承,尝试改良古老魔法,到开始用法师做实验,操控他们攻击赫莱,再到感染鲁弗斯,感染其他人,感染大法师……
赫莱听得脸色越来越沉。
科林是骄傲的,在还未构筑魔力循环时能让大法师中招,即便利用前人智慧也是值得骄傲的,这证明了他的魔法才能。他以为凭借这个,能让赫莱对他刮目相看,纵然没有敬佩,肯定会有面对威胁的警惕。
但赫莱的想法却迥异。科林的才能这世界上没人比他还清楚,毕竟科林是主角,日后要与光明神一较高下、登临神座的奥法之神,没点才能怎么行?但他诧异于科林的性格。
——原来的剧情脉络里,只提到圣殿南下掀起终结之战,企图成为大陆主宰,而科林·维兰德出面反抗。
赫莱以为,纵然他不是完全正直高洁的人物,至少心向光明。
现在看来,所有的事都是“他以为”,他完全地想错了。
没有得到幻想中的反应,科林有些失落,他往前一步,激动得满脸通红,继续说:“我想,我得往外感染,亚格是座好城市,不是吗?”
科林的绿眸里闪过兴奋的光亮,像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把亚格变成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城市。赫勒,你就是城中至高无上的公主。”
“或者整个南国?你想要吗?那北国呢?你的出生地,你被迫离开的地方,那里虽然风雪呼啸,但作为你的家乡,一定很美。”他完全沉浸在幻想当中,脸上的笑容如梦似幻,甜蜜得腻人,“等你想家了,我就带你回去。你的父母还在吗?哈……我们可以去拜见他们……”
赫莱的心一沉再沉,直到沉到没有边界的底部。
提到赫莱父母时,科林也公平地说了自己过去的事,包括他最喜欢的逗狗游戏,以及那位被他埋葬了的可怜好心人。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以为这样说能够拉进两人的距离。
孰料这反而让赫莱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一个无可救药的天生恶棍。
居然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赫莱冷笑着,嘲弄地笑着,像在笑这个世界,又像在笑自己。
他抿了抿唇,朝科林露出碰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太轻,太柔和,像一阵春风拂面,看得科林都痴了,他以为赫莱终于接受了自己,激动得浑身颤抖。
赫莱向他靠近。
“亲爱的,亲爱的,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我们可以,可以先把”
噗嗤。
是刀撕裂肌理,捅入腹部的声音。
科林缓缓低头,看到银色的刀柄露在外面,被迫不及待涌出来的鲜血染红。
“哈哈哈——”他又笑起来,癫狂的、痴迷的笑容,一点也没因为赫莱的举动生气,“好,你选择这样的结局,可以的,都可以……”
无视他的胡言乱语,赫莱伸手扼住他的喉咙,拿起剩余的银刀,面无表情地捅向科林的心脏部位。
随着鲜血溢出,手下□□的温度渐渐流逝,科林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神变得无神。赫莱松开手,任由他缓缓倒下。
“赫勒……”在死前,他仍然执着地喊着一个假名,浓绿的眼珠紧紧追随赫莱的方向,偏执异常,“我等你,我等着你,你快来……”
科林的血居然是红的。
赫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尸体,漫无边际地想。
系统为快穿任务制定的规则并不严苛,相反十分宽容,只要任务者能够确保世界剧情线顺利进行下去,那么中途有再多偏差都在合理范围内。
为了让剧情走上正轨,剧情里的主角是任务者最呵护的对象——尽管有时候他们是主角们的敌人。确保主角存活是任务者公认的核心规则,很少有人违反它,任务者们宁愿放弃一些支线,也绝不愿主角出事。
不过,不是没有例外。
就赫莱了解到的,快穿系统运行了这么多年,一共有两个任务者不保护主角,反而下手杀了他们的例外。
一个是任务者与作为伴侣的主角因爱生恨,杀了主角后自杀。
另一位出格的快穿者,就是赫莱。
那是他刚刚开始做任务的时候,间隔了数十个世界,过往的回忆早已不甚清晰。但或许是因为他亲手杀了他,赫莱仍然能想起那位主角。
一个被所谓正道君子灭了满门的小人物,赫莱是救下他、抚养他长大、教给他一生武艺的师父。男主长大后,向那些虚伪的正道复仇,结局是他成为了新任武林盟主。
但赫莱发现,他杀了无数人复完仇后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完全被杀意蒙蔽了双眼,陷入走火入魔的地步,朝无辜百姓拔剑。
他立毙男主于掌下。
如果让一个完全沦为杀人机器的人作主角,作为支撑世界剧情脉络的人,这个世界会走向何种境地可想而知。赫莱宁愿冒着任务失败、遭到惩罚的风险,也绝不会留下一个最终会引爆世界的隐患。
不过等到脱离世界,系统没有追究他的举动,只是告诫他不要轻易杀死主角。至于如果没有他的介入,那个世界会因为男主运行成什么样子,赫莱问了,系统却没有回答。
好在之后的任务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
赫莱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
但当他听到科林的所作所为,看到他充满恶意的笑容时,那个血腥的夜晚呼啸浮现。
于是,他抛却所有的迟疑,拿起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