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双更】返省
竟然还来吗?!
对于一般弓手来说, 能用馆弓追箭已经是大佬行为了。
更何况还要来第三支?
至于最开始闹事的人,看着那两支首尾相衔的箭已经说不出话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在盛恕开始射第三支箭时,匆忙掏出手机, 搜索一把普通馆弓的价格。
如果太贵了, 他真怕自己压根就赔不起。
但在结果出来之前, 又是“咔嚓”的一声响。
第三支箭的箭头和第二支箭的尾部相连。
三支箭连在一起,长度并不短,点对着点,连成一条细长的线,同时晃动的幅度也增加得更大了。
但盛恕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等它停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第四支箭,搭在了箭台上。
而这时,盛恕的箭袋终于空了。
“他怎么只拿了四支箭?”谭岳低声问关京华,“我觉得盛恕平常嘚瑟多了。”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关京华想了想说,不过这话说出来, 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盛恕并不是一个实用性为上的人, 他更多时候随心而行, 比如说这次偏要来箭馆调弓一样。
只有刚刚听到了盛恕和金发小哥谈话的段飞白默默流汗。
都想多了。
盛恕他, 只是舍不得那几个防爆珠的钱而已啊!
说话间, 盛恕又一次拉开了弓。
只是这一次,瞄准的时间比以往略长了一点。
终于感受到压力了吗?
众人想着, 总觉得连续追箭这么多支,不太像是正常能有的表现。
如果最后这支还成功了,那这人也……
太变态了吧。
可他们依旧听到了那个很清脆的“咔嚓”声。
四支羽箭连在一起,在草垛和地板上投下一根细长的黑色影子。
射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握着弓转过半个身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最开始闹事的那个人。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但那个大汉又觉得中指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处在他的周身。
打也打不过,论实力也论不过,这次真的没办法赖掉啊!
馆弓的价格倒是不贵,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丢脸。
大汉用余光往身后瞟了瞟,那是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学习不错的,也爱运动。
最近听说是挺喜欢一个射箭运动员的,总是在聊射箭。
刚好是暑假,串门的时候他就提了一嘴,拿着几个月前射出来的成绩炫耀,闭口不提复合弓的问题,毫不意外地,获得了这些小孩的追捧,求着他带他们射箭。
这本身也不会太难吧?
他只想着自己上次的成绩,把朋友科普过的内容全都抛在脑后。直到直接上了十八米线,射得七零八落,感觉到亲戚家小孩诧异的目光是,才开始觉得尴尬。
射箭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可之前他明明成功过了,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是馆弓,都是箭馆的毛病!
为了挽回颜面,他和箭馆吵了起来。
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确实在所有人面前丢了更大的脸。
“我说到做到了,”少年的声音很清亮地响起,“那么这位客人,您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我……”大汉抖了抖,过了许久,才在各种异样的目光之下咬着牙。
“箭馆的服务和设施都没有问题,我道歉。这把坏了的弓,我也会按原价赔付。你看行吗?”
盛恕探询地目光往王老板那边看了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点了点头。
“早这样不就行了?”谭岳小声和关京华吐槽道,“就算知道他是业余的,水平不行也没什么人会笑话他啊。”
“谁都是从不好到好,没什么可奇怪的。偏要把问题推给设备……弓是倒了几辈子霉啊。”
“有的时候,不敢直面自己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关京华说。
“没有装备,环境不合适,没有状态……只要想推锅,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这或许能找到一时的心理安慰,但长久下来,人不会进步。我们不能逃避,只能直面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谁讲道理。
谭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头一看,盛恕已经趁着没人射箭,去靶子旁边拔箭了。
“盛仔!赶紧回来接着调弓了!”他对盛恕喊了一声。
盛恕拔了箭,拿着细长的一条正有点为难,听见谭岳叫他,头也不回。
“礼貌呢!叫盛哥!”
谭岳抱着胳膊撇了撇嘴,“嘁,谁叫你哥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样的少年用星星眼打量着盛恕。
“盛……你是盛恕吗?”
那是大汉带来的亲戚家小孩,非常激动地从随身背包里抽出一本《箭坛人物》的杂志,举在身前。
杂志封面上,有一个运动员射箭的侧影,少年黑发利落,眼神也锐利,炎炎烈日在他身后,光芒却胜不过他。
而无论是侧脸还是身型,都和刚刚在箭馆里射箭的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他激动地指着杂志封面:“这个是你对吧?盛恕,我看了你的比赛,射箭的时候也太帅了!”
学生有点语无伦次,“你、你能不能在杂志上给我签个名?”
“我是他弟,”盛恕一本正经地逗他,“我叫……盛利,无往不利的利。”
学生一脸惊讶:“可是你们长得很像啊……”
“我们是双胞胎嘛!”盛恕随口胡编,被谭岳拍了一下。
谭岳看他这样,又想起这家伙刚进市队的时候天天逗自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别老欺负人家。”
盛恕揉着后脑勺,脸上的笑却一点也没收。
他微微弯着腰,看着比自己矮点的学生:“你刚刚是让我签名吗,没问题的。”
说完,接过学生递来的杂志,回头朝关京华喊了一句:“关哥,你带笔没?”
关京华从随身的兜里掏出根马克笔来递给盛恕,莫名觉得总是被谭岳和盛恕喊来喊去的自己,承担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负担。
段飞白:……可正常人也不会随身带马克笔啊!
这功夫,几个学生已经围着盛恕和看热闹的谭岳问了不少问题。
有关射箭的问题两人都难得的一一耐心解答,等到后面,几人明显没什么可问的了,但又不想如此草率地结束谈话,绞尽脑汁地,问了问盛恕的八卦。
盛恕:?
实话实说,他还真没这方面的经历。
无论这辈子的市队还是上辈子待过的省队,左右的队友们都是兄弟。而且他们每天训练都忙,更没时间去谈情说爱。
而且说真的,他觉得看着自己成绩越来越好,比谈恋爱来得快乐多了好嘛!
谭岳也被问到了盲点,狐疑地打量盛恕良久,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立刻被盛恕制止。
黑发少年大笔一挥,潇洒地签完了名,三两句略过了这个话题,同时扫了扫咋知道封面。
对着封面上的自己端详了许久,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照片拍得真不错啊,放在杂志上的效果更好了。”
段飞白骄傲地挺胸抬头:“这张是我照的!”
盛恕上下打量着他,对段飞白赞不绝口,说得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得知这个少年就是全国大赛上的黑马本马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围观的群众过来找他签名或是聊上两句。
箭馆老板和陆争也趁着这时候,成功解决了来闹事的大汉。
闹事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对损坏箭馆设施进行了赔偿后,灰溜溜地带着自己亲戚家的小孩走了。
被他带来的学生倒是恋恋不舍的,盛恕在不远处试用他的新弓,他还想再看一会呢。
全国冠军,多难见一面啊!
他们这一练,又是几个小时。
盛恕把弓调得差不多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和关京华一起,还对初学射箭的段飞白进行了指导。
关京华是典型的老父亲作风,教得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而盛恕虽然平常嚣张得很,但射箭的时候意外地温柔又有耐心,又很小心翼翼,帮人纠错的时候会站在他身后,轻轻把段飞白的胳膊向后拉,摆到正确的位置上。
在他表现好的时候,还能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块糖来奖励一下。
段飞白刚练完拉弓,胳膊又酸又痛,坐在旁边休息着,看盛恕等人射箭。
他嚼着嘴里的草莓味果糖,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艳羡视线,自己也难以置信。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才能被两个专业选手围着教射箭啊!
话说回来,要是真有谁能一路被盛恕指导着学射箭,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吧!
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盛恕带人会是这个作风。
段飞白自己有个弟弟,他保证在教亲弟弟写作业的时候,都不会有这么温和。
盛恕去拔箭的时候回头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段飞白,不解地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不至于吧,反差有这么大的吗?
他一直都是这么教人的,上辈子教季小明也是这样。
不过小明天赋很高,进省队的时候底子也很足了,他们两个私下练习的时候完全不用他多费功夫,偶尔提两句就能进步神速。
别说是带季明煦的教练了,就连盛恕看着都极有成就感。
他当时在各大比赛中一枝独秀,从未尝过败绩。
有时候他甚至期待季明煦能和自己同龄,这样他就能拥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两个人同时站在赛场上,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然后击败他。
盛恕一直都知道,季明煦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要奋起直追的,倒是他自己了。
他一定要和季明煦站在同一个赛场上,在世界的见证之下,好好分出胜负。
练到晚上,几个人决定一起吃顿晚饭,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做点家常菜吃。
下厨的是陆争,利落地做了一大桌子在做几位运动员能吃的菜,主要都是鱼还有点花蛤,清蒸的,甜口的都有,还不带一点辣味。
也不知道盛恕到底是为什么对甜食这么执着。
好在在座的几人都不挑,看见硬菜够多,都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段飞白是被他们拉着留下来的,起初还有些矜持,后来发现如果不抢着点吃的话,自己晚上就只能啃菜叶子和白米饭了。
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出击,艰难地从饿狼一样的几个人里争夺到了一块鱼肚子肉。
可都抢成这样了,怎么反而是最好吃的鱼腹被留下来了?
段飞白回忆了刚刚的场景,隐约记得盛恕根本没朝刺最少的部位动筷子,关京华还拦了一下试图去夹的谭岳,特意把最鲜嫩的鱼肉留给了他和邢非。
“我们真的挺感谢你们的,”盛恕一边剔着鱼刺一边说,“射箭能被更多人了解,是好事,它这么美,不该只有我们才知道。”
“现在很多人对射箭都还有误解,觉得那是在影视剧里才有的运动,或许还很危险。”关京华道,“但其实不是的,真正带来危险的是恶意空放、毁弓或者违规野射,按照规矩来,射箭就很安全。”
邢非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我们杂志一直以来都在专注着专业性和准确性,但最近也有意向做一个新的分区,主要向大众进行科普,消解这些误区,这是每一个喜欢射箭的人都想要看到的。”
“你们是运动员,不用太为这方面操心。请毫无顾忌地向国际赛场冲击,取得更好的成绩。等那个时候再向身后看,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那我们借你吉言,”盛恕举起果汁,和邢非碰了碰杯,关京华和谭岳也都各自站起来,同他们碰杯。
餐厅屋顶的灯光洒下来,落在在他们眼睛里,各自闪烁着光辉,像是每一颗在夜空中光芒大盛的星星。
常年坐办公室的人饭量小,很快就不吃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说着说着,段飞白忽然看见手机上一条推送,封面是盛恕亲吻金牌的那一张照片。
他兴冲冲地点进去,在几人的好奇下清清嗓子,开始念推文的内容。
“在刚刚结束的射箭全国级比赛上,来自各省市的高手们齐聚一堂,为了争夺第一的宝座使出浑身解数。但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位十七岁的小将横空出现,横扫一众强敌,拿到了比赛的金牌。”
“是横扫吗?”谭岳皱起眉头,“你赢得没那么容易吧。”
盛恕也抿着嘴:“和关哥、沈前辈那几场,还是打得很艰难的,还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的。”
段飞白也觉得这用词有点不对劲,赶紧向下划,看看还写了点什么。
他挑了几段念出来,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盛恕做事一直都不曾藏过什么细节,媒体很快就挖出了不少他的内容——大多不怎么正面。
如果只是这些,盛恕也并非不能接受。
既然已经穿书了,借着健康的身体赢得比赛,那他现在就是盛小少爷。无论是家庭的、还是个人的荣辱他都要一并承担,本就是该做的事。
但令人不爽的,是后面的话。
段飞白挑挑拣拣念完重点,发现谭岳正以一种呆滞的目光看向自己,陆争捂着嘴,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而燕京市队最稳重的一哥关京华死死拉着盛恕,一脸悲愤地劝道。
“盛恕,冷静、冷静!你是不能去揍人一顿让他改口的!”
盛恕过了很久才终于坐回位子上,狠狠地咬着一块糖醋排骨,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这个人写的东西真假参半,乍看确实有几分道理,但他们不懂盛恕,不知道他的症结所在,更不明白什么叫做竞技。
通过对盛恕论坛账号的起底、在比赛期间的只言词组和一些同学的评价,“胡言”的撰稿人用真假各半的话语拼凑出了另一个看起来还可信度蛮高的盛恕。
一个为天赋所累的天才。
但那并不真实。
天赋既不是盛恕的症结所在,也并非他所独有的东西。
能入选全国比赛的,无一不是有着天赋的人,要想从中脱颖而出,需要花费的努力绝非说说而已。
而“胡言”努力突出的天赋,轻飘飘地抹杀了所有人的努力。
无论是从零开始的盛恕、厚积薄发的关京华还是带伤也要上阵的老将沈雁回,在“天赋”二字下,都显得无比单薄。
“这个自媒体是不是想采访你,然后被拒绝了来着?”关京华翻回去,看着公众号的名字,想了想。
“那他们还能编出来这么多?”谭岳撇着嘴,“写得太假了吧,也会有人信!”
当然有人信了。
邢非没有出声,但已经翻了翻下面的评论区,热度高到爆表。
前几天让他们开心得很的关注度和它们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很多时候,赤//裸裸的真实并不引人注目。
“我还是不明白,”盛恕紧皱的眉头许久没有舒缓开来。
“在竞技体育里,技术才是最重要的,但真正受到关注的,却是赛场下的我。可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又和射箭这项运动有什么关系呢?”
“小盛啊……”陆争叹了口气,“我怎么老觉得你有时候的思想跟王老板他们差不多,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想法了。”
邢非也点点头:“不往远说,季明煦在奥运上战胜了世界排名第一的格里芬·麦克莱恩,拿了单人射箭的金牌之后,讨论他的热度比你这可还要高太多了。门外汉对技术一知半解,可是评判一个人,却是谁都会的,而这也是最危险的。”
提到季明煦,盛恕往前坐了坐,停下手里的筷子。
“后来呢?”
邢非叹了口气:“后来在世锦赛上,季明煦在半决赛就提前和格里芬·麦克莱恩对上了,最终惜败,只拿到了个人铜牌。当时就涌现出了各种不和谐的声音,有人说他上次能赢纯属捡漏,也有人说他是训练懈怠了,持续了好一阵子,等世界杯季明煦重新赢回来的时候,才好转了一些。”
盛恕的手不自觉攥紧,一夕之间夸赞全部变成质疑和更严重的谩骂,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但盛恕从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别人骂他,他直接拿成绩反驳回去也就是了。
但是他没想到季明煦也经历过这些。
他沉默内向而不善言辞的小师弟,身处在异世,一个人孤身面对着小说里的荒诞剧情和大量质疑的时候,该是什么感觉呢?
盛恕低垂眼帘,忽然有几分说不清的难过。
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其实做不了什么的。
怎么写、怎么说都是别人的自由,他管不了。
但如果当时他在,最起码能在季明煦最失意的时候,走到他身边。
然后在他的手心里放上一颗糖。
邢非注意到了席间低沉的气氛,但依然还在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提醒着盛恕。
“你看,一旦被捧上过高的位子,你就危险了,盛恕。”
“你最好能一直赢下去,否则……”
“我会的,”盛恕说,“我不会给他们那个机会的。”
他本来就要一直向着胜利冲击,再多一项压力,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比起某些杜撰的文字,实力永远是最好的回击。
关京华看着盛恕,觉得他有种箭在弦上般,一往无前的气势。
而且和以往不同,像是又多了些什么。
——
八月初,燕京、淮林和津海队组织了一场合训,三支队伍都派了男女各六人在一起进行训练。
除了日常几项训练之外,更多的是三支队伍之间的比赛。
个人的双轮全能、男子团体女子团体和混双,都比了一场又一场。
津海队的阵容和之前在全国赛时看起来相差无几,淮林的沈雁回这次却不在队里了,听说是伤势复发,越来越严重,现在还在修养。
盛恕本来还因为这位和自己同一时代的老将离开而感到悲伤,但很快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了。
因为即使沈雁回缺席,淮林的男子团体射箭还是一枝独秀,燕京对上他们的主力,依然胜少败多。
但这还并不是终点。
“今年十月份的室外射箭锦标赛你应该会去吧?”
休息时间,施杨和盛恕坐在场外,一边擦着汗,一边问他。
一个月不见,淮林的这位主力队员黑眼圈不仅没消,反而更加明显了,看过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点瘆得慌。
盛恕点了点头,就听见面前行走的大黑眼圈阴恻恻地一笑:“那你可要小心了。”
盛恕冷笑一声:“怎么说?”
“十月份嘛,你算算时间,”施杨往后仰着,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椅背上了。“世界杯结束了,亚运会的选拔也落幕了。算上替补,亚运的席位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可队伍里的人却不止那些。”
“那你说,国家一队二队里那些没有抢到席位的高手,又该何去何从呢?”
“返省训练啊……”盛恕长长呼出一口气。
“Bingo!”施杨打了个响指。
“沈哥之前再怎么样厉害,现在也不在巅峰期了,但这些返省的队员可都不一样,”施杨看向他,“之前你能一路过关斩将,拿到全国级别的冠军,那这一次,那么多高手都回来了,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夺冠吗?”
“究竟是幸运捡漏还是真的实力超群,这次可就能一见分晓了。”
盛恕闻言,转过头去,和施杨四目相对,忽然就知道他越发浓重的黑眼圈是从哪儿来的了。
施杨上次的成绩也很好,全国第四名,和奖牌只有一步之遥。
淮林是射箭大省,他又是现在年轻一代里很拿得出手的,放在他身上的期许,可也没比盛恕少了多少。
强敌越来越多了。
盛恕想着,远远地听到燕京的一姐沈燃叫他。
“盛儿!咱俩该准备混双了!”
“我这就来!”盛恕应了一声,对施杨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
“越来越多厉害的对手出现,想要赢确实越来越难了。”
“可是……”
黑发少年站起身,从高往下看,墨黑色的眼睛里有一抹掩饰不住、令人心悸的锐意。
“你不觉得,这更让人兴奋了吗!”
第32章 【双更】礼物
混双比赛即将开始。
盛恕和沈燃将要对上的是津海市队, 对面的两位也都是熟人。
一位是津海的现任一哥霍问,另一位是沈燃多年以来的对手,津海市射箭队一姐秋晓澄。
三队的合训为期一周,现在已经接近尾声, 盛恕沈燃组合与他们来回来去打了不少场, 输赢各半, 一直都没能真正分出来谁弱谁强。
也正是因此,双方都卯足了劲,要在最后这几天一决胜负。
上场前,沈燃拉住盛恕,对他说:“盛儿你不用急,专心射箭,我先给你领先几环,咱们这次保准能赢。”
盛恕点头:“那就麻烦沈燃姐了,这次津海那边第一个射箭的应该是秋……”
他话音未落,秋晓澄就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笑着凑近沈燃面前。
“姐姐, 这次你也是第一个上场的啊。”
秋晓澄原本是南方人, 个子比沈燃矮上不少, 说话是温柔的吴侬软语。她的长发被扎成一个低马尾, 发尾是浅淡的栗色, 笑起来也可爱又甜美。
只是在射箭场上,秋晓澄可是位不折不扣的大魔王。
奥项锦标赛沈燃只拿到了银牌, 就是因为输给了她。
沈燃听到秋晓澄的话,当即冷哼一声:“再叫十声姐姐,这局赢的都会是我们。”
“姐姐,话别说太满了, ”秋晓澄挑了一下发尾说,“我们也不会把胜利拱手让人的。”
双方打过招呼,比赛正式开始。
津海由秋晓澄先行出战,她拿了把白色的弓,一站在赛道上,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她身材并不高大,对比之下,66英寸的弓都显得太高,但秋晓澄拉开弓时,并没有一点犹豫,是赛场上的绝对统治者。
而她的箭也同人一样,有着不容置喙的锐气。
一开场,秋晓澄的状态就好到了极点,是一发无可挑剔的十环。
而霍问也因为她的优秀发挥备受鼓舞,津海队士气高涨,大有在第一轮就先下一城的气势。
转到燕京这边,情况则对他们不太有利了。
更多的压力聚集在沈燃身上。
且不说对面是自己的宿敌,如今他们还在混双比赛当中,沈燃不论如何都不想把第一局的两分让给别人。
可往往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出岔子。
场外全程观摩的其它队队员们为沈燃捏了把汗,倒是燕京这边,一丝着急也没有。
盛恕也气定神闲地,不上场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来旅游的游客。
现在的压力是很大没错,燕京射箭队男队的一哥之前也是一个在压力之下容易掉链子的选手。
但沈燃可和他们不同。
她有着一颗真正的大心脏。
一上来就能射到十环又怎么样?
能站到这里的,谁不是能射出来不少十环的选手?
秋晓澄确实强,但她也未必就弱呢!
沈燃矫健地拉开弓弦,正红色的弓把反射着灼灼阳光。
她面对强敌,几号惊慌也没有,只是稳稳地拉开弓——
“10。”裁判报出数来。
沈燃收了弓,朝秋晓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她的一箭已经射好,和盛恕轮换了位置,两人身型相错时,轻轻击掌。
由于刚刚霍问射出的环数是9,盛恕这一次必须要射到10才能拿下两分,一轮比赛的压力全部被转嫁到了他的身上,但他依然不见惊慌。
盛恕五指在弓把上活动了一下,不紧不慢地从箭袋里取出带有红色尾羽的箭,将箭上弦、开弓。
他今天用的是那把白色的忒修斯,重量确实要轻了不少。
而在这一个月以来的大量训练中,体能也渐渐不成问题。
盛恕拉开弓,42磅的重量在他的动作中并不能体现太多,有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射箭步骤的重复已经比吃饭睡觉还要频繁了。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乏味,反而那种渴求登上更高殿堂的想法越来越明晰。
这样的训练和这种让他磨砺水平的比赛再多来一点吧,直到他能抬手,够到最高的那一级台阶。
盛恕在开弓的过程中缓缓吸气,同时也稳定着心绪。
现在训练的场地很优越,周围也都是教练和队员,没有别人,更没有讨嫌的闪光灯。
周遭没有任何干扰到他的东西,而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像之前成百上千次那样,把箭射到十环的方位。
这一轮的结果如何,能不能就此赢下比赛,在这一刻已经不在盛恕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那还属于未来,不是他现在能够决定的事情。
他在场上,只要做到自己的最好。
沈燃在盛恕身后,看着他的动作,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这次合训的时候,她看着盛恕的状态一点一点变好,就像是心底的包袱被渐渐放下了。
而这种时候,人往往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又是毫无疑问的十环。
关京华也在场外看着,忽然就想起来不久之前,盛恕在场上截然不同的表现。
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说,盛恕本就应该如此。
他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一心专注于射箭,就绝不会让人失望。
这一轮混双打得很激烈,虽然盛恕和沈燃拿下了第一轮,但后面又被秋霍组合扳回一城。第三轮两队险些平局,最后还是沈燃表现出彩,以一环险胜。
比赛最终的结果,是沈燃与盛恕取得胜利。
“畅快!”沈燃单手拧开瓶盖,另一只手在空中和盛恕碰拳。
她目光看向秋晓澄的方向,一派嚣张又得意的样子。
秋晓澄仔仔细细地拿毛巾擦拭着脖子上的汗水,感受到沈燃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柔声道。
“这一轮是姐姐赢了,恭喜姐姐和盛仔呀。”
“你们只需要再赢下我们一局,咱们这次的战绩就算是平局了呢。”
沈燃:……
她清楚,她清楚得很。
秋晓澄这人只有长相和声音是甜甜的,至于其它的,没有一样会落得下风。
而且对方态度这么好,自己也没有理由恶语相向。
沈一姐快意恩仇十八年,从没有怕过谁,唯有和秋晓澄对上的时候,最容易犯难。
所幸盛恕这次也在,两个习惯笑脸相对的人这次旗鼓相当。
黑发少年笑容灿烂:“晓澄姐一说,我更期待咱们未来的两局对战了。”
明着暗着表示己方会赢下两局扭转战况,愣是一点亏也没吃。
沈燃毫不避讳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合训的七天,由一场接一场的比赛和漫无边际的训练组成,强度比以前在市队还大上一些。
也就是津海是个海滨城市,没有燕京那么热,让人能稍微舒服点。
夜训结束后,盛恕又自主训练了一段时间,直到怕再练下去会造成损伤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说是自主训练,但基本来的队员全都待到了这个点才往宿舍走。
夏天的白天很长,但等一帮队员们回程时,都已经披星戴月了。
盛恕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打了个哈欠,和霍问他们随便聊了几句,急着往宿舍楼回去。
他还想赶紧洗漱,和某位季姓运动员发个微信就去睡了。
但这帮人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偏要在拉着他在外面溜达,说些有的没的。除了男队的,以沈燃为首的女队也跟着一起。
就连最怕蚊子的霍问今天也不急了,拽着盛恕问,如果这时候天边有流星出现,他想要许什么愿望。
盛恕:?
他眯起一双凤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霍问,又扫过在场其它人:“你们这是打什么主意呢?整蛊游戏吗?”
“要真说流星雨的话,虽然这个季节确实会有……”
他话没说完,声音就被淹没在一阵此起彼伏的烟花声中。
在市队北边,几朵烟花同时出现在墨色的天穹之上,焰火的颜色耀眼而又张扬,每一朵都绽开得尽态极妍,同时出现时,几乎能把夜空点亮。
星星的光辉也比不上这些焰火。
盛恕愣在原地,微仰着头,看向北边那片绚烂的天空。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烟花了。
“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盛恕却觉得周围无比安静。
夜空中的花火和星辰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之中,在其中染上一抹缤纷的色彩。
“盛恕!”“盛仔!”
礼花依然在不断炸响,很多声音此起彼伏,在盛恕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去,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脸上的笑容被烟火的光芒照亮。
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喊:“生日快乐!”
最开始放出的烟火已经落下,但依然有新的烟花升空绽放。
漫天光华之下,盛恕被人群围在中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今天竟然是他的生日了。
原身的生日和他的生日一样,都在八月初,基本就是奥运期间的那么几天,按理说并不难记住。
但上辈子盛恕没心情去庆祝生日,穿越过来后,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早把这事抛在脑后。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十八岁了。
“不会吧,你怎么都不说话了?”霍问笑眯眯地凑过来,“不会是把自己生日都给忘了吧!”
施杨在旁边帮腔,“连生日都能忘掉,盛恕,你也真是个奇人啊。”
其它人稍微友善一点,没有继续出言调侃,但脸上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那怎么会!”盛恕死鸭子嘴硬,“我就是没想到你们还能搞上这么一出。”
“你真是太小瞧我们了。”霍问得意洋洋,张开双臂,向盛恕展示天空上的烟火,“惊喜吧!这排面挺大的,不错吧!”
这样的场景确实美丽,也震撼极了。
“这可不是你的功劳,”施杨展开敌我不分的嘲讽攻击,“主要是人家燕京队的人张罗的,跟你有多大关系?”
“关哥他们?”
“是啊,”霍问点点头,“今天毕竟是你生日,但没什么合适的礼物,他们干脆一起准备了烟花给你。同时我们也配合了一下,让你能看见这些。”
最近几年燃放烟花爆竹查得很严,也幸亏他们训练的地方在津海郊区,不然这么漂亮的烟火,是绝对看不见的。
霍问总结了一下,老神在在地说:“你运气还是不错的,唉,我过生日的时候就不知道能不能有这待遇了。”
施杨冷哼一声:“如果你肯少吵吵一点,说不定呢。”
盛恕看着他们说双口相声一样有来有往地聊了一会儿,天边烟花依然没有落幕。
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一份惊喜。
但这还不是结束。
“这可没完呢,”沈燃笑着说,和关京华不知道从哪,分别摸出来两个漂亮的方形盒子,都不大,但包装很是精美。
“生日总得吃蛋糕,总要收礼物吧,”她说,“蛋糕确实不太方便,最后搞得比较简陋,你们回宿舍凑活吃一下,许个愿。不过礼物,我们可是准备很久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长方形小盒子,在秋晓澄的配音下,慢慢给盛恕打开。
盛恕记得,早在几个月前,市队的人就已经给他零零散散地送过不少礼物提前庆祝生日,没想到这次竟然还有,而且看起来无比正式。
他不自主地往前站了一步,借着烟火的光芒,隐约看清盒子中礼物的轮廓。
那是一个漂亮的羊毛毡娃娃。
——黑发黑眼,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弓,另一只手指着一个靶子,金色十环的方位,还画了一支箭。
全然是一只Q版的盛恕。
“是纯手工羊毛毡Q版娃娃,你可以把它挂到箭袋上,”沈燃说,“这主意还是老关出的,他看见你箭袋上面挂的徽章了,再挂这么个小东西也不是事儿,就当大家的心意了。以后上场完全不用多想,我们都在后面保佑你呢!”
“你看,箭射在靶心了呢,”秋晓澄的声音甜甜响起,冲盛恕眨了眨眼,“不过就算这样,下一次我们混双再见,我还是会打败你的哦!”
盛恕接过那只超小号的玩偶,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他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但那个娃娃实在是太好看了,虽然个头很小,但身上的一应配饰一点问题都没有,连专业选手都挑不出错来。
不过做这个的,也是专业运动员就对了。
可是平常训练这么忙,他们哪来的时间?
盛恕捧着玩偶,往关京华和沈燃的方向看去,这才想起前段时间关京华和谭岳在宿舍的动作有时奇奇怪怪的,好像在刻意避开自己一样。
难道就是为了准备这个?
沈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只有图是我画的,大部分都是老关他们扎的,因为时间有点赶,来这儿之后橙子还出了几分力。”
她才不想承认,是自己做得那部分实在太惨不忍睹,被秋晓澄看见了,然后接手过去的。
和神经大条的沈燃不同,秋晓澄心思细腻得多,手工也更好。但毕竟他们是射箭的,又不是专业手艺人,效果只能算是一般,勉勉强强也能拿得出手。
直到他们看见关京华的成品。
那已经是能拿到市面上去当玩偶卖的水平了,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就连玩偶脸上的神情,都和盛恕平常嚣张又放肆的笑一模一样。
而关京华还非常自责地说:“时间不太多,做工不够精细,真是不太对得起盛恕。”
可恶,被凡尔赛到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两位市队一姐终于大惊失色,看着自己做的东西,忽然就入不了眼了。
为什么人家做得就那么好看!
射箭场上无往不利的两人在手工上也不甘示弱,心里同时燃起了奇怪的胜负欲,为此甚至连彼此间持续多年的敌对关系都暂时放下了。
经过默契的合作和不懈的坚持,终于做出了满意的成品,虽然与关氏出品的还有小小的一段距离。
“关哥这种手工真是……”秋晓澄的语调依然软软的,但已经有了很多怀疑人生的意味,“他是怎么练出来的?难道你们男队的队员衣服裤子破了都是他给缝的吗?”
沈燃:……现在这年头谁还会缝衣服和裤子啊!而且羊毛毡的娃娃是扎出来的啊!
但她竟然觉得,秋晓澄的话有几分道理。
毕竟就他们队里的那些队员,还有关京华这种性格气质,好像也不是干不出来。
关京华:?我觉得你们在想什么很冒犯的事情。
还好盛恕并不知道这些小插曲,不然他一定会跟着沈燃起哄,继续迫害他们非常有爹妈气质的关一哥。
但现在,他珍而重之地把玩偶放回盒子里,强迫症一样把玩偶上面的挂链也摆得很正,才恋恋不舍地合上盖子。
“谢谢大家,”盛恕又重复了一遍,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难得地开始词穷,并且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这是他过的第二次十八岁生日了。
上一次没有烟花,没有玩偶,也没有这么多和自己志趣相投的朋友。
他在自己空空荡荡的家里,吃完了能延缓病情的药,给自己下了碗长寿面,打开电视,看射箭比赛淘汰赛的转播。
那是也他确诊的第一年,奥运举办的那一年。
那时的盛恕,还没有因为疾病和失利而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
可是当为国出征的队友们站在场上,在他曾经梦寐以求的那片场地上拉开了弓,和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高手同台竞技。
盛恕还是不自觉地看着电视,放下了碗,也重复起一样的动作。
可是他的队友们在淘汰赛的最后一轮爆冷止步了。
盛恕的动作僵在空中,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他在场下,他无能为力。
电视中的解说一句句感叹着,甚至提到了他的名字。
他们说,箭坛原本最受关注的小将,只差一个奥运冠军就能集齐大满贯的射箭天才因病而无法上场,实在是太可惜了。
而被提到的那位天才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自己生日的一份长寿面,机械性地咀嚼着。
眼泪划过脸颊,盛恕也浑然不觉。
要多吃点,要长寿,他那时想,该死的罕见病算什么?
他能赢下比赛,也能赢得了病痛,他得回去。
回赛场,去参加奥运,为自己和国家拿回那一枚稀缺的金牌。
但后来他与罕见病抗争十年未果,在表演赛上意外脱靶,从此再也没有碰过弓。
于是盛恕也再没有过过生日。
可现在,他却觉得当时的愿望,似乎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盛儿这是怎么了?”沈燃拿胳膊肘捅了关京华一下,悄声问,“没事吧,不会都感动哭了吧?”
关京华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觉得盛恕反正不是感动哭了的。
他想了想,上前一步,对盛恕温声道:“蛋糕也看了,礼物也看了,趁着大家都在,赶紧许个愿吧。刚好还在放烟花。”
其它人也跟着,劝盛恕赶紧许愿,霍问喊得尤其大声。
盛恕目光在关京华脸上停了一刻,很快也恢复正常,灿烂地朝众人一笑:“好啊。”
他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交迭着。
在他背后,最后几朵烟花升上天空,绚烂而盛大的花海滞空几秒,借着开始向下划落。
划过天际时,就像千百颗流星一样。
但与流星不同,他们为盛恕一个人而出现。
在一切恢复寂静后,盛恕睁开了眼,嘴角依然有浅淡笑意。
“哎,你许了什么愿啊!”霍问兴冲冲地过来问,被关京华一把揪住。
盛恕眨了眨眼,很高深地对他们说:“秘密。”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关京华等人也点点头,证实了这个说法。
霍问有几分失望,但很快就放下了,拍着盛恕的肩膀。
“那算了,等你的愿望实现了再告诉我吧!”
“会的,”盛恕嘴角含笑。
一场简短的生日会之后,盛恕终于回了宿舍。
他们燕京队几个同宿舍的草率地分掉了小蛋糕,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不够有生日的氛围,最后还是施杨提议,打算看点什么。
晚上的时间不够,几个人只能看看经典电影的片段,其中大部分都是盛恕没看的,但他曾听过这些片子的名字。
那些都是记忆之中,如雷贯耳的名字。
只是上辈子电影上映的几年里,他生活灰暗而冰冷,连看电影的兴趣都没有,错过了太多。
盛恕后来有过遗憾,可现在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他曾经失去的,都在被一点一点补回来,那些缺失的色彩,迭加在一起,重绘出一副美丽的画。
盛恕的手机不断地响着,亲朋好友们给他发着生日祝福,无外乎是身体健康、事业顺利的那些话。
但盛恕看了,觉得这就是对他最好的祝福了。
手笔最大的依然是盛家人,红包一个接一个,而且不收不行。
盛恕无奈,只得全都收下,转过手去,以盛家二老的名义把钱捐献给了罕见病基金会。
他算了算日子,想着等二老过生日时,或许能有机会回去一趟,为他们现场庆生,已经暗自把为他们选择礼物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季明煦的生日祝福和记忆中一样,好像这么多年从没变过。只不过这次多加了一句,明年想要在盛恕身边,陪他过完生日。
盛恕笑了笑,发了一个小猫表情包过去,说会的,我一直想多看看你,就是机会太少。
其实按照国家队队员的训练强度,单独挑一天出去给朋友过生日必然不可能。
明年他们想一起过,除非季明煦返省训练,否则盛恕必然也要进入国家队才行。
盛恕自动排除了第一种可能,季明煦继续留着,他也进国家队,这不是最好的事情了吗?
他们师出同门,一起训练过不短的时间,却因为年龄的差距,遗憾地从没有过并肩为什么而战的经历,也不曾在最盛大的赛场上,展开一场激烈的角逐。
但这一次的穿越,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盛恕会完消息,正打算继续看电影的精彩片段,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还是季明煦发来的消息。
煦:[我也想见你]
煦:[我可以给师兄打电话吗?]
“直接视频吧,”盛恕发了条语音过去,“咱俩都好久没见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准备出去一阵。
他的操作刚刚结束,谭岳就练习前段日子盛恕被偶然问到的问题,警觉地发现了盲点。
“你大晚上的不好好和兄弟们看电影是要和谁视频!快如实交代!”
其余几人也投来了探询的目光,并且越发八卦而危险起来。
除了谭岳以外,很多人都好奇,就盛恕长得这么一张标准薄情郎的脸和那种风流性格,感情生活应该挺有意思。
但是他们朝夕相处,盛恕每天对着自己的两把弓笑得比什么都甜,他们也从没在盛恕身上发现一点恋爱的蛛丝马迹,只除了一件事——
盛恕每天晚上都会给不知道谁发上很长一段微信。
市队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也需要点事情来调剂一下,他们已经好奇对方的身份很久了。
关京华知道他们的心思,但总觉得不好,主动站出来打圆场:“是你家人吗?他们一定很盼着和你过生日。”
盛恕:……虽然他很想就这么认了,但真的不是。
有几人意味深长地“哦”了起来,谭岳贱嗖嗖地笑着,“反正我们队又不禁谈恋爱,盛仔你……”
“喊什么盛仔,没大没小的!”盛恕忙斥责着他引开话题,“快叫哥!盛哥喊起来多好听!”
“转移话题对我可是没用了,”谭岳不上他的当,得意地继续八卦道,“你是不是要给女朋友视频!”
“才没……”盛恕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
“女朋友?”屏幕另一端的季明煦擦着头发,面带疑惑地看向盛恕。
视频通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接通了。
关京华:?
谭岳:???
盛恕:?!
“啪——”的一声,盛恕的手机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盛盛:开始扣城堡了
第33章 【双更】目标
电影片段依旧在播放, 配乐中哈登角琴悠扬而宏大的声音响起。
但燕京队的宿舍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始作俑者谭岳看着手机屏幕中那张家喻户晓的脸,手都是抖的。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啊?
关京华则目光深沉地打量着盛恕, 发觉他和季明煦之间的关系比自己之前预测的要好。
而盛恕坐在床上, 任由电影继续放映, 只觉得自己已经能用脚抠出来一座电影里的城堡了。
这到底是什么绝世社死现场啊喂!
但屏幕那边的季明煦完全没有发觉这里的尴尬氛围。
一直没有得到响应, 还在很实诚地发问:“师兄, 你那边听得到吗?会不会是信号不太好?要不我重新给你拨过去?”
盛恕听见那句“师兄”, 猛地一个激灵, 出窍已久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他忙捡起手机,决定在季明煦的三言两语让他们的关系听起来更奇怪之前制止这个走向。
但看着屏幕里的季明煦,他又想起刚刚谭岳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女朋友”, 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
现在的盛恕面对季明煦,实在很是愧疚。
好在盛恕一向是个脸皮很厚的人,他对着手机“喂”了几声, 做出一副信号不好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信号才终于“恢复”了。
盛恕盘腿坐在床上,朝季明煦招招手:“可算好了, 刚刚我们这信号太差了,都听不见你说话。”
谭岳终于回神,小声嘀咕:“盛恕这演技,不去演戏,屈才了。”
关京华瞪了他一眼:尴尬成这样,还不是你惹得祸?
但季明煦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附和道:“是的, 刚刚你都急得把手机扔出去了, 信号确实太差。”
山。与。
三。タ。
盛恕:……
而谭岳在他后面,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就盛恕这种满嘴跑火车,脸皮又厚的类型,可能也就季明煦这种太实诚的人能治一治了。
另一边季明煦还很是关心:“你们现在是在合训吗?要不要和教练组反映一下,信号有问题,还是会带来很多问题的。”
“没事没事,这个我们自己会解决的,”盛恕忙打断他,免得好好一个训练基地被扣上信号不好的帽子。
但他也就此松了口气。
季明煦没有计较,大概就是也没听见刚刚谭岳说的话吧。
不然无论是得知他被误认为女朋友,还是自己不好好训练,跑去谈恋爱,没有做好表率,都不是件好事。
两人视频了一小会儿,盛恕给季明煦又展示了一下身后活蹦乱跳的几个活宝。
季明煦是燕京市队出来的,跟关京华很熟,和他们自然也认识。
只不过他们进队的时候,季明煦就已经声名赫赫了,更多时候是在国家队训练。
即使偶尔能见到,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这并不妨碍队员们对于第一个在奥运上拿到男子个人金牌的选手的崇拜之情。
在季明煦礼貌地和他们问好,谢谢他们为盛恕过了一个很难忘的生日后,以谭岳为首的几个人就更幸福了。
世界冠军和我打招呼!他还说谢谢我!四舍五入,我就等于有了史诗级buff·【世界冠军的感谢】了!
虽然是大晚上,但这么一想,他们也热血沸腾起来,恨不得明天上场,去把淮林队和津海队都打个丢盔卸甲。
将一切收归眼底的关京华:……丢脸
但好在,经过这么一出,已经没人想到刚接起视频时的尴尬时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也碍于周围还有人在,盛恕和季明煦只是聊了几句日常,也没有用平常惯用的称呼,就挂掉了电话。
但很多时候,当他们要提到过去的事情时,两个人还是会默契地相视一笑。
季明煦不知怎么地,即使视频通话已经挂断,他依然觉得很开心。
明明周围都是人,但只有他们听得出彼此想说的是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毫无顾忌地进行着一场“密谋”。
那是只属于他们才知道的事情。
这是他给师兄的第二个十八岁生日了,他想。虽然第一次盛恕并不知情——他那时在省队,结束夜训后给盛恕打了电话,但只收到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所以这次的生日,应该是一个好兆头。
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彻彻底底地离他们两个远去了。
盛恕会再一次站到他应有的位置,而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在世界的关注之下,进行一场迟来多年的比赛。
友情——或许也是亲情、钦慕、崇拜和胜负欲,季明煦一直认为这就是他对盛恕的情感。
他既想看着师兄好好的,永远那么耀眼,也想亲手从巅峰状态的他手里赢下一局比赛。
但他突然觉得,或许又不止如此。
刚刚他没有和盛恕说得是,他听到了很多他们聊天的内容。
从谭岳说着“队内不禁止恋爱”开始。
季明煦当时没来由得心慌,选择了不开口,听着接下来的动向。
然后他听着盛恕和众人打趣,让谭岳叫他“盛哥”。
那个语气就和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盛恕招呼他的语气一模一样。
盛恕总是这样的,记恩不记仇,基本上谁都能成他的朋友,谁都是他的兄弟,他们之间都那么叫。
只有季明煦一直执拗地叫他“前辈”,叫“师兄”。
他一直说不好为什么,只是觉得想这么说,就用这个罕见又中二的称呼叫了。
此时此刻,季明煦才忽然明白,或许就是因为没人这么称呼盛恕,他才一定要喊他“盛师兄”的。
——因为独一无二。
季明煦意识到自己不止是想要看到盛恕站到巅峰。
他还想要站在盛恕身边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自己。
师兄、前辈。
这两个字眼不断地在季明煦脑海里反复着,堆栈在一起,层层迭迭,最后勾勒出的还是两个字。
“盛恕”。
独一无二的。
——
宿舍中已经熄灯了,虽然还没到零点,但是对于市队队员来说,给盛恕庆生的日程已经结束了。
他们每天的训练量都很大,大部分人都是沾枕头就着,已经有不知从哪来的,有节奏的呼噜声响起了。
盛恕却睡不着,但这次不是因为什么PTSD了。
盛忠的烟花,队员的玩偶和蛋糕,季明煦的一通视频电话,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夜之间暴富了,连夜晚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时,盛恕开始回忆自己许下的愿望。
他想要身体永远健康、想要能拿到上辈子失之交臂的那一枚金牌、想要身边永远有这些好友相伴……
他想要的太多了,想一次性全许完愿望。
但盛恕又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同他说过,人是不能太贪的。
一年只有一次生日,一次只许一个愿望。
不然太贪心了,什么都得不到。
于是盛恕闭着眼,纠结了一小阵,最后终于赶在烟花落幕前许下了他的愿望。
他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罕见病都得以被科学攻破,没有疾病会困扰着原本幸福的人,让一个个家庭支离破碎。
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至于金牌……
那不该是仅凭许愿而得来的。
黑发少年睁开了眼睛。
身后的烟花都落下了,但那些燃烧着的火星却永远停留在那双幽黑的眼眸之中。
上辈子没能拿到的那块金牌,他会一箭一箭,亲手追回来的。
——
合训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几支队伍各自踏上返程的路。
临行前,朝夕相处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众人击拳道别。
他们都清楚得很,这次分别之后,下次再见,就是在真正的赛场上了。
但在此之前,他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
八月中下旬,亚运会拉开序幕,而国内的U14、U16等青年射箭锦标赛也陆陆续续开始。
盛恕等人也不敢懈怠,训练强度逐渐升高,同时还进行着其它体能上的训练。
有科学的训练方法和可靠的医疗团队做后盾,他们这一代运动员已经很少在训练之中受伤了,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对盛恕而言,他的心理状况也在切实地好转着。
科学是在发展的,比起他穿越前,心理医生的水平切切实实提升了不少,也让盛恕的治疗更加顺利起来。
虽然时间太短,那些变化还不足以让旁人发现,但盛恕清楚得很,他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上辈子的阴影,正在离他远去。
训练和比赛堆积在一起,构成了他们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在相似的生活中,亚运会的结果成了一个小小的调剂。
女队巩固了自己在射箭方面的实力,势头已经从前些年的与S国分庭抗礼,变成隐隐有压他们一头的趋势。
而男队这边季明煦再次在亚运会中击败S国选手,夺得个人金牌,但团体赛上,却惜败底蕴丰厚的S国队,只拿到了银牌。
但就是这个结果,也比上一届,射箭男子项目完全被S国统治的情况要好些。
盛恕他们看完了比赛全程,在为己方的胜利欢呼时,也注意到了另一个要点。
——S国队参加过三届奥运的老将,这次并不在出场的运动员中。
替代了他位置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将,还未满十七,但站在场上时,已经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对手,甚至打进了八强。
对于他,各大媒体的报道自然是少年天才。
而S国那边还要激动一点,直接写了“16岁小将,或成击败季明煦与麦克莱恩,重夺射箭霸主地位的关键契机”。
面对这种言论,盛恕一般只会一笑置之。
但这次,他的情绪竟然也被报道给引燃了——只不过并非认可,而是抱有一种一定要让对方铩羽而归的心态。
那名小将的实力确实很强,两年后的奥运会成什么样子还说不清楚,目前最强的敌人,除了S国,还有A过的麦克莱恩。
华国男子射箭如今的地位还不稳固,或许会有意外发生。
但盛恕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不会轻易将已经得到过一次的冠军拱手让人。
亚运会结束了,世界杯的决赛又将在十月份拉开帷幕。
而国家射箭队中,除了还要备赛世界杯的队员,基本都重新回省训练,既是调整状态,也是为了将要到来的世锦赛和希莱奥运备赛。
各支队伍中的阵容在这一番调整之下,又和奥项锦标赛时截然不同了。
像是燕京男队,虽然季明煦没有回省,但此前以替补席位出席亚运会,在亚运选拔中总积分第五的队员,就在此时回到队里。根据安排,在十月初国内举办的射箭全锦赛时,他也会上场。
其它队伍中也是这种情况。
重新回归的国家队队员,给全锦赛带来了更大的变量。
这一点,在奥项锦标赛的冠军,盛恕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明显受到了更多关注,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压力与质疑。
盛恕对于这些倒是一向看得很开。
运动员总要面临这些的,不止如此,站得越高,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十月初,世界杯决赛先落下帷幕。
季明煦和老对手麦克莱恩继续在最终进行了对决,以两分的优势险而又险地获得了胜利,拿到了世界杯金牌。
而在男子团体赛上,华国的三人奋战到最后一刻,打败了前不久刚刚赢过他们一次的S国,第一次拿到男团的冠军。
消息一出,不少射箭爱好者都沸腾了,之前不关注射箭的人中,也有不少因此被吸引了注意,便顺理成章地发现了在马上就要进行的射箭室外全国锦标赛。
射箭论坛中,也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射箭全锦赛马上要开始了!大家猜猜这次的冠军会花落谁家?]
[盲猜个燕京市队(说得不是盛恕,是赵衡,亚运会选拔中排行第五,以替补身份出席亚运的,这次返省的队员里,他应该就是排名最高的了吧。]
[臣附议。]
[+10086]
[等等,所以真没人觉得盛恕能再拿一个金牌?]
[不能够吧……国家队的都回来了,他这……等过两年再出来说吧。]
[上一次奥项锦标赛,真的是没劲透了。盛恕捡漏捡了个冠军得意得意就够了,这次别想了,哪还有他说话的份。]
[楼上的,不至于吧……七月份那次明明也比得很紧张啊,而且盛恕起步晚,过了三个月,应该也有变化的。]
[什么时候起步晚都能拿来说事了?这是竞技体育好吗,只看实力,要谈别的,还来这干嘛?]
论坛里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也没分出来一个结果。
盛恕毕竟出现得太突兀,成长速度又太快,谁都不知道三个月过去,他是否能拥有和国家队队员的一战之力。
至于在全锦赛里继续拿到冠军,就算是盛恕最忠实的粉丝也没有这么想。
——做梦也是得讲究基本法的。
国家队一队的人都在,冠军还能轮得到盛恕?
虽然可惜,但他也得再等上几年了。
类似的疑问不止出现在在线的论坛里,几乎到处都有。
就连燕京队的的众人抵达这次的比赛地点,淮林省木市时,都被几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报记者追上,缠着问些问题。
“是燕京市射箭队吧!你们对这次的全国射箭锦标赛的成绩有什么期待吗?”
“上次比赛夺冠的小将盛恕,在这段时间和前辈的训练中,表现怎么样呢?”
“网传盛恕选手是燕京豪门盛家的小儿子,这是真的吗!”
“在‘胡言’的文章中,他们说盛恕不善于面对失利,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吗,请问……”
他们一下高铁,还没出站呢,就已经被堵住了。
那些不止是发问,还拿着开了闪光灯的相机猛地朝这边拍,闪得人眼睛生疼。
射箭又不是多火的项目,市队众人还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全都愣了一下。
这种情况其实很是棘手,面对这些无良的小报记者,说几句重话是没用的,只能尽快往前走,或者等车站人员前来解决。
郑君立刻反应过来,让众人不要回应,直接往前走,出去了就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喋喋不休的问题淹没了,周围相机不断按下快门的声音吵得人头疼。
在这一刻,郑君非常能够理解比赛时,对于相机的厌恶了。
“所以你们都问完了?”盛恕皱起眉头,直接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
关京华想拉他,没拉住,露出了非常不忍的表情。
盛恕一看就是又生气了。
虽然盛恕平时都笑眯眯的,显得攻击性并不很强,看着爽朗又好接近。但是他的长相,到底都是显凶的,尤其是不笑的时候。
他要是真生起气来,绝对不会太把握分寸的。
“你们该问的都问完了,我是不是能说两句了?”盛恕抱着胳膊,抬眼朝为首的记者看过去。
在相机近距离的拍摄下,他眉眼之间的凌厉之气尽显。
举着相机的人,不由得有点想往后退了。
看着真的太凶了。
盛恕直接道:“本次比赛中的强敌很多,在同前辈的训练中,我也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但我期待着在场上与他们的对决,也期待他们在场上能有更好的发挥。至于我的家庭背景,与比赛无关的事情我不会提及,请你们不要越矩。”
盛恕说完,抬眼瞟过那些等着他回答,依然没有散去的记者们,挑了挑眉。
“还有哪个问题我没回答来着?”
前排有人出言提醒:“你对比赛成绩的期待。”
“无论是普通比赛、全国赛事还是世锦赛、奥运会,只要站在赛场上,我都会竭尽全力。”
“只争第一。”
第34章 九十米
相关视频被传到网上, 盛恕标志性的嚣张又引起了一小波关注。
[每天这么说话,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1,好好一个帅哥, 为什么要会说话]
[不是, 盛恕这么狂真的不怕被打脸吗?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对手都有谁吧, 赵衡可是跟他一队的啊, 到了场上, 哪还能让他放肆。]
[应该就是没受过社会毒打吧, 这次比赛, 别说第一了,盛恕能进四强就算我服他,小伙子以后好好学学怎么说话吧]
如果是认识盛恕的朋友们看见了, 一定会好好纠正这种说法。
盛恕虽然满嘴跑火车,但唯有在射箭这一件事上,说得永远比不上做得多。
他说自己会拼尽全力, 就意味着他会不顾一切, 创造更好的成绩。
但专业队的众人一直都没什么工夫去管那些,更别提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对于他们来说,马上将要开始的比赛, 才是最重要的。
全国射箭锦标赛一开始,最先比的自然也是个人排名赛。
只不过与奥运等比赛有所不同,它所要求的,并不是在70米射出72支箭,而是个人单轮全能,就是盛恕在还未进入市队时, 郑君原本想让他进行的测试。
即运动员在距离靶子30米、50米、70米和90米的地方各射出36支箭, 总计144支箭。
在当时, 体力对于盛恕而言还是一个大问题,但现在已经完全算不上什么了。
别说一百来支箭,他们一天三五百支箭的练习都实属正常。
单轮全能也是分两天比完,第一个比赛日,先比90米和70米的两场。
虽然在训练和合训时,他们已经比过了不少次,但在全国大赛上比单轮全能,对盛恕而言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比赛正式开始之前,郑君特意关注了盛恕的状态,又嘱咐了两句,才看着少年走上候射线,然后同对手们一起跨越起射线而站。
第一个要比的,就是90米。
在距离靶子90、70、60米的时候,比赛用靶纸都统一了规格,为122靶纸。
距离增加,靶纸大小不变,也就意味着比赛的难度会比以往更高。
“老郑,这次盛恕的状态怎么样?”场下,有同是燕京市队的教练询问着郑君。“没有大问题吧。”
“不用担心,他现在的心理好得很呢。”郑君拍拍同事的肩膀,看着盛恕的眼神中,满是欣慰。
心理障碍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想要彻底开解也需要一段时间。
但是在特定的时间应对心理障碍,却并不难办。
盛恕本来就有一颗大心脏,虽然不知因为什么而有了一些阴影,但在他和心理治疗团队的共同努力下,已经是可以克服的了。
旁边的教练闻言,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去多问。
同在燕京,看着盛恕这几个月训练过来,他们非常清楚,除了这点之外,盛恕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地方。
曾经困扰着他的体力问题,已经在扎实的训练下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而盛恕本来就足够精准的技术,也在不断打磨中更上一层楼。
或许与最顶尖的选手相比,他依然欠缺一些时间。
但是面对其它选手,哪怕是国家队二队的成员,盛恕依然也有一战之力。
站在起射线上,靶子在九十米之外,比平常显得要更加渺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点。
盛恕即使是透过瞄准器,也很难判断出黄心的位置,只能模模糊糊地有一个感觉。
但对他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他全神贯注地瞄着靶子,持弓的手臂稳如盘石,抖也不抖。
视线中,属于瞄准器的红点和远处的黑色小点连成了一条线。
盛恕吸着气,在脑海中感受到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是现在!
顷刻之间,羽箭便离弦而出。
盛恕那把白色的弓在力的作用下向下倒去,其余射手也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支箭。
一条直线上,几百张弓重复着近乎一样的动作,伴随着箭支离弦的声响,场面震撼极了。
随着所有人射出第一支箭,全国射箭锦标赛中,各支队伍之间,每位队员之间的比拼,也正式拉开序幕。
上一次取得佳绩的,将要继续捍卫自己的成绩。
而之前没能如愿的,则要在更大的竞争之下证明自己。
所有人站在场上,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能输的理由。
盛恕的第一支箭,射到了靶纸九环的位置。
离十环很近,下一次只要结合今天的风速风向稍作调整,就没有问题。
在90米的比赛中,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开场了。
在他不远处,燕京市队的赵衡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他这一箭和盛恕一样,也处在九环。
他轻轻“嘁”了一声,不再多看。
盛恕看着那个九环,手指无意识地在弓把上敲了敲。
一开场出现一个九环,还算是可以的成绩。
但这还不够。
九环还不是他的极限。
动作可以更一致,箭可以更准,他能得到那个宝贵的十环。
而且还不仅仅只是十环。
第二箭出手。
箭依然还在九环,但是比刚刚,离象征着十环的那条线更近一些了。
在绿色信号灯响起后,盛恕不骄不躁地从箭袋里抽出第三支箭,把箭搭在箭台之上,稳稳地拉开他蓝白相间的弓。
随着他的动作,挂在箭袋上的那个与他容貌相同的羊毛毡玩偶轻轻晃动了两下,在玩偶旁边,还挂着两枚小巧精致的徽章。
盛恕深吸一口气,把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从脑子中清除出去,让身体的潜意识代替他控制着肌肉的活动,动作和前几次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他瞄准着那个远方遥不可及的小小黑点时,感觉周遭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从自己胸口传来的,砰砰不断的心跳。
直到他完成自己的瞄准,拉响了弓上的响片。
勾弦的三根手指松开,弓弦向回弹,而搭在箭台上的箭支径直向前飞行。
箭尾羽上的那一抹红无比绚烂惹眼。
从箭离弦到落到靶上,需要的时间只是弹指一瞬。
但盛恕用肉眼捕捉着箭的飞行轨迹时,突然又想起了“胡言”公众号里,那胡编乱造的关于他的评论。
天赋,究竟什么是天赋?
盛恕曾经以为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上辈子,他继承了来自奶奶的运动员的血脉,从小就运动神经发达,于射箭上更是如此。
因此他走得比别人更快、更远,几乎未尝败绩。
可真的只是如此吗?
时过境迁,在他生病又穿书之后,盛恕越发确信,比起先天的优势,那些后天的努力才是会跟随人一辈子,无论什么都夺不走的东西。
胡言拿天赋做文章,听起来有种既定的宿命感,然而什么都不是这样的。
盛恕的第三支箭落下了。
他走到望远镜旁,再一次窥见箭的落点。
这一次,是十环了。
虽然还只是压线。
但在九十米以外,他的箭精准地落到了直径只有12.2厘米的那个圆里。
选手在个人排名赛时,每射六箭,就会上前拔箭,同时统计环数。
九十米的赛道毕竟长了不少,能有五十多环以上的成绩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统计出来的数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开场的第一组箭时,盛恕就射到了56环。
在对手都来自国家队的情况下,他竟然甩开了第二名两环!
赛场之下,各队的教练密切地关注着场上情况。
看到这个结果,都不由得对盛恕侧目。
——上次比赛中的黑马,这次或许又要给他们带来新的惊喜了。
“不论是有些媒体,还是有的队伍,觉得既然国家队的回来了,盛恕的竞争力就低了。”选手们记完环数,已经开始了下一次,六支箭的发射。
淮林队的新教练看着场上各队的队员们,慢悠悠地做着点评。“但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识到盛恕的成长速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可都三个月未见了呢。”
“确实是你最有感触,老沈,”淮林省的领队道,“三个月前,你因为伤病惜败盛恕,现在看来,就算你在健康状态下,遇见他也很棘手。”
沈雁回呵呵一笑。
“你这话说得不错,可我的巅峰期早就过去了,”他慨叹一声,语气中却没有太多失望。
“但咱们队里的其它人,在盛恕进步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进步着呢。”
他上次在赛场上时,还是运动员,现在则站在教练席上,成为了淮林队的新教练。
虽然他不能再亲自上场比赛,但有些精神依然传承下来。
他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员拉弓射箭,就像是自己还在场上。
那一刻,沈雁回突然明白,即使伤病缠身,未来或许会身型臃肿,但他永远也不会彻底地老去。
——
单轮全能一轮只有36支箭,很快落下帷幕,成绩也实时统计了出来。
在网上,观众们虽然不能看到比赛全程的直播,却能够看到成绩。
于是在成绩公布时,不少人早就在外面候着了,都等着看第一轮的胜利者。
会是此次返省中,亚运选拔中排名最高的赵衡吗?
还是国家一队里实力强悍的其它选手?
或者二队之中,这次又从哪里出现了一匹黑马?
但无论如何,几乎没人在名单里提到盛恕。
喜欢他的人,早就明白盛恕难得第一,干脆不提这事,只等着后面几轮的结果。而不喜欢盛恕的那部分,倒是还开了个帖子用来预测盛恕的名次。等着看淘汰赛上,他和哪个大佬被分到一起,然后早早退出比赛。
看那个时候,盛恕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继续狂啊!
众人各怀心思,准时准点候在网站前,等待着那个结果。
网站刷新,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排名和成绩。
前五名的成绩都挨得很近,从330环到324环,后面还有几人分数重合。
但即使这样,第一名的成绩也很夺目——他的10环数目足有10个,内十环数目五个,也是整场比赛中,得到十环最多的人,一骑绝尘,在这两项上,远远甩开他人。
这究竟是谁!
此刻无论是谁,都迫切地想要知道36箭中能射出10个十环的人究竟是谁。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刷新,表格姓名的那一栏,始终是一堆乱码。
观众们急得抓心挠肝,终于意识到一件烦心的事情。
因为流量太大,用来公布成绩的网站哪有过这么大的排面,没有撑住,悲伤地……崩掉了。
一时半会儿,网站还没有修好,但他们已经急不可耐了。
所幸所属队伍一栏还没有坏掉,他们能从中推断出第一的身份。
而这次90米赛的第一名,属于燕京市队。
所以,该是赵衡了?
不少之前就认为是赵衡的人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叹,不愧是国家一队的狠人,这成绩真是太牛了。
就连之前支持其它人的观众,也不得不认同这一点。
直到一个射箭爱好者在论坛中弱弱地发问。
[大家就没想过,盛恕他,也是燕京市队的吗……]
第35章 意料之外
场上, 单轮全能的第一项已经比完,领队郑君拿着最选手们的成绩,目光扫过第一名那几项让人佩服的数据, 不由得感慨一声。
“盛恕, 真是无论什么时候, 都能给人以最大的惊喜啊。”
虽然盛恕只要发挥出平常训练的实力, 也能轻松排进前十, 但不得不说, 这个成绩, 比他们想得还要好太多。
青年组90米36支箭记录现在是332环,由S国的运动员创造,那人后来也成了S国国家射箭队的一员, 是个很有威胁的选手。
这份记录是十一年前留下的,至今还无人打破。
但盛恕距离这项记录,竟然只剩下了两环!
而他现在刚满十八岁, 距离青年组的年龄上限十九岁还有一年, 如果成绩再提升一点,或许就能破了这个S国人留下的记录。
别说燕京市队的教练,就算其它队的人, 也对此又是震惊又是兴奋。
抛开这次比赛的输赢,他们为自己国家能刷新一项世界纪录,自然是开心的,即使现在在场上双方是对手,但到了国际赛场上,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华国的运动员。
他们越强, 华国射箭就会越好。
而这个突破出现在盛恕身上, 其实也合情合理。
盛恕从来都是遇强则强, 没有心理障碍的干扰,凭借他这颗大心脏和精湛的技术,未来一定会在国际赛场上越走越远。
盛恕自己下了场,倒是没有什么表现,依然是之前那么吊儿郎当的,顺便找郑君要了块糖——运动量太大,他还是有点饿。
郑君原本恭喜的话和提醒盛恕保持状态的话在他这么一说之下,都给噎着了,只在媒体对着盛恕拍的时候,为他挡了挡。
就照着这小子的状态,他们都急死了,他在场上估计也还淡定得很呢!
信任归信任,后面还是有几场硬仗要打。
郑君没给盛恕太多压力,在他上场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太飘。
黑发少年持着弓,灿然回头一笑,漂亮的凤眸向上扬着。
“您还不放心我吗?”
郑君无奈地笑。
虽然在射箭的时候,他确实对盛恕非常放心,但这话让他自己说出来,总显得太自信了点。
其它队伍很多人都说盛恕嚣张,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只要不影响状态,郑君挺乐意看这小子狂劲的样子。
十八岁,这可是最好的年纪了。少年不就该是这样吗?
短暂的休息结束,70米36支箭的个人排名赛即刻开始。
对于射箭运动员来说,70米才是他们练习最频繁的项目,他们都在同等长度的赛道上成千上万次地拉开过弓,射出手里的箭。
这次比赛的三十六支,则是他们长时间以来训练的一个体现。
盛恕站在起射线上,自己的记忆不断出现。
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站上七十米道,还是和谭岳比得那一场,那时他还连弓都拉不太稳。后来在队内开始训练了,在选拔赛时,也因为体力问题险些遭到滑铁卢。
但距离那时,已经又过了四个月了。
曾经挡在他面前的那些问题——经济、体力、心理,全部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束缚住他前进的脚步。
盛恕今年十八,正是最好的年纪,一腔锐气。
他势不可挡。
第一箭出手,盛恕看着箭支飞行的轨迹,在零点几秒的时间之内断定,这支箭必然落在十环之内。
而结果确实也与他所料如出一辙。
盛恕的手指在弓把上无意识敲击了几下,嘴角微微上扬。
十环,还只是一个开始。
当70米的轮次已经开始时,官方网站上的bug终于修复完成。
在所有人期待之中,乱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运动员的名字。
而位列第一的,那个十环和内十环数量一骑绝尘,来自于燕京队的队员,并不是赵衡。
“盛恕”两个大字明晃晃的,刺得他们眼睛生疼。
不是他们之前猜测过的任何人,而是压根没有被看好的盛恕。
上次奥项锦标赛中出现的黑马在国家队队员回归后,不仅没有泯然众人,反而还越发耀眼起来。
之前所有发出过言论讽刺盛恕的,脸都开始隐隐作痛,觉得盛恕好像是在刻意证明着自己。
“可真是想多了,”陆争刷着论坛里的言论,吐出一口烟雾,神色间,满满都是骄傲。
“盛恕会为了他们去证明自己?他们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脸面了吧。”
他喜欢,想要做到,于是就尽全力去做了。
贯穿盛恕信念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看法。他只在乎自己的喜欢。
而因为喜欢,他无所不能。
比赛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盛恕出色的成绩,无疑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同时也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后面几场,盛恕的成绩依然出色,只是在没有像之前那样超常发挥的情况下,与其余人的分差被渐渐缩小。
他毕竟练习的时间与其他人相比都太短了,依然有所欠缺,占了一些劣势。
如果正常情况下,这些劣势并不明显,只是全国最顶尖的高手汇聚一堂时,每一环都会是致命的。
最后盛恕个人单轮全能为1330环,比第一名赵衡落后三环,位列第五。
第三四名之间环数相同,都是1331环,最后靠得是十环数量决出顺序。
而盛恕之后,关京华和霍问的环数同为1328,最后两人的名词依然是由十环数量决定的。
两个比赛日结束,个人排名赛的结果出炉。
盛恕虽然不是第一,但已经超出了很多观众的预期。
毕竟在他们看来,高手云集之时,谁要是能挤进前十,都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更何况他与赵衡之间的分差,也远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大。
排在盛恕前面的四人里,有三位都是前国家一队的成员,一个是他们燕京的赵衡,另两个是射箭大省,淮林省的人。
但目前的盛恕,分数与他们比,都很是接近。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保持现在的发挥,盛恕已经有了和国家队选手抗衡的实力。
至于排在第二的那位非国家队选手,也是一位盛恕的老朋友了。
他并非来自国家队,而是淮林省现役的队员,论年纪,其实比盛恕还小了两个月。
他的出现,甚至比盛恕更让人意外。
——施杨。
上次奥项锦标赛中惜败于沈雁回和关京华,拿到第四的选手。
现在,他在个人排名赛上击败了上次的胜者关京华,击败了和自己同省的、自国家队回来的大佬,站在了仅次于赵衡的位置上。
而另一位曾经的对手则成为了他的教练,在台下欣慰地望着他。
赛场之上瞬息万变,或许在某一瞬,战况就会彻底扭转,给人意料不到的结果。
但这正是竞技体育的魅力所在。
沈雁回笑呵呵地鼓掌:“风头不能总让他们燕京市队出嘛。”
“我们家杨杨,可一点都不比他们差呢。”
下了场后,施杨一边收着他的弓,一边朝盛恕几人招了招手。
他那天生的黑眼圈依然浓重,只是气色比上次合训时盛恕所见的,要好上了不少。
盛恕注意到他新换了一顶帽子,上面印着一个与施杨气质明显不符的可爱图案,心下了然。
“恭喜啊,杨杨,”盛恕熟练地走上前去,勾住施杨的肩,“上次我们说好了谁输了,谁就下厨,不过一直没来得及兑现。这次比完赛,我们应该能在淮林多留一天,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把账算了?”
施杨:……
他怀疑地打量着摩拳擦掌的盛恕和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们吗?”
但其它三人并不听他的辩解,就连关京华也加入进来,一起清算着胜负。
排名赛的成绩自然算是一次,上次以及这次决赛的比分自然也算。
如此一来,他们应该互相为对方下厨做上好几道菜。
施杨对此表示,他感到更加窒息了。
但即便胜利者的待遇并不怎么样,他仍然非常想赢。
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面对来自各地的强者们,堂堂正正地拿下一枚金牌。
沈雁回还等着他呢。
“比就比,”施杨答应下来,同时扫过众人。
他们几个排名都还算靠前,淘汰赛都在不同的组别,即使要想见,也要等到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了。
“你们都争点气,”他说,“到时候,可别让我一个人都看不见,尤其是你,盛恕。”
按照这次的分组,如果顺利的话,分别在G组的H组的他与关京华在四分之一决赛就能碰见,而位列第六,F组的霍问如果战胜了排名第三的淮林省运动员,则可能和他在半决赛碰面,最后胜利的人,进入决赛。
而盛恕身在上半区,强敌云集。他如果想要再次进入决赛,不出意外的话,最大的敌人就是同样来自燕京的赵衡。
赵衡处在壮年,是本场个人排名赛上的绝对第一,大赛经验也比他们远要丰富得多。
几乎所有人在得知他参赛后,对于冠军人选的猜测,都是这位选手。
“明白,”盛恕扫过对面三个人,目光中傲气尽显,“我就在决赛现场等着你们。”
他这话说完,几人分别对视一样,胜负欲在四双眼睛中清晰可见。
还不等什么更励志的话出口,他们同时听见从彼此肚子中,传来“咕噜——”的响声。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几人:……
到底还是盛恕脸皮最厚,很快没事人似的吹了声口哨,“该吃晚饭了吧,咱们得赶紧去食堂,去晚了我的西湖醋鱼可能都抢不到了。”
在饥饿和嘴馋buff下,几人并肩,快速朝着淮林省队的食堂走去。
在路上,他们和赵衡几人擦肩而过。
“这次比赛,值得关注的对手还挺多的,阿衡你们那区,强手不少啊。”
“比如说盛恕,我看了他之前的比赛,也是一位劲敌呢。”
赵衡一直话不多,背微微有些驼,看着像是刚刚结束996的社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唯独在提到盛恕时冷哼了一声:“他就是能和我在半决赛见面,我也会打败他的。”
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友善。
让他的朋友都略显吃惊。
后面赶着去吃饭的四人也立刻警觉。
关京华用不满的目光审视着盛恕: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着人家了?虽然赵衡态度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的,平常话都不多,跟谁说了话基本就是冲着要打败对方去的,但这么差还是头一遭。
盛恕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哪儿知道啊!
但比起这个,他对赵衡刚刚说的话更为在意。
赵衡非常想要打败自己,这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他也正想着在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这位比赛中,最强的选手。
第36章 宣战
次日一早, 淘汰赛便拉开了帷幕。
一众自媒体早早就在新媒体线后等待,随时准备着报道场上的新进展。
而射箭馆很多时候都空旷极了的观众席,这次也多了许多观众。
一部分人是真正的射箭爱好者, 想看看这次的比赛里备受关注的几位选手的表现, 毕竟除了之前已经为人所知的赵衡等人外, 新露头的盛恕都很有看点, 而就在昨天, 施杨还成为本次比赛中的黑马, 一跃而出。
也有一小部分人是在之前因为盛恕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慕名过来看他,对射箭规则倒不是太懂,能看得懂人在场上的动作, 知道箭会射到几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慕钦坐在这两类人之间,怎么都觉得并不舒服。
他认为自己八成是脑子出了问题, 才会在好不容易的法定假期跑到淮林来, 只为了看几场比赛。
可是盛恕在这里,而他的表现,让陈慕钦很是介怀。
自从进入燕京市射箭队后, 陈慕钦几乎看不见他了。
仅有的几面,还是在盛恕和秦羽迟讨论时见到的,但他们两个聊得火热,不曾分一点眼神给自己。
曾经追在他身后的盛小少爷就像一个梦一样,永远不会再回来。
至于校射箭队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和盛恕混得很熟。最开始一提到他还有点别扭, 后来就越来越自然, 常常提起他。学校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有时瞎说,还会站出来为盛恕正名。
随着盛恕锋芒渐露,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封面上,学校里的同学似乎也忘了他之前的样子,他们只记得那个年轻的射箭冠军,和自己曾做过同学。
贵族学校里,有钱的人太多了,可能站在专业的、国家级的赛场上夺冠的,却总会让人心生佩服。
明明没了日常的骚扰,每天都很轻松,但陈慕钦却始终觉得有种不爽梗在心头。
——一个那么爱自己,追着自己不肯撒手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呢?
陈大少爷长这么大,从来只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而没有得不到的。原先看不上眼的人突然把自己甩在身后,并且对自己爱答不理,是他从没有尝过的感觉。
这该是个新的陷阱,他努力说服自己。
盛恕大约是学精了,换了种方式引人注意。
如果看到自己就在观众席上,他该会很开心,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自己露出笑颜。
直到盛恕射箭时的照片被刊登在《箭坛人物》上时,陈慕钦才觉得原来司空见惯的笑容有一种那么动人心魄的美。
盛恕确实生得漂亮,陈慕钦想。
他还愿意见他再多笑几回。
陈大少爷坐在看台上,等着选手入场,并且很快从一众运动员里,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劲瘦的身影。
他的位置不错,按说盛恕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可等到淘汰赛正式开始,那人也没有多留一个眼神。
盛恕握着他那把白色的42磅的弓——现在叫小白了,又听郑君重复了几遍注意事项。
倒不是技术方面的,而是侧重于心理状态。
这次来得人,比起奥项锦标赛时只多不少,追着盛恕拍的现象必然也更多。做运动员的,这点无法避免,重要的是不能让外物影响到发挥。
“我会仔细处理的,”盛恕神色郑重地答应着,骄傲地昂着头,“这几个月的成果,我会在比赛上都展现出来的!”
他说得,当然不止是技术上的提升。
在经过专业的心理治疗后,他同时向困扰了自己多年的心理阴影宣战。
他不会再受到影响了。
盛恕坚定了心意,在刚才抬起头时,满心满眼说得也都是射箭,根本没注意到观众席上,有一个人正望眼欲穿,等着他一个停留的眼神。
淘汰赛陆续开始了。
全国射箭锦标赛依然有着直播,解说与上次的还是同一个人。
“现在站在场上的,是来自燕京的小将盛恕,在此前的奥项锦标赛中取得了冠军,也是本次比赛中,受到关注最多的一位选手。”
“在本次的个人排位赛中,他排名第五,位于C组之中,前两轮都获得了轮空,将直接参加十六分之一淘汰赛,对手是来自B省的,排名第28位的选手。”
虽然很多人都并不看好盛恕,但是他们也清楚,除非爆了冷门,盛恕是不会在前面就轻松落败的。
那些自国家队归来的队员也都一样,他们真要碰面,最少也要到了八分之一决赛。
果不其然,盛恕赢得轻轻松松,6-0很快结束了比赛。
“有了!”解说在盛恕赢下一轮后,淡定地说着。
“盛恕心态稳定,轻取一场,即将为八分之一淘汰赛做准备。”镜头转向即将要决出十六强,与盛恕比试的C2组,在那里,比赛也已经落下帷幕,胜出的是个人赛排名第十二的选手徐子睿。
“盛恕和徐子睿是老对手了,在上次奥项锦标赛里就互相交手,最后盛恕以微弱优势获得胜利,”直播间中,解说耐心地说,“本次全国射箭锦标赛中,他们再次相遇,胜负如何,还犹未可知。”
所以那个就是徐子睿?
观众席上,陈慕钦微微侧目。他之前听说过这人的名字,甚至两人还比过一场。
竞技体育,没有什么谁让着谁之说,尽管是他练习过很久的30米赛道,还是轻松地被徐子睿击败,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大极了。
而在他之后,秦羽迟也同徐子睿比过,虽然输得没有那么惨烈了,但照样还是没赢。
专业和业余之间,一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优秀如秦羽迟都未能跨过,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但盛恕,反而是他最不看好的盛恕,竟然轻松地跻身于专业选手之列。
从上次盛恕取得奥项锦标赛的冠军后,陈慕钦就一直陷在惊诧之中,甚至觉得有很大成分该出于运气。这一次,盛恕怕是不会那么好运了。
可事实与他想得恰好相反。
尽管站在场上的还是同样的两个人,但当盛恕拉开弓时,气势已经大不相同。
比起原来的锐利和一往无前,他似乎更添一丝稳重。
他用的那张白色的弓,金属质感的弓身反射着阳光,有种不可言说的美。
还有不减的锋芒。
盛恕的第一轮,以两环之差胜出。
第二轮,以一环胜出。
第三轮,却高出徐子睿整整四环!
四环,在淘汰赛中,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分差了。
[我靠,盛恕这是进化了吗?上次还打得那么难啊]
[是不是徐子睿后期心态崩了?]
[是,但他开局发挥完全没问题,盛恕这就算是进化了,速度也不带这么快的吧!]
[虽然我不是太喜欢他,青年组的纪录他大概真能刷新一次了,也算是好事吧。]
连解说都一改今日开局时的镇定,连着说了好几次“漂亮”。
“在从十六分之一淘汰赛轻松胜出后,盛恕又在八分之一淘汰赛里,击败了上次还只是艰难取胜的对手徐子睿。只过了两个月,却有如此大的进步,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也意味着,盛恕再次拥有八强中的一张席位,这一次,曾经的黑马是会在与国家队对手的对决中遗憾止步,还是能继续向前冲击,问鼎冠军?”
唯有见识过盛恕进步的教练们,在场下努力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
虽然不想炫耀,但这就是他们队里培养出来的孩子!
他终有一天,将迎来自己的巅峰时刻,并且他们相信,距离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观众席上,一阵又一阵的掌声热烈地为选手们响起。
盛恕背对着一切欢呼和耀眼的闪光灯,面朝着他的对手。
徐子睿在场下,与盛恕握手:“你变得更强了,恭喜。”
连着两次在个人赛败在盛恕手下,他第一次或许还很不甘心,觉得双方之间只有一丝差距而已。
但这次,他清楚得很,即使自己超常发挥,也很难赢他了。
盛恕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总有一天,或许就要甩开和他同期的其它选手,自己已经位列其中,并且因此,提前离开了赛场。
但怎么能就这么甘心!
徐子睿手指微微用力,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盛恕,眼中的不甘昭然若揭。
“你可不要得意,”他说,“团体赛的时候,我们再来比过!”
盛恕点了点头,以同样的力道回握徐子睿。
上一次的男子团体赛,他就输在了徐子睿等人的手里,最后只拿到了铜牌。
徐子睿想在团体赛上,重拾省队的荣耀,他又何尝不想在第二次相遇时,洗刷上次的失败?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空气中硝烟味十足。
他们的淘汰赛结束了,但更多的比赛,永远不会落幕。
其余几组淘汰赛的结果也先后出炉。
盛恕在场下围观了几场,很多人的表现都惊艳极了,尤其是施杨,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路干净利落地赢到最后,成为八强之一。
倒是关京华这次的签运不太好,在淘汰赛最后一轮碰上了进化版的施杨。
两个人苦战一场后,终于还是施杨从燕京队手里扳回一城,晋级八强,而关京华遗憾离场。
燕京队至此,有两位选手进入八强,分别是盛恕和最受看好的赵衡。
如果他们都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胜出,就会于半决赛碰面。
赵衡的对手对他而言,并不会形成太大的挑战。
但盛恕的,则不一样。
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他将要遇到的,是一位自国家队二队返省而来的选手。
他虽然这几年默默无闻,但曾经也是在当地很轰动的一位天才。
“盛恕对选手杜琼胜负预测”很快就成为了热点话题。
尽管盛恕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已经很夺目了,但还是有更多人认为,出自国家队的选手会在苦战一番之后取得胜利。
也有一小部分人,在摸清了盛恕遇强则强的秉性之后,认为他或许能通过苦战,再次扭转败局。
“你怎么看啊?”个人淘汰赛结束后,段飞白悄摸摸地走到关京华旁边问。“盛恕会赢还是会输?毕竟是国家队的哎,感觉赢面还是有点……”
虽然段飞白基本已经算是盛恕的头号小迷弟了,但还保持着一定理智,看法也和大部分人相差无几。
关京华目光深沉地看了这位说是要调去其他部门,但仍然跟了过来的好奇实习生一眼,眼神几乎处在麻木与怜悯之间。
他缓缓开口说道。
“盛恕会赢的。”
在段飞白问明原因之前,已经有另一个人淡淡地接过话茬。
“赢杜琼不难。”
这是多狂的言论,才能说出轻取一位国家队的队员?尤其是那人曾经还盛恕本人在场,都不敢这么说吧!
他机械性地转过头去,看清了说话那人的脸。
——是赵衡。
第37章 天赋
第四个比赛日上午, 男子个人赛四分之一决赛开场。
盛恕的对手来自于D2组,在个人排名赛中位列第四,无论怎么说, 都是位强劲的对手。
但少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异样, 在场下依然和队员教练笑着, 指尖偶尔拨过箭袋上那两枚精致的徽章和上面可爱的小玩偶, 玩偶脸上的笑, 灿烂得令人心悸。
他就不会怕吗?
陈慕钦抿着唇沉思。
这种比赛没有回头路可言, 输一场, 就是输一切。
盛恕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其它观众倒是见惯了盛恕这幅样子,能稍微平淡地对待了。
“盛恕不一直这样吗,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好像就没见他怕过。”
“确实,上次比得那么激烈,他都没什么变化, 可能这就是心理素质好?而且这次他状态肉眼可见, 比上次更在线了吧。”
“状态不状态另说,盛恕还是多笑会儿吧,他一板着脸我就心慌, 想着得是什么大事能叫这家伙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讨论的时候,四分之一决赛第一场已经有了结果。
确实与所有人料想中的一样,赵衡6-0,轻松拿下比赛。
而盛恕和杜琼就在此时,在众人瞩目之下,同时持着弓进了场地, 两人打过招呼后, 比赛正式开始。
杜琼弯弓搭箭, 动作灵巧极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年少时期就成了名,当时不少人都说他有天赋极了,早早就进过了国家队。只不过近些年,倒是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成绩。
按说,他之前也非常努力,几乎有段时间在拼命,曾经还入选过国家一队,不应该就这样泯然众人,可是目前看来,反而是不进则退。
在四分之一决赛的赛场上,与一位刚刚有些名气的小将对决时,杜琼并没有花太多心思。
国家队前五他进不了,但一个普通的国内比赛,进四强总是轻轻松松的吧?
他瞄准没花多长时间,轻巧地射出一箭,压着线,射中了九环,算不上个太好的位置,但是分数并没问题。
杜琼表情没有变化,但在那一箭九环之后,整个人明显轻松了很多,转身下场喝了点水,并没有去关注盛恕的表现。
好像他已经胜券在握似的。
场下,赵衡木着脸,在盛恕的第一箭结束后,就移开了眼,转而去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他天生八字眉,嘴角向下撇,一副哭丧相,说什么都显得丧里丧气的,打不起精神。
“太轻敌了。”
关京华微微皱眉:“杜琼的状态确实有些松散了,但以他的实力,盛恕想要赢下这场,其实并不轻松。”
他还记得昨天赵衡说得那句“赢杜琼不难”,心中一直不解。赵衡性格虽然比较独特,但对射箭依然非常看重,容不得一点马虎。没有笃定的证据,绝对不会说出“不难”这两个字。
他的话问完,赵衡却一时没有响应。
他盯着自己食指指侧的一颗小小黑痣,过了好一会儿,等又轮到盛恕射箭时,才终于开口。
“把对手看得太低,就是在削弱自己,”赵衡说,“人一旦膨胀,漏洞就会变多。”
“盛恕比他聪明得多,起码他和谁对战的时候,都会全力以赴。”说完,赵衡冷哼了一声,好像夸盛恕的那一句,都说得非常不情不愿。
也不知道他俩之间到底什么时候有了矛盾。
关京华心中腹诽了一句,抬头去看场上的状况。
两位选手前两支箭的环数都是相同的,这一局当看最后一箭了。
杜琼似乎是因为没有立刻分出高下而有些焦急,动作确实如赵衡所说,出现了一丝小小漏洞。
不过这并不太严重,他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箭彻底脱手的前一瞬进行了及时补救。
这一箭,不仅没有偏离,反而还正中了十环,虽然只是堪堪压线,环数后面还标了一个星号,说明这一箭待会还要另行勘验。
杜琼的小漏洞在外行看来不太明显,甚至不少人为他的得分欢呼。
因为如此一来,盛恕即使也射到了十环,这一轮也不过是双方各得一分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
盛恕倒是没有管对方到底是十环还是九环,没有被影响分毫。
他稳健地拉开自己的弓,放空一切心思,在肌肉记忆之下,自动完成了精准的动作。
然后他进行了撒放。
今天风速较以往稍快一些,对箭的飞行轨迹造不成太大影响,却吹得盛恕黑发微微扬起。
淮林省的风,即使在冬天,依然带着股暖意,并不怎么寒凉。
盛恕于和煦的微风中,射出本轮的最后一箭。
——也是一发十环。
只不过与杜琼压线的十环比起来,他的那支箭落入内十环之中,获得一片叫好,解说也在场外连连称赞。
这一轮,双方都得到了一分,距离分出胜负,还有很长的距离。
杜琼休整时,侧着眼睛朝盛恕那边看了看,不屑地撇了撇嘴。
“运气好的小鬼罢了。”
“杜琼!”教练语气不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们就别担心了,好歹我也是进过国家队的人,季明煦卫建安赢不了,他一个市队的我还赢不了了?”
“再说了,他们网上的都觉得我能赢,这你还不放心?”
杜琼说完,拿毛巾擦了擦汗,非常油腻地挤了挤眼睛,看得教练心里一阵来气。
网上的人说你能赢,不就是拿键盘打个字的事?
把这个当凭证,到底是飘到哪里去了!
他有心想再提醒几句,但因为上一轮平局,这次依然是杜琼先手射箭,而他已经跨越起射线而站。
杜琼搭箭上箭台时,总觉得心里有股气憋着。
第一轮竟然只是平局而已吗?
不过是一个拿了弓还没半年的小鬼,连青训营都没进过,以他的实力,明明该轻松地先用两分赢下第一轮才对。
要不是今天有风,他状态也不在绝佳,肯定赢得轻轻松松。
呵,只是因为运气而已。
但运气这东西又不能一直伴人左右,等一会儿,他绝对7-1,轻松扳回比赛。
先赢了这个只会耍帅的好运气小屁孩,再赢了一直压在头上的赵衡——他们两个的天赋其实相差不大,另外半场似乎没有很强的对手,金牌就拿得轻轻松松了。
看谁还敢再看不起他。
杜琼越想,越觉得一阵畅快,等拉开弓时,几乎没有瞄准多久,就松了勾弦的手指。
风吹过来时,他有一瞬的心慌,但看见那支箭再次压着十环的线落下时,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一回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边了。
饶是如此,杜琼也定了定心神,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飘飘然,开始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好好调整状态。
他这一箭的毛病,别人也都看了出来。
“杜琼这次瞄准的时间很短,动作也有细微变形,或许是第一轮没有直接获得胜利让他有些焦急。”解说道,“反观盛恕这边,对于对手的发挥一直表现淡然,没有过分关注,保持了良好的心理状态。射箭运动员在场上,确实也是在专注自身时,容易发挥得更好。”
他话音一落,身姿舒展的黑发少年已经一箭出手。
依然是质量很高的一发十环。
虽然他自己无意,但却像是冥冥之中,朝着杜琼宣战一般。
也有敏锐的观众在直播中发现,盛恕在这场比赛中的笑,比以往少了很多。
他那张脸,不笑便显得凶,是侵略性十足的样子,乍一看不太好相处。
盛恕确实不如平常比赛时那么兴奋。
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手的对自己的怠慢,但令他不爽的却并不是这点。
而是杜琼他并没有认真对待比赛。
一个人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就可以得意忘形,以一种毫不认真的态度站在赛场上,让盛恕感到无比不悦。
这样的赛场,四分之一决赛,是多少人努力许久却因为天赋掣肘没能站上的,是他自穿越过来之后,抱着极大的决心才终于重新踏上的。
走到这一步,对方必然也付出了努力,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然是他自己的事情。
盛恕清楚,他无权干涉杜琼的决定。
但既然身为对手,他就还能做一件事。
盛恕握紧手中的弓,指尖无意识在弓把上敲击了两下。
——杜琼会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的。
第二支箭,杜琼调整好心绪后,射在了九环之中。
不算完美,但九环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下一箭也发挥不错的话,应该能把那个小鬼甩下去了。
杜琼没关注过盛恕之前的成绩——那根本毫无必要,且浪费时间。
即使是上次的冠军又能如何?
即使是媒体宣传的新天才又能怎么样?
国家队里有天赋的人多了,可争来争去,不是还是只有那么几个席位可以出战吗?
曾经,那些人用同样的辞藻形容过他,他也拼了命努力过,最多最多,不也只能争到一个替补的席位吗?
可惜,同样都是努力,有的人因为缺少天赋,总会离门坎还差着那么一点。
天赋,太多人最大的命门。
杜琼叹了一口气。
正如他一直战胜不了比自己天赋要高的季明煦、卫建安之流,这场比赛之中的普通运动员,也无法将他打败。
虽然很残酷,但这是事实。
无论如何,他的胜利,已经板上钉……
这样的想法还没有落下,盛恕的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裁判报出了他第二支箭的环数。
“十!”
那个数字念得当然很是清楚,声音也大,一下让杜琼回过神。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盛恕冷着脸,深邃的眼睛看过来,凤眸之中,有一股逼人的冷冽。
好像在冷冷地反问:
谁说我赢不了你?
盛恕的第二箭,依然是十环。
它的落点与第一箭十分接近,竟然都在内十环之内,引得观众不由得继续为他叫好。
毕竟这可是和室内十八米不一样,专业选手不费非常大的功夫就能追箭。
这可是在在七十米之外啊!
更何况今天还有点儿风,箭能射进十环,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
就连陈慕钦,都坐在观众席上,直愣愣地盯着场上。
盛恕,竟然真的有这么强吗……
场下的各种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话题,对着盛恕一阵狂拍。
黑发少年却只是在与杜琼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不再多看。
看起来,很是淡然。
杜琼却安不下心来。
是运气吧?这样的准头,得是运气吧!
可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即使真的是运气,这样的概率也太小一些了。
无论对手究竟是什么实力,只要自己的心态不受影响,能发挥出全力,会输的概率,其实也不大的。
杜琼忙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他知道,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时,心态就已经乱了。
他的第三箭,表现也并不如之前,落在了红色的八环之内。
虽然不是太差,但就盛恕前两环的成绩来看,只要不失误,这一轮的两分必定是他的。
杜琼这一次,终于重视起了自己年轻的对手,他紧紧盯着盛恕,眼里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可他看着少年以一种专注而虔诚的姿势拉开弓,动作一丝不茍,对于弓的掌控异常纯熟。
有很多东西是可以练出来的,但杜琼很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拥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自己花费大量时间磨合出来的手感,不过是对方与生俱来的。
他不服气。
可是那么多东西,从出生的时候就注定好了。他打不过季明煦,他做不了国家队最顶尖的那一个,没办法为国出征。
可这有什么办法!
他又不是没努力过!
从被人追捧的天才少年,到认清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独一无二,杜琼花了很长的时间。
他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种平庸——起码已经好过大多数人太多了。
可当一个又一个的天才站在自己面前,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盛恕平淡射出的第三箭,依然是十环。
那三箭,是漂亮的三十环满环数。
他赢得毫无悬念,一轮结束后,表现也非常平淡,没有太多的激动,像往常一样,朝观众席比了颗心。
观众们和直播间里的人却已经沸腾了。
[这赢得也太漂亮了吧!三十环!!]
[别说是杜琼了,就算赵衡来,这轮肯定也赢不了啊]
[唉,杜琼现在不行了啊,当年也说是小天才呢,好歹是国家队的,怎么打个盛恕都打不过]
[一开始可能轻敌了?但就这一轮,他即使是全力发挥也赢不了了啊]
[看看后几轮,说不定他能反超呢?]
很多最开始猜杜琼会赢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等着后面,自己看好的运动员能开始反击,在前面吃了一个大亏之后,把比赛赢回来。
可是这次,反转没有发生。
第二轮输了之后,杜琼的状态直线下滑,轻松让盛恕拿到四分。
在第四轮的时候,似乎觉得败局已定,心态回升了一些,发挥出来了正常的水平,却依然没能打败盛恕。
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是7-1,正如昨天赵衡所说的那样,赢得很轻巧。
除了第一轮的平分之后,一直都势如破竹。
或许是因为他获胜的速度太快,甚至没让观众因此而开始紧张,只顾着为他的表现而欢呼。
通过这一次,他们也终于认清了一件事。
时隔几个月,盛恕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他并不是有了和国家队队员的一战之力而已。
而是他已经拥有了进入国家队的实力。
这是太可怕的成长速度了。
“看来半决赛赵哥就要和盛恕打了,”场上分出胜负后,关京华谨慎地说,然后看向了赵衡。
赵衡活动了活动手指,目光在盛恕身上停留了一阵,依然显得无精打采的,但在某一瞬间,似乎又显露出一种无人可挡的锐气。
“确实是很强的对手,”他语气丧丧的,说出来的话却锋芒毕露。
“但现在,我会赢他。”
关京华听着这话,心里突然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赵衡上一次对市队的队员表现出如此明确的胜负欲,对手还是季明煦。
除他以外,盛恕是头一个。
不过盛恕倒是没有太明显的表现。
赵衡会是他在本次比赛里所能遇到的最强的对手,比杜琼还要强上不少。
更何况,现在的他看起来战意十足。
能赢吗?关京华心里没底,深深地看了盛恕一眼。
盛恕下了场,本来要往市队那边走,却好巧不巧地和杜琼撞了个正着。
“呵,真巧啊?”杜琼冷笑一声,“天才。”
“下一场跟赵衡比吧,你最好期待自己天赋足够高,能赢了那家伙,说不定还能好运的,再拿一个……”
盛恕满心是下场比赛,正调整着心态,突然碰上了杜琼,对面还上来就算这个态度,还说得是这种话,当即冷哼一声,少有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天赋天赋的,说够了吗?”
杜琼愣了一下。
“觉得对方比自己天赋高,就输得理所当然,觉得对方比自己差,就一点也不上心,随意对待比赛,总之也能获胜。”
盛恕说着,语气渐冷:“照你这么个逻辑,竞技体育得有多无聊?大家还比什么比,直接去给天赋打分不就好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杜琼反唇相讥,“不过是仗着有比别人都高的天赋,才能堂而皇之地在这里说这些大道理,如果没有这些,你算是什么?”
“天赋不如你,却依然站在这里的人很多,那不是你消极比赛的借口,”盛恕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实话实说,最后两轮你的实力很强,是值得尊敬的对手。真论天赋,你才是这场比赛里数一数二的人。”
他非常清楚,穿越之后,盛小少爷的天赋是不如自己上辈子的。
可既然决定要走上这条路,不要说只是天赋不足,走得可能稍慢一些了,就算爬着,他也要爬到那个终点去。
天赋是一道门坎,把天才和普通人分成两类,天才之中,也分三六九等。
可那并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更进一步而努力奋战。
杜琼愣在了原地。
他们这边的比赛已经分出胜负,下一场还在进行。
若论天生的能力,那些人确实都没有他高,可留到最后的,却并不是自己。
杜琼闭了下眼睛,恍惚想起自己成名之前。
那是没有人和他谈天赋,他只顾着一个劲提升自己,认为这世上没有翻越不过去的山,也没有打不破的墙。
怎么到了后来,就变了呢……
“现在还不晚,”一个声音突然打断杜琼的思考。
杜琼猛地抬头,看到了教练那张熟悉的脸。
“虽然现在醒悟还不算晚,但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教练对他说,“是从现在开始改变想法,沉心训练,还是继续把自己禁锢在天赋的笼子里,这都取决于你自己。”
“杜琼,你必须做出选择了。”
半决赛陆续结束了,四强也已经决出。
除了盛恕和赵衡,另外半场的一个是国家队一队的队员,另一个则是施杨。
霍问又一次在场上和淮林队的人相遇,只是不同于上次,这回输得非常惨烈,没有来得及挣扎多久。
说来,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年屡在全国大赛上铩羽而归的关京华有几分相似。
可霍问却没什么异样的表现,轻车熟路地找到关京华,两个人上了观众席,一起观战。
“你心态没问题吧,”关京华关心了一句。
霍问喝了杯水,擦干嘴角水渍后才回答关京华的问题。
“难过肯定是有的,”他说,“但是我技不如人,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说完,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看向关京华。
“很丧的时候,我其实也会想,比起盛恕他们,我是不是少了一点天赋,所以才不能做赛场上的常胜将军。可是后来我明白了。”
“天赋不足,是先天的,可能决定一个人走多远的,并不是这些。我已经比那些顶尖的天才起跑晚一点了,再自怨自艾,给自己定一个框框,不是会输得更多?”
关京华笑道:“你比我那会儿可豁达多了。”
“也就是说说好听,”霍问道,“不过下次你就等着看见一个全新的我吧。”
“哎,半决赛马上就开始了!”
他话音刚落,报幕也开始了。
赵衡和盛恕互相示意一眼,分别拿着自己的弓,走到该站立的位置上去。
“老关,你跟赵衡哥熟,你猜谁能赢啊?”霍问戳了戳关京华。
关京华沉吟许久难下定论,最后咬了咬牙,道:“我好歹也猜一次盛恕吧。”
“你可小心,不要毒奶他了。”霍问闻言,在旁边笑起来。
他们两个说这话的时候,开玩笑的意味更多一些。
但此时此刻,真正站在场上的两位选手针锋相对。
盛恕把目光从赵衡身上收回来,握着弓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
——终于相遇了,这个赛场之上,最强的对手。
第38章 挑战
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很是胶着, 持续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长一些。
即使是盛恕,心里也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关于赵衡的实力,他其实很是清楚。双方同在市队, 免不了要在训练的时候日常相遇, 自然也会暗暗比较。
能进入国家队前五名的赵衡, 自然不会是吃素的。
在之前的比试之中, 盛恕依然胜得少, 输得多。
射箭不比其它运动, 展现实力的方式非常直观, 没那么多策略性和特定的打法,也没什么风格相克之说,只是以环数来定高低。
在两名选手心理素质处在同一水平, 发挥也都不受影响的情况下,自然是平常底蕴更强的人会取得胜利。
“要么是盛恕超常发挥,要么是赵衡失误, 不然这场比赛的胜负还挺好分辨的, ”观众席上,有观众冷静判断。“盛恕这次也挺可惜的,都进步那么大了, 要是遇到的不是赵衡,说不定真能进决赛。”
“这次也还不错啦,”另外有人说道,“他的表现已经很出色,比我们意料中的高不少了。明年奥运选拔,他肯定是能进一队的。”
其它人对盛恕的看法基本相同。
毕竟绝地反杀这种事情, 发生一次两次就够了, 总不能次次都让盛恕遇见吧?
盛恕比其它人更知道这场比赛有多艰难。
但他不平静之余, 并未感到恐慌。
心跳加快、血液的流速也加快,在去甲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的瞳孔微微缩紧。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叫嚣着。
山。与。
三。タ。
去赢。
赢了赵衡,走上更广阔的舞台,战胜更强的选手。
诚如郑君所说,太看重输赢并不可取。
但是在赛场上,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
赵衡的个人赛排名是第一,这一轮自然先手射箭。
他发挥和平常一样稳定,昭示着本场比赛并不会简单。
而开场的第一轮,盛恕保持了上一把留下来的好状态,气势如虹,以不大的优势先赢了两分。
这一场的胜利已经让不少人暗自激动。
在创造了那么多奇迹之后,这一次,盛恕难道也能继续辉煌?
但赵衡并不是吃素的,第二轮很快拉开了盛恕三环,直取两分,双方重新站在了同一起跑在线。
“一上来就有来有往的,双方现在2-2平,本场比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而这个比分虽然在人意料之外,却也让观众们兴奋起来。
毕竟是国内的比赛,盛恕和赵衡还在一队,射箭又较为小众,即使他们有着更偏向的队员,幅度也并不算太大。
比起一场毫无悬念的0-6而言,他们自然更喜欢竞争紧张激烈的比赛了。
哪怕因此手心都是汗,这也都是由竞技体育所独有的魅力带来的。
他们甘之如饴。
而场上的选手也同样如此。
第三轮比赛,盛恕先手射箭。
上场之前,他用余光瞟到了赵衡的侧影,持弓手的手指轻巧地在弓把上敲击了几下。
赵衡是一位强劲的对手,毕竟是能在国家队中排到前五的选手,他对待比赛的态度极其认真,心态也稳,几乎不会被外界干扰。
他甚至像是不在乎输赢一样,无论处在优势劣势,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这无疑将盛恕的心态优势降到了最低。
当两个人都没有破绽时,比得只是纯粹的实力。
但赵衡的沉淀时间,自然要远远多于盛恕。
可这不是问题。
盛恕舔了下发干的嘴角,随着指示走上场去。
和外界的考虑不一样的是,他现在兴奋极了。
这是一场合国内顶尖选手的对决,他已经期待了太久。
与其说是一场用来证明自己的比赛,倒不如说是更像一场检验。
看他这近半年来,有没有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盛恕从容不迫地在计时下开始准备第三轮的第一支箭。
新媒体线后,各大媒体迫不及待地对他进行拍摄。
在这种时刻,视频远比静态的照片更要瞩目。
因为盛恕的动作太流畅了,即使在holding和aiming这样近乎于静止,和expansion这样幅度很小的动作时,依然不显得滞涩。
他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在撒开弓弦,自然地进入follow-through状态后,也一系列动作像是连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环,和呼吸节奏紧密贴合在一起,仿佛离弦的不止是一支箭而已,而是一串由精密的人体所构造出的和谐的音符。
“他简直不像个运动员,”段飞白轻声呢喃,从相机的取景框里,他看到盛恕脸上的那种投入。远方的景色和离弦而出的红色羽箭倒映在墨黑的瞳孔里。
在某一瞬间,段飞白觉得盛恕像一个钢琴家,他对每一个音符都一丝不茍,在演奏一首超出语言可以形容的范畴的乐章。
既有种超越空间的优雅,又有着他自带的桀骜与野性。
这该是怎样的一首乐章?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十环”的报数就又一次响起。
而段飞白这时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盛恕在本场比赛中,出现的第几个十环了。
但他却没来得及为盛恕叫好。
赵衡的箭风同样犀利,在场上时,他的专注一丝不输盛恕,这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分心。
他自然也是一箭十环。
“这真是……”段飞白实在觉得今天的十环含量有点高了,半晌没说出话来,“真是棋逢对手啊。”
心态、技术都被摆在同一平面上竞技着,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任何马虎,只要有一点微小的裂隙——
就是输。
在这种情况下,第三轮竟然又是盛恕获得了胜利。
场间短暂的休息时,赵衡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他正把弓片支在鞋面上,撑着弓不倒。
在上场比赛时,盛恕射箭的身影再一次在他眼前出现。
这个人,他找不出破绽。
即使他并不喜欢胜负欲这么强,还这么狂妄的家伙。
赵衡抿着嘴,神色再次暗下来。
盛恕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强大。
早在还没返省训练时,赵衡就听说了盛恕的名字。
是在奥项锦标赛落幕后,黑马的名字很快为人所知。但这年头黑马常有,不是什么新鲜事。国□□箭的整体水平也并非处于最顶尖的位置,在全国大赛上拿了一个冠军后,想要真的成为国际健将,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么多年,在全国大赛后直接一飞冲天的,也不过就是季明煦一个人了。
盛恕的厉害不可否定,但那样的天才哪能接连出现?
尤其是在后来盛恕扬言要破了季明煦的记录,打败目前最强的选手时,赵衡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服气。
他对目前国家队一哥的观感有点复杂。
即使赵衡是个再佛系的人,他也是个运动员,面对强者时不会退缩,取而代之的想法更浓。只是多年来,他一直都离成功有一段距离,国家队其它同他抱有一样想法的人也都是如此,这无疑让执念变得更深。
可他想要战胜谁是一回事,别人口出狂言,想要打败他心里最强的那个选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赵衡心想。
他会让盛恕知道,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是多么的自大。
他要先击败他,然后继续向季明煦发起挑战。
赵衡闭了下眼,手指无意识蹭过那颗小痣的位置,整个人平静了许多。
又是他先手射箭了。
赵衡不在乎射箭的顺序,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他都一定要自己的状态,处在最巅峰的时期,不能有一丝瑕疵。
这是他对于射箭的尊重。
成熟的青年射手举起弓,背影在他人看来依旧冷漠,只是在那种冷淡之下,藏匿着极致的狂热。
他就好像是一个理智却又疯狂的信徒。
距离盛恕取得胜利,仅仅只有两分了。
如果这一盘输掉,比赛就会满盘皆输。
而赵衡与盛恕的状态还并不完全一样。
他是老选手,国家队的人,本身已经被放置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了。
盛恕则年轻气盛,身上的包袱远没有他大,赢了比赛,算是光荣得胜,输给了他,也不是什么多不光彩的事。
可赵衡若是赢了,也只是意料之中。
他如果输,将要面对的就是大量的指责和质疑。
然而赵衡没有破绽。
他冷静得可怕,完美得可怕。
他步步紧逼,不给盛恕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就是国家队的前五,能出席亚运会的选手。
他硬生生地追平了盛恕。
场上比分到了4-4,到了真正的赛点。
赵衡淡漠地向盛恕那边扫了一下,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
可就是这一眼,让盛恕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危机感。
赵衡看着不太精神,但到了赛场上,就是凶悍的虎豹。
比他之前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都更加棘手。
而他下意识地就知道,下一轮,不会再有平分。
他们都会拼尽一切,在最后的第五轮,分出最终的胜利。
谁敢掉以轻心哪怕一秒,就会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吗?
盛恕轻笑了一下。
他已经经历过这世上最恐怖骇人的失败了,还有什么能让他再害怕呢?
他重新,拿起自己的弓。
第39章 绝地
第五轮, 盛恕先行上场。
从他站在场上的那一刻起,周遭的观众席就一片安静了。
但在直播之中,讨论一直都没有停止。
这一箭会在几环?这一支箭谁的分数更高?
以及, 最终的赢家究竟会属于谁。
在国内的比赛上, 观众说白了都没有什么太强的立场。射箭也是小众项目, 没有那么多所谓的运动员粉丝, 无非是谁表现得好, 就一直把宝压在谁身上。
原本赵衡的赢面确实是更大的, 可前两轮他们有来有回的比试, 和赵衡身为前辈的debuff被加上之后,天平两方的重量似乎变成了一样的。
即使是支持某一方的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出结论。
在众人眼里, 应该正紧张着的赵衡心里却出奇平静,如果这时有监测心跳的仪器的话,甚至能发现他的心率和平常也没有差出多少。
他毕竟是射箭运动员, 一种以心理素质强大而出名的运动员。
赵衡甚至都没有去看他的对手, 也只在报出十环之后分出了一丝神。
他从小就学会了一件事,在场上重要的永远不是对手的环数,而是自己的。
射箭淘汰赛和决赛一轮只有三支箭, 满环数就是三十。
但只要能站上国际赛场,不管是前任世界冠军还是小透明,这样的成绩基本都是能做到的。
在比赛的时候,比分也一般在28环以上,分出胜负的就是那小小一分。
对手是十环还是九环,关注这些没有意义。
他只要做到最好。
赛场之上, 赵衡依旧没有一丝纰漏, 和盛恕争得不相上下。
无论什么人看了, 都必须承认,赵衡发挥了他身为国家队一员的最好实力。
那样的心态稳定得吓人,仿佛是根本不能移动的山岳。
什么前辈的尊严,必须要赢的包袱,他身上都一一没有。
能看见的,只有一种浓烈得能从屏幕之上溢出来的专注。
赵衡的眼里,只有箭。
他不被任何外物影响,心坚如盘石,似乎是为这片赛场而生的。
如果绝地反击这样的剧本会在什么人身上出现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赵衡了。
这样的人,如果再赢不下一场比赛——
但到了这份上,比赛竟然真的还没有结束!
前两支箭,双方的总环数还是没有拉开差距,数字一模一样。
观众席上,有人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最后一支箭了。”
陈慕钦下意识地轻声说:“还是……国家队的会赢吧。”
不然,总不可能真的是盛恕,在强敌环伺的境况下,再一次拿到金牌吧?
可是周围已经没有人理他了。
现在还拿着国家队头衔当令箭的,还是没有认清局势。
也不明白竞技体育的真谛。
运动员之所以进入国家队,只能有一个原因——足够的实力。
而当一个人实力够强,即使还没在国家队内,他也总有一天,会跨过那个门坎。
盛恕和赵衡完全处于一个水平线上。
在国家队里看到他,也只是不久之后的问题。
郑君看着自己队伍里的两个队员将比赛进行到尾声,表情淡定如初。
他看着盛恕的背影,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之前几次绝地反击太深入人心,很多人都误以为,盛恕最大的优势是他的大心脏。而在与同样类型的选手对决时,这种优势很容易荡然无存。”
但那只是在观众看来的盛恕罢了。
市队的教练都非常清楚,盛恕是有ptsd的,甚至就在上次奥项锦标赛的赛场上,还险些出现状况。
他没有看起来那么自在洒脱,甚至面对着比其它人更大的压力。
盛恕所走上的,注定是一条坎坷而曲折的路。
他能把这样一条路走得像是平坦而宽阔的康庄大道,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实力。
如果心态尚不完美,也只是刚刚克服了体力问题的盛恕都能在比赛上夺冠的话,那么心理阴影渐渐淡去,实力在集训中更上一层楼的盛恕……
“还有谁能挡得住他呢?”
郑君笑着,而前方黑发的少年已然完成撒放,动作果决利落。
而属于他的那支箭,正中十环。
一厘米也不多,一厘米也不少。
——他射出了三十环。
这是极其完美的三支箭,就连分布都非常密集。
而谁能想到,这是从七十米开外射出来的箭呢?
胜利的天平从这一刻起,缓缓地倾向了盛恕。
一切,现在都押在赵衡最后的那支箭上面了。
盛恕放下弓,目光仍停留在场上,但神情并不是十分紧张。
反而是其它观众们,比他都更在意最后这支箭的落点。
这基本是最重要的地方了。
如果赵衡没有十环,比赛就此结束,盛恕再一次战胜比他更强的对手,或许就能拿到属于他的第二块金牌。
但如果赵衡也得到了三十环……
然而盛恕不在意这个。
赵衡的环数如何,是他自己的发挥。
射箭并非一项对抗性的比赛,他不能左右对手的发挥,甚至期待赵衡有更好的表现。
因为胜负并不是系在对手的失误身上的。
就算这一轮结束,他们依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又有什么关系?
继续比下去,他也一定要赢!
属于赵衡的那支箭终于离弦。
千万双眼睛盯着它,等待着比赛的最终结果。
他们屏息凝神,感觉时间过得有几分钟那么漫长,终于听到了环数的播报。
是九环。
这意味着赵衡的总环数是29环,比盛恕要低。
也就是说,盛恕他……真的赢了?!
镜头移到了靶子上面,他们得以看清箭的最终落点。
离十环非常接近了,差一点点就能压到线。
以至于在最终直播的画面上,九环旁边标了一个星号。
裁判走上前去确认时,直播间的画面被从赛场上移开,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紧紧地系在上面。
到底是盛恕赢了,还是依旧平分?
这场比赛最终的结果,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他们紧张地盯着屏幕,一瞬间也不敢把目光移开。
直到画面再次出现,盛恕名字后面的分数进行了变动。
——他竟真的是最后的赢家!
[我的天,他赢赵衡了!]
[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nb!]
[赵衡最后这一下好可惜,差一点点就是十环了]
说实话,这样的发挥对于赵衡来说不算失常,总环数29也一点都不差。
可只差“一点点”,本就是最让人遗憾的,就像没有什么比“我本可以”更叫人觉得难过。
这一次,幸运女神在最后的关头,还是向盛恕微微偏斜了一点。
只是他虽然以极其微小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却没人觉得这是运气所致。
即使有好运相伴,前提也是实力。
他们都清楚得很,盛恕有了和国家队前五对战而不落下风的水平。
那么他未来的路,还会通向哪里?
赵衡在结果出来后的表现并不激烈,只是相比原来,面部表情的变化幅度依然大了很多。
他从望远镜里看向自己的靶子,看着那支箭,手掌不自由地握紧。
十月的天气不算太热,但他依旧出了些汗。
如今比赛结束,汗在微风之下被吹得干了,有点发凉。
输了。
赵衡想,没人会甘心输的,即使是他。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抬起头,目光与盛恕相对。
那个赢了他的年轻人沉浸在一种胜利的喜悦中,并为金牌的争夺赛做起了准备。
但输掉的他,就与金银彻底无缘了。
赵衡“啧”了一声,从盛恕身边走过。
“你别得意,”他说,“我要在你之前赢了季明煦。”
“下次再见,我还要赢了你。”
盛恕笑起来,墨色的凤眼之中,锋芒半点不减。
“这话是我要和你说的。”
赵衡冷哼一声,两人一起下了场,为另一场半决赛让出位置来。
他们同归市队后,周围的教练和队员们都跟了上来,焦点渐渐从他们身上移到了下一场比赛的两位选手身上。
其它观众都跃跃欲试地等着新一轮比赛的开始,唯独陈慕钦,已经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脊背被迫挺得笔直。
下一场比赛时施杨和另一位前国家队队员的,其实也很有看头。
听着周围的呼声,他隐约也知道,比赛应该精彩得很。
陈慕钦是喜欢射箭的,可现在却分不出一丝精力去关注场上的动向。
他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投射向自己,讽刺着自己的自大。
盛恕赢了,他赢得漂亮,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而他在心底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盛恕寻找好运的借口时,就像一个小丑。
陈慕钦一直都知道,盛恕学射箭,是因为自己而开始的。
黏人的豪门小少爷缠着他,就连一项随意的爱好也一定要花着功夫去学。因此,即使盛恕走上了专业道路,他也一直都有一种优越感——这个人是被我带入门的。
不是秦家的大少爷秦羽迟,不是市队什么厉害的队员,国家队的教练,而是他。
可现在……
他忽然想起来上学期自己和盛恕擦肩而过的那两次。
在食堂和秦羽迟那场比赛之后。
当时无论是他还是学校的其它人,都以为盛恕或许是想出了什么追人的新招数,后面才慢慢意识到盛恕是真的变了。
但其实早从那时起,盛恕的目光就已经不停留在他身上了。
少年一路向前、并不回头。
场上的比赛似乎结束了,胜者被决了出来。
铜牌争夺赛继而结束,然后又是金牌的争夺。
黑发少年再一次站到场上,和他的友人相对,默默打了个招呼。
他是那么意气飞扬而又夺目。
从这一刻起,陈慕钦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与盛恕没有任何瓜葛了。
但他竟然在因为这一点而感到不甘!
不管陈大少爷在家里和学校里多么备受关怀,在比赛的现场,都没人会在他身上多费功夫。
买了票来看比赛的观众,自然只关心场上的情况。
盛恕和施杨年龄相仿,同样是打败了在国家队待过的选手晋级到目前的位置,拥有角逐金牌的资格。
作为两张相对年轻的面孔,观众们对于他们之间的胜负并不好把握。
只是盛恕毕竟也是上次的冠军,在此前还打败了赵衡,他们不自主地对盛恕期待更大一些。
就场上前两轮的情况来看,确实也是如此。
盛恕很快拿到了4-0的分数,只差两分就能彻底胜出。
可就是在这个预示着胜利的第三轮中,施杨竟然以一环的优势取胜了!
而这还没有结束。
他们看着向来是“越挫越强”、“绝地反击”的小将盛恕上场以来第一次,在分数领先的情况下……被人彻底追平了!
第四轮结束,比赛仍未结束,盛恕和施杨之间的比分是——
4-4平。
第40章 循此苦旅
这样的一场逆转, 实在是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期。
盛恕一直是越到后期越容易打出来状态的选手,在之前几场很是刺激的比赛中,一直也都是逆风翻盘。
他的心态也一直稳定, 不会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影响而变得着急。
可是施杨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
他原本就是淮林的主力选手, 这次比赛时, 明显有了质的突破, 表现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但能在最紧要的关头连拿四分, 确实还是有一些运气成分在的。
“风水轮流转, ”沈雁回道, “一个人不会永远走运,也不会永远倒霉。”
在半决赛时,幸运女神青睐了盛恕, 等到了决赛时,则倒向了施杨这一边。
当然,若非两个人实力就在伯仲之间, 施杨就是给自己加满了buff, 也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翻盘。
场上的选手自然更清楚这一点。
施杨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多在靶子上停留,等裁判上前确认环数时,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状态不错, ”沈雁回对他说,“一鼓作气拿下比赛!你有能战胜盛恕的实力。”
施杨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这样,和人相处不太热情,天生一对儿浓重的黑眼圈,显得就很冷漠。
沈雁回知道他就是这个状态,见施杨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 对他更放心了一些。
在这几个月的训练中, 施杨确实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水平直接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让省队的教练们都喜出望外。
那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年累月的沉淀,最终让他跨过了那个瓶颈,迈向新的天地。
沈雁回由衷为他而开心,也希望施杨能拿下这枚金牌,巩固自己的地位。
施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没说话,再抬起头时,直视着沈雁回的眼睛。
“我会赢了他的,沈雁回。”施杨说,“你没打过的人,这次由我来打败。”
几个月前,头号种子队伍淮林省队在凭空出现的黑马面前落了下风,沈雁回只拿到银牌,而施杨止步四强。
相较于对省队的期待而言,不是一个很好的成绩。
他忘不了。
两个人分明站在不同的赛道上,没有肢体接触。可在对方的每一箭完美射出,逼得自己节节败退后,心中反而会更难受。
施杨一直自诩理智,不会像霍问和盛恕那么热血上头,他知道自己和顶尖的运动员之间还有差距,在按部就班地训练之中,慢慢弥补自己的短板,发扬自己的长处。
这是他早就给自己规划好的路,他的心态也一直平稳。
可是就在燕京市队拿下那枚一直被认为属于他们的金牌的时候,某种情绪被积攒到了极点。
施杨看着盛恕再一次站上赛道,身为上一轮环数更低的选手,他这次自然要先上场。
对方的背影和原来一样,依然是那么专注。
那是战胜过他们市队一哥的选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施杨想。
在这次的决赛里,他可是来复仇的。
为他自己,为沈雁回,为他们省队。
——
盛恕的第一环是九环,而施杨比他要高一环。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略显劣势的开局了。
在现场和远方看着比赛,支持着盛恕的人再次替他揪心起来。
本以为战胜了最强的选手,之后就可以顺风顺水了,没想到决赛依旧是决赛,无比令人提心吊胆。
这不是盛恕的问题,但要是像半决赛的赵衡那样,在离金牌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失败,那也太搞人心态了吧!
就连一路看着盛恕走过来的陆争也不由得为他而焦躁。
毕竟每次翻盘的人都是盛恕,这次轮他处在这个极有危机感的位置,也不知究竟会怎么样。
解说员也道:“目前局面对于盛恕而言,并不好办。他是之前领先后被追上来的,有一些心态上的不稳在所难免,重要的是他怎么处理好这些情绪,重新以饱满的状态应付如今这一场困局。”
盛恕轻轻用手指敲击着弓把,不自觉抿着嘴。
处在这个比分,说毫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可他的心思不能因此而动摇。
竞技性的比赛总能让观众热血沸腾,跟着心跳加速,为场上的每一点表现而欢呼。
但射箭运动员却并不遵循这样的规律,与他们恰恰相反。
焦急和紧张带不来任何益处,过度的情绪只能冲昏头脑。
射箭的时候心要静,方能不让自己被外物打扰到,影响本应无错的发挥,因而射击射箭这类的运动,总是最考验运动员心态的。
摆在盛恕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困局,输赢都只在一念之间。
他轻轻吸气。
盛恕在比赛遇到困境时,总是会这样。
一来是因为深呼吸能让人更好的沉静下来,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这就是射箭过程中所需要的。
呼与吸,对应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张,影响着射箭的每一个阶段和步骤。
没有好的呼吸,就没有好的箭。
他渐渐沉下心来。
盛恕左手推弓,右手勾弦,竞技反曲弓深蓝色的弓片受力而形变,时刻将推着扣在弓弦上的那支箭离弦而出。
而盛恕的眼神冷冽,没有任何犹豫。
射箭比赛做不了假,容不得投机取巧,想要破局、想要获胜,都只能——以力破之。
但这恰恰就是盛恕最不怕的!
他既然站上了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两辈子的经验、两辈子的执念,即使面前困难重重又如何?
他只需要一箭。
在那个瞬间,在拉开弓的前一刻,盛恕蓦地回想起很多年以前,在他刚刚学射箭的时候,奶奶曾问过他的。
“小恕,你觉得射箭最重要、最让你快乐的是什么?”
盛恕那时把玩着奶奶给他买的十二磅儿童弓,弓身上很不伦不类地贴了个贴纸,写着句拉丁文和中文翻译,“循此苦旅,以至星辰”。
闻言,他几乎没有多想,毫不迟疑地回答:“让箭落到十环里,比别的人得分都高!”
“但你总会遇到更强的人,如果赢不了呢?”
“学射箭的时候,你没有可能次次都有满意的环数,就连世界上最强的选手都做不到发发十环。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喜欢射箭吗?”
盛恕愣了一下,奶奶温和的嗓音继续响着,既有种属于长辈的慈祥,又有一种来自运动员的坚韧与挺拔。
“一个运动员最耀眼的,就是站在场上的时间。所有人都会看着他,用优雅的姿态完成高难的任务,或许是精妙的团队配合,或许是超越人体极限的冲刺。”
“但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
“你需要知道,荣耀或许不能伴你一生,真正被你所铭记的,是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的汗水和努力。”
“过程或许不起眼,不好看,但只有那才是唯一的基石。”
盛恕似懂非懂,抬起头问:“奶奶,你在乎的是结果,还是过程?”
头发斑白的老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一点一点地给他拆开来讲那句拉丁文的意思,眉目慈祥而和蔼。
“傻孩子,过程即是结果啊。”
他确信自己的过程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自然没有必要担忧结果。
或许在某一天,类似的意外会重新发生在他身上,但那不是今天。
今天,他带着自己一直以来的训练,用一个属于运动员的健康的、矫健的身体站在场上。
再一次的,盛恕松开弓弦。
他不再去关注施杨的环数,不再去关注场外的进程。
什么输赢胜败,等他拉开弓的时候,才不需要想那些东西。
那一箭再一次落在十环,但盛恕毫不意外。
他也不应该因此意外。
场外的教练席上,郑君的目光隐隐向沈雁回的方向看过去。
比赛嘛,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总是难分。
就像最开始没人能想到盛恕竟然会在赛点被施杨反超一样,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也还没有板上钉钉。
盛恕的这一箭是十环,施杨这次稍逊一些,得了八环。
眼看着两人的分数再一次拉平,陆争在屏幕外终于小小地松了口气。
好歹是有些优势了。
若施杨这一发仍然是十环,乃至于九环,那盛恕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赢面变得更小。
所幸这一箭,算是扳回来了。
射箭这项运动,虽然双方肢体没有任何接触,比赛过程中眼神的碰撞也欠奉,可就是有一种超常的刺激感。
你看着他们两个赛道之间隔着距离,却总觉得是两个灵魂在进行比试。
谁意志更坚定、心态更平和,谁就能站到最后。
盛恕对于施杨给了他机会的那一发八环仿若未闻。
无论是对手的失误也好、正常发挥也罢,现在都还不是开心的时候。
如果因此而松懈的话,就会葬送最后一丝胜利的可能。
施杨垂下眼,没有往其它地方看。
对于那一发八环,他自然心中有些不满,可箭已离弦,就不会再追回来了。
他和盛恕再次落到平分的环节,而以对方的心态,这样的局面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自己和他对决,没有太大优势,这不是还有功夫伤春悲秋的时候。
下一箭。
场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要用下一箭终结比赛,获得桂冠。
要想完成复仇,下一箭,就是唯一的机会。
信号灯又一次亮起。
盛恕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箭袋里,抽出了决定比赛胜负的最后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