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玛希的问话打破了虔诚的静默,孩子们近乎埋怨地瞅了她一眼,怪她破……
玛希的问话打破了虔诚的静默, 孩子们近乎埋怨地瞅了她一眼,怪她破坏了氛围,但最基本的教养又使她们无法不对大人保持礼貌。
温妮答道:“威尔逊太太,我们在听莫莉写的故事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莫莉写得太好啦, 太感人啦, 让人没法儿不为此流泪。”
“是呀, 多么凄美的故事,我这辈子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故事。”
赫蒂陶醉地念道:“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真叫人心酸,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用手帕擦着泪, 一副感动得不轻的样子。
这帮没见识的小女孩,长到这么大还没受过三流文学的荼毒,猛然见到这类生离死别的故事,个个被迷得神魂颠倒。
哪怕是布朗姐妹——听故事之前,她俩暗下决心, 无论这故事写得有多好, 坚决要说不好看,绝不能助长了莫莉的威风,可故事听到一半,她俩就把自己的决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哭得鼻子都红啦。
看到这些孩子的表现,玛希怪惊讶的, 她知道莫莉写了一篇故事,但她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什么来呢,有几句通顺的句子就已经不得了了。
可现在, 看着面前这一双双泪汪汪的眼睛,一只只红彤彤的鼻子, 她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莫莉,可以给我看看你写的故事吗?”玛希问道。
莫莉爽快地答应了。
拿起那几页稿子,玛希先是有点吃惊,因为莫莉总共也没上过几天学,她没指望这孩子能学到多少东西。
玛希暗暗想到:不管故事写得怎么样,哪怕前言不搭后语,全是胡说八道,能拼写出这么多单词,也足以见得莫莉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闪而过,玛希定定神,认真看起了这个故事。
随后,她就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了。
她的嘴角老是自己往上翘,却又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拼命地、竭尽全力地往下压,反复拉扯之下,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疯狂抽搐。
脸上的五官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轻微的移动,有时候它们似乎想要聚在一起,有时候又似乎对彼此避之不及。
除此之外,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异常,轻微颤抖着,好像浑身上下都痒痒,又像是羊癫疯即将发作的征兆。
看到玛希这个样子,莫莉担心极了,忍不住问道:“玛希,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哦——不——不用担心——我很好。”玛希的嗓子似乎突然有了毛病,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仿佛正忍耐着某种痛苦。
莫莉不大相信,继续问道:“那你的脸怎么抽来抽去呀?”
“嗯——那是因为——因为这个故事太感人了,我正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是这样吗,那、那你的身子怎么在颤抖呀?”
“因为故事中的情节让我难忍悲伤。”
“说话断断续续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怕说快了让你们听到我的哽咽。”
每一个问题都得到了解释,莫莉终于相信玛希的异常是因为被她写的故事感动到了,这令她在羞涩之余不免有些得意。
好一会儿,玛希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柔声细语地询问:“莫莉,你愿意让我把这个故事拿去和其她先生太太欣赏吗?”
莫莉有点儿犹豫,和小伙伴分享自己写的故事不算什么,可要是拿去给大人们看,难免叫人感到难为情。
不过,玛希那么温柔地询问她,再加上小伙伴们纷纷怂恿,说:“这么好的故事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莫莉终究还是扭扭捏捏答应了。
玛希拿着莫莉的手稿去了客厅。
片刻后,客厅的方向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如此剧烈,几乎要将房顶掀翻,你无法分辨到底有哪些人在笑,似乎所有人的声音都在其中。
澎湃的快乐犹如汪洋大海、淹没了世间的一切,哪怕耶和华亲自降下福祉,也无法给世人带来如此剧烈的欢笑。
卧室内,女孩子们面面相觑。
莎莉猜测道:“一定是因为莫莉的故事写得太好了,大家都为这个故事喝彩。”
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应该就是这样。”
“连大人也为莫莉写的故事而倾倒。”尤拉与有荣焉。
维娜热烈夸赞:“真不愧是莫莉,假以时日,说不定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作家。”
温妮有不同的意见:“故事末尾的那首诗也写得不错呀,我觉得莫莉将来会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女诗人。”
“就不能既是作家也是诗人吗?”
“说的也是。”
“……”
孩子们热烈吹捧,给莫莉套上种种光环,布朗姐妹虽未参与吹捧,可看她们不甘的神色,就知道她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莫莉迷惑不已:“我写的明明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呀,为什么他们都在笑呢?”
在所有人都欣赏过莫莉的大作之后,玛希才将莫莉的手稿还回来,她的眼角处还残留着一点忍俊不禁的泪花——见到这泪花,莫莉松了口气,认定那些大人和玛希一样,都被感动得涕泪交加。
“好好保存这几页稿子,莫莉,”将手稿交给莫莉的时候,玛希叮嘱道,“等你长大了,它会成为你美好的回忆。
莫莉想象着:很多很多年以后,自己和朋友们都长大了,那时她们坐在一起,翻出儿时的手稿,共同回忆这段过往:凄美浪漫的故事,栩栩如生的插画,声情并茂的朗诵,以及小伙伴们围成一圈,边听故事边流泪……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幕。
于是,这孩子郑重承诺:“我会将它收好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莫莉要马上将稿子收进抽屉锁起来,因为其他女孩还想借去传抄呢。
最开始只有参加聚会的女孩们在传抄,后来班上的其她女孩子也想传抄,再后来其她年级的女孩子,甚至男孩子也有了这个念头……
孩子们狂热地抄写着故事中的字句,比如:“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坏女孩一笑,她就去了,她不回头,她看不见我”,或者“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这是上帝的惩罚”……
他们神神叨叨地念着这些字句,又哭又笑仿若发癫,还自己编出一些可笑的句子互相传看,至于具体是哪些句子,我们还是给这些孩子留些颜面吧。
当莫莉再次回到学校上学,她已经成为了主日学校的话题中心,每一个孩子都在议论她,以及她的大作。
从进入学校的那一刻起,关于莫莉的议论声就嗡嗡不断:“快看哪。”
“看谁?”
“当然是莫莉·威尔逊,你没看过她写的故事吗?”
“我当然看过,那确实是一篇举世无双的巨作,我敢肯定学校里没有一个孩子写得出来——看完那个故事后,我整整哭了两个钟头,眼睛都哭肿了。”
“她可真厉害。
“要是我去同她交朋友,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那可说不准。”
莫莉当然知道自己饱受关注,不禁感到飘飘然——那么多孩子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你,哪个小女孩能不膨胀。
她尽量装得风轻云淡,好像不知道,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自己,外界的毁誉对她来说分文不值,她淡泊名利,只是才华太过出众,才屡屡招来一些形如累赘的荣耀。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一个人太过出众,总会惹得一两个小人嫉妒她。
——你猜的没错,那个小人就是佩里。
莫莉那丫头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一定得意死了,佩里心中酸溜溜的,那么多孩子关注她,议论她,崇拜她,太让人羡慕了!为什么被关注的那个人就不是我呢?
佩里好酸,好眼红,好嫉妒,要是能让他享受到这份荣耀,他情愿用一切来换,哪怕死了也甘愿,可上天偏偏不愿施予眷顾,把这份荣耀安在了他最讨厌的女孩头上。
耳边的每一声赞誉都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再看到莫莉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别看她坐在那里,好像对其他人的声音听而不闻,但佩里敢肯定,她绝对享受着呢,表面越是不动声色,心里的小尾巴就翘得越高。
别问佩里为什么知道,因为他自个儿就是这样。
心里的酸意越积越多,佩里终于忍不住了,露出妒忌的嘴脸,大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全是一些小女孩的无聊幻想,那些情节可笑极了——跪在坟前泣血,我没见过哪个人真的流得出血泪来,尽做白日梦!”
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自个儿也暗戳戳想过:自己因为什么原因死了,所有同学,包括莫莉那丫头,跪在他坟前痛哭流涕,最好哭得死去活来,用血泪将泥土浸透——能看到这个场面,死了也不白死。
可他不能承认自己也这样设想过,他偏要诋毁,偏要挑刺,因为他的心已经泡在了柠檬汁里面,酸得不得了啦!
第42章 莫莉完全没被佩里的话打击到,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写的故……
莫莉完全没被佩里的话打击到,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写的故事,只有佩里一个人不喜欢,肯定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佩里的问题。
她抱着胳膊, 气定神闲:“要是你没看过我写的故事, 怎么会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呢?”
佩里涨红了脸, 狡辩道:“我才没有看过那么幼稚的东西,我是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因为那些傻瓜老是在那儿念叨。”
“喂,你说谁是傻瓜?”“傻瓜”们纷纷不干了。
面对一双双带着怒气的眼睛, 佩里知道自己引起了众怒,可他还是嘴硬:“谁应了就是谁。”
这下子可把大家彻底惹火了,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佩里舌战群雄,不甘示弱。
这时, 他的仇家, 小矮子布尼尔,冷不丁冒出一句:“佩里,我瞧见你偷看阿伯斯特桌上的抄本来着。”
此话一出,佩里瞬间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这孩子大惊失色:他明明是趁其他孩子都不在的时候偷偷看的,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偷看的行为会被发现!
不,不能承认, 不然他一定会被笑话死的!
佩里当即就要抵赖,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相信他。
孩子们纷纷取笑他,说:“要是看了故事的人是傻瓜, 那么佩里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大傻瓜。”
“我看他就是因为自己写不出这么好的故事,才说莫莉写的不好。”
“红眼病!柠檬精!”
布尼尔夸张地捏着鼻子, 大呼小叫道:“哎哟,哪来的酸味哟!哎哟,我的鼻子快要被熏坏了哟!”
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将佩里羞得面红耳赤。
莫莉神清气爽,得意洋洋:“承认吧,你就是为这个故事深深着迷,嘴上说不好看,其实背地里躲起来偷偷看。”
听到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动静,琼斯小姐赶了过来,她一直都挺关注莫莉和佩里,因为他俩打过架,所以她生怕这两个孩子又因为什么事儿打起来。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琼斯小姐一脸严肃地问道。
别看琼斯小姐是位年轻的小姐,一旦沉下脸来,没有孩子不心惊胆战,现场顿时为之一静。
莫莉抢占先机,大着胆子向琼斯小姐告状:“佩里说我的坏话,还骂大家是傻瓜。”
“是这样吗,佩里?”琼斯小姐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男孩。
男孩眼底清清楚楚地划过一丝慌乱,随后,他故作镇定,抵赖不认:“我没说过这话——琼斯小姐,你知道那丫头跟我有仇。”
可他忘了旁边还有那么多孩子看着,岂能容他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他胡说八道!”孩子们气愤不已
“别信他说的话,琼斯小姐,佩里认为莫莉写的故事太幼稚,说我们所有看故事的人都是傻瓜,我亲耳听到了!”
“我也亲耳听到了。”
“我也是。”
“他就是个酸柠檬!”已经有人叫上了佩里的新外号。
面对大家伙儿毫不留情的戳穿,佩里很明显慌了神,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琼斯小姐,声音因心虚变得结结巴巴:“嗯——呃——他们是一伙儿的,合起伙来诬陷我。”
可琼斯小姐明显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你把我也当成傻瓜了吗,佩里?难道班上所有同学都同莫莉是一伙的?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我要罚你把今天新学的词汇抄写二十遍,明天早上交给我,听到了吗?倘若明天没见到你的罚抄,就把你姑妈请到学校来。”
这下子,佩里不仅失去了面子——被琼斯小姐当众斥责,还失去了里子——背上了二十遍的罚抄,他又气又恨,但他知道这不是报仇的良机,只好忍辱负重,暂且咽下这口气。
琼斯小姐转头看向莫莉,对于莫莉写故事的事儿,她早已有所耳闻,但她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个什么故事,因此饶有兴趣地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听好几位太太提起过,说那是一篇非常非常有趣的故事。”
听到有好几位太太夸奖自己写的故事,莫莉既高兴又害羞,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稿——借给了班上的女孩子传抄,只能请她们暂时还回来,递给琼斯小姐。
琼斯小姐拿起手稿,像玛希一样为那好几页的内容吃了一惊:“莫莉,这些都是你亲手写的?”
莫莉点了点头。
琼斯小姐不认为光靠自己的教学能让一个孩子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掌握这么多单词,更何况莫莉还因为生病请了那么久的假,于是她猜想威尔逊夫妇放学后私下给孩子补了课。
即便补了课,这孩子的学习效率也实在惊人,要知道,莫莉刚入学的时候连字母都不认识呢。
奥珊·琼斯认真看起了手稿上的文字。
然后,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并且越扬越高,她拼命憋笑,以至于憋得肚子都痛了,天知道她是有多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莫莉迷茫地看着她:“琼斯小姐,你是在憋笑吗?”
琼斯小姐拼命咳嗽,不然她真的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了。
望着小女孩纯洁而茫然的眼睛,琼斯小姐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是的,我的确很高兴,因为你会拼写这么多单词,能创作这么——嗯,浪漫动人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学生如此出色,任凭是谁也会打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得到琼斯小姐的夸奖,莫莉兴奋得不得了,虽然类似的赞美她已听过许多,但琼斯小姐的夸赞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是她的老师。
“真的吗??,琼斯小姐,你真的认为我写得特别好?”莫莉一迭声问道,“可以说说你觉得哪儿写得最好吗,是我病重的部分,还是莎莉坟前泣血的部分,或者尤拉咳血而亡的部分?请告诉我吧,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有哪儿写的不好,也请你告诉我,好让我加以改正。”
琼斯小姐作为教师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巨大的挑战,想笑不能笑的滋味将她折磨得不轻。倘若放任自己,必定会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她只能苦苦忍耐,并且还要想方设法回答莫莉的问题:“最好的部分……让我想想……其实每一个部分都写得很好,文笔优美,感情——咳,真挚,如果一定要找出最好的地方,应该是末尾的那首小诗。”
这个回答并非敷衍,琼斯小姐当真觉得那诗写得不错,并且越说越这么认为,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末尾的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之后一连过了好几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主日学校风平浪静——佩里老老实实写完了二十遍的罚抄,因为他不想被请家长;温妮和维娜吵了一架,很快又和好了;罗德抄了阿伯斯特的作业,被阿伯斯特告到了老师那儿……
尽是诸如此类的小事,这类事每一天都在学校上演,并不值得特别说道。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似乎连空气也充满了无聊的气氛,孩子们急需一件新鲜刺激的事儿来打破这片平静——莫莉写的故事当然还算得上是有意思的话题,但热度已经在渐渐消退,毕竟再甜的甘蔗经过反复咀嚼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谁也不知道,一件震惊主日学校所有孩子的大事即将发生。
这天,琼斯小姐胳膊下夹着一张报纸——斯科敦日报。
这是镇上的报纸,一般会刊登一些当地的花边新闻,或者某些无根无据的传说,偶尔也会出现几篇牛头不对马嘴的短篇故事,以及看不出主题的、无病呻吟的诗歌。
总的来说,斯科敦日报没有任何权威性,你几乎从中找不出任何价值——除了给那些无聊的先生太太们打发时间。
因此,琼斯小姐夹着这么一张报纸,喜气洋洋地走上讲台,就是一件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孩子们,回到你们的座位上,罗德,那是你的座位吗?迪莉娅,赛琳娜,你们两姐妹别说话啦。佩里,你是不是非得挨上两鞭子才肯安静……”琼斯小姐很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课堂变得稍微像样一点儿,即便还有一些窸窸窣窣如同耗子偷东西般的声音,但那勉强在可以忍耐的范围。
她往讲台下扫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宣布道:“有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儿,要向大家分享——”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孩子们的胃口,才在一众急不可耐的目光中说出了这件喜事儿:“我们班的一位同学,莫莉·威尔逊,写的诗刊登在了斯科敦日报上!”
“嚯!”台下瞬间炸开了油锅
“谁,谁写的诗登上了报纸?”
“你没听见吗,是莫莉,莫莉·威尔逊!”
“是莫莉·威尔逊!”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莫莉的身上,看他们崇拜敬仰的样子,仿佛在注视着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莫莉不知所措,她稀里糊涂的,并不认为那个“莫莉”指的是自己,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写的诗居然能上报纸,即便是一份地方性的三流小报,也不该是一个孩子能上的呀。
可琼斯小姐确确实实在看着她,并对她露出鼓励的笑容,“莫莉,请走到讲台上来,当众念念你写的诗。”
“快去呀!”莎莉推了她一把。
莫莉做梦似的走上了讲台,从琼斯小姐手中接过报纸,并在报纸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自己写的那首小诗。
此时此刻,在斯科敦,在麦卡立什,在附近这一圈的地界上,不知有多少人在看这份报纸,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莫莉·威尔逊的大作。
很显然,我们的小莫莉就要“名留青史”啦!
第43章 大概是莫莉在讲台上发呆的时间太长,台下的孩子们按捺不住,叽叽咕……
大概是莫莉在讲台上发呆的时间太长, 台下的孩子们按捺不住,叽叽咕咕催促:“念呀,快念呀。”
看着手里的报纸,听着台下孩子们的催促, 莫莉这才如梦初醒, 她张了张嘴, 想要念诗,却忽然注意到那一双双的眼睛——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全都望着她, 盯着她,催促着她,她忽然感到一股羞怯与紧张,舌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结:“我——我——”
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莫莉心中一片绝望, 她恨自己不争气, 为什么平时说话说得那么流畅,一站到讲台上来舌头就开始不听使唤了呢?
莫莉急得脸蛋通红,可越急就越慌,越慌就越说不出话, 越说不出话就越急,她多想有人能将她从这尴尬的境地解救啊。
讲台下突然出现一道嘹亮的朗读声:“我爱她, 她不爱我——”
——是尤拉!
莎莉反应很快,立马跟着念了起来:“我爱她,她不爱我——”
越来越多的女孩同样跟着念了起来:“我爱她, 她不爱我——”
没有人笑话莫莉,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男孩子发出看好戏的嘲笑声, 立马被女孩们嘹亮的朗诵声压了下去。
在众多声音的包围下,莫莉奇迹般恢复了对舌头的控制,顺着念了下去:“我爱她,她不爱我,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她念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大声,先前的羞怯与紧张渐渐消失,到后来已经完全不紧张了。
由于开头的失利,莫莉想要表现得好一点儿,以弥补先前的过失,因此投入了太多不必要的感情——然而过分充沛的感情显得有那么一点儿虚假,过于注重抑扬顿挫又显得节奏不太自然。
不过谁也不会在乎这些的,这种虚假做作的朗诵是小孩子的通病,几乎所有学校的演讲会上都能发现它的影子,并且越是这样反而越容易得到赞美。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那一刻,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孩子们拼命鼓着掌手,都拍红了。
“太棒了,太美妙了,真是无与伦比的演讲呀。”
“哪怕苏珊·安东尼的演讲也不会这么动人。”
“能听到这样的朗诵,这辈子死而无憾啦。”
“……”
这些孩子像被下了降头似的,拼命说着莫莉的好话,用尽各种方式吹嘘她。
在他们口中,什么荷马但丁弥尔顿,比不上莫莉一根小指头,而莫莉写的这篇令人发笑的故事,足以拳打《奥德赛》,脚踢《忏悔录》,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旷世名著。
当琼斯小姐将一小笔稿费交给莫莉,教室里的热闹气氛达到了顶峰。
那可是5先令——整整四分之一镑!
麦卡立什有哪个孩子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顶多从父母手中得到一两个小硬币买糖,5先令对孩子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
更何况这笔钱是莫莉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那就更添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荣光。
孩子们羡慕极了,他们盯着莫莉手中的5先令,想象着要是自己得到了这笔巨款该怎么花——肯定能买很多糖,多到吃不完,多到把牙吃坏!
小孩子想象不出天堂是什么样子的,但如果可以随便吃糖,吃出蛀牙,吃得把牙齿掉光,对他们来说是比天堂更幸福的日子。
课堂纪律已被抛诸脑后,孩子们都在说话,他们谈论斯科敦日报,谈论莫莉写的诗,谈论那5先令的巨款……每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多得压根停不下嘴,教室里热闹得像养了一万只鸭子。
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格格不入——那就是佩里。
从琼斯小姐宣布好消息那个时候起,佩里就呆住了,完全呆住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莫莉有这个好运气——上了报纸,出了名,多风光,多得意啊!
莫莉走下讲台。途经佩里身边,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听到这声冷哼,佩里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猪尿泡,所有嚣张气焰漏得一干二净,再也抖不起来了。
下课后,孩子们纷纷围在莫莉座位边,把她当做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看待,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都热切地同她攀谈。
虽然这些孩子自己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但他们拼命找着话题,只要能同“上过报纸的莫莉”搭一句话,就足以使他们脸上有光,要是走了大运,额外得到一个笑脸,更是挺胸抬头,扬眉吐气的喜事!
其他班上的孩子——包括那些高年级的大孩子,也听到这个消息,一下课就跑过来,挤挤挨挨地扒在窗外往里看。
围观的孩子太多,难免推推搡搡,发生一些小小的摩擦,咒骂声此起彼伏,但看热闹的心思很快又占据上风:“莫莉·威尔逊是谁,她坐在哪儿?”
“好像是第一排的那个女孩。”
“胡说,明明应该是坐在中间的那个!”
“不对呀,威尔逊家的头发是金色的,莫莉的应该也是、而那个女孩的头发却是棕色的。”
“听说她是被收养的,棕色头发也不奇怪吧。”
“你们都不对,我听说她的头发是黑色的!”
孩子们吵吵嚷嚷,争执不下。
在这个时候,与莫莉同一个班级的孩子忽然产生了一种鲜明的优越感:其他班的只能扒在窗外看,而他们可是和莫莉一个班的同学,甚至还能和大名人搭得上话!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优越?
罗德·法莫尔就是其中一员。
此刻,他只要站在窗边,就有无数其他班的孩子主动来跟他搭话:“嘿,男孩,你们班上的女孩子哪个叫莫莉?”
罗德故作轻描淡写:“自己不会看吗,呶,就是黑头发的那个。”
“哇哦!”这些孩子齐齐发出一声惊叹,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的猴子一样。
“原来她就是莫莉。”
“长得蛮可爱的。”
“真是个黑发美人儿。”
“黑发……或许有罗马血统。”一个女孩子这样猜想。
孩子们叽叽呱呱,越传越乱,一开始只是猜测莫莉有罗马血统,后来就传成了莫莉是个来自罗马的贵族小姐,最后居然说她是罗马帝国王室之后,背负着重建帝国的神圣使命。
偶有几个孩子表达异议,说“那女孩长得好像比较结实”(当下的主流审美偏向于苍白柔弱),或者“黑发也不一定意味着就是贵族”,可很快就被其他孩子的声音淹没了。
这些孩子逐渐达成同一个观点:“怪不得莫莉·威尔逊有这个本事,原来她有罗马王室的高贵血统,天生就比较有才华。”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没人再注意到自己,罗德不满地唱了个反调:“从来没有听说她有罗马王室血统——我可是和她一个班的!”
(他着重强调了后面半句)
同班同学的身份确实比较有说服力,窗外看热闹的孩子问道:“那你怎么解释她的才华?”
“这当然好解释。”罗德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引导,“你们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仔细观察,她的脑袋是不是比其他人的都大?”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莫莉的脑袋。
莫莉觉得头顶凉凉的,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大家仔细研究着莫莉的脑袋:一开始觉得好像跟其他人的差不多,但越看越觉得似乎的确大了那么一点点,再仔细看看——嚯,大了足足一圈呐!
孩子们羡慕又敬畏地望着“大脑袋”,自认为已经彻底搞懂莫莉聪明有才华的原因——天生一颗大脑袋,当然比别的孩子聪明啰。
所以他们表现得不如莫莉也怪不得他们自个儿,谁叫爹妈没给他们生一颗大脑袋。
所有人都热切地谈论着莫莉的“大脑袋”,认定越大的脑袋装得进越多的知识,男孩子们这么认为,女孩子们也这么认为,一个个谈论的热火朝天,从各个角度论证“大脑袋”和“聪明度”之间的关系。
看着那些狂热的孩子,以及人群中唾沫横飞的好兄弟罗德,佩里心灰意冷,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没劲透了。
他,佩里·夏普没能享受到这种风光,全让莫莉一个人得意了。
不就是一首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更何况不管他怎么看,也没觉得莫莉那丫头的脑袋大在哪儿,相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要大一些,可所有人都说“莫莉有颗大脑袋”。
要么他们都是瞎子,要么他们都是骗子,很显然大家都没瞎,所以只能解释成他们都是骗子!
只要你有一点儿名气,所有人都会恭维你、赞美你,将坏的变成好的,好的变成更好的,给你添上种种虚假的光环,用尽各种方法佐证你生来就注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此刻,佩里深刻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游离于世界之外,从观众的视角审视着这出可笑的舞台剧,觉得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清醒的聪明人。
他不屑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将永远清醒,永远冷眼旁观,有时也会微微牵动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弧度,以嘲笑这愚蠢的世人。
第44章 关于莫莉的新闻不仅传遍了整个主日学校,更在整个麦卡立什掀起轩然……
关于莫莉的新闻不仅传遍了整个主日学校, 更在整个麦卡立什掀起轩然大波——一个入学不到两个月的小女孩,写了一首登上报纸的诗!天哪,这是多么传奇的故事,搞不好麦卡立什要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诗人呐!
至于斯科敦日报只不过是一个镇上的三流小报, 大多数时候刊登的也无非是些花边新闻, 这些都不重要, 没有人关心这个,重要的是:小女孩!写诗!上报纸!
在乡下地方,恐怕二十年也出不了一件像这么稀奇,这么有意思的事儿, 人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讲述着,到处去传播,到处去打听。
很快,连麦卡立什的狗也知道了这个大新闻。
玛希和班森当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 他们比其他人知道得更早。
玛希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念叨着:“真是没有想到,莫莉她才只是一个小女孩,谁家的孩子像她这样有出息呢, 你说是不是,班森?我敢肯定这孩子将来一定了不得, 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已显露不凡。”
她将报纸看了又看,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没有孩子比莫莉更聪明了——一个也没有!我看布朗太太还怎么有脸在我面前坚持那套说辞, 等我再见到她,一定要特地羞她一下。”
其实不止布朗太太, 村里的大多数太太都认为威尔逊家收养女孩是个不明智的选择,玛希对此心知肚明。
现在,看到莫莉这么争气,玛希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恨不得把这张报纸拿给所有人看,好让他们知道威尔逊家收养莫莉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她时不时走到窗前,看莫莉有没有到家,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人影——莫莉今天太忙了,放学后还有许多孩子来找她说话,每个人都想同她谈上那么一两句,并且热情地、真诚地邀请她一块去玩,虽说她一一拒绝,但这个过程依旧费了一番功夫。然后她和两个好朋友一起回家,路上又叽叽喳喳谈了很久,莎莉和尤拉都激动坏了,一遍遍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儿,快活的样子仿佛得到荣誉的是她们自己。
总之,由于各种各样的缘故,莫莉到家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她举着琼斯小姐给她的那张报纸,以及那五枚闪闪发光的硬币,隔着老远就欢天喜地地叫道:“玛希,你看我得到了什么?”
或许是急着分享自己的喜悦,莫莉甚至等不及从大门进入,直接翻过雪白的栅栏,踩着绿茵茵的草地,一路横冲直撞跑进来,并惊喜地发现班森也在家,
这正好方便她显摆:“你们看这是什么。”
莫莉将报纸和硬币举得高高的,极力让大家看清她手里的东西。
不待回答,她自己就迫不及待说了出来:“是我写的诗和稿费!琼斯小姐将我写的诗投到了报社,报社给了我五先令的稿费!”
说完,这孩子两眼亮亮地盯着面前的大人,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真厉害呀,”班森笑眯眯地说,“我活了四十多岁,也从来没有写出任何能够上报纸的作品,莫莉,你实在太棒啦。”
这句夸奖让莫莉快活得想要跳起来,别看她在学校里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那全是装的!因为她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个稍微有点本事就翘尾巴的孩子,只能拼命忍耐,摆出一幅对自己取得的成就不以为然的样子。可在玛希和班森面前,她显然不必假装,可以尽情显摆,尽情得意。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小女孩喋喋不休,“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写的诗能上报纸呢,我怎么会知道自己能得到这么大一笔稿费呢,哪怕是最好最好的美梦,也没梦到过这样的事儿。”
“你们知道吗,当琼斯小姐让我上台念诗的时候,我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一直在想,我们班还有哪个女孩子叫莫莉呀,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我自个儿,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想看看这是不是做梦,没想到真的还挺疼。”
“班上的孩子都羡慕死我了,个个眼巴巴地瞅着我,我敢肯定他们也想像我一样风光,特别是那个佩里,一看到他那个酸不拉叽的样子,我就想笑,可他再怎么酸,出风头的也是我,不是他……”
莫莉讲得口干舌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讲道:“我故意对他不屑冷笑,果然让那小子大受打击……还有很多孩子都想和我交朋友,男孩和女孩都有,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因为我写的诗上了报纸才跟我交朋友的,这种朋友才不是真心朋友,我最喜欢的还是莎莉和尤拉……”
“对了,玛希,琼斯小姐转交给我五先令的稿费,那可是好大好大一笔巨款,班上的孩子都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回家的路上一直小心捏在手里,生怕把钱搞丢,要是不小心弄丢了这么多钱,一定会心痛死的,你瞧,我手心里还有捏出来的汗。”
莫莉摊开掌心,果然汗津津的。
玛希忍俊不禁:“整整五先令,的确是笔巨款,你应该将它收起来,等到将来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可以用这笔钱去买。”
莫莉问道:“随便买什么都可以吗?”
玛希说:“不许全都用来买糖,会把你的牙吃坏的。”
莫莉趴在桌上,两手托腮,开始畅想:“这么大一笔巨款,可以买多少东西呀,我大概是麦卡立什最富有的孩子了,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家比得过我,哪怕只用其中一部分买糖,也可以做到吃一颗扔一颗,要不要这么做呢,要是当着佩里的面干这种事——”
莫莉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
谁不知道佩里·夏普是个多么嘴馋的家伙,要是她当着佩里的面吃一颗糖扔一颗糖,将是多么解气的场面,说不定会把那家伙活活气死呐!
“莫莉!”玛希无情地打断了莫莉的想象,她严厉而不失柔和地教训道,“你是不是过于骄傲了,刚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就想过吃一颗糖扔一颗糖的日子?你要真敢这么做,我不敢保证我不会揍你。”
莫莉缩了缩脑袋,狡辩道:“只是想一想。”
“想也不行。”玛希警告道,“再说我就真的要揍你。”
莫莉求助式地看向班森。
没想到班森拿起手杖,带上帽子,胳膊下夹着一张报纸,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咦,你要去哪儿呀?”莫莉疑惑地问道。
班森眨了眨眼,说:“去参加一些男士之间的活动。”
所谓男士之间的活动,其实就是去法莫尔家打牌。
法莫尔先生开了个磨坊,村里的面粉都是在他的磨坊里磨的,磨面粉期间等待的时间太长,先生们往往会在这个时间打牌消磨时间,久而久之,即便不磨面粉的日子也会有人去打牌。
但班森的目的显然不是打牌那么简单。
班森的行为提醒了玛希,她一拍脑门:“我可真是个傻瓜,莫莉,去换条好一点的裙子,再给自己梳个头,待会儿会有客人前来。”
说着,她忙忙匆匆上了楼。
等玛希再次下楼时,她已装扮一新:优雅体面的湖绿色翻领长裙,脖子上一条五十六颗的珍珠项链,头发重新梳理过,连鞋子也换了。
莫莉不解地问:“是很重要的客人吗,需不需要准备一些茶点——玛希,你怎么做起针线来啦?”
“别说话,乖乖坐在旁边。”玛希说。
莫莉大为不解,但她还是选择老实听话。
没过多久,斯托克太太上门了,她提着针线蓝子,来找玛希“做针线活儿”。
玛希装作不知道有人要来的样子,放下手里的活计,“惊讶”道:“亲爱的,请进吧,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斯托克太太自以为不找痕迹地瞥了莫莉一眼,说:“我打算给我们家的山姆做一顶帽子,但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式,特地来找你请教请教。”
玛希热情地说:“我也正打算给莫莉做顶帽子来着,不过针线上的事儿你应该请教请教费伊,她比我更为手巧。”
倘若斯托克太太真心想请教帽子的款式,应该去找费伊,可她却来找了玛希,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曹操曹操到,费伊同样提着一个针线篮子上门来了,“玛希,你在家吗,我来找你做针线活儿。”
玛希同样热情地招待了她。
接着,戴维斯太太,法莫尔太太,史密斯太太,埃文斯太太……纷纷打着做针线的名义前来做客。
莫莉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太太来找玛希做针线,难道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就连一向与玛希不对付的布朗太太——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登过威尔逊家的门,也提着一篮子烤好的小饼干,打着请玛希品鉴的名义上门做客。
莫莉越看越迷惑: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可从没见过有这么多太太同时上门,真是古怪极了。
第45章 威尔逊家极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几乎村里的所有妇女——除了少数几……
威尔逊家极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几乎村里的所有妇女——除了少数几个实在没空的,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上门拜访。
简单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被转移到了莫莉身上——她坐在玛希身边,用好奇的眼神观察着奇怪的大人们。
“多么文静可爱的姑娘, ”法莫尔太太说, “我家那小子一放学就跑出去撒疯, 不到晚饭时间见不到人影,倘若他能有半分莫莉的乖巧,足以叫我死而瞑目,但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天。”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调皮捣蛋, ”哈里斯太太——她是布尼尔的母亲,紧跟着说,“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莫莉小小年纪就会写诗,而布尼尔却连考试及格都难。”
埃文斯太太叹息道:“我家尤拉成天和莫莉一起玩,怎么就没学到莫莉的优点呢, 玛希, 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她会有出息的,我敢肯定这一点。”
“那还用说,谁家孩子在这个年纪就会写诗,并且写的诗还登上了报纸?”
“哪怕大人也很难做到, 莫莉真是不一般。”
“……”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夸奖着莫莉,同时恭维玛希, 说她教子有方,麦卡立什没有谁比她更会教孩子。
玛希心里乐开了花,大家的恭维声使她通体舒泰, 神清气爽,但她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表达一下谦虚:“会写诗而已, 算不得什么特别的本事。”
“瞎说,会写诗还不算本事?”戴维斯太太反驳。
玛希越发谦虚:“斯科敦日报也不是什么有权威性的报纸。”
“但莫莉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呀。”法莫尔太太说,“能上报纸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玛希假意贬损:“这孩子平时可调皮得很。”
“别要求太高啦,假设我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恐怕睡着了都能笑醒。”斯托克太太深表羡慕。
对于玛希这种家长,千万不要相信她口中任何关于孩子的批评,每一句的批评都是为了引出更多的夸耀,要是你相信了那些假模假样的贬低之词,那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傻瓜,聪明人就赶紧顺着夸吧。
显然,麦卡立什的妇女个个知情识趣,无数溢美之词如雪花般飞来——这一切全在玛希意料之中,她就是为了听人家恭维才装模作样说那些话。
埃文斯太太询问道:“玛希,我想请教一下,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想要将孩子培养得这么出色,我猜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玛希却说:“嗐,我从没操心过这些事儿,莫莉自己写着玩儿,谁能想到居然能上报纸呢。”
“从没操心过”,“自己写着玩儿”,“居然能上报纸”……简简单单的字句中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炫耀劲儿。
布朗太太坚决不信:“别把我们当傻瓜,你肯定教她了,如果不是你教的,那就是班森教的,没必要撒这种谎,我不信哪个孩子天生就会写诗。”
玛希看了布朗太太一眼,说:“确实没人教过她,我想大概莫莉天生就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能够自学成才——虽说她是个女孩子,可上帝愿意赐予她智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乔伊斯,你不能因为你家的孩子没有这个天分,就认为莫莉也没有吧,事实上她就是能够自学成才呀。”
此话一出,布朗太太气了个半死。
玛希心中暗爽,布朗太太的气恼,以及其他太太羡慕的表情,对她来说可谓是一种极高的精神享受,没有什么比炫耀孩子更令人快乐,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在场的每一位太太都很想知道莫莉是怎么自学成才的,假设这个方法可以通用,她们当然要回去鞭策自家孩子,好让自家孩子也能自学成才。
“可是我没有自学过呀。”莫莉诚实地说,她放学后从来不学习,尽跟小伙伴一起玩耍,偶尔也帮玛希做做家务。
“那你除了去学校上课,平时有没有看过什么书呢?”斯托克太太换了个问法。
莫莉想了想:“我以前和莎莉一起看过戴维斯先生的书,那本书叫——”
“好了,莫莉,”玛希赶紧打断,“那种闲书就别说了。”
戴维斯太太反应过来莫莉要说的是哪本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莫莉搞不懂为什么不能说,她觉得《公爵的情妇》是本好书,写故事的时候还模仿了其中一些优美的句子。
不过,既然玛希不让说,她就绞尽脑汁继续想:“我还去过班森的书房……”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莫莉身上,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期待能从中得到一份灵丹妙药,好回去用在自家孩子身上。
玛希有点儿惊讶,因为班森的书房里大多都是医学期刊,除了班森自己,任谁看了都头疼,难道莫莉还能从满篇的医学术语中汲取到知识吗?
莫莉确实看不懂医学术语,不过她看得懂别的东西:“我在书桌上看到了班森写的情书——”
玛希忽觉不妙。
“还有一本相册,里面夹满了小纸条,”莫莉兴致勃勃地说,“我以为只有我们小孩子才喜欢传小纸条,没想到大人也喜欢,那些句子可真浪漫呀。”
她记性不错,可以清清楚楚地背诵出来:“理我一下吧,亲爱的玛希,哪怕只是看我一眼,我的灵魂都将得到安息。”
“想你,每时每刻,今夜依旧无眠。”
“真诚地恳请吻一吻你的手,盼望你能答应。”
“亲吻你的脸颊,我的心肝,愿上帝永远在你左右。”
“……”
别看班森现在是位正直稳重的绅士,当他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其实挺热情似火的。
莫莉从情书和小纸条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那句“我爱她,她不爱我”,就是从“我爱你,你却不爱我,多狠的心肠”化用来的。
房间内鸦雀无声,大家伙儿目瞪口呆,没有一个说得出话来。
玛希痛苦地捂住脸,断断续续道:“莫莉——好孩子——快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吧——快去——别待在这里。”
莫莉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她纳闷地思索了半天,依旧没想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被赶走,只好暂且放下这个疑惑,找小伙伴们玩去了。
另一边,班森并不知道自己年轻时写的情书和小纸条被孩子翻了出来,并且宣扬得人尽皆知,他正在法莫尔家“打牌”呢。
可他到底是去打牌的,还是去炫孩子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当法莫尔先生见到班森,用夸张的语调问他:“班森,好先生,听说你家莫莉写的诗登上了斯科敦日报?”
班森低调沉稳地说:“是有这么回事。”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埃文斯先生,尤拉的父亲,也在这儿打牌,并且从其他人口中得到了这个新闻,此刻连声称赞,“你家孩子真是个顶呱呱。”
班森谦虚道:“不值一提,尤拉也是个好孩子呐。”
不管有谁夸赞莫莉,班森一律夸回去。
他夸法莫尔先生家的罗德:“虽然莫莉会写诗,但罗德也不错呀,这孩子是个机灵鬼。”
夸哈里斯家的布尼尔:“虽然莫莉写的诗登上了斯科敦日报,但布尼尔也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不比莫莉差呀。”
夸弗尔德先生家的温妮:“莫莉只是写了一首诗,得到了5先令的稿费,但温妮可是公认的好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很不错。”
夸布朗先生家的两姐妹:“莫莉的长处在于写作,但赛琳娜和迪莉娅也有自己的优点,纯真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他把每位先生家里的孩子都夸了个遍,毕竟莫莉只不过“写了首诗,登上了报纸,得到了一笔小小的稿费而已”,跟别的孩子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谦虚低调是绅士的品格,班森显然就是这么一位绅士,他对每个人都谦虚了一遍,人家越是在他面前夸赞莫莉,他就越要夸回去,他越夸别的孩子,人家就越要夸赞莫莉。
这天,无数家长的神经受到了刺激,谁不想自家孩子也出息一回,给自己长长脸?
无数孩子因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比如布朗家的两姐妹——布朗太太一回到家,就要求她们赶紧写首诗出来。
“妈妈,我们不会写诗。”赛琳娜眨巴着眼睛。
布朗太太板起了脸,“威尔逊家的女孩都会,你们为什么就不会?”
迪莉娅辩解道:“因为我们没学过呀。”
“莫莉也没学过,她是自己会的,”布朗太太蛮不讲理,“你们就不能自己学会吗?”
两个小女孩都呆住了,这种要求也太为难小孩子了吧。
可是,不管她们怎么说,布朗太太打定主意,一定要她们写。
实在没办法,布朗姐妹只好绞尽脑汁,胡乱拼凑了一篇。
《写一首诗》
妈妈要求我们写一首诗
这该怎么办呢
我们谁也不会写
家长总是胡搅蛮缠
真拿他们没办法
上帝呀
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我想成为妈妈的妈妈
这样我就可以要求她:
“乔伊斯,赶紧去给我写首诗!”
“写不出来,就揍你的屁股!”
第46章 可想而知,当布朗太太看到两姐妹写的歪诗,她是多么的气愤啊,她的……
可想而知, 当布朗太太看到两姐妹写的歪诗,她是多么的气愤啊,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鼓得像只大青蛙, 脸色涨得比猪肝还红。
咆哮声响彻整栋房子:“这就是你们写的诗!”
布朗姐妹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叫道:“快跑, 妈妈发狂啦!”
布朗先生老远就听到了妻子愤怒的咆哮和两个孩子的惊声尖叫,当他进门时,就看见孩子们上跳下窜,布朗太太满屋子追杀。
“这是怎么啦, 乔伊斯,孩子们犯了什么错,让你这么生气?”布朗先生问道。
看到爸爸,布朗姐妹仿佛看到了救星,纷纷跑到他背后躲起来。
布朗太太愤怒地向丈夫展示了两姐妹的佳作。
布朗先生又气又好笑:“赛琳娜, 迪莉娅, 看看你们写了些什么,怪不得乔伊斯要揍你们——换做是我,照样会发火。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干?”
两个女孩委屈巴巴地辩解, 说她们不会写诗,可妈妈偏偏要强迫她们写, 她们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干的。
布朗先生不认可这个理由:“不会写?那莫莉为什么会呢?她才上了两个月的学,你们都快上了一年啦。”
迪莉娅不服气地说:“那是因为莫莉有颗聪明的大脑袋。”
“大脑袋?”
“对呀,”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 “莫莉的脑袋有这——么大!(迪莉娅比出一个夸张的手势,相信我, 正常人的脑袋绝不会有这么大)大家都说她之所以这么聪明,就是因为她的脑袋比所有人都大。”
“布尼尔说莫莉的脑袋比他见过的最大的南瓜都要大。”
“罗德说脑袋越大就越聪明,因为大脑袋能够装下更多知识。”
“班上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羡慕莫莉的大脑袋。”
“我们的脑袋比不上莫莉那么大,当然没有她聪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瞎说!”布朗太太断然反驳,“我可没看出莫莉的脑袋比你们大到哪儿,也没听过脑袋大就更聪明这种说法。”
可布朗姐妹坚持说莫莉的脑袋就是比她们大,并且比她们两个人的加起来都要大。
一开始布朗太太还坚持自己的观点,但看到两个孩子说得信誓旦旦,她逐渐动摇,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布朗太太努力回想莫莉的样子,依稀记得她的脑袋的大小和其他孩子差不多,但又似乎的确要稍微大一点点,莫非那孩子当真有颗大脑袋?
越想越觉得好像就是那么回事,布朗太太不由转变了说法:“好吧,也许莫莉的脑袋的确要大一点,但我敢肯定不会大太多。”
迪莉娅埋怨道:“妈妈,你当初干嘛不努力一点,给我们生个聪明的大脑袋。”
“别怪我们不聪明,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因为你没给我们一颗聪明的脑袋。”赛琳娜批评道,“你老拿我们同莫莉比较,为什么不拿你自个儿同莫莉的妈妈比较,在生小孩这方面,你可比不过人家。”
似乎全世界的家长都是这样:总喜欢让自家的孩子向那些优秀的小孩看齐,却从来不要求自己向优秀的家长看齐,对待孩子和对待自己,他们有两套不一样的标准。
布朗姐妹虽然不能准确地总结出这种家长身上普遍存在的毛病,但她们已经无师自通了应对技巧,当然副作用就是会收获一个愤怒的母亲。
让我们为这两个孩子祈祷吧,阿门。
与此同时,佩里提着一只小木桶——里面装着一些刚从泥土中挖出来的蚯蚓,预备用来钓鱼,可当他提着桶,扛着鱼竿,去约小伙伴们一同到河边钓鱼时,却屡屡碰壁——罗德被关在家里看书,据说法莫尔夫妇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发誓要鞭策这孩子努力上进,山姆正抓耳挠腮地写作文,这是父母给他布置的作业,其他几个相熟的男孩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关于莫莉的话题,佩里一点儿也不想加入,扫兴地走开了。
看来今天是个坏日子,不太适合钓鱼,佩里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
然而左脚刚跨进门,他就看到费伊戴着眼镜,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费伊虽然年纪有点大了,却并没有老花眼,那副眼镜纯粹起个装饰作用,当她阅读重要的信件或者书籍,就会戴上眼镜以示郑重。
这个狡猾的男孩脚步一顿,立马不动声色地往门外退去,蹑手蹑脚的样子仿佛在做贼。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他即将逃脱升天之时,屋子里传出一道声音:“你要去哪儿,佩里?”
佩里悻悻地停下脚步,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没想去哪儿。”
“哼,没想去哪儿,那我怎么看见你在往外偷溜?”
费伊其实早就看到了佩里的身影,只是没有出声,那些可笑的举动被她尽收眼底。
“呃,我没有偷溜,姑妈,我是想去看书学习来着。”佩里虚伪地说。
“看书学习需要到外面去?哪怕撒谎也要动动脑筋,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别溜啦,赶紧给我进来。”费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小男孩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屋子,他知道姑妈叫他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费伊拿出纸和笔,要求他写点什么东西出来。
佩里没想到姑妈也中了莫莉的毒,如果不是莫莉,他敢肯定姑妈绝不会想到让自己写东西。
“我不会写的,”佩里满脸不屑,“你要写你自己写好了,我可不愿成为那种汲汲名利的庸俗之辈。”
他只会冷眼旁观,看世人在功名利禄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而他超然物外,压根儿不将虚名放在眼中。
费伊惊讶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怀疑:这孩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居然变成了圣人?
她不信佩里当真不为名利动心。
思索片刻,费伊说:“如果你能写出一首不错的诗或者文章,我就给你一英镑。”
一英镑!
佩里瞪大眼睛:“你真的愿意给我一英镑?”
刚刚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男孩立刻受到金钱的诱惑,没骨气地动了心。
费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她就知道是这样。
第47章 一只色彩艳丽的红额金翅雀落在窗台上,这是个爱美的家伙,脸上涂满……
一只色彩艳丽的红额金翅雀落在窗台上, 这是个爱美的家伙,脸上涂满了腮红,翅膀上带着一对金黄色的手套,它歪着脑袋, 打量着玻璃窗内刻苦用功的男孩。
没能引起任何注意。
于是它蹦了一下, 抖了抖翅膀, 翘了翘屁股,竭尽全力卖弄风骚。
这番卖力的表演终于争取为自己到了一丝关注,男孩隐忍地看了它一眼,眼中写满渴求, 但很快又克制地收回目光。
可见英镑的魔力多么巨大,竟能让一个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孩子老老实实待在桌前坐牢。
红额金翅雀断定这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拍拍翅膀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腰细腿长的大蜘蛛路过这里,这种蜘蛛又大又丑, 因此人们将其称之为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下窗内的人类小男孩, 抬起一只腿,礼貌地敲窗打招呼。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种诱惑好比在你面前摆上一块无主的金子,你很难控制自己不对金子动手, 除非你是个圣人——不,哪怕是圣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这是多大的考验呀!
然而,佩里硬是忍住了——多么坚定的意志力!多么可怕的忍耐力!拥有这样的心性,你说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国家总统我都敢信。
红衣主教也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 一只通体翠绿的纺织娘途经此地,这位内行的歌唱家用前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触须, 开始引吭高歌。它发出一连串悦耳动听的鸣叫,“轧织轧织”的歌声隔着玻璃窗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换作以往,佩里非逮住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不可,但英镑的魅力高于一切,使他短暂地压制住了其他的一切欲望。
作为麦卡立什最受欢迎的乡村歌星,纺织娘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冷待,这孩子竟对它视若无睹,看也不看它一眼,这令它大觉耻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并发誓不会再来。
佩里忍受住了外界的一切诱惑,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写作之中。他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奋笔疾书,或者翻开书看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奋笔疾书。
看到佩里刻苦写作的样子,费伊举起手帕,擦去一把欣慰的泪水,上回佩里主动翻书发生在什么时候?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费伊知道佩里性格跳脱不爱学习,可她从来没放弃过这孩子,她坚信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会引导的父母。
“能够见到这孩子努力上进,我已经死而无憾了,”费伊对自己说,“不管他写得怎么样,哪怕不尽人意,我也要夸上两句,给他一点儿鼓励。”
直到佩里拿着写好的文章站在她面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这就写完了?”费伊略微有些吃惊。
“全写完了。”佩里一脸得意,“喏,看吧。”
显而易见,男孩对自己的文采信心百倍。
这让费伊心中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莫非这孩子确实有一些未经发现的才华?
她戴上眼镜,郑重地开始阅读文章。
她的表情逐渐发生变化。
欣赏完佩里的大作,费伊太太的脑子完全冷静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和蔼的口吻说:“佩里,我想你的天赋大概不在这方面,咱们还是挖掘挖掘你其他方面的才能吧。”
佩里茫然了两秒钟,随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立刻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你要不要再看看,我觉得自己写得不错——真的!”
至少——佩里认为,比莫莉写的那玩意儿强上一百倍。
莫莉写的不过是些小女孩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小家子气得很,而他写的才是格局庞大,立意高远的好文章。
所谓的格局庞大,立意高远,是指他畅想自己成为一名伟大的救世主,将这个世界从末日中拯救,届时全世界的人都夸赞他,追捧他。通篇都是诸如此类的白日梦。
费伊认为:不管自己再看多少遍,也无法将一坨狗屎看出花来——确实是狗屎,前言不搭后语,其中充满了各种各样令人难以想象的文法错误,有些单词甚至还拼写错了。
可佩里坚信自己写的绝对是篇传世佳作,只是世人不懂得欣赏而已。
唉,他自艾自怜地想,这也不能怪姑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缺乏鉴赏名篇的眼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曲高和寡。真正的大作家总是孤独的,因为大多数的俗人跟不上他的思想境界,再好的作品也只能明珠蒙尘。
过去不是常有那种画家,音乐家,在世时默默无名,一旦死了,立刻就有人将他们捧到神坛上,哪怕一张擦屁股的纸都能卖出金子的价格。
佩里觉得自己大概跟梵高和巴赫差不多,非得等他死了,世人才会发现他的才华,可惜他年纪轻轻,暂时不想回归主的怀抱。
这位怀才不遇的大作家感叹了一下世情,又想起自己那一英镑来——没错,他已将那一英镑视作囊中之物,只不过寄存在姑妈那里而已。
可他万万没想到,姑妈居然耍赖!
“英镑,什么英镑?”
佩里立刻起了警觉心:“你说过要是我能写出一首诗或者一篇文章,你就愿意给我一英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是说了愿意给你一英镑,”费伊说,“可我要求的是一首不错的诗或者文章,而你显然没达到要求。”
听到这话,佩里大呼上当,早知姑妈如此不讲信用,他指定不会写一个字。
呕心沥血写出的文章最终一文不值,佩里心中骂骂咧咧,认为姑妈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自此以后,他就对人类这种生物失去了信任,他发誓自己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诱惑,哪怕给他两英镑,他也绝不动心。
斯科敦日报事件引起的写作热潮持续了好一阵子,大多数孩子除了多了一项来自家长的任务之外,并没有得到任何额外的好处,好在这股热潮终究渐渐平息,因为期末考试快到了,主日学校的孩子们都忙着复习。
期末考试的成绩直接关系到暑假质量,要是考个不及格,非但要挨揍,暑假期间还很有可能被关在家里念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孩子在外面玩——多么残酷的惩罚。
莫莉倒不怎么担心,学校里教的知识对她来说非常简单,听一遍就会,她甚至搞不懂那么简单的题为什么有人不会做,因此她优哉游哉,半点也不紧张。
佩里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平时贪玩好耍,直到考试临近,才发现自己啥也不会。
这个发现令他有点慌神,但他安慰自己:从现在起好好学习也来得及。
上个学期佩里一学期都没怎么念书,也没怎么写过作业,考试前两天翻了翻书,险之又险地过了及格线。
这回的情况比上个学期好得多——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三天,意味着他有整整三天的时间用来复习。
佩里的难兄难弟,罗德,和他一样,平时不读书,临时抱佛脚,都在为期末及格而发愁。
两个男孩约定一起复习,互相监督彼此,谁也不许分心。
一年级的孩子主要考三样:背诵圣经,拼写单词,以及一些简单的算术题。
他俩决定先搞定最简单的背诵部分。
罗德拿着书,随意抽了一段叫佩里背诵。
这一段佩里正好不熟,因此他背得磕磕绊绊:“世人遭遇的,兽——兽也遭遇,所遭遇的都是——呃——都是一样;这个怎样——呃——呃——”
他虚起眼睛,用眼角余光偷瞄书上的内容。
罗德铁面无私,及时喝止:“嘿,你干嘛呢,哥们儿,想偷看是不是?”
佩里撇撇嘴:“看一眼又怎样,别那么小气——轮到你背诵时,我也让你看。”
罗德不为所动:“难道你到了琼斯小姐面前也能偷看?你若真能做到,我倒要佩服你的本事哩。”
这倒也是,佩里只好绞尽脑汁,接着往下背:“这个怎样——怎样——嗯——怎样——老兄,给个提示。”
“怎样死。”
“对,这个怎样死,那个——那个也怎样死,气息——气息都是——嗯——都是一——一样的,人不能——不能——不能——兄弟,再给句提示。”
“强。”
“人不能强——强——呃——强——”佩里眼巴巴地瞅着罗德。
“强于兽。”
“哦,人不能强于兽——嗯——嗯,接下来呢?”
“到底是我背还是你背?”罗德翻了个白眼。
佩里垮下脸,没好气地说:“我不信你就背得下来。”
罗德的背诵水平确实跟佩里差不多。
两个孩子愁云惨淡,一齐唉声叹气,觉得自己这回肯定完蛋了,但又没有完全死心,互相给对方打气,试图振作起来,齐心协力度过这道难关。
他们想象要是通过了考试,将会迎来多么美好的假期。
“到时候我要天天去钓鱼,从早钓到晚,钓上一整天。”佩里兴致勃勃地说。
“天天去?那你很快就腻了。”罗德不看好这个想法。
佩里肯定自己不会腻:“如果光是钓鱼,也许会腻,但如果我用钓上来的鱼搞野炊呢。”
罗德一下子来了兴趣:“野炊?”
佩里分享自己的计划,他打算约上三五几个小伙伴一块儿去野炊,食材方面主要靠钓鱼以及——嗯,去菜地偷菜(偷菜是麦卡立什孩子们的传统,每个孩子都做过自家菜地里的小贼,他们干这种事儿的时候甚至不会产生半分羞愧之心),至于调料嘛,那就更简单了,去厨房里搜罗搜罗不就有了吗?
听到这个计划,罗德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恳请佩里到时千万不要忘了自己,务必要记得叫他一块儿去,佩里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孩子说得唾沫横飞,越聊越起劲,好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复习吗,怎么在这儿聊起天来了?
“是谁开的头?”佩里不悦地质问,“说好了要复习,为什么尽在这儿瞎聊?”
“是你。”罗德指出。
“乱讲,明明是你!干嘛要把自己的过错栽赃到我头上?这可不太厚道。”
“得了吧,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说你计划假期去钓鱼?”
“先提起的假期这两个字的人是你吧,罗德。”
这对好兄弟互相指责,谁也不肯背这口锅,于是理所当然地闹翻了。
佩里火大道:“自个儿复习吧,你这个人老是讲闲话,我可不要跟你坐在一起。”
“哼,谁稀罕!当我想跟你坐在一块儿呐。”罗德不甘示弱。
好兄弟就此拆伙,谁也不再搭理谁。
佩里跑去挨着山姆坐,同山姆结伴做算术题。
起初他立誓自己要好好学习,绝不中途开小差,可算术实在太难,他忍不住抓痒、挠头、抠脚,接着又啃了一下指甲,非常细致地撕去了指头上一块翘起的皮。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消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佩里决定从现在起要认真做题,不再浪费一秒钟。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毫无意义的数字,然后不知不觉画起了火柴人。
过了一会儿,他翻出一本图画书,参照图画书画更精致的火柴人。
又过了一会儿,老实孩子山姆被拖下了水,和佩里一起专心致志地画火柴人。
这样的复习方式有多高的效率想可想而知,随着时间的流逝,期末考试的日子到了。
第48章 期末考试这一天,主日学校的氛围格外肃穆,所有孩子,不管哪个年级……
期末考试这一天, 主日学校的氛围格外肃穆,所有孩子,不管哪个年级,都端端正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大气也不敢出, 安分得像一颗颗栽进土里的萝卜。
平日里永不消停的的窃窃私语以及层出不穷的小动作此时荡然无存, 只有刷刷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在教室里回荡,孩子们抓紧最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地看书,至于这份努力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 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当钟声响起,奥珊·琼斯走进教室那一刻,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峰,许多准备不充分的孩子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 犹如一群被猎枪指着的可怜兔子,哪怕像莎莉和尤拉这样的好学生,也忍不住露出心惊胆战的表情。
琼斯小姐坐在讲台上,往台下扫视一圈, 看到了一张张凄惶无助的小脸——哪怕是路易十四上断头台的时候也不曾露出过这样可怜的表情呢,一时间她竟怀疑自己的身份其实不是教师, 而是一名残酷的刽子手,台下坐着的其实也不是她的学生,而是一群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刑犯。
不管怎么说, 期末考试总是要进行的。
琼斯小姐翻开一本精装版的圣经,这是她过世的老祖母传给她的, 里面有许多整页的彩色插画,孩子们苦大仇深地盯着她手上的书,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温妮·弗尔德。”琼斯小姐开始挨个儿点名。
被点到名的温妮哆哆嗦嗦站起来,手软脚软地走到讲台前。
琼斯小姐随机挑选了一段让她背诵。
可喜可贺,这一段正是温妮记得最熟的一段,虽然声音有点发抖,但她还是完完整整地背了出来。
琼斯小姐点了点头,示意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当温妮回到座位坐下来时,整个人看上去快要虚脱了。
接下来,琼斯小姐又点了几个孩子的名字,韦伯斯特流畅地背完了抽查的内容,布尼尔虽然忘了几句,依旧侥幸过了关,尤拉背得磕磕绊绊,中间背错了几个字,因此被扣了几分……
轮到莎莉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由于她过度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急得差点儿掉眼泪。
看到莎莉这个样子,莫莉恨不能以身相替。
好在莎莉终究缓过神来,渐渐回忆了起书上的内容。
莎莉之后下一个就是莫莉,她无所畏惧,考试范围内的所有内容她都完完整整背下来了,每个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莫莉信心百倍地走到琼斯小姐面前,准备迎接挑战。
然而,或许是看在莫莉入学时间尚短的份上,琼斯小姐特地挑了最短最简单的一段。
这令莫莉有点儿失望,她内心深处挺希望琼斯小姐能够考察最难的内容,太过简单反而让她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殊不知多少孩子嫉妒这个幸运儿嫉妒得快要发疯。
莫莉没趣地背完了最简单的那段,得了个满分——太没挑战,并不觉得荣耀。
先被点名的孩子已经获得了解脱,排在后面的则要忍受更长时间的折磨。
佩里一会儿希望老师赶紧点到自己,一会儿又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他被这两种反复无常的念头折磨得身心憔悴,并因此痛恨起了第一个发明考试的人,觉得那个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最可怕的一刻终究到来了。
“佩里·夏普。”琼斯小姐叫了佩里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佩里头晕目眩,胸口处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咚咚咚跳得飞快,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那只兔子快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了。
他白着一张脸,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走到讲台前,战战兢兢等待指示。
琼斯小姐仔细观察了一下佩里的脸色,意味不明地说:“如果你课堂上认真听课,放学后按时完成作业,我想你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好了,现在请你将摩西十诫完完整整地背诵出来。”
摩西十诫?
佩里费劲地思索了一番,不太熟,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不过有一点他倒记得很清楚——这一段特别长。
他立刻认为琼斯小姐在为难自己,不然她为什么没让人家背这么长的内容?就像那个莫莉·威尔逊,背诵的部分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实在太不公平了!
佩里迅速偷瞄了琼斯小姐一眼,敢怒不敢言,在心里骂了她好几句,才委委屈屈开始背诵:“第一诫,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这是他记得最熟的一句)。”
从第二诫起,他就背得断断续续:“第二诫,不可——不可——呃,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不可不可跪拜那些像(此处明显漏了一句);也不可侍奉它,因为我耶和华是你的神(此处又漏了一句,并且背出来的这一句也背错了)。恨我的,我必——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再次漏了一句);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呃——向他们发慈爱(漏句两个字已经说腻了)。”
第三诫比较短,勉强应付完毕。
背到第四诫,他卡壳到几乎已经背不下去了:“……但第七日是——嗯——是——是向耶和华—你神当守的安息日。这一日你和你的儿女——儿女……”
他对后面的内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不由用眼角余光去瞄罗德和山姆,焦灼地等待两人给予提示。
可山姆突然犯了怯,他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实在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弄鬼,只好垂下眼皮,避开佩里的目光。
佩里气得双眼喷火:这小子也太不可靠了!
罗德倒是硬着头皮给了提示,然而毫无作用谁——鬼才看得懂那开开合合的口型说的是什么!
佩里卡了整整一分钟。
这一分钟是何等漫长的一分钟——据说人死之前会出现走马灯现象,看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佩里想起了自己藏在枕头里的几个硬币,那是他的所有财产,书桌抽屉里关着一只摔断了一条腿的屎壳郎,以及他在山上捡来的几颗石子儿,两块破铜片,一条眼镜腿儿……他还想起了自己爱过恨过的所有人,前者当然是指他的姑妈和他的好兄弟,后者包括所有得罪过他的男孩子,女孩子只有莫莉一个,那丫头尤其可恨,占据了他的仇恨名单的第一位……
佩里的思维空前活跃,一瞬间穿越了全宇宙,到达了人类无法企及的巅峰,哪怕十个爱因斯坦加起来也无法与他匹敌。
一分钟过去了,琼斯小姐终于大发慈悲,放他回到座位上去。
佩里浑浑噩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魂魄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至于他究竟过没过关,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49章 背诵仅是个开端,拼写和算术才是所有孩子最痛恨的部分,尽管拼写的……
背诵仅是个开端, 拼写和算术才是所有孩子最痛恨的部分,尽管拼写的单词很简单,大多是些“阳光”,“花朵”, “小鸟”, “苹果”一类常见的词汇, 但依旧有大把大把的孩子抓耳挠腮,像莫莉这样的好记性毕竟只是少数,更多孩子早已将学过的内容还给了老师,知识平滑的从他们脑子里路过, 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在这个时候,“聪明”的孩子各有各的绝招。
布尼尔支着脖子,偷看旁边韦伯斯特的答案,由于隔着一些距离,看得不太清楚, 他的脖子越伸越长, 几乎成了一架天平——脑袋在这边,身子在那边,一高一低,中间只有一截脖子作为连接两端的杠杆。他看得那么专心, 完全没发现琼斯小姐不知何时已走到身边。
琼斯小姐脸色漆黑,她一言不发, 静静注视着布尼尔的一举一动,周围的孩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几秒钟后, 琼斯小姐揪着布尼尔的耳朵,像拎一只鸡一样将这个小男孩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这场小插曲并没有刹住不正之风, 每个孩子都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个儿拥有不被发现的本事。
瑞利,尤拉的兄弟,正在鬼鬼祟祟地传小纸条儿,他在纸条上写了个问号,然后将纸条团成一团,往某个方向扔去。
不巧的是,纸团扔得有点歪,并没有抵达预想的目的地,它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正好滚在过道中央。
琼斯小姐弯下腰,捡起小纸团,对瑞利投去严厉的一眼,这孩子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搞小动作了。
接连出现两个失败者,孩子们的小动作更加隐蔽。
佩里事先在书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抄,全是自认为很有可能要考的内容,他确信这种方式足够安全,绝不会轻易暴露。
男孩小心翼翼掀起答题纸的一角,迅速瞄了一眼,同时支着耳朵,机警地注意着琼斯小姐的动向——她正背对着自己,赶紧再看一眼!不好,她转过来了,快快将答题纸盖回去!
琼斯小姐在过道中走来走去,几次路过佩里身边,却始终没有发现这孩子藏在答题纸下的小抄。
你以为这样就能成功作到弊吗?
当然不!
佩里晦气地发现,小抄里面的内容居然一个也没考到!一个也没有!
哪怕有一个也好啊。佩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一个人怎么能点背到这种程度。
男孩火冒三丈,认定自己是被小鬼缠住了,不然绝不会如此倒霉,他在心中咒骂了一万句脏话,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打的小抄毫无作用,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方法——左顾右盼。
佩里往左边瞟了一眼,正巧与罗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种未经知识洗礼的清澈。
于是他明白了:指望不了罗德,这家伙还指望他呐。
他又往右边瞟了一眼,坐在右边的家伙正是莫莉——已经把题目做完了,正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地玩耍,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指尖轻快地转着笔,怡然自得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看这丫头神气的样子,活像一只骄傲的小母鸡。
哼,有什么可神气的。佩里酸不溜秋地想。
他一边酸,还一边偷瞄人家的答案,可惜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过道,实在难以看清。
更恼火的是,莫莉敏锐地发觉了佩里的动作,她冲着佩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气的用胳膊将答案遮住,一扭头,留给佩里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佩里心中大骂:不看就不看,真是个小气鬼!
连最后一条路都被堵死,佩里只能对着答题纸干瞪眼,他抓耳挠腮,拼命思索着答案,贫瘠的脑子几乎要被榨干,最后连蒙带猜填上一些,剩余的部分只能胡写一气,勉强不让答题纸空着。
考试完毕之后,孩子们陷入焦虑之中,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考得很不好,他们互相对比答案,要是答案一样,就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庆幸自己蒙对了,要是答案不一样,立刻露出天塌地陷的表情,表现得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完全没有任何及格的希望了,有时也暗戳戳期望:万一我的答案是正确的,别人的答案是错误的……
他们一遍遍对着答案,焦虑,欢喜,发愁,庆幸……教室里众生百态。
琼斯小姐当天就批改完了所有孩子的答题纸,放学前就张贴了成绩。
除了几个好学生第一时间涌上去看成绩,其他孩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
“我不敢看,真的不敢,”莎莉低声说,“背诵圣经的时候我表现得太差了,万一琼斯小姐不让我及格该怎么办呢,妈妈会骂我的——考得稍微差一点儿倒没什么,连及格分数都达不到,那就太丢人了。”
“谁不是呢,”尤拉焦灼不安,“我也背错了好几个字,而且对答案的时候发现算术题目错了好几道,只有拼写稍微好一点儿——我担心自己连续两科都不及格。”
她俩齐齐看向莫莉,央求道:“莫莉,你去看吧,你一定不会害怕看成绩的,因为你考得很好,求求你啦,帮我们看一看吧。”
莫莉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
她走到布告栏前,还没看就得知了自己的成绩——
“第一名来了,莫莉她考了满分!”
“背诵,拼写和算术全都是满分!她是唯一一个全部满分的孩子。”
“真厉害呀,她才上了两个多月的学。”
“……”
听到这样的议论,莫莉心里偷偷翘了翘小尾巴,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虚荣心,这样的风头令她暗爽不已。
但她表面上装出一派镇定从容的样子,似乎并不为考了满分而欣喜得意,也没露出任何张狂之色,于是赢得一片赞誉,个个都说她有大将之风。
谁也不知道莫莉的心理活动,只看到这女孩神色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布告栏上的成绩,稍微露出一点儿喜色——莎莉和尤拉白担了一场心,她俩考得都挺不错。
接着再往下看,见到某个熟悉的名字,莫莉顿时幸灾乐祸,几乎快要笑出声来——她得知自己考了第一名时都没这么高兴,一看到佩里倒霉,却发自内心地感到狂喜,莫莉觉得自己有时候确实挺坏的,她承认自己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孩,但她不打算改正。
第50章 注:末尾小修
“……”
沉默。
“……”
还是沉默。
佩里早已对自己的成绩有了大致猜测, 他估摸着应该考得很糟,并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不管考多少分,哪怕不及格,都能坦然接受, 心平气和地面对一切。
然而, 当他看到自己的成绩——离及格只差一分, 立马忘了什么心平气和,气急败坏地冒出一句脏话:“***!”
从那愤怒到快要喷火的目光,以及因过于气愤而涨得通红的脸蛋,可以看出佩里对琼斯小姐的意见大得不得了。
罗德郁闷地叹了口气, 不太走心地安慰道:“得了吧,哥们儿,犯不着这样发火,我也没及格呀。”
佩里,罗德, 山姆, 三个孩子中只有山姆一个人及了格,因为他平时就是一个认真上课的孩子,另外两个都为自己以往贪玩好耍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佩里将牙咬得咯咯响,气呼呼道:“那可不一样, 你距离及格线差了整整二十分,而我只差一分, 仅仅一分!琼斯小姐也太吝啬了,就算多给我一分又怎么样呢,她竟然连一分都舍不得!”
要是差个十分八分的, 他反而不会有意见,只差一分——这令他非常不爽。
“如果我是老师, ”佩里说,“我就会给我的学生多加一分。”
罗德和山姆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因为如果是他们自个儿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觉得很不爽,他们感同身受,义愤填膺,认为:“琼斯小姐是不太厚道,她怎么连一分都不肯给你,太坏了,太吝啬了……”
就在几个男孩同仇敌忾之时,背后冷不丁传来这样一道声音:“哼,你们说老师坏话,我要去告诉她。”
几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到莫莉站在他们后头,不满地盯着他们,明明她的个子也不算高,却硬是摆出一幅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姿态,注视他们的目光好像在注视一群弱小可怜的爬虫。
莫莉的话将山姆被吓住了,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有点呆,也没什么心眼,一听到莫莉说要告老师,立刻手软脚麻,害怕不已。
“对、对不起,莫莉,我错啦,求你别跟琼斯小姐说,我只讲了两句坏话呀,别告我的状,好不好?”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这颗鹅卵石表面光滑,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在小孩子当中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山姆的眼睛都快粘在石头上面了,纵然心痛万分,依旧狠心将自己的宝贝送了出去,讨好道:“要是你不告我的状,我就把这颗‘白皇后’送给你。”
这孩子竟无师自通了贿赂技巧,可见再老实的孩子遇到生死危机,脑子也会灵光起来的。
可这个做法大大激怒了另外两名同伴。
佩里和罗德一人给了他一胳膊肘,痛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叛徒/软骨头!”佩里/罗德大骂。
佩里怒目而视:“山姆,你这个怂包,孬种,你怎么敢对莫莉那丫头摇尾乞怜,一点骨气也没有,真令人羞于为伍,你要是再敢向她求饶,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永远也不跟你讲话!”
山姆手足无措,努力替自己解释:“不,我不是想——只是——她说要向琼斯小姐告状!”
“告状又怎么样,大不了挨一顿揍,难道你还怕挨揍?”佩里眼中流露出鄙视的目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男子汉害怕挨揍吧?哦,你害怕?好宝宝,乖孩子,快回家躲进妈妈裙子底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
“就是,”罗德说,“我没见过哪个男孩子像你这么怂,人家吓唬吓唬你,你就恨不得去当人家的狗。哼,女孩子的走狗!你可真不害臊,我都替你脸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羞得山姆抬不起头。
莫莉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这场内讧,插嘴道:“照这么说,山姆是软骨头,你们的骨头就很硬啰。”
别看佩里骂山姆骂得那么起劲,其实他自个儿心里也挺怕莫莉去向琼斯小姐告状,但他绝不愿向莫莉低头认输:“你这个告状精,就知道告状,有本事就去告呀,看我怕不怕你。”
“哼,你以为我不敢告吗?我现在就去告状!我要跟老师说你们考试不及格,还在背后说她坏话!”
“有些人考了个第一名,就自以为不得了,”佩里阴阳怪气,“好学生,狗腿子,看把你得意的。”
“我考第一名是我的本事,你没考第一名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不想吗?”莫莉有条有理,“不,是因为你做不到。”
女孩嘲笑道:“考试不及格的人就知道在这儿发酸。”
说着,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夸张地耸着鼻子,作出嗅空气的动作,“哎哟,哪来的酸味哟,怎么这么浓哟。”
佩里气坏了。
过去,他对女孩的印象是“某种柔弱、胆小、愚蠢、爱尖叫的东西”,可现在,莫莉刷新了他的印象,让他知道女孩子原来还可以是“告状精、烦人精、小气鬼、讨厌鬼……”
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女孩,莫莉·威尔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讨厌的人!他甚至不愿用女孩这个词来称呼她,她就是个——对,她就是个臭丫头!
佩里攥紧了拳头,随着这个动作,那头羊毛般的小卷毛似乎炸得更蓬松了,他压抑着怒火,在莫莉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嗓子里挤出一声威胁:“再说一句试试。”
莫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敢跟自己打架,她可不怕这家伙,立马撸起袖子,挑衅道:“就说,就说,看你敢把我怎样。”
两个孩子额头顶额头,眼睛对眼睛、像两头斗牛场上的牛一样,围着中心绕圈儿,谁也不肯让谁
他俩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莎莉,尤拉,班上的其他女孩子,以及所有男孩子,都围拢了过来。
有的面带担忧,担心他俩真的打起来,有的满脸兴奋,想要看一场上次那样的好戏——那一次,莫莉和佩里将教室外的草皮都抓秃了,战况之激烈举世罕见,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带来一场同样精彩的打斗。
看热闹的孩子里三圈外三圈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人越多,场上的两个当事人就越不肯向对方低头,倘若随随便便低了头,往后在孩子圈中就没法儿混啦。
对此佩里深有体会,但他也知道这丫头手段狠辣,当真打起来,自己大概率不是她的对手,这叫他心里有些犯怵——万一再次当众输给莫莉,面子就彻底丢完了,可要是不打,这么多孩子看着,还没动手就认输,大家肯定会嘲笑他,说他是个怂包。
佩里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亮了拳头。
偏偏莫莉不依不饶:“动手呀,怎么半天不动手呀,不会是不敢吧。”
佩里恨死她这张破嘴了,“再多说一句,我就动手!”
“现在说了,动呀,动呀。”
“你——信不信我一拳砸破你的头!”
“不——信!”
“我还能扇歪你的鼻子!”
“是吗?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看你怎么扇歪我的鼻子。”
“我——我还能拔光你的头发,叫你变成秃子!打掉你的牙齿,叫你没牙吃饭,只能活活饿死!”
“说了半天,就是不敢动手,原来佩里·夏普只会放大话呀。略略略,你这个大话精!”莫莉扒眼皮,吐舌头,极尽挑衅嘲讽之能。
佩里被架在那里下不来台,他真想动手给莫莉点颜色瞧瞧,可他又觉得自己打不过人家,而且他还听到周围的孩子在议论:“说了半天,这两个人怎么还不动手?”
“依我看,莫莉不像是害怕动手的样子,反倒是佩里,光是嘴巴上嚷得凶,实际上就是不敢动。”
“他不会是怂了吧。”
“我觉得他就是怂了,上次他就没打过莫莉,这次照样打不过。”
人群中有看热闹的小男孩怪吼怪叫:“动手呀,佩里,你不会在害怕一个女孩子吧。”
“女孩子怎么啦,”围观的女孩替莫莉说话,“女孩子也能将他揍趴,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上次佩里被揍趴的场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呐。”
听到这些话,佩里气得脸红脖子粗。
莫莉挑衅地看着他,表情更加得意了。
不过班上的孩子也不是全在看热闹,有几个比较听话守规矩的已经跑去找老师了。
佩里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他因此找到脱身的借口:“听着,莫莉,我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学校里总是不太方便——一些多管闲事的老师老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假设你想跟我一对一的斗一场,咱们就暑假里另外约个地方,痛痛快快大战个三天三夜!”
莫莉认真考虑了一会儿。
佩里忐忑不安,生怕她非要在这里打。
好在莫莉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
佩里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故意高高昂着下巴,作出很有底气的样子,一路撞开人群,在老师到来之前扬长而去,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心虚。
考试结束之后就是漫长的暑假,莫莉心心念念同佩里那小子斗上一场,然而自从那天分开,她就再也没遇到过对方。
最初是因为佩里考试不及格,被姑妈压在家里干活儿,许多孩子都有和他相似的遭遇,刚考完那几天,麦卡立什到处都是孩子挨揍的鬼哭狼嚎——斥骂声,哭嚎声,狗叫声交织一片,组成一首生机勃勃的乡村小调。
挨揍的孩子到底有哪些,大家心里都有数:男孩子有佩里、罗德、布尼尔、瑞利……女孩子只有布朗姐妹。
罗德考得实在太差——佩里好歹离及格只差一分,他却差了整整二十分,法莫尔先生气炸了肺,差点儿把他吊起来打,好在法莫尔太太拦了一下。
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挨了一顿鞭子,被丢到磨坊里拉磨,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布尼尔和瑞利考场作弊的事儿被琼斯小姐捅到了家长那儿,家长们又气又难堪,下狠心揍了他们好几顿,关在家里日夜苦读,倘若不能把书倒背如流,就绝不放他们出来。
布朗姐妹将将到了及格线,这成绩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太差,换做以往,压根儿不会受到任何责难。
布朗先生从来不揍女孩,他认为女孩跟男孩不一样,男孩子可以接受棍棒教育,女孩子却不能,需要温和耐心地对待。要是对女孩太凶,她们极有可能受到外头坏小子的引诱——也不是没出现过傻姑娘跟坏小子私奔的例子。
布朗太太以前也不管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她一直认为女孩子的智力天生更差,强行要求一个女孩学得比男孩更好,那就太苛刻,太强人所难了。可这一回,她受到莫莉的刺激——人家也是女孩,为什么可以做到全科满分?
为免冤枉两个孩子,布朗太太专程去了趟学校,找琼斯小姐了解??过班上所有女孩的期末成绩,惊愕地发现大多数女孩的成绩都不错,甚至女孩子的学习成绩普遍胜过男孩,赛琳娜和迪莉娅在女孩子当中居然是垫底的!
这违反了她的“常识”——难道说女孩子非但不比男孩愚笨,反而比男孩更加聪明?可她从小就是这么听说的呀,并且一直对“常识”坚信不疑。
(布朗太太不知道这种成绩上的差异不是智力造成的,而是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更有耐心,更能静心学习)
不管男孩女孩哪个更聪明,布朗太太只把两姐妹跟其他女孩做比较,很快心中就有了答案,她生平第一次管教孩子管教得那么严厉,布朗姐妹哭得稀里哗啦。
那几天,只要经过布朗家的房子,就能听到女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一些坏心肠的小子专门跑去听墙根,一边听,一边嘻嘻哈哈地笑。
总之,期末成绩不佳的孩子着实过了段艰苦的日子,好在所有苦难终会远去,大概一周以后,家长们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这些孩子就得到了解放,终于可以快快乐乐地出门享受假期。
佩里当然也是这样,费伊太太罚他去地里拔了几天的草,浇了几天的水,放了几天的牛,见他还算规矩老实,没有搞歪门邪道,就放他自由,让他去同别的孩子玩。
可佩里已经没有心思玩耍了,因为一个秘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丧失了任何娱乐的心情,他心中充满痛苦,人世间的一切无法再吸引到他——不管是好的,坏的,爱的,恨的,对他来说都已失去意义。
他牵着一头奶牛,缓缓走在乡间的路上——这是一位美丽的奶牛女士,皮毛光滑柔顺,在太阳底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它生着一对温和湿润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宛如两把扑闪的小扇子。
佩里一直很喜欢这头牛,不是因为奶牛女士容貌美丽,而是因为经常可以偷喝新鲜的牛奶,过去姑妈安排他干活,他就经常主动选择照顾奶牛,好伺机挤奶喝。
可现在,他牵着那头牛,却没有偷偷摸摸挤牛奶,精神恍惚的样子像在梦游一样,让人不禁担心这孩子是不是不小心把魂丢在哪里了。
路过一片空地时,他看到村里的男孩聚在这里,正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审判:原告是罗德,他抱着一只怀孕的母猫,控告有行为不轨的公猫侵犯了他的猫咪,致使猫咪怀孕。
被告是几只与母猫有过接触的公猫,这些猫背后站着它们的主人,同时也是它们的辩护律师。
瑞利·埃文斯充当法官,因为他的爸爸是律师,大家一致认为律师的孩子一定精通法律条文,能够担当得起这个职位。
另外还有一帮男孩组成了陪审团,他们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公猫,试图从中揪出犯罪分子。
若在往常??,佩里一定要掺和一把,当一回威风凛凛的大法官,他向来对这类游戏很感兴趣,可这回,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远处静静观看。
罗德率先发起指控,他举起母猫,对着全场展示猫咪的肚子,语气激愤:“看看吧,先生们,看看犯罪分子干了什么好事,一位无辜的猫咪小姐惨遭侵犯,如今挺着大肚子,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法官大人,请你一定要还我家猫咪一个公道,要知道,它原本是位清清白白的良家好猫。”
“法官大人”清了清嗓子,作出威严无比的模样,挨个审问:“布尼尔·哈里斯,有人看到你家的猫曾经去过法莫尔家的磨坊,对此你怎么解释。”
“冤枉啊,”布尼尔同样将自家的猫举起来,扯开后腿,让所有人看到公猫**空荡荡的一片,“它已经没有作案工具了,不可能让母猫怀孕呀。”
那只猫大觉耻辱,疯狂挣扎,可没有一个孩子在乎一只猫的颜面,布尼尔顽强地按住它,不让它轻易挣脱。
陪审团成员纷纷表示:“是呀,这只猫没有作案工具,不可能犯罪。”
佩里渐渐看入了神。
瑞利看向下一位嫌疑犯,“韦伯斯特,你家的黑猫昨天待在哪里?”
黑猫生无可恋地待在小主人怀中,配合他玩这场猫一点也不想玩的游戏。
韦伯斯特沉稳地为自家猫咪辩护:“煤炭一直待在家里,法官大人。”
“他撒谎!”陪审团的一个男孩大叫道,“昨天我在麦田里碰到过他家的猫。”
韦伯斯特脸色微变,但他努力保持镇定:“罗德家的猫可不是昨天才怀孕的,那只猫的肚子很早之前就变大了。”
“可是说不定你的猫很早之前去找过罗德家的猫小姐。”
“法官”皱眉瞪眼,试图用威严的目光逼迫嫌犯老实交代犯罪经过。
韦伯斯特却说:“那不可能,因为煤炭是三天前才到我家的,猫小姐怀孕的时间不止三天。”
这个理由非常恰当,孩子们都被说服了。
“塞维尔,你家的猫……”
塞维尔举起自家的公猫,那是一只一个多月大的幼猫,现在还在吃奶呢,小公猫咪呜咪呜叫着,猫脸上满是茫然与仓皇。
铁一般的证据摆在眼前,任谁也无法指控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猫,因此那只无辜的小猫咪迅速洗脱嫌疑,重获清白。
最后,经过几轮审问,所有猫都洗脱了嫌疑,只有一只无主的野猫背了黑锅,因为没人替它辩护,所以大家都认定它就是那个犯罪分子。
法官一锤定音,判了野猫绞刑,可见这年头没有背景的猫在外面实在难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背上黑锅。
孩子们将一条草绳栓在野猫脖子上,假装把它吊死了。
那只遭受无妄之灾的野猫拒不配合,在那里乱蹬乱踹,于是遭到了斥骂:“闭上你的眼睛,瘟猫,你已经被吊死了。”
几双手牢牢按在猫身上,任凭猫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动,最后猫放弃了,心累地躺在那里,随便这些孩子把它怎么样。
牧师——由山姆扮演,将手放在这只猫脸上,替它合上双眼,悲悯地念了段祷词,洗去它身上的罪业,好让它“升上天堂,在主的荣光下获得永恒的安宁”。
至此,这场酷刑终于结束,孩子们的手刚一松开,那只猫就弹簧般跳起,窜进草丛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只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草丛深处。
这时候罗德才注意到佩里,他走过来同佩里打招呼:“哥们儿,你干嘛站在那儿一声不吭,要不要同我们一起玩?我们正打算审理一起凶杀案。”
刚刚还沉迷审判游戏的佩里此刻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语气凄凉:“不,我什么也不想玩,这种游戏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吓!”罗德被他脸上那种死了人一样的表情吓了一跳,“喂,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你现在的表情真够叫人害怕的。”
佩里什么也不说。
看到他旁边的奶牛,罗德胡乱猜测:“难道是你姑妈还在要求你干活?那也太狠了吧,所有孩子都解了禁,只有你一个人还被要求干活。”
“不是这个原因。“佩里只解释了这么一句,他无心多说,牵着牛失魂落魄地走了,他不愿与其他孩子为伍,因为他们越是快乐,就越是叫他心头酸楚。
佩里远离那些快乐的孩子,专门往僻静冷清的地方走,可他还是碰到了其他人。
莫莉,莎莉和尤拉正在林子里玩耍,她们头上戴着狗蔷薇编织的花环,花环两侧垂落着两串嫩紫色的鼠尾草,身上穿着用枫叶编织的衣袍——这时节枫叶还是翠绿色的,几个女孩偷拿了家里的针线将枫叶串在一起,披在身上,借此假装自己是森林里的精灵公主,一个个踮着脚尖,提着裙摆,动作(自以为)优雅地漫步。
看到她们,佩里本想避开,可还没来得及就被莫莉发现了。
莫莉叫佩里的名字,嘲笑他:“不是说要和我痛痛快快决斗吗,这些日子都躲到哪里去啦?”她叉着腰,打量着佩里,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怎么,害怕啦?不敢啦?害怕就趁早认输,趁着我心情好,或许愿意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在她的设想中,听到她这么说,佩里再怎么也该反击几句,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即便被她挑衅到脸上,佩里也没露出任何恼怒或者羞辱的神色。
莫莉渐渐开始感到不安,她犹疑不定地看着佩里,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不对劲来。
“我没有心情跟你打架,”佩里说,“随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男孩神情郁郁,浑身上下围绕着悲哀消沉的气息,从他脸上,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其实已经不在乎世间的荣辱,不管是赞誉追捧,还是嘲讽辱骂,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对于一个身患绝症的将死之人,一切都毫无意义,哪怕是过去那些与莫莉之间的恩怨,在死亡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尽管莫莉嘲讽他,取笑他,找他的茬,但他愿意原谅她——只盼莫莉有朝一日得知自己离开人世的消息,不要后悔曾经那么刻薄地对待一个命在旦夕的可怜人,让这个可怜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依旧不得安宁。
佩里牵着奶牛,调转方向,步伐沉重地走远了,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莫莉摸不着头脑,心里纳闷得很:“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