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玛希被吓了一跳,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莫莉床前,期间甚至摔了……
玛希被吓了一跳, 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莫莉床前,期间甚至摔了一跤。
“莫莉,告诉我, 你到底哪儿不好受?”
莫莉语气虚弱, “这床晃得人头晕, 请让它停下来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床没有晃呀。”
“可我确实感觉它在晃,呕——”
玛希定了定神,仔细观察莫莉的脸色,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床在摇晃导致你头晕,而是因为你头晕才产生了床在摇晃的错觉,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将班森留下的药——有助眠的效果,喂给莫莉。
吃下药没多久, 莫莉忽然感到一阵浓浓的困意, 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很快陷入熟睡之中。
“威尔逊太太,莫莉现在怎么样了?”莎莉强忍着眼泪,怯生生问道。
“她睡着了, ”玛希略带歉意地回答,“莫莉现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你聊天, 但请你常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因为你是她最喜欢的朋友。”
向威尔逊太太道别后, 莎莉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径上,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
这条河是麦卡立什的母亲河, 奔腾的河水将两岸的土地灌溉成肥沃的田野,那些金灿灿的麦田就有它的一分功劳,人们亲切地称之为“麦卡立什的金腰带”。
过去,两个好朋友经常在这儿漫步,她们亲密地说说笑笑,有时可以一连说上一两个钟头,好像永远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有时她们会戴着狗蔷薇做成的花冠,想象自己是两个国家的女王,在这儿举行重要的会晤……
如今,最好的朋友卧病在床,欢乐的时光不复存在,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莎莉再也忍不住了,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
“可怜的莫莉,她一定得了什么重病,都病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胡言乱语呢?明明床没有晃动,却坚持说在摇晃。听说一旦一个人开始说胡话,她就离死不远了,我的远房叔叔就是这样,说完胡话没过几天就去见了上帝。”
现在想来,玛希的那几句话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多半是因为莫莉时日无多,才嘱咐她常去看看吧。
莎莉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莫莉葬礼的画面:莫莉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水晶棺中,周围堆满了悲伤的白玫瑰,永远也不会醒来了——即便呼唤她的名字,亲吻她的脸颊,也永远永远不会醒来了。
她被埋葬在墓园中,一锹一锹的泥土将她掩埋,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这样一行字——一个不幸夭折的女孩长眠于此。
葬礼结束后,人们散去,离开,将这女孩遗忘。只有她最亲最亲的人,比如自己,才会深陷悲痛之中,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这种想象带来了莫大的悲痛,莎莉对着“金腰带河”伸出双臂,嚎啕大哭道:“啊,莫莉我最亲爱的人儿,请带我走吧,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失去你我又岂能独活!”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她扑倒在地。
一个陌生的女孩紧紧按着她,满脸紧张地说:“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悲伤的情绪被打断,莎莉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和村里的大部分女孩不一样,这个女孩打扮得过分体面了。
她穿着丝绸材质的洋装——这可是丝绸!村里的女孩子大多穿的都是棉布裙子,没有谁会在平常的日子里穿这么好的裙子。裙摆上点缀着花里胡哨的缎带,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式。头上戴着一顶漂亮到夸张的遮阳帽,上面堆叠着绸缎掐成的花朵,染成彩色的羽毛,以及一圈圈精致的蕾丝花边。
女孩的面孔很陌生,莎莉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人,她生气地说:“你是谁,干嘛压着我,快点把我放开!”
女孩紧张道:“你不跳河我就放开。”
“谁说我要跳河了?”
女孩将信将疑,打量着莎莉的脸色,确定她真的不像是要跳河的样子,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看你刚刚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要跳河殉情来着。”
跳河殉情?
多么浪漫的说法。
莎莉又想起病床上的莫莉,不禁流下了悲伤而绝望的泪水,“要是莫莉死了的话,我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完全没有,我倒情愿随着她一块儿去呐。”
“你答应过我不会跳河的!”女孩立马警觉地盯着她。
“现在当然不会,要是莫莉死了的话,那就说不准了。”
“莫莉是谁?”
“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知己,一辈子的姐妹!”莎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她生了病,我怀疑她恐怕要死了。”
莎莉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自己和莫莉的过往,讲述她们初见时就喜欢上了对方,讲述她们一块儿偷偷摸摸看她爸爸的小说,讲述被琼斯小姐罚站时的陪伴……讲述所有珍贵而美好的时光。
女孩听得十分动容,“怪不得她生病了你会这么伤心,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样的友谊。”
莎莉抽泣着说:“你最好别这么想,因为一旦你拥有这么要好的朋友,你就无法忍受失去她,假设有一天她离你而去,你会像我一样心碎的。”
“可是,”女孩纳闷地说,“她只是生病了呀,说不定会好起来呢。”
“她都开始说胡话了,”莎莉心中的痛苦无以言表,“我的远方叔叔说了胡话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说胡话也不一定会死,”女孩用自己举例,“有一次我也生了病,发起了高烧,妈妈说当时我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一直叽里咕噜说了一晚上的胡话,可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莎莉看了她一眼,这女孩有张红扑扑的苹果脸,看起来非常健康。
“但愿吧,希望莫莉也能像你一样好起来。
女孩很有经验地说:“要是她的爸爸妈妈没哭,她就一定不会有事儿。”
莎莉回想了一下,忽然发现:威尔逊太太似乎的确没有流眼泪。
这么说,莫莉真的会好起来啰。
女孩的劝解让莎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我叫尤拉,“尤拉友好地伸出手,“尤拉·埃文斯,我爸爸最近回到斯科敦工作,麦卡立什离斯科敦很近,所以我们就搬回了麦卡立什的老房子。”
埃文斯先生是名律师,同埃文斯太太有两个孩子,尤拉·埃文斯和瑞利·埃文斯,一家子原本住在爱丁堡,最近埃文斯先生回到家乡,在镇上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于是搬回了麦卡立什的祖宅。
莎莉握了握尤拉的手,向她介绍了自己。
两个孩子很快熟络起来。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尤拉问道:“莎莉,你是在村里的主日学校念书吗,爸爸说要把我和瑞利——我的兄弟送到那儿去。”
“是的,”莎莉答道,“麦卡立什的每个孩子都在主日学校上学。”
尤拉关心道:“请问学校怎么样,老师凶不凶,班里有那种特别调皮的孩子吗——我以前的学校就有几个特别可恶的男孩,会在上课时间揪女孩子的辫子。”
莎莉想了想,说:“琼斯小姐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却很温柔,我也说不好她到底凶不凶。至于调皮的孩子,最调皮的当然是佩里·夏普,他没有在上课时间揪过女孩子的辫子,但他同莫莉打过架。”
尤拉顿时忧心忡忡:“居然打女孩,那得是多霸道的男孩啊,万一他也要揍我,我该怎么办呢。”
“哦,不用担心,”莎莉立马叫她放心,“要是你能看到当时莫莉怎么揍的佩里,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那小子也就嘴上厉害,真动起手来只会被人揍得哇哇叫。”
“对了,”莎莉问道,“你住在哪儿,知道怎么去学校吗?”
“我住在靠近枫林道的那栋房子里,还没去过学校。”
“靠近枫林道的房子……”莎莉努力思索,“啊,是那栋有着暗红色屋顶和浅绿色百叶窗的房子,对不对?”
“没错,就是那儿,不过我妈妈打算把百叶窗刷成白的。”
莎莉真心实意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等我过来接你上学,反正我也要经过枫林道,莫莉没生病的时候我也每天去接她一块儿上学。”
提到莫莉,莎莉的情绪稍微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在尤拉的劝解下打起精神。
两个女孩子聊了很久,彼此非常投机。
临别时,尤拉郑重拜托:“请你一定要记得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莎莉答道。
对于小伙伴结识新欢这件事,莫莉一无所知。
这天下午,天气不冷不热,风很清爽,莫莉稍微精神了些,她靠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人影,莫莉沉不住气了,叫道:“玛希,玛希。”
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可跟平时比起来,声音其实微弱得多。
不过玛希依旧听到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赶来,“什么事儿叫得这样大声,想喝水,或者想上厕所?”
莫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千遍了,”玛希无奈极了,“干嘛这么着急。”
莫莉忧郁地叹了口气:“她怎么还没来呢,按理说已经放学了呀。”
“这才放学半个小时,”玛希说,“你得有点儿耐心,莎莉总有自己的事情,你不能指望她一放学就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莫莉闷闷不乐地说,“从早上起我就开始想念她了。”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莎莉满头大汗地跑来。
“哎呀,她来了,”莫莉惊喜地叫了起来,“玛希,快看呀,她来了。”
当莎莉出现在莫莉面前时,她还喘着粗气呐,可见这一路一定跑得很着急。
玛希替两个孩子准备好了下午茶:涂满奶油和果酱的司康饼,两块橙子蛋糕,以及一壶甜甜的樱桃汁。
莫莉招呼道:“瞧你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吃点儿点心休息一下吧,请原谅我不能起床招待,玛希说我现在还不能起床。”
莎莉观察了一下小伙伴的脸色,觉得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一些。
莫莉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的确比之前好一些,状态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靠着枕头坐一会儿。”
“那你最终会好起来的吧。”莎莉关切地问,她真的很担心莫莉的病情。
“唉,”莫莉忧愁地说,“好倒是会好,可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痊愈呢,真希望早点儿恢复健康,这样就能陪你一起去上学了。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去学校,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莎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有新朋友尤拉的陪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
“对了,”莫莉想起一件事,疑惑地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我等了很久很久,从放学那刻起就在期待与你见面——病床上的生活糟糕透顶,只有与你见面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快乐。”
女孩子望着好朋友的眼睛,由衷地说:“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与你待在一起,等待的每一秒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莎莉的良心受到了拷问。
哪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之所以来得这么晚,只是因为和尤拉多说了一会儿话,
她好像听到良心在谴责自己:莎莉呀莎莉,你最好的朋友卧病在床,你却结交了其他朋友,把好朋友忘在脑后,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坏女孩。
“莎莉,莎莉?”
莎莉回过神,面对莫莉疑惑的目光,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是的,的确有点事情耽搁了。”
莫莉贴心地表示:“如果是很要紧的事,晚一点也没关系,没必要跑得这么着急,我们是好朋友,可以相互体谅。虽然我很想见到你,但这种心情勉强可以忍耐嘛。”
听到这番话,一种浓浓的背叛感油然而生,莎莉觉得自己成了这段友谊的背叛者,顿时羞愧难当。
再看到莫莉卧室墙壁上的挂画——是初次见面时她送给莫莉的那幅画,两个沙漏人手牵着手,咧着嘴笑着,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此时此刻,这幅象征着美好友情的画似乎也透露出一股别样的讽刺,叫她的良心一揪一揪地痛了起来。
莎莉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捱过了这段时光,她像坐在了钉子上面,又像被烈火烤着脚心,时刻煎熬着。
直到莫莉因为精神不济睡了过去,莎莉才灰溜溜地逃出来。
回家的路上,莎莉脚步沉重,心事重重,并不断责备自己:“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你怎么能背叛莫莉呢,她那么爱你,那么想你,你却光顾着和尤拉说话,一点儿也没想起她。”
再想到刚才莫莉善解人意地叫自己不用着急,莎莉就更加自责了:“让莫莉知道你耽搁的原因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生气,一定不会原谅你——将心比心,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你也不会原谅对方的。”
莎莉羞愧极了,她用各种能想到的话指责自己,唾弃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在对自己的自责中,莎莉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看到她这个样子,戴维斯太太万分诧异:“小宝贝,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垂头丧气的,我记得你应该是刚从莫莉那儿回来,难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
“矛盾?没有矛盾。”莎莉说。
“那你为什么作出这个样子?”
“唉,”莎莉欲言又止,“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对不起莫莉。”
“到底是什么事儿,看看我能不能替你参详参详。”
“我——”
“说吧,宝贝。”
“嗯,我放学后只顾得跟尤拉说话,没有及时去见莫莉来着。”
戴维斯太太顿时哭笑不得,自家孩子一向活泼开朗,很少有像这样郁郁不乐的时候,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
我可真是个傻瓜,戴维斯太太心想,小女孩能有什么烦恼,不外乎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犯不着过分操心。
莎莉可不认为这是小事,她觉得自己又坏又没良心,哪怕跪在上帝面前忏悔,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她活该千刀万剐,或者吊上绞刑架,在众目睽睽下被绞死,以此来警告那些像她一样不忠于友谊的人。哪怕死后也不应当升上天堂,而是要去地狱里与魔鬼为伴,这是她该得的下场!
正当她想象自己各种凄惨的下场:被凌迟处死,被绞刑架吊死,被烈火烧死……以此来减轻罪恶感,让愧疚的心灵稍微获得一点儿平静,戴维斯太太走过来,对她说:“莎莉,你的朋友尤拉来找你,要同她出去玩吗?”
莎莉顿时手足无措,刚见了莫莉,正是罪恶感最深重的时候,又碰上尤拉来找她出去玩,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答应。
尤拉站在戴维斯家门前的草地上,耐心地等待着,饶有兴趣地用鞋尖拨弄着一根嫩草。
看到莎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第36章 假设有个长着苹果脸的女孩子,对你露出甜甜的笑容,热情地邀请你同
假设有个长着苹果脸的女孩子, 对你露出甜甜的笑容,热情地邀请你同她出去玩,恐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
可莎莉硬是忍痛拒绝了。
“亲爱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摘果子?我在树林里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丛野生的覆盆子, 已经熟透了, 趁着别的孩子没发现, 咱们赶紧去把它摘掉吧。”
“嗯——这个嘛——我——我不太喜欢覆盆子(因说谎而心虚愧疚的口气)。”
“真的吗?”尤拉吃惊地瞪大眼睛,“可是那些覆盆子非常非常甜呀,一颗颗熟透了,像小灯笼一样挂在枝条上, 色泽是那么的红,汁水是那么的多,我敢打赌你没见过这么好的覆盆子。”
她竭力描述那些小果子的诱人之处,莎莉咽了咽口水,明显被说得动了心, 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摇头。
“好吧, “尤拉失望地说,“只好让甜甜的覆盆子进入其他孩子的肚子啦。”
莎莉愧疚地低下头。
尤拉很快又打起精神,“那你要不要同我一块儿去钓鱼?可以用我弟弟瑞利的鱼竿,放心, 他绝不敢有什么意见,不然有他好受的。”
“对不起, 我也不喜欢钓鱼。”莎莉小小声声地说。
尤拉绞尽脑汁:“没关系,去我家玩棋盘游戏怎么样,那是我最喜欢玩的游戏, 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面对这样殷勤恳切的邀请,似乎拒绝也成了一种罪过, 可要是答应尤拉,和她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耍,同样也对不起莫莉呀。
莎莉闭紧嘴巴不说话。
尤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莎莉,你今天怪怪的,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吗?”
“没——没有——没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莎莉言不由衷。
“胡说,一定有,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不开心。”
莎莉用围裙蒙住脸,不愿面对那双真诚友善的眼睛。
尤拉扯了扯她的胳膊,用软软的声音恳求道:“请告诉我吧,我们是朋友呀。”
“朋友?”
“是呀,你可是我在麦卡立什的第一个朋友。”
莎莉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说:“我刚刚去探望了莫莉……”
“那个生病的女孩?”
“对,是她,莫莉是我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莎莉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强调自己和莫莉的关系真的很好。
尤拉觉得自己明白了:“怪不得你闷闷不乐,也不愿意出去玩儿,一定是在担心你的朋友莫莉吧,她生病了,你为她感到担忧,所以失去了玩耍的心情。”
尤拉理解这种心情:“我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也什么都不想玩,再有趣的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妈妈说这是因为我爱她的缘故,你和莫莉是好朋友,一定也很爱她。”
莎莉用力点头,“是的,我爱莫莉,就如爱我的亲姐妹一样。”
“亲姐妹……”尤拉的眼神中充满羡慕,“真好啊,我也想要有个亲姐妹。如果我有一个姐妹,我一定和她谈得来,可惜妈妈只给我生了个兄弟,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实在太烦人了。”
误以为莎莉是因为小姐妹的病情才不愿同自己一块出去玩耍,尤拉还设法安慰她,告诉她“莫莉一定会好起来”,并且还“祈求上帝的保佑,让那女孩早日恢复健康”。
面对这样的尤拉,莎莉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尤拉是个好女孩,莎莉心想,我怎么狠得下心伤害她呢?
既做不到与尤拉断绝关系,又觉得和尤拉一起玩耍是对莫莉的背叛,莎莉的良心饱受煎熬。
可怜的小女孩,她那短暂的人生中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妥善处理的经验。
于是,在前去探望莫莉时,沉重的负疚感使得她一天比一天沉默,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莫莉了。
一见到莫莉,她就会想“啊,来探望莫莉之前,我才刚同尤拉说过话”,或者“莫莉什么都不知道,她用一片真心对待我”,又或者“难道世上只有我才会同时喜欢上两个好朋友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坦白,想要告诉莫莉:“在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背着你结交了一个新朋友,经常同她聊天,还天天接她一块儿上学。”
“……莎莉?”莫莉满腹疑惑,忍不住发问,“你最近有点奇怪,总是发呆,话也很少,该不会你也生病了吧。”
看着莫莉那双关切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莎莉鬼使神差,张嘴说道:“莫莉我……”有件事想要坦白。
刚开了个头,她猛然回过神:不,不能说,绝不能!莫莉听到会生气的,万一她以后再也不同自己玩了怎么办!
等了半天没等到后续,莫莉纳闷得不得了:“你想说什么,说呀。”
“没什么。”莎莉不愿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刚才明明就想说。”莫莉指出这一点。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莎莉坚决不承认。
“我确定你就有。”莫莉紧紧逼问。
“没有!”莎莉猛然站起来,语气生硬,“妈妈让我早点回家,我想我得走了。”
“莎莉?莎莉!”莫莉连声叫着好朋友的名字,可是莎莉已经走出很远,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卧室中只有莫莉一个人的身影,无人与她作伴,只有孤独与寂静陪伴左右,空气沉闷得令人心酸。
莫莉后悔不堪,不住责骂自己:“看你做的什么蠢事,既然人家不想说,你为什么要逼她说呢?现在好了,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儿吧。”
敲门声响起,莫莉抬起头,看到玛希站在门口。
玛希问道:“莫莉,你是不是和朋友吵架了?我刚刚看到人家抹着眼泪跑出去。”
“莎莉哭了?”莫莉顿时焦急不已。
玛希教育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无论你们有什么争执,看在莎莉每天都来探望你,陪你说话的份上,你也该让着点她呀。”
莫莉不知所措:“我只是问了她两句,不至于把她气哭吧。”
越想越觉得担心,莫莉掀开被子,急急忙忙想要下床,“不行,我得去找她。”
玛希将这孩子按回去,“病还没好,哪儿也不能去。”
“可是莎莉哭了呀。”莫莉心急如焚。
“那也不能去。”玛希严肃道,“我不允许你踏出这个房间半步,至于莎莉,可以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再同她道歉。”
“万一她再也不来了呢?”想到这个可能,莫莉心都要碎了。
玛希不为所动:“我不认为你们的友情有这么脆弱。”
“那可说不准,”莫里闷声闷气地说,“我好长时间都没去上学啦,莎莉和我说的话越来越少,多半是觉得同我没什么共同话题,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分道扬镳——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活活哭死的。”
这孩子哀叹了半天,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玛希,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继续去上学吗?”
玛希用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念头:“别逼我揍你,莫莉。”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这并不意味着莫莉就此消停,她一定要同莎莉和好。
等玛希离开房间,莫莉悄悄翻出纸笔——她现在还不能剧烈运动,稍微蹦一下就觉得头晕,不过写几个字倒不成问题。
莫莉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求和信。
“亲爱的莎莉:
我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迫切地渴望与你和好。莎莉,我的挚友,我最亲最亲的人儿,遇见你是上帝的恩赐,我用我所有的灵魂和感情来表达对你永恒的爱……(此处滔滔不绝写了五百多个字)
我亲爱的莎莉,你是多么的美丽、可爱!你那甜栗子色的瞳孔中仿佛流淌着栗子味的蜂蜜,活泼俏皮的小卷发多么令人魂牵梦萦,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公主或者女王,同你相比也黯然失色,你是如此美好的存在,与你相处的每一秒都令我感到无比幸福……(这种无聊的、词藻堆砌的夸赞持续了整整一页)
我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把你最心爱的玩具送给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它就在我旁边。我们一起偷看你爸爸的小说,就是那本《公爵的情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们一起罚站,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只因跟你站在一起,心中充满了无穷的快乐……(此处回忆了所有美好的往昔,占据了整封信的大半篇幅)
这段时间我得了可憎的内耳眩晕症,不得不整天躺在床上,这种日子简直度日如年。而你,我亲爱的朋友,是我病中唯一的安慰,我每天睁开眼时就在期盼你的到来,当你真的来到,还没离开又在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之所以写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你。听玛希说你今天是抹着眼泪离开的,这令我心如刀割。虽然不知道到底哪儿惹你伤心,但一定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吧,莎莉,我想要同你和好。
爱你的,莫莉。”
你一定觉得这封信很奇怪,完全不像小孩子写得出来的。
这种感觉是对的,因为莫莉从来没有写过信,所以她是仿照着别的信写的——有一次,莫莉去班森的书房里玩,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他年轻时写给玛希的情书,她记性很好,起码有一半都背了下来,另外一半纯粹是因为认不得字儿。
写完之后,莫莉端详着求和信,琢磨了半天,想起班森的情书里有一句“吻你,千千万万遍”,觉得这句话实在很美,于是照着抄在了末尾。
莫莉竖起耳朵偷听隔壁的动静,发现一切安全,就忍着头晕,从窗口翻出去,找莎莉求和去了。
第37章 一颗高大的橡树下,两个女孩子肩并肩坐着,头顶的树冠在地面投下一……
一颗高大的橡树下, 两个女孩子肩并肩坐着,头顶的树冠在地面投下一片浓荫,遮挡了过于灿烂的阳光,一帮天性喜爱八卦的尖嘴麻雀在树梢间蹦蹦跳跳, 各自找到最佳的观景位置, 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树下的小女孩, 间或叽叽喳喳点评几句。
女孩——莎莉和尤拉,莎莉不住地抹着眼泪,心中的苦涩难以言喻,尤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还是设法安慰她。
尤拉的安慰不能说没起到作用,只能说让莎莉心里更苦了。
“真是令人费解,”尤拉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淡蓝色的布料,上面绣着若隐若现的玫瑰藤,非常精致, 是她最心爱的一张手帕, 她一边用这张心爱的手帕给莎莉擦泪,一边迷惑不解地嘀咕,“到底是什么事儿叫你的眼泪掉个没完,我最伤心的时候也没像这样哭过呀——好像天塌了一样, 说真的,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和天塌地陷没什么区别。”
岂止是天塌地陷, 哪怕世界毁灭,一切终结,莎莉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
一个哭哭啼啼地流着眼泪, 一个手脚笨拙地替对方擦泪,美好的情感在两个女孩之间流转, 远远望去,宛如一副主题为“橡树下的友谊”的举世名画。
可这一幕落在另一个眼女孩眼中,却让她觉得刺眼极了。
瞧瞧那两个人,挨得多近呀,肩并着肩,头靠着头,亲密无间的样子仿佛是从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莫莉妒火中烧,站出来大声质问:“莎莉,她是谁!”
这声质问犹如晴天霹雳,莎莉刷的一下站起来,看到怒气冲冲的莫莉,慌慌张张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莫莉,你——你怎么来啦。”
“哼,我要是不来,还瞧不见这场好戏呐,”莫莉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说你妈妈让你早点回家——这就是你说的早点回家?你这个骗子、撒谎精!敢情你走得那么匆忙,是为了同其她女孩子一起聊天呀。”
莫莉用嫉妒的眼神打量着尤拉,酸气冲天地说:“这就是你背着我一起玩的女孩?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
她本想说两句贬损的话,以此表明莎莉抛弃自己选择眼前这个女孩是个多么愚蠢错误的决定,可哪怕有再大的偏见,她也做不到昧着良心说尤拉是个丑八怪。
“好吧,这女孩的确长得有那么一丁点儿可爱,可因为这种理由同她一起玩,只能证明你的庸俗与肤浅!玛希曾经告诉我,一颗金子般的心灵胜过任何美丽的皮囊。莎莉,我同你交朋友从来不是因为你长得很可爱,哪怕你是只丑猴子,我也会同你交朋友的。可你显然不是这样,我看错你了!”
莎莉还没说话,尤拉先不干了:“喂,女孩,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才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吧?我就不能既有美丽的皮囊,又有美丽的心灵吗?听莎莉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为她感到不值——像你这么小肚鸡肠的女孩子,一点也不值得同你相交。”
这番话更加激怒了莫莉,她当然要说几句辛辣讽刺的话作为反击,尤拉必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肯定要给她顶回去。
一来二去,两个女孩子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这场争执的源头,“莎莉,说吧,你站在谁那边?”
莎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难以抉择:要是选择莫莉,该怎么面对真诚友善的尤拉?要是选择尤拉,那也对不起用一片真心对待自己的莫莉呀。
她痛苦地用围裙蒙住脸,抽泣道:“别这样,求你们别这样逼迫我,我没法儿在你们当中作出选择。”
对莫莉来说,她希望看到的是莎莉坚定不移地站在她那边,没法儿选择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背叛!
愤怒、失望、酸苦、悲戚……种种情绪充斥着莫莉的内心。
两个人做了这么久的朋友,竟然比不过莎莉和那女孩认识的短短几天,说明这场友谊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动了真心,在莎莉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随时都有其她女孩子代替自己的位置!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挽留的必要吗?她莫莉·威尔逊不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她也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
“好极了,你以后就和她做朋友去吧,再也没人会逼迫你做选择了。”莫莉强忍着泪水,冷冰冰地说。
“不,莫莉,”莎莉痛苦地摇着头,“求求你别离开我!”
可莫莉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原本捧出了一颗炽热滚烫的真心,可人家并不稀罕,一脚把自己的真心踩进烂泥里。现在那颗心早已冷透了,寒透了,再也捂不热了!
她将把自己的心冰封起来,从此戴上冷漠的面具,再也不会快乐,再也不会微笑,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世界。
她还要永远记得是莎莉·戴维斯把自己逼成了这幅冷酷的样子,因此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
此时此刻,想起自己写的那封情意绵绵的求和信,莫莉只觉得荒唐得可笑,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不是嘲讽别人,是嘲讽她自个儿。
莫莉掏出那封信,注视着莎莉,一下一下将那封信撕个粉碎,然后往空中一抛——
雪白的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洒落,一如莫莉那颗受伤破碎的心。
看着莫莉离开的背影,莎莉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她跌跌撞撞追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崩溃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莫莉呀莫莉,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怎么才能挽回你呢……”
尤拉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自己的朋友为别的女孩子哭泣,谁心里好受得了?
她焦躁、烦闷,甚至赌气地想要一走了之,可看到莎莉哭得那么伤心,又觉得怪心疼的,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挽回她做什么,那么小肚鸡肠的女孩子,哪怕想办法挽回,日后也有你好受的。”
莎莉伤心得不得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捡起莫莉扔下的碎片,把它重新拼成一封信。
隔着朦胧的泪眼,莎莉一字一字地阅读着,那些热烈的感情和美好的记忆跃然纸上,想到过去的点点滴滴,再联想到现在,怎能不叫人悲痛欲绝呢?
看到那句“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你”,莎莉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再看到末尾那句“吻你,千千万万遍”,不禁潸然泪下,嚎啕大哭。
莎莉不愿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要去找莫莉解释,尤拉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可她完全没有听到。
这令尤拉伤了心,女孩子跺着脚,气得直掉眼泪,“这算什么事呀,莫莉生病的时候,是谁陪着你,安慰你?现在她一来找你,你就跟着她去了,完全不顾我的死活,你们两个情深意重,倒衬得我像个小丑!”
玛希正在打理花园,花园里的野薄荷长得过于茂盛,她打算摘掉一部分用来泡茶,那丛蔷薇也需要修剪一下,不然就快要长到屋子里去了。
正当她专心致志地打理花园时,莫莉哭哭啼啼地从外面跑回来。
玛希吓了一跳:“莫莉,你不是应该在你的屋子里吗,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在跟你说话,莫莉,莫莉?”
“砰”的一声,莫莉跑进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门,扑在床上放声痛哭。
别看她之前那么硬气,那么冷酷,其实早就憋了一肚子眼泪,迫不及待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了。
玛希气愤又担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算去看看莫莉的情况,却见到莎莉也哭哭啼啼地跑来。
换作平时,莎莉一定会停下来,礼貌地同大人打个招呼,因为这是一个孩子最基本的教养。
可今天,她完全忽视了玛希——你不能指望一个孩子在伤心痛苦时依然记得所有礼节。
她跑到莫莉卧室门前,敲着那紧闭的房门,哀求道:“莫莉,求求你了,开开门吧。”
卧室里的哭声一顿,莫莉没有回应,但她支着耳朵,明显在倾听门外的动静。
她听到莎莉抽抽噎噎同她道歉,听到莎莉声泪俱下的忏悔,听到莎莉讲述如何如何想要同她和好。
这些带着泣音的话多少令她感到快慰:原来痛苦的不止我一个呀,原来你莎莉·戴维斯也会伤心呀。
尽管知道莎莉已经在心里给自己下跪了,可莫莉依旧不理不睬,她绝不会轻易原谅对方。
女孩子恨恨地想:继续品尝这种痛苦吧,莎莉,这就是失去我的滋味!
任凭莎莉怎么哀求,怎么道歉,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
最后,莎莉哭累了,说累了,用沙哑而绝望的声音说:“无论如何你也该给我一个回应呀,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都愿意接受。”
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门缝下递出了一张纸条。
莎莉捡起来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那纸条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咱俩完了。
当一个人悲痛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不会流泪,因为她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莎莉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威尔逊家,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无论是玛希担忧的询问,还是戴维斯太太吃惊的叫喊。
她揣着被撕成碎片的求和信,以及那张象征着绝交的纸条,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第38章 莎莉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天是那……
莎莉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天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远到恩慈的天父也无法眷顾到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任由她在这炼狱苦海中无助挣扎。
她恨不得自己能够马上死掉, 而不必经历这充满苦难的一生。
假设自己死了, 莫莉会后悔吗?会惋惜吗?会捧着她苍白的冰冷的脸颊, 给她一个带着眼泪的吻吗?又或者在她坟前献上一束鲜花,祈祷她能够进入天堂,获得永恒的安乐与幸福?
但也有这样一种可能,她的死亡并不足以赎罪, 莫莉冷眼旁观,视若无睹,不愿怜悯她这个可怜的人儿,任由她孤零零地躺进坟墓,连一声叹息也吝于给予。
种种思索令她从苦涩中品味到一些甜, 又从甜蜜中品味到更多苦, 她情不自禁露出一点傻傻的笑,然后又落下更多的泪来。
这种又苦又甜的心情对小女孩来说是很新奇的,她反复咂摸,舍不得从这凄美哀痛的想象中抽离。
不过想象总有结束的时候, 莎莉终究得面对现实。
人们常说命运弄人,这话再正确不过。
有时候, 命运给了你两条路,你知道不管哪条路都是错的,但你必须作出选择。
假使自己选择莫莉——莎莉想到了尤拉那张笑盈盈的苹果脸, 想到她曾经怎么安慰自己,想到她用心爱的小手帕给自己擦泪, 想到这些天来两个人一起手拉手上学的日子。
“不!”莎莉心中灼痛,仿佛正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啃得她鲜血淋漓,啃得她痛不欲生。
她不能放弃尤拉,她做不到!
可要是选择尤拉,莫莉就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那些偷偷看书的日子,那些一起罚站的过往,那些上学路上追逐打闹的回忆……再也不复存在了。
莎莉浑身颤抖,不能呼吸。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她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呀!
这时,怀中的求和信碎片和绝交书掉了出来,莎莉看着求和信和绝交书,强忍心酸,把它们又读了一遍。
再次阅读求和信,她读得更仔细了,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将她插得遍体鳞伤,那些文字中的感情越真挚,越深厚,就越使她感到痛苦,而她甘愿领受这种痛苦,因为这是她该得的。
直到自认为受够了惩罚,莎莉才恋恋不舍地从信上挪开目光,转而看向那封简短的绝交书,她久久凝视着绝交书上的几个字:咱俩完了。
那么短的文字,却那么叫人伤心。
在两封书信的加持下,莎莉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个决定叫她心如刀绞,她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泪流满面地写道:尤拉,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与你分离……
这封信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尤拉也崩溃了。
三个女孩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谁也没去上学。
看着空荡荡的三个座位,主日学校里的孩子们挤眉弄眼,议论纷纷。
“喂,有谁知道她们为什么没来上学?”
“韦伯斯特,你知道吗?”
韦伯斯特摇了摇头。
“布尼尔,你知道吗?”
布尼尔同样摇头。
“温妮?维娜?赫蒂?”
温妮说:“我只知道莫莉是因为生病才没来上学的,至于莎莉和尤拉,那就不清楚了,她们昨天还好好的呀。”
“该不会她俩也突然生病了吧?”赫蒂猜测道。
没人知道答案,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瑞利——尤拉的亲兄弟,“瑞利,你应该知道你姐姐没来上学的原因?”
作为尤拉的双胞胎弟弟,瑞利和尤拉一样长了一张过分甜蜜的脸蛋,为此他很是懊恼,因为他觉得这张脸太女孩子气了,一点儿也没有男子汉该有的气概。
此刻,他那张与尤拉有五分相似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屑,男孩撇了撇嘴,嘲弄地说:“我当然知道,尤拉那个老娘们儿,现如今正在家里掉猫尿呐。”
“老娘们儿”——尤拉,只比瑞利先出生五分钟。
孩子们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很愿意听听八卦,于是纷纷请求瑞利详细讲讲。
一时间瑞利备受关注,成了所有孩子的中心,这令他的虚荣心小小膨胀了一下,在虚荣心的驱使下,他也顾不得给尤拉留什么脸面——虽说他本也没想留。
瑞利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三个女孩子之间的纠纷,手舞足蹈地表演尤拉收到莎莉的信之后是怎样怨恨痛哭,讲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悲凄的哭嚎声仿佛带着八个孩子被丈夫抛弃的小寡妇”。
总之,这只“手足情深”的小男孩将自己的姐妹卖得一干二净。
听了这个故事,佩里发表了他的高见:“娘们儿就是矫情,屁大点事闹得要死要活,我们男子汉可不会这样,至少不会因为‘你和她玩你不和我玩,你爱她你不爱我’这种理由哭哭啼啼,”他露出牙疼的表情,好像有多么嫌弃似的,“真叫人受不了。”
“就是就是,”罗德附和道,“比如我就从来不会因为佩里和山姆一起玩而感到生气,你说是不是,山姆?”
山姆想了想,说:“有一次,佩里叫我去山上摘野葡萄,因为没有叫你,你跟我们冷战了两天来着。”
“那不一样!”罗德恼羞成怒,“我总没有要求你们两个不许一起玩吧!”
这倒也是,三个男孩子一向臭味相投,大多数时候都形影不离,关系还算比较融洽。
他们指指点点(主要是佩里和罗德),通过贬低女孩子的“矫情劲儿”,来显示自己是个多么大气多么棒的男子汉。
女孩那边听不下去了。
维娜讥讽道:“背后道人是非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到莫莉面前说去,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一瞬间,两个男子汉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到他们心虚不安的表情,女孩子们发出嘻嘻哈哈的嘲笑。
佩里抹不开脸,嘴硬道:“谁怕她呀,她要是在我面前,我就敢说。”
“不,你不敢。”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
孩子们哄堂大笑。
“谁,是谁说的?有本事光明正大站出来!”佩里火冒三丈,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发誓要找出那个孩子,将他狠狠揍一顿——打不过莫莉那丫头,难道还打不过其他孩子吗?
所有孩子噤若寒蝉。
看到大家那么敬畏的样子,佩里觉得自己可太威风了,虽说他不明白自己何时有了如此大的威望——着实令人费解,却不妨碍他享受这一秒的荣耀。
他捏着拳头,耀武扬威:“我佩里·夏普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有种就来试试!”
“是吗,让我试试怎么样?”身后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什么人胆敢挑战佩里大爷的权威?!
佩里火大地转过身,看到了琼斯小姐的冷脸。
这位大人物的嚣张气焰霎时熄火,他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你的座位去,佩里。”琼斯小姐命令道。
佩里灰溜溜地回到座位,安静乖巧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琼斯小姐走上讲台,开始讲课。
上课时间往往是佩里最难熬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如坐针毡,身上不是这儿痒,就是那儿痛,恨不得赶紧下课——只要下课铃一响,他身上的所有毛病立马不药而愈,你说神不神奇?
倘若其他病人能够掌握这项“听到下课铃声立马痊愈”的技能,那么天底下所有医生就都该失业了。
在这难熬的时间里,看到班上那三个空位,佩里是多么的羡慕嫉妒恨啊——尤其是那个莫莉,多长时间没来上学啦!
假设生病就可以不用上学,佩里很乐意替莫莉生这个病,他酸不拉叽地想:这么多天不用上学,那丫头一定爽死了。
事实上,佩里也尝试过让自己生病,好光明正大请假不上学:他洗过冷水澡,开窗吹冷风,夜里不盖被子……所有手段用尽,依旧没有半点感冒的症状,他恨自己壮得像头牛。
至于没病装病——这招早就用过了,被费伊识破,挨了顿狠揍,从此再也不敢装病。
该怎么才能像那几个丫头一样不用上学呢?佩里动起了歪脑筋。
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佩里决定借鉴借鉴。
隔天清早,费伊准备好早餐,发现佩里迟迟没有起床,以为他睡过了头,便嘀嘀咕咕道:“那孩子昨晚指定没有按时睡觉,不然不会睡到现在都起不来,我得去把他叫醒,顺便给他紧紧皮,告诉他再有下次就得挨揍。”
她嘴里念叨着,顺着楼梯来到二楼,抬手敲门,叫道:“佩里,佩里,你醒了吗?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
费伊推门而入,瞧见床上有个大鼓包,那孩子果然还没起床。
费伊加重语气:“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该睡觉的时候就得睡觉,不要躲在被窝里偷玩,赶紧给我起床!”
佩里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费伊觉得不对劲了:“佩里,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她多少有点怀疑佩里是不是又在装病,但也不是没有真的生病这种可能。
费伊掀开被子,看到被子底下一张布满泪水的小脸——佩里苦心酝酿了十几分钟的成果。
这将费伊太太吓了一跳:佩里这孩子除了挨揍的时候要鬼哭狼嚎,其他时候还没见他哭过,像这样静悄悄地躲在被窝里流泪,更是从未有过的事,简直比猫咪生下狗崽子还要离奇。
费伊连声问道:“孩子,你怎么啦,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遇到了什么叫你不开心的事儿?”
“哦,姑妈,”佩里“伤心地”捂住脸,“别管我,让我独自一个人静静舔舐伤口吧,也许哭一会儿就好了。”
“那可不行,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儿,你总得告诉我,我是你的姑妈,你爸爸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就得负起责任。”
“我觉得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觉得?佩里,你还是个小孩子,可以适当依靠大人,不用什么事儿都想着自己处理。你像现在这样哭了多久了?”
“我不记得,大概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那具体因为什么事儿不开心呢?”
佩里吸了吸鼻子——实在哭不出来,只好通过用力吸鼻子这种方式表明自己仍处于伤心之中,他说:“因为——因为罗德和山姆排挤我来着。”
“排挤你?”费伊惊讶得不得了,“你们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吗?”
“唉,”佩里悲叹道,“你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亲密得不得了,显得我像个外人一样,叫我伤透了心呐。”
费伊顿时哭笑不得:“这就是你躲在被窝里流泪的原因?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好了,起来吧,别耽误了上学。”
“哦,姑妈,别这么铁石心肠,看在我伤心过度的份上,让我请几天假疗疗伤,”佩里终于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实在提不起劲儿去学校,莎莉和尤拉她们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上学吗?”
费伊静静盯了他几秒,转身出去了。
佩里胸中涌现出一阵狂喜——自以为瞒过了姑妈,即将得到自由,他几乎想要跳起来欢呼,但他强忍激动,继续躺在床上装忧郁,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不上学的日子要去哪儿玩。
然而,没过多久,费伊抄着擀面杖,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一杖敲在佩里屁股上。
佩里“嗷”的一声,一跃而起,连滚带爬蹿出卧室,惊惶惶形如败犬,
“别打啦,别打啦,姑妈,我这就去上学!”男孩子捂着屁股,火烧火燎地往楼下逃。
费伊太太双手抱肘,眼中露出胜利的光芒。
说句心里话,这次发现佩里又在玩弄鬼把戏,反而叫她松了口气,因为佩里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调皮捣蛋了,令她提心吊胆,总担心这孩子什么时候要玩把大的。
费伊哼笑道:“为了不去上学,他也算是煞费苦心——看到人家请假,立马有样学样,但我可不是老糊涂,难道还看不穿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想要瞒过我,起码再等一百年。”
将佩里撵去上学之后,费伊太太收拾收拾,准备去威尔逊家看看。
当她来到威尔逊家时,发现戴维斯太太和埃文斯太太都带着自家的小女孩来到了这里。
费伊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禁笑道:“上午好,太太们,看来今天天气不错,大家都愿意出门。”
玛希准备好茶点——她从来没有在待客上失过礼数,幽默地说:“哪怕天气不好,我猜你也要来,毕竟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热心肠。”
戴维斯太太哈哈笑了起来,调侃道:“是啊,谁不知道你是个远近闻名的热心肠,只要你听了三个孩子吵架的事,总得过问过问,是不是?”
至于埃文斯太太,她是个传统的英伦淑女,性格更为矜持,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优雅得体地打了个招呼。
坐在埃文斯太太旁边的是她的女儿,尤拉·埃文斯——这女孩红着眼眶,怨恨地盯着莎莉。
莎莉羞愧地避开尤拉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莫莉看了看莎莉,又看了看尤拉,发出一声冷笑。
三个孩子之间的气氛非常古怪。
尤拉最先沉不住气,冷嘲热讽道:“有些人呀,就是天生的白眼狼,你对她再好,她心里也只有别人,半点也不记得你——低头干嘛呀,躲着我干嘛呀,原来你也会觉得愧疚呀?”
“你在信里怎么写的——尤拉,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与你分离。”她咬牙切齿地复述了这句话,胸中充满痛苦与怨恨,“好嘛,莫莉生病的时候,你短暂地拿我当个替代品,陪你解闷逗乐子,等她好起来,冲你招一招手,你就全然把我忘在脑后!”
尤拉用最激愤的声音指责:“莎莉,你没有心!”
莎莉嗫嚅着嘴角,因为实在理亏,压根儿没法为自己辩解。
莫莉讥讽道:“千万别这样说,你爱怎么跟她玩就怎么跟她玩,因为我已经同她绝交了——喏,让给你啦,别大吼大叫急得跳脚。”
“莫莉!”玛希斥责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因为莎莉交了新朋友,就要同人家绝交?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霸道的人,快快把这话收回去。”
莫莉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她坚决不肯听从玛希的话。
费伊忍不住开口劝解:“莫莉,干嘛要这么排斥尤拉?她不是来破坏你和莎莉的关系的,她是来加入你们的,如果你愿意接纳她,你就多了一个朋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第39章 对莎莉来说,费伊的提议不啻于绝境中的一道曙光。是呀,要……
对莎莉来说, 费伊的提议不啻于绝境中的一道曙光。
是呀,要是莫莉愿意接纳尤拉,那她的烦恼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她立马看向莫莉,用期待而哀恳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哼!”莫莉当然不乐意了, “你背着我和别的女孩子一起玩, 还指望我能接纳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告诉你吧,没门儿!”
尤拉反唇相讥:“谢天谢地,我也不愿和一个小气吧啦的女孩做朋友。”
“我再小气,也比你这种趁虚而入的卑鄙小人强!”
“你说谁是卑鄙小人?”
“谁问我就是谁咯。”
“你才是卑鄙小人, 你全家都是卑鄙小人!”
“那你全家都小肚鸡肠!”
“你全家连带祖祖辈辈都是卑鄙小人!”
“你全家连带祖祖辈辈都是小肚鸡肠!”
“我呸,你胡说八道!”
“我呸呸呸,你才胡说八道!”
两个女孩子吵得不可开交,言辞之激烈让在场的大人们完全无法插嘴。
“求求你们别吵啦,”莎莉大声喊道, “请听我说说话吧。”
争吵声戛然而止。
两个女孩将目光投向莎莉。
尤拉冷笑道:“说吧, 看你能说出个什么名堂。”
莎莉硬着头皮,说:“尤拉,莫莉并不是个小气的人,要是你跟她做了朋友, 你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对于这个说法,尤拉嗤之以鼻。
见尤拉这个态度, 莎莉只好设法游说莫莉:“请不要说尤拉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好吗?她其实是个好女孩。”
莫莉质问道:“既然不是她趁虚而入,那就是你主动勾搭她咯。”
“不, 不是这样,莎莉慌忙摆了摆手, 努力解释道,“一切只是个巧合。”
她讲述了自己同尤拉认识的起因:“那天,你生病了,我来探望你,看到你病得说胡话,以为你大概要死了,心里非常难过,就想:要是我最亲爱的好朋友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跟随你去往天堂,永远与你相伴。”
听到这儿,莫莉脸上冷冰冰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就像一块被烤化的奶油,不受控制地融化开来。
惊讶、错愕、感动……种种情绪从她眼底闪过,她维持不住冷漠的面具,忍不住连连发问:“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了?”
“真的,千真万确,我的确这么想了。”
“你发誓没骗我?”
莎莉发誓自己没说一句假话。
“那、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呀。”莫莉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
莎莉说:“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非常非常爱你。一想到你有可能会病死,与我永远分离,我就非常难过,心脏也一揪一揪的疼,像是快要碎掉了似的。”
莎莉还说:“当时我坐在河边痛哭,对着河水泪流不止,尤拉以为我要跳河殉情,才跑来阻止我,她温柔地安慰我,劝解我,说你一定会好起来——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莫莉的心已经完全融化掉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放出幸福的光芒,她牵起莎莉的手,软绵绵地说:“亲爱的,哪怕你背着我交一百个朋友,我也会原谅你的,因为你是那么的爱我,所以我愿意包容你的一切。”
两个好朋友和好如初,脸上都绽放出快活的笑容。
这一幕对于尤拉来说刺眼极了,她重重哼了一声。
无人理会。
尤拉不甘心,再次用力哼了一声。
还是无人理会。
尤拉非常非常大声地哼了一声。
那两个抱在一起的好朋友这才想起她的存在。
莎莉露出歉疚的表情。
莫莉主动向尤拉示好,亲切地询问她:“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尤拉很有骨气地说:“我不愿意!”
她可不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孩,先前那么嫌弃她,现在又要与她做朋友,真以为她没有脾气吗。
莎莉立刻紧张起来,小心观察着莫莉的表情,生怕她会生气。
但莫莉并没有生气,此时此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容,最大度,最有心胸的孩子,她不计较尤拉的冷脸,继续展露自己的友好:“请答应我吧,尤拉,我真诚地恳请你做我的朋友。”
她向尤拉道歉,说之前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先入为主有了偏见,又夸赞尤拉,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之一(另一个是莎莉),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简直把对方夸成了天使一般的存在。
面对无数甜言蜜语堆砌而成的台阶,尤拉的态度渐渐松动,再加上莎莉也同她说好话,放低姿态请求她的原谅,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于是,她“勉为其难”:“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诚心诚意的恳求,那我就大发慈悲,勉强跟你们做个朋友吧。”
听到这句话,莎莉仿佛蒙受了上帝的恩赐,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三个小女孩紧紧握住手,浓浓的友情在她们之中流转。
既然大家成为了朋友,莫莉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一件事儿,难免感到亏心。
她不安地说:“尤拉,我得向你坦白,因为之前我不太喜欢你,所以就写了一个故事发泄怨气——在那个故事里,我把你写死了来着。”
尤拉并不感到愤怒或者恼火,她心中满是好奇:“故事?你还会写故事呐。”
莎莉也很好奇:“是什么故事,可以给我看看吗。”
莫莉说:“写故事的小本子放在卧室里,要是你们想看的话,可以跟我去卧室看。”
大家都表示想看。
三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去莫莉的卧室看故事去了。
忍笑已久的大人们这才哈哈大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卧室里。
莫莉从抽屉中拿出写故事的小本子,三个女孩坐在一起,头挨头地看了起来。
那个故事大致是这样的:莫莉和莎莉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挚友,她们发誓忠于彼此的友谊,一辈子也不背叛对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莫莉得了重病,病得起不来床,一个阴险、卑鄙、下流、无耻,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得不能再坏的女孩——尤拉,趁虚而入,用种种令人不耻的手段迷惑了莎莉。
(可以看出这一段的私货确实挺多的)
莎莉每天和坏女孩尤拉厮混,忘记了谁才是她真正的好朋友。
时间一天天过去,莫莉的病情越来越重,病床上的她却始终见不到莎莉的身影,因为莎莉早就被坏女孩勾去了魂!
等到莎莉再次想起莫莉,前去探望曾经的好友时,却震惊地发现:莫莉早已重病身亡,并且还是在寂寞与绝望中死去的,只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这时的莎莉才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可一切已经晚了,死去的魂灵无法挽回,她整日跪在莫莉坟前痛哭——此处着重强调,莎莉流的可不是普通的眼泪,而是血泪!鲜红的血泪!
斑斑点点的红色洒落在坟墓前,犹如一朵朵红色的血玫瑰,凄美而哀婉。
至于尤拉,她的下场当然是在孤独寂寞中死去——咳血而死!临终时没有一个人陪伴,死后也无人问津,因为莎莉正在莫莉的坟前跪着呢,当然不可能想起她。
莫莉本来还想借鉴《公爵的情妇》,写自己的魂灵从坟墓中爬出来惩罚莎莉,但她终究还是没忍心。觉得让莎莉跪在自己的坟墓前就已经足够了。
看完这个故事,莫莉向两人道歉,请求她们的原谅。
没想到莎莉和尤拉都不介意,因为她俩完全被这个凄美的故事折服啦。
“坟前泣血,”莎莉眼中蓄满泪水,“多么浪漫的场面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那贫瘠的脑子,居然只想到跳河殉情,真是太没有想象力了。
莎莉在脑中勾勒出这样的画面:最好的朋友无知无觉地躺在坟墓中,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宣告着女孩的死去,而自己跪在坟前忏悔,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发出凄厉的哀嚎,每一声都痛彻心扉……
“如果莫莉你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莎莉啜泣着说,“我想我会跪在你坟前痛哭的,而且一定流的是血泪。”
莫莉动情地说:“不,你不需要流血泪,只需要一滴普普通通的眼泪,就足以抚慰我的魂灵,让我获得永恒的幸福。”
可是莎莉坚持自己一定要流血泪,直到把全身的血和泪都流干,才会在极度痛苦中追随莫莉而去。
这把莫莉感动坏了,她甚至开始感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写这个故事,或者说不该把莎莉和尤拉的结局安排得那么惨。
不过,两个当事人倒对她们的结局满意得很。
不提莎莉有多想在莫莉坟前泣血而亡,尤拉用力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在孤独寂寞中咳血而死……其实这个结局还真不赖——唉,我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悲惨啊,孤零零的,咳着血,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我,过问我。”
她双手放在胸前,幻想着:“我就那么一直吐啊吐啊,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都没能得到一丁点关爱。在无人问津的小屋中,我的身体渐渐冰凉,却没有一个人为我收尸,而最好的朋友,此刻却跪在另一个女孩的墓前!”
太悲惨了!太可怜了!
三个小女孩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都被这个故事虐得肝肠寸断。
她们一直哭了很久,反反复复地哭,刚有停下来的趋势,看一眼故事,立马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呜呜哇哇的架势仿佛能哭到天荒地老。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哭声才渐渐停息。
莎莉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抽抽噎噎问道:“莫莉,我能给这个故事画几幅插画吗?就画我跪在坟前泣血,还有尤拉在孤独中咳血而死的场面。”
莫莉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过,她提议:“我病重身亡的场面也要加进去呀,莎莉,大家都是好朋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莎莉表示自己一定会加上这幅画。
尤拉不放心地叮嘱:“拜托把我画得好看一点儿——苍白,瘦弱,凄惨,越惨越好,最好一看到就让人流泪。”
莎莉郑重承诺:“放心吧,我一定会画得非常非常凄美的,绝对不会毁了这么好的故事——要是没能画好,我自己都会良心不安,夜里睡着了也要爬起来扇自己两巴掌呐。”
当玛希进来给孩子们送点心时,就看到三个女孩子挤成一圈,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画着画。
她会心一笑,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放下点心,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第40章 为了庆祝三个孩子重归于好,以及莫莉的身体恢复健康——她当然已经……
为了庆祝三个孩子重归于好, 以及莫莉的身体恢复健康——她当然已经病愈,不然哪有精力搞那些恩恩怨怨的小把戏,玛希决定举行一场小小的聚会,邀请戴维斯夫妇和埃文斯夫妇带着孩子过来玩。
接着, 她又想:应该把费伊的名字也添进邀请名单, 因为她一直很关心三个孩子的事。
然后, 玛希不知不觉加上了更多熟人的名字,比如斯托克夫妇,法莫尔夫妇,布朗夫妇……
除此之外, 莫莉班上那些玩得来的小女孩们也被邀请成为聚会的小客人。
为了这个聚会,女主人一大早就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客人们要喝的葡萄酒,孩子们喜欢的樱桃汁……如果不喜欢喝葡萄酒和樱桃汁,也有几种口感甜蜜的花茶可供选择。
当然喽,各色点心同样必不可少, 除了常见的司康饼(点缀着花里胡哨的淡奶油、果酱和新鲜水果, 显得非常美味)以及水果派,还有一些诸如约克郡凝乳塔,巴腾堡蛋糕,红丝绒蛋糕之类的甜点。
空气中浮动着美妙的味道, 闻起来像春日的阳光,香甜而温暖——这叫小孩子怎么忍受得了!
莫莉像条小狗一样围着玛希裙边打转, 她什么也不说,光拿那种眼巴巴的小眼神瞅着你,时不时咽一咽口水, 作出那种“虽然我很想吃,但我乖乖听话, 不吵不闹”的可怜样子。
她知道玛希会心软。
果然,没过多久,莫莉就如愿以偿,得到了几块有瑕疵的小点心——口味上没有任何不足,只是卖相不大好看。
莫莉不是那种光吃不干的孩子,她吃完小点心就和班森一起,主动打扫起了卫生。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跑出,将门廊、窗台、客厅、桌椅、地板,以及所有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通通擦得铮亮,整栋房子焕然一新,干净得甚至能照出人影——虽说比较高的地方都由班森负责,但只要莫莉够得着,她都认认真真地打扫,丝毫没有偷过懒。
很少有孩子能把活儿干得这么漂亮,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干活,绞尽脑汁也要逃避大人的差使。
见到这一幕,玛希却并不感到欣慰或者开心,她心中生出淡淡的埋怨——对先前抚养莫莉的伍德夫妇的埋怨,她想:这孩子干活干得这么利索,可见在之前的家庭中干得不少——让小孩子干点活儿是应该的,但让小孩子干太多活,未免也太不体面了。
这个时候,威尔逊太太全然忘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莫莉干活时还在心里称赞她的勤快,觉得勤快的女孩才是好女孩。
她的想法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如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莫莉在她心里的印象从“女孩”变成了“孩子”。
威尔逊一家忙活了一天。
到了晚上,玛希给莫莉换上最体面的衣裳:红白拼色的方格裙——莫莉生病期间她亲手缝制的,预备作为病愈的小礼物,带花边的白围裙,白色长筒袜,结实漂亮的小羊皮靴子,再系上莫莉最喜欢的那条红色发带,一个可爱的小淑女诞生了!
莫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简直就像一位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公主。
她捧着脸,美滋滋地说:“真正的公主应该就是这样吧,真不敢相信我也有这么好看的时候——玛希,你看我像不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公主可不会像你这样疯疯癫癫乱跑乱跳,”玛希心里认为莫莉确实很像一位可爱的小公主,嘴上却故意说,“要是你矜持守礼一点儿,或许能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听了玛希的话,莫莉难得淑女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小会儿。
当她看到麦卡立什的小女孩们——有好朋友莎莉,尤拉,也有和她很谈得来的同学温妮,维娜,赫蒂,以及不怎么跟她谈得来的布朗姐妹,个个穿着色彩鲜艳的小裙子,牵着大人的手陆续到来,瞬间将所有矜持抛在脑后,像匹脱缰的小马,欢呼雀跃地冲向自己的朋友们。
“莎莉,尤拉,你们来啦!”莫莉用力抱住两个好朋友。
看到打扮得这么可爱的莫莉,莎莉由衷赞美道:“太美啦,莫莉,你今晚真是太美啦。”
尤拉表示赞同:“在你说话之前,我都没认出来是你呢。”
莫莉心里美得冒泡儿,得意洋洋地显摆道:“看到这条裙子了吗,是玛希给我做的新裙子,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两个好朋友一致夸赞这条裙子,都说这的确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裙子。
莫莉倒也没忘了其他朋友,她热情地拥抱了温妮,给了维娜一个灿烂的笑脸,真诚地欢迎赫蒂前来参加聚会。
就连布朗姐妹也得到了莫莉友善的接待:“迪莉娅,赛琳娜,你们好呀,自从我生了病,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啦,怪叫人想念的。对了,你们的妈妈没来吗?”
布朗太太当然不会来,别忘了,她还跟玛希结着仇呐,只有布朗先生带着两个女儿参加聚会。
迪莉娅快言快语:“我妈妈说了,‘我才不会去参加玛希的聚会,她那个人的脾气又硬又臭,谁乐意去受她的闲气就去吧,反正我不去’。”
布朗先生立马捂住小女儿的嘴,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莫莉生气地说:“玛希的脾气才不坏,从现在起,我要永远讨厌布朗太太了,谁叫她有一张说人坏话的嘴。”
赛琳娜翻了个白眼,“谁在乎你讨不讨厌,我们的妈妈我们自己喜欢。”
“好了,”布朗先生赶紧阻止这场纷争,“孩子们,别吵嘴啦,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请你们暂时摒弃前嫌,快快乐乐地玩一玩吧。”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对小女孩来说,参加聚会是件多么新奇有趣的事儿啊,为了这,也不是不可以暂时放下恩怨,尽情享受聚会的快乐时光。
大人有大人的社交,孩子有孩子的话题,小孩子并不愿老是跟在大人身边——那太无聊,太拘束了。
对此,莫莉早有准备,她将小伙伴们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可以供她们在里面说说笑笑,自自在在地度过一两个钟头。
大部分女孩第一次见到莫莉的房间,她们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里,对书桌上的木偶娃娃啧啧称叹——这是玛希让班森给莫莉买的玩具,玛希认为小孩子多多少少是应该有一些玩具的。
精美的胡桃木衣柜也吸引了一些目光——莎莉的爸爸,戴维斯先生的手艺,结实而不失美观,里面挂着莫莉的裙子。
墙上的挂画更是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莫莉?画得可真好啊。”温妮兴致勃勃地评价道。
“不,这是莎莉画的,”莫莉非常高兴地指着画上的两个沙漏人,介绍道,“你们看出来了吗,左边的那个是我,右边的那个是莎莉。”
女孩们异口同声称赞道:“太生动啦,太形象啦,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真是无与伦比的写实画作呀。”
莎莉被夸得脸蛋红红的,害羞地说:“请别这样夸我,再夸我都要不好意思啦。”
莫莉却迫不及待要让更多人看到好朋友莎莉的才华,她翻出莎莉为她的故事画的那三张插画,分享给大家伙儿看,
第一张是一个沙漏人躺在一块板子上(也许那块板子是张床?),两根直线代表了紧闭的双眼——这是重病身亡的莫莉。
第二张是一个沙漏人跪在一个正方形(其实是墓碑啦)前面,圆溜溜的脸上两道鲜红的印子——这是坟前泣血的莎莉。
第三张是一个躺着的沙漏人,两眼圆睁,象征着她死不瞑目,胸前一大块红色——这是咳血而亡的尤拉。
女孩们对这三幅画穷尽溢美之词,同时也对画作背后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尤拉主动说:“要我替大家念念这个故事吗?我敢打赌,只要听了这个故事,没有一个人能忍住不掉眼泪。”
这听起来有意思极了,大家一致请求尤拉来念这个故事。
于是,尤拉捧着手稿,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女孩们围坐成一圈,屏息凝气,安静聆听。
“……‘莎莉,莎莉!’,她于临终之际呼唤着这个名字,却无人应答。
她知道她挚爱的姐妹正与另一个女孩嬉戏玩闹,并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重病的她……
……她不断地呼唤着,呼唤着,凄厉的呼唤着,而后呼声渐弱……
她终于死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听众个个泪眼汪汪,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尤拉吸了吸鼻子,嗓音中带上一些哽咽、但她坚强地继续念了下去:“……那负心人跪在坟前,两行血泪滚滚而下。
她是如此的悔恨,可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她只能亲吻着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一一痛述自己的过失,‘莫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受到那坏女孩的引诱,以至于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是多么的懊悔,多么的痛苦啊——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
……”
读到流下血泪的地方,房间内出现了小小的啜泣声,似乎大家都为这凄美的故事而动容。
甚至有一个特别沉浸的女孩,忍不住指责道:“你干嘛要引诱莎莉同你玩呢,尤拉,你怎么这么坏呀!”
不过,当尤拉念到最后一部分,她咳血而死的地方,没人对她有意见了,因为她的下场实在太惨了——即便她引诱了莎莉,害得两个好朋友至死不能相见,也不能不为她悲惨的结局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
故事在一首小诗中结尾:
“我爱她,她不爱我
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也敌不过那人的一次引诱
坏女孩一笑
她就去了
她不回头
她看不见我
直到死亡唤醒她蒙蔽的心
可一切为时已晚
……
不忠的人,为何要在我坟前哭泣
那斑斑的血泪
只叫我冷眼旁观
那悲凄的呼号
只叫我视若无睹
……
坏心眼的女孩
你只管痛哭
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
这是上帝的惩罚
叫你在孤独寂寞中死去
……”
当玛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帮女孩围坐成一圈,将双手放在胸前,谁也没说话,个个虔诚而静默地流着眼泪。
她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的宗教仪式现场,忍不住叫道:“孩子们,你们这是在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