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买青杠木

    走了许久山路才找到岑叶子说的那片椴树林, 林潮生兴奋地扑进林子里,一寸一寸地儿寻摸起来。

    那林子不算大,树木却很密, 二人找了近半个时辰才找到。

    “潮生!你过来看看, 是这个吗?”

    陆云川在一头喊了一声, 林潮生一个激灵站直身体, 兔儿般蹿了过去。

    见一棵高大的椴树下横着两根腐烂的朽木, 腐木上生了一层滑腻的青苔, 角落里长着几朵小巧的白花儿,可不就是林潮生找穿眼睛的野生银耳嘛。

    林潮生兴奋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陆云川这段时间常给林潮生炖煮银耳羹, 也已经认识这东西了,他见林潮生高兴也不由露出些笑意。

    又问道:“要怎么处理?摘下来?”

    林潮生摇头:“不行。得连着木头一起带回去。”

    陆云川点头,也不嫌麻烦, 还说:“幸好带了背架。”

    木背架常用来背柴,陆云川上山时背了个大竹篓, 又把背架也装在了里头, 这时候正好能用。

    空竹篓给林潮生背着,陆云川取了背架,将两根比大腿还粗的腐木绑了上去。

    林潮生皱着眉喊:“重不重?不然给我背一根吧?”

    陆云川看他一眼, 笑道:“你好好走路就行了, 这趟全是下坡, 我背着东西怕是顾不上你。”

    近来, 陆云川似乎爱笑了些, 不再时时刻刻板着张脸。

    林潮生撇撇嘴,嘀咕道:“又不是小孩子, 走路还不会走了。”

    话是这样说,但林潮生还真没怎么走过这样的山路。

    他原来的世界都是柏油马路, 闭着眼睛都不会摔跤,穿越后走得最远的也是龙门县,那也都是宽敞平坦的大路小巷,就算偶尔去山里也走得不远,只在外围转一转。

    这越往山里,路越陡越不好走,尤其近来春雨绵绵,山路被泡得滑泞,若没有竹杖撑着,林潮生好几次差点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就像滑滑梯般溜下去。

    好不容易下了山,林潮生松了口气,悄悄捶了捶有些酸软的大腿,可回头看陆云川,这人背着两根粗长的腐木还精神抖擞呢。

    正想着,陆云川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只竹片,朝林潮生递了过去,说道:“把鞋上的泥巴刮干净再进院子。”

    林潮生挑着眉低头看,两只鞋沾满了厚重的黄泥,鞋面早脏得不像样了。

    他接过竹片,蹲下身,却没有立刻清理自己的鞋子,而是帮陆云川将鞋上的泥巴都刮干净了。

    “我帮你吧,你背着东西也不好弄。”

    陆云川沉默着没有说话,低头看蹲在自己脚边的小哥儿,他头发绑得乱糟糟,上头还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根枯枝,支棱着伸在头发上。

    林潮生:“好啦!你快进去吧!”

    林潮生站起身,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陆云川。

    陆云川没有说话,只抬起手将那根插在他头上的枯枝取了下来,随后一声不吭进了院子。

    林潮生:“嗯嗯?”

    林潮生摸了一把脑袋,又蹲下身去刮自己的鞋底了。

    收拾干净后,他才进了院子,陆云川已经将两根腐木放了下来,正在骂两只滚了一身泥的傻狗。

    大黑身上的泥巴倒是不多,但二黑已经从黑狗变成黄狗,不知在哪个泥坑里打过滚儿。自己脏了不要紧,还贱兮兮往大黑身上蹭,把老大哥身上也蹭了泥巴才罢休。

    林潮生刚进院子,正好看见陆云川拿着一根棍子朝二黑屁股上抽了一记,见他进来才停手,扭头说道:“你先歇着,要怎么弄等我回来帮你。我先带它们去芦叶河边洗洗。”

    林潮生点头,等着人走出门才追上去问道:“哥,灶房旁那个空屋能腾一腾吗?”

    人已经走远了,陆云川没听到他的话,林潮生也没再继续喊,想着等他回来再问一问。

    那间空屋不大,是陆云川用来装一些琐碎物件和他的打猎工具的。林潮生要培育银耳,也需要这样一间空屋,还得是避阳潮湿的屋子,那间空屋正合适。

    有了屋子还得有材料,林潮生有研究的是椴木银耳和本草银耳。

    本草银耳本钱不够,此刻反倒是椴木银耳最合适。

    只是野生椴木银耳培育需要八年以上的老木,还必须是青杠树,只取树干部分,还得再晾半个月,将树木多余的水分阴干。

    可如今银耳菌种找到了,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砍树,再等着十五天晾树干。

    林潮生在院里转了一圈,眼睛盯上靠后墙的柴垛子上。

    这些柴都是陆云川近来上山砍的,整整齐齐码在一起,什么木材都有,柏树、杨树、泡桐树,自然也有青杠树。

    只是陆云川做事勤快,这些树干早被他劈成散柴,一块块摞得整齐,根本不适合用来养银耳。

    但村里人多,说不定也有备了柴还来不及劈砍的人家,又说不定里头正好有青杠树。

    他捏着钱去买,应该能买到些。

    如此想着,林潮生也把这事儿和撵着狗回来的陆云川讲了。

    陆云川并没有多问,总是林潮生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也不管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成。

    正好趁天色还早,二人往村里挨家挨户寻去了。

    第一户自然是离自家最近的岑家,不过岑家最近事多,家里的男人又三五不着家的,根本没时间去砍柴。

    没法,只得往远了跑,跑了好几家才找着了。

    也是巧,是曹大娘家。

    曹大娘正在洗衣裳,系着条围衣就出来开了门,和她一块儿出来的还有一个小男娃儿和一只黄身白脸的狗子。

    曹大娘:“啥?买木头?”

    曹大娘也是听懵了,没想到村里竟然还有人花钱买木头。

    要知道溪头村四面环山,哪家的柴不是自个儿上山砍的?哪还花钱去买啊,那不是钱多没地儿撒吗?

    不过大娘虽然满肚子疑惑,但到底没有多嘴打听,而是一边拿围衣擦着湿淋的手,一边侧开身让二人进院。

    “上个月是砍了柴,正巧我家那口子又接了个短工,那柴就没来得及劈。青杠树?那倒是没注意,你们自个儿去瞧吧……嘿!二蛋!你把鸡蛋喂狗吃!你个傻货!你下回别哭着求老娘给你煮鸡蛋吃了!”

    妇人这头刚正正经经和两人说话,扭头就见自家的傻孙儿把沾了蛋黄的手指给家里养的大黄狗舔,气得她一个后仰,险些背过气。

    二蛋瘪了嘴,连忙收回手,收回后竟又准备往自个儿嘴里塞。

    曹大娘气得大骂:“哎哟!你个小讨债的!”

    她连忙拽住傻孙儿的胳膊,扯着人去舀水洗手了,也顾不得招待林潮生和陆云川,只说道:“柴垛子就在后头,你们自个儿去看!”

    林潮生被熊孩子逗乐了,瞧热闹般看着曹大娘往小娃的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后才扯着陆云川朝后面去了。

    也是运气好,曹大娘家的木柴竟然有一半都是青杠木,看模样晾了有十来日,正合适。

    林潮生挑了些,以一根一文钱的价找曹大娘买了十根。

    曹大娘也不客套,十文钱呢,她男人镇上做短工一日也才二十文。谁家不爱钱,那柴也是她家男人废了时间去山里砍的,总不能白给啊。

    她是个爽快人,不玩那些假惺惺的推脱,林潮生一掏钱她立马就收了,还说道:“我家有个板车,你俩把柴拖回去,明儿再把板车还回来!快走吧,待会儿隔壁那家丧良心的就要回来了,没得又吃冷眼!

    曹大娘说的是隔壁林家,林潮生倒不怕林家闹腾,但大娘也是好心,他没说什么,冲人笑了笑,然后和陆云川绑着车出了门。

    这一趟问了好些人,推着板车又被不少村民瞧见,一夜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这俩年轻夫夫在村里找人买了柴。

    其实也不止曹大娘家,还同其他几家也买了几根,不过曹大娘家买得多。

    有人不爱管闲事,听听就过了。

    也有人觉得稀奇,笑话两个年轻人不会过日子,竟然还花钱买柴。

    林潮生并不晓得这些,他在屋里忙着银耳大业,连前不久还兴致勃勃的小画本都搁置了。

    第二日中午,有人找上门了。

    家里只有林潮生和两只狗子,陆云川去了镇上。他昨日上午在山里挖了些药材,今日一早就去了镇上,想着趁新鲜卖出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商量过,已经把那间空屋腾出来给林潮生折腾银耳,他在屋里摆弄青杠木,离得远没听见敲门的声音,倒是院里的两只狗子吠叫起来。

    他这才听见,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可能心思都在银耳上,他都没有思考为什么两只狗子叫得那么凶,已经走过去开了门,张口就问:“川哥?你这么快就回……”

    话还没说完,门已经打开了,外头站着一个吊梢眼的妇人。

    林潮生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人是谁。

    这人叫周金桂,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户,和林钱氏有的一拼。

    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周金桂和林钱氏倒还交情不错,两人常约着一块上镇赶集。

    林潮生盯着人皱眉,到底还是客气问了问:“婶子上门有事?”

    周金桂吊着眼睛睨他一眼,然后插着腰笑开了,“哎哟生哥儿诶,听说你家收木头?”

    林潮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正想说木头够了,不收了。

    哪知道眼前的周金桂一扭屁股,露出后头的板车。

    好家伙,直接就把木头拉过来了,高高两摞,得有一二十根,是牵着骡子才拖过来的。

    林潮生:“……婶子什么意思啊?”

    周金桂笑眯眯的,说道:“卖木头啊!你瞧瞧,一根根又粗又长的,多好!一共十七根!我又亲自给你送过来,你这住得偏,可走得我一身汗!你给婶儿凑个整,给二十文就成!”

    第032章 强买强卖

    还凑个整, 给她二十文。

    林潮生险些气笑了,他先偏头瞧一眼周金桂后头板车上的木柴,这一眼看后笑得更厉害。

    指着问道:“婶子既然知道我收木头, 难道不知道我只要青杠木?您这是给我拉的什么?干秸秆都装上了?”

    周金桂撇着嘴满不在意道:“你不是收木头当柴火用?啥柴不是烧?那柏树枝烧得还更旺!哎哟, 你们小年轻不懂, 这干秸秆更好烧!还能发火!”

    林潮生没说话, 周金桂眼瞅着他脸色不好, 说着说着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两分, 最后才像是吃了大亏般摇着头狠心道:“那,那这两把秸秆就当我送你的!白送的, 这下能算二十文了吧!”

    林潮生笑着叉腰,反问道:“谁和您说我收木头是用来烧的?”

    周金桂一愣,脸上似有些挂不住了, 垮着脸问道:“那你收木头做什么?”

    林潮生哪能说实话!他瞅这大婶就是个不好相处的,和她说话都费劲。

    若他没记错, 这周婶似乎还和林钱氏交好, 二人常约着结伴去镇上赶集。两个都是村里泼辣缠人的主儿,好些大娘婶子同她们吵过架,这俩战斗力惊人, 骂人的话是一溜一溜的没个重复, 就是打架掐起来她们也不占下风。

    林潮生不怕惹事, 但也嫌麻烦, 不想和这人过多纠缠, 只说道:“婶子,我家木头收够了, 不要了,您请回吧。”

    他这头客客气气的, 但对面的周金桂却变了脸色,当即沉了脸,叉着腰就开始教训人。

    “生哥儿啊,做人可没你这样的!你这是成了亲,自觉有人护着了?那眼睛长在头顶上,啥人也不认呗!”

    正打算关了门往屋里走的林潮生停住脚步,又扭头看向还喋喋不休的周金桂。

    她叉着腰,支着一条腿,歪歪斜斜倚在门口,似个过来人般教训:“生哥儿,你可真是一点儿旧情不记啊!想你小时候,你被你二婶打,还不给你饭吃,那是我给你分了半个馒头!不然你就得饿死了!”

    这事在林潮生的记忆里压得死死的,听她这样一说,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那应该是原主八九岁的时候,那时他父母刚过世,小孩儿也是被爹娘娇惯着养大,骤然丧父丧母,又被叔婶苛待,他那时候脾气还未收敛,哪能忍这遭罪?

    常常反抗顶嘴,只是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如何斗得过林钱氏?常被打得浑身伤,打完再饿两天,饿不死就成。

    原主的性子就是在终日打骂中磨没的。

    有次他又被林钱氏磋磨,一整日未进水米,都饿得头晕眼花了,周金桂瞧见后分了他半个放了好些天已经硬邦邦的冷馒头。

    就这一趟,被周金桂记在心里了,常常同原主念。

    “生哥儿,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馒头呢,你不该报答?你去帮婶子把晒坝上的苞谷收回来。”

    “生哥儿,要不是我那天给你吃了半块馒头,你该饿死了!哎哟,也不求你报答别的,把这筐笋子给我吧!”

    ……

    原主越长越木讷,不知反驳,甚至心里还真隐隐觉得全靠周金桂那半块馒头救济,没让他那天饿死。

    所以周金桂说什么,他没有不依顺的,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原主是个愣的,但林潮生可清楚。

    这妇人一面给他塞馒头,一面又找林钱氏扯闲话,说这哥儿是个傻的,好拿捏,还怂恿林钱氏再多打两顿,揍多了就老实了。

    想到这儿,林潮生心口腾腾冒出一口郁气,他冷眼看着周金桂。

    周金桂浑然不觉,还在说话,一双吊梢眼高高挑着,嫌弃地斜睨着眼,哼哼哧哧地说话。

    “你小时候,全靠我给你的半块馒头,不然你能长到今天?还嫁给村里唯一的猎户顿顿吃肉!真是个不记恩的!明知道自个儿要收木头,也不先到我家来问问,倒去找了那姓曹的!你现在说吧,现在可怎么办!我这木头拉都拉来了,总不能让我又拉回去吧!”

    林潮生先是低头冷哼一声,然后直接让开了道,抬头却笑了起来:“您这样一说,真是我的不是!谁的都可以不要,可您家的哪能不要?”

    周金桂似没听出林潮生的意思,反倒嘿嘿笑了起来,朝人摊开手,“我就说嘛,生哥儿是最懂礼的!那二十文……”

    林潮生脸上也挂着笑,又装模作样地走出门围着板车绕了一圈,细细检查着木柴,说道:“不错不错,您的柴火是好!不过我家汉子还没回来呢,家里钱都是他管的,您要拿钱得等川哥回来。”

    这话一说,周金桂还真就信了,因为村里都是汉子管钱。

    一听,她皱着眉也犯了难,搁那儿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潮生却又说道:“婶子,不然这样。您这木头我实在是没法用,不过看您恩情,我肯定不能不收!我就当柴火收了!您呢,再帮我收些青杠树,我可只要青杠树,您是收也好砍也好,我都要。还按一文一根的买,到时候就连着这二十文一块儿给钱。”

    周金桂半信半疑,嘀咕道:“你没唬人?你不是说钱捏在你男人手里么?你做得了主?”

    林潮生笑道:“前头曹大娘家的木头我都收了,我男人和我一块儿去的,您说我能不能做主?那钱虽然不在我手上,但我找他要,他就没有不给的。”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还掰着手指和周金桂细细说了起来:“我这儿得要小木头,最好是一两年的,超过三年的可不要。这样粗,这样长,您要是帮我打理好,那每根我再多给一文!”

    林潮生一边说,一边比划,说得很认真。

    瞧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周金桂信了,把林潮生的话全记住了,最后还兴奋地同人说道:“好好好!记住了!记住了!好哥儿,你是个好的!婶子过两日就给你送来!”

    说完,她兴冲冲地扯着骡子跑回了家,那一板车的木头就搁在院门外了。

    等人转身走远,林潮生才渐渐冷沉了脸色,嗤了一声哐当关了门进屋继续倒腾银耳。

    午后,陆云川回来了。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瞧见了外头停放的板车,和那一摞木头,皱着眉进门问:“外头停的是什么?”

    林潮生刚收拾好碗筷,今儿中午就他一个人吃饭,他也就顺便应付了两下,此时听到人声才立刻扭头朝外看,忙问道:“哥?你回来了?吃了没?”

    陆云川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包油纸袋装的小吃食,他捂得严实,此刻还热乎乎冒着气。

    林潮生赶紧接过,掀开一看,竟是一袋糖炒栗子。

    古代栗子常见,但糖却很贵,这一小袋糖炒栗子怕是不便宜。

    他惊喜地呼了一声:“是糖炒栗子!”

    林潮生连忙剥了两颗,一粒喂给陆云川,一粒塞自己嘴里,边吃边答:“是村里的周金桂送的。”

    说起来也是长辈,但林潮生却直呼了她的名字。

    陆云川少见他冷声冷脸,还愣了一会儿。

    林潮生这才把自己与周金桂的过节细细说了一遍,听得陆云川黑脸皱眉,起身就要朝外走,粗声冷气道:“我找她家去。”

    林潮生忙起身把人扯住,劝道:“别去别去!对付这种人,来硬的可不行!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陆云川仍皱着眉,但看林潮生眉宇间一股小得意,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最后还是又坐了回来。

    二人坐在院里乘凉,闲着将一小袋栗子分吃了。

    歇过后,林潮生又钻进了养银耳的废屋,陆云川也进去帮忙,二人忙活到傍晚才算折腾完。

    已是四月天,村里的人忙活着翻地种瓜点豆。

    林潮生也是如此,银耳忙活完,他又拉着陆云川把后头的小菜园翻了一半,重新点了菜种。

    周金桂本也是计划着这两天翻地,但因为有林潮生的话,她把地里的活儿推了两天,连自家要去镇上赶短工的男人和儿子都拦住了,拉着人一块儿上山砍柴。

    专挑着林潮生交代的木头砍。

    一家人忙活两天,砍了得有五十多根木头,重得推都推不动,又找邻家借了两个板车才运上小山腰。

    可是累得满头汗,但周金桂欣喜啊,她可算过了,这两车木头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文了!比她男人在镇上做短工还划算!

    她男人自然也高兴,还夸媳妇聪明。

    于是一家三口哼哧哼哧把木头送到了小山腰,又去敲了门。

    周金桂:“生哥儿!生哥儿!我把木头送来了!五十多根呢!全是好木材!你快来瞧瞧!”

    毫无动静,也没人来开门,倒是院里的狗吠了好几声。

    周金桂一家愣了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晌,随后都冲到前头把院门拍得啪啪响。

    “生哥儿!生哥儿!”

    拍了好一会儿,院门被打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林潮生,而是人高马大,比周金桂男人儿子都高出一个头的陆云川。

    他沉着脸,冷冷瞪了几人一眼,没好气道:“不收,快滚。”

    周金桂有一瞬的懵,惊得叫起来:“啥?不收?”

    “哎哟,是生哥儿还没和你说吧!他答应了我的,要收的!我俩钱都算好了!你喊他出来,我们说清楚!一根两文钱,这两车少说都给我一百文!”

    周金桂先是一愣,随即又拍着大腿叫开了。

    没一会儿,林潮生还真出来了,他一脸疑惑地看着人,“婶儿?你咋来了?我还奇怪呢,你上回把柴拉到我家就不拖回去了,搁我家门口多占位置!来得正好,赶紧拉回去吧。”

    这哥儿摆出一副“你可真奇怪”的表情,直把周金桂看傻眼了。

    第033章 吃了闷亏

    周金桂愣了一会儿, 好半天才出了声,叉着腰就朝人吼道:“啥?你说啥?你个死蹄子,你找老娘要的青杠木头, 你现在装什么傻!你个……”

    还没骂完, 她就对上陆云川冷冰冰瞪着她的眼睛, 这汉子不爱说话, 也不爱与村里人打交道。他生得比村里其他汉子都高大, 又是打猎的好手, 身板壮实,周金桂怕他, 尤其那一双如狼般透着寒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更觉如芒在背。

    再看林潮生,他似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般缩在陆云川身后, 哆嗦着可怜巴巴道:“婶儿,您糊涂了吧?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 还两文一根!收这么多木头做什么?我前几天收了些, 早够用了,您上回来我都说了呀!”

    上回?

    上回来是说过。可他后来也说还要收青杠木,还得按着长短大小给他收拾好, 说好到时候一块儿算钱的。

    这咋说不认就不认了?

    周金桂给气得冒火, 可看挡在前头的陆云川, 她又不敢说什么。

    倒是周金桂的儿子, 一个一二十岁的年轻汉子, 他凑前来拉扯着周金桂的衣袖,小声嘀咕道:“娘, 他真说了要收?”

    前两日自家阿娘喜气洋洋回了家,兴奋地说林家那傻哥儿发了大财, 要找自家买木头,一根两文钱。

    当时他就半信半疑,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生哥儿收了一次,后来也没听说继续在村里找人收木头了。

    可他娘显然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还信誓旦旦说,他找咱家定了,自然不用再找别人收。

    到了这儿,林潮生缩了缩脖子,从陆云川左肩躲到右肩,攀着人小声道:“婶儿,哪有您这样的!上回你是看我男人不在,想强买强卖,这回又来,是没猜到我男人今天在家吧!还喊了男人儿子一块儿来,不会我不收就要打我,硬逼着我收吧!”

    他躲在陆云川身后,扒着人的胳膊,缩在陆云川背后小声说话。温热的气息就喷在陆云川的后颈,刺得那片皮肤寸寸发麻、发热,连耳根都忍不住烫了起来。

    ……我男人?

    陆云川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悄悄咀嚼了一遍,只觉得头都炸了。

    听到林潮生的话,就连周金桂的男人都怀疑起来。

    别家人不清楚,但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这强买强卖的事儿她真能干。

    汉子竖了眉,凶巴巴横了自己婆娘一眼,低喝道:“到底有没有这事儿!老子可是退了镇上的短工回家砍木头!”

    一听这话,就连他儿子也小声应道:“可不是!那地里的菜种都还没点呢,就为了干这事。”

    就连男人孩子都不信她,周金桂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关键陆云川和林潮生还住得偏,她那天与林潮生说了什么,也没人看见听见,这下还不是由这死哥儿自己乱编了!

    她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骂开了,“当然是真的!这有啥好乱说的!我……”

    她刚骂开,陆云川就朝前走了一步,手扶在院门门板上,冷冷盯着人说话:“要吵自回家吵去,别在我家门前闹事。大黑、二黑,撵人。”

    说罢,他侧开身把两只大狗放了出去,随后就把院门拍拢了。

    门外是两只大狗“汪汪”狂吠的叫声,狗子听话,说撵人就是撵人,绝不动牙。

    可大狗凶起来也十分吓人,牙齿白森森的可怖,吠得半个村都能听见。

    别说周金桂了,就连她汉子儿子两个大男人都白了脸,推搡着往回走。

    边走还边骂,叨叨没个完。

    “走走走,赶紧回去!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一天天总闹腾!老子在镇上一天有二十文呢!这下好了!”

    “就是!娘,你可别再闹腾了!我就说嘛,谁家买木头还一根两文的买,那不是傻嘛!镇上收柴火都没这么贵的!”

    “你俩现在有话说了?老娘前两天提的时候,你俩乐得跟啥似的?当时咋不说!咋不说!一个个马后炮……嘿,老娘的柴咋湿了,就搁这儿放两天,咋湿了,这还咋烧啊!”

    “行了行了,这两天晚上天天下雨,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回!”

    ……

    春来霪雨霏霏,每天夜里总要下两场雨,倒不大,却也要把地面、屋瓦、树木花草泼湿浇透。前两日送来的木头就停在门外,林潮生自然不会好心给它挪地方躲雨,这淋了两夜,可不就全成了不能烧的湿柴了。

    周金桂很是心痛,回家路上都在咒骂。

    林潮生并不知她都骂些什么,但他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这人肯定要骂他。

    骂就骂呗,真花了钱收了她的木头,难道她就不骂了?

    指不定背地里一边数钱,一边骂他蠢骂他傻。

    如今整了人,骂两句就骂两句吧,等找了机会他再骂回来。

    人都走了,林潮生这才憋不住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全是幸灾乐祸。

    陆云川也不知想到什么,深深盯着他看,眸光似一涌浓浓的黑云,翻卷着要把人淹没。

    林潮生以为他在生气,小心耸了耸肩膀,悄声嘀咕道:“这可不怪我,谁叫她把我当冤大头,我这是将计就计。”

    陆云川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沉声道:“下回我不在家,再有人上门找麻烦直接放大黑二黑出去。”

    林潮生揉了揉被拍红的额头,又惊道:“哦!对!大黑二黑还在外面呢,我去把它们喊回来!”

    说着,他又兴冲冲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两只狗子的名字。陆云川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人记住自己的话没有。

    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结果过了两天,芦叶河那头又闹开了。

    四月底了,天气已没有那么凉,村里的媳妇夫郎们为了省水省柴火,多是抱着木盆到芦叶河洗衣裳。

    来得早的能占个好位置,要是迟了,那河边的石头早坐满了人。

    周金桂和曹大娘就是为一块河边的大石头吵起来的。

    那地儿不错,前后两块大石头,一个能坐,一个能摊了衣裳往上搓。这地儿原先是周金桂常坐的,可今日她来迟了,发现那地方被曹大娘用了。

    周金桂本就记着青杠木的仇,又想起林潮生那死哥儿收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姓曹的死婆娘,现在瞧了人就更气了。

    但她也没有直接和人闹开,而是在曹大娘旁边找了个位置洗衣裳,捣衣杵捶得用力,湿淋的衣裳又甩又打,那水全溅在曹大娘身上了。

    曹大娘虽不怕事,却也不爱挑事,起先还好声好气说了两句,想喊周金桂动作小些。

    哪知道周金桂阴阳怪气说道:“哎哟,谁家洗衣裳不弄湿的?就你金贵?你家前头不是赚了钱吗?那就在家自个儿烧水洗啊?还用跑河边和我们一块儿挤?哟,别是木柴全卖了?没得烧了吧?”

    曹大娘本就压着火,如今天气虽转暖,可湿衣裳沾在身上还是不舒服的,也容易受凉。

    她可不受这闲气,当即就站起来和人骂开了。

    “张家的!你啥意思啊?哦,想卖木头没卖出去?当是啥事呢,你家昨天从生哥儿那儿回来,各都推着车呢!村里谁没瞧见?这是砍了木头没卖出去,心里憋着气呢!”

    周金桂夫家姓张,村里人常喊“张家的”,反倒是自个儿名字用得少。

    她可是气坏了,立刻也站起来和曹大娘对骂。

    周金桂:“你管东管西!管人家洗衣裳!谁家汉子不做工做活累出一身汗啊?那衣裳不用力打用力搓,能洗干净!”

    曹大娘:“呸!说你娘的屁话哄人!那么多位置不去,偏跑到我身边来讨嫌!你力气大,你衣裳咋没湿?倒把水全甩我身上了!你当你来河边打水仗的!”

    ……

    说着说着,周金桂还是气不过,记着那三车木头的事儿,到底还是把这事儿扯出来说了。

    周金桂摔了手里的捣衣杵,叉着腰破口大骂:“姓林的那个小贱哥儿,敢阴老娘!你们以为他是啥好东西!下回想买老娘的木头,老娘还不卖呢!脑子有病的死哥儿,谁晓得他花钱买木头拿去做什么!有钱没地烧,等着吧,有他男人收拾他!”

    那木头自家也卖了,还卖了不少。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但这样的钱从没赚过,跟白捡的一般,曹大娘记在心里,一听周金桂忽地又骂上林潮生,她自然不依。

    曹大娘立刻说:“你管人家收木头做啥!管好自家三亩地吧!你这满嘴脏的臭的老货,积点德吧,可小心你烂嘴烂肚!”

    周金桂哼哧一声,又说:“还能干啥!又不烧!指不定是买给自己拼棺材!”

    这话可就说过了,这不是咒人死吗?

    河边有人听了觉得太过火,忍不住劝道:“积点口德吧,生哥儿才多大年纪,你这当长辈的这么咒人!”

    周金桂忙说:“长辈?他拿我当长辈了吗!诓着我玩儿!想他小时候,老娘还给过他半块馒头!真该叫他饿死!”

    说着,她又把林潮生骗她去砍青杠树的事儿细说了一遍,然后满心等着河边的女人哥儿们和她一起声讨。

    这样不记恩、不尊老的小哥儿,就该被人骂死,被唾沫星子淹死!

    哪知道还不等曹大娘说话呢,倒有个中年夫郎站了起来,忍不住小声道:“生哥儿也在我家买了两根木头,那是收的老木!”

    周金桂听得一愣。

    但下一瞬又有人继续说了。

    “就是就是,就是要的老木头,得八年往上的!我家倒是有,可小了些,生哥儿才没收!不然这钱我家也能拿了。”

    “这张家的嘴里没个实话!浑说也不先打听打听!生哥儿就不要新木头!”

    周金桂呆了一瞬,她记得清楚,那死哥儿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小木头,最好是一两年的,超过三年就不要!

    她还想争辩:“我说的实话!是生哥儿和我说的!他说得清楚,就是要一两年的新木头!我要是乱说,叫我儿子讨不着媳妇断子绝孙!”

    这是毒誓了,但从周金桂口里说出来却可信度不高。

    甚至有人说:“又来了!她上回顺了别家瓜地里的嫩瓜儿,也说没拿。赌咒发誓的,说要是她拿的就让她全家烂手烂脚,肚子里长疮活活痛死呢!结果没几天被人抓个正着!”

    也有人附和:“可不是!张家的话能信?那母猪能上树!”

    还有人说:“啧啧,这当娘的是真狠啊。就是真的,我也舍不得拿亲儿子咒呢!”

    七嘴八舌地说开,偏就一个信的都没有,这下真让周金桂傻眼了。

    第034章 农夫与蛇

    林潮生并不知道周金桂在芦叶河边又闹了一通,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大概也是大笑两声,然后就抛之脑后。

    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研究银耳, 不过废屋的银耳菌种也差不多处理好了, 之后就等着它自己生长。

    做好这些, 林潮生又才抽回心神放在自己的画本上, 认真收了尾, 留了钩子伏笔, 计划着过两日拿到镇上的书坊去瞧瞧。

    得背着陆云川悄悄去,这就有些难了。

    他为这事儿纠结了一天, 正好次日山下的岑叶子找上门来,说是他小爹出了月子,家里的活儿能帮着做些了, 他要进镇里买卖些东西,问林潮生要不要结伴。

    要买的是盐巴, 卖的是他小爹这段时间绣的帕子打的络子, 还得去慈幼局领几天的羊奶。

    这段日子岑叶子走不开,他阿父也整日不着家,小弟喝的羊奶都是请了村里赶车的老田叔逢赶集日帮着捎回来的。

    镇上逢一逢五赶集, 那时去镇上买卖东西的村民多, 老田叔是村里少数有牛车的人家, 那几天会拉着自家牛车出来拉客, 一人一文, 运气好一天跑下来也能赚个十来文。

    他是个老实寡语的好心肠,岑叶子求上门, 他也次次都应了。

    今天正是五月初一,和岑叶子约好去镇上的日子。

    林潮生穿好衣裳, 背上一个蓝布挎包,收拾着要出门了。

    陆云川不说话,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大黑二黑似也知道主人要出门,一个两个也跟在后头,一人二狗连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如果林潮生这时回头瞧一眼,定然觉得此刻的陆云川像一只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的大狗。

    “真不用我陪你?”

    陆云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潮生悄悄捏了捏被他装在挎包里的小画本,然后扭身冲着人摇了摇头,寻了个好借口:“叶子也要一起去,我俩一块儿,你跟着他要不自在了。”

    陆云川听此皱了眉,终于还是没再坚持,只从靠墙的架子上取下一把裹在长筒布袋里的油纸伞。

    嘱咐道:“把伞带上,这几日总下雨。”

    糊了桐油的纸伞在村里是个稀罕物,村民们都是自个儿砍了竹子做斗笠遮风挡雨,倒没什么人买伞用。陆云川从前也不爱用,这还是上回去镇上卖药材时买的,一把新伞从未用过。

    林潮生把伞接过,和挎包一起挎在了肩上,又冲陆云川点头说:“好,我带着。”

    陆云川也点头,又说:“早些回来。一人出门别和人闹架……谁要是招惹你,等你回来再告诉我,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呢,林潮生又开始点头了,似被阿弥陀佛念烦的小沙弥般点脑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陆云川还挺啰嗦的。

    陆云川瞧这人心早不在这儿了,说话应声都心不在焉的,陆云川皱着眉,又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但最后到底是没动手,他又交代:“带钱了吗?镇上想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买。”

    林潮生捂着包,又是连连点头,急忙说:“带了带了!你昨天就给我了!”

    说到这儿,院门被拍响了,紧接着就是岑叶子呼喊的声音,“小哥,好了没啊!”

    林潮生喜上眉梢,从没觉得岑叶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他连忙朝外喊了一句,“就来!”

    喊完他又回头冲陆云川笑了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转身朝着外头跑了去,边跑边喊:“我走啦!”

    陆云川终于没再说话,望着人跑出院门,又扯着等在外面的岑叶子往山下去了。

    倒是脚边的两只狗子憋不住又吠了两声,尤其是二黑已经踩着爪子朝前迈了两步,一副想跟着去的样子。

    陆云川横了一眼,骂道:“赶什么路!又不是只丢了你俩。”

    二黑被训得蔫头耷脑,闷闷又趴回了狗窝,倒是从来老老实实的大黑有些躁郁不安,竟原地踱了踱爪子,悄悄溜了出去。陆云川也没管,这狗近来老爱往外跑,只要没惹事陆云川也由着它们闹腾。

    再看另一头的林潮生和岑叶子,两个哥儿结伴往村头赶去了。

    正巧是初一,是赶集的日子,老田叔又把自家牛车牵了出来,想拉一车客去镇上赚个路钱。

    岑叶子很少坐车,一来一去就得两块铜板,他舍不得。但林潮生是个懒的,能走绝不跑,能坐绝不走,一听有车坐,早把铜板准备好了,硬拉着岑叶子上了车,说请他坐牛车。

    车上已经挤了五六个人,多是妇人夫郎,脚前边摆着背篓竹筐,都是去镇上买卖东西的。

    车上似还有曹大娘,忙热情喊道:“是生哥儿和叶子,快上来,快上来!正好人齐了,能走了!”

    说着,两三个大娘夫郎伸了手,把二人扯了上去,老田叔也一甩草鞭,吆喝着赶牛车上了村路。

    曹大娘没提周金桂那坏心情的,只瞧着人乐呵,“赶集去?正是初一,是大集嘞,镇上可热闹了!”

    林潮生也和人交谈了几句,倒是岑叶子缩在人后,紧紧抓着竹背篓没有说话。因为他家的事儿,他很是发了两场疯,如今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说得岑叶子都不敢见人,唯恐被笑话被议论。

    他虽日日绑着刀,装得凶,但内里还是那个怕羞又胆小的小哥儿。

    也幸好去镇上的路不远,约坐了两刻钟,老田叔就喊着人下了车。

    林潮生同曹大娘道了别,岑叶子也小声对着老田叔说了两声谢谢,自然不是谢他拉车搭客,是谢他前几回给自家小弟送羊奶。

    说过了,二人结伴往城里去了,正是赶集,镇上果然人多,连街道两边的摊子都挤了很多。

    有编了竹篓、筲箕、笸箩来镇上摆摊叫卖的老村夫,只想攒几个辛苦钱;还有挑着油桶大街小巷转悠吆喝的卖油翁,那香油的味道飘出好远,香得很;或是推着板车,运了自家种的新鲜菜来镇上叫卖,一个个都水灵灵的,沾着泥巴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也有背着柴,挨家挨户问要不要收柴火的年轻汉子……

    林潮生记挂着自己的巨作,想要悄悄摸到书坊去问问价。而岑叶子此行不止带了小爹做的帕子络子,还有一背篓叫不出名儿的野果子,红红绿绿的,和苹果有些像,但要略小一圈。之前陆云川也给林潮生带过一两个,酸酸甜甜脆脆的,应该能卖出去。

    他喊岑叶子先卖着,他借口要去买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没说具体买什么,岑叶子也没那个心眼儿打听,乖乖点着头让林潮生快去。

    林潮生点点头,然后打听着寻去了镇上最好最大的书坊——三松书斋。

    林潮生瞧一眼还嘀咕,“咋不叫三只松鼠呢。”

    一边嘀咕,他一边进了书坊。

    林潮生也清楚自己在异世的身份,那是个能嫁人能生娃的小哥儿,不好被人知道自己卖这些画本。他戴了个灰扑扑的小毡帽,又从家里拿了一条长布巾,当围巾裹了脸,也遮住后颈那朵并不明显的孕花。

    春来乍暖还寒,镇上有穿得多的年轻汉子,也有怕冷裹得严实的,正是乱穿衣的时节,所以掌柜见林潮生蒙着脸进门也没稀奇,只当他是怕冷。

    虽是赶集,却不是镇上书院私塾的休沐日,所以街巷上虽热闹,但这书斋却有些冷清。

    好不容易来了客,柜台后的掌柜忙迎了出来,亲自招待到:“客人是要买书?还是买纸买墨?”

    林潮生在书斋里逛了一圈,不愧是镇上最大的书坊,历史、地理、游记、杂谈,各类各样什么都有,又分门别类摆放在架子上,每个架子都贴了签,一目了然。

    林潮生收回视线,盯着人问道:“先生可知道抱玉山人?”

    那掌柜乐得笑出声,忙道:“您是个识货的!不过抱玉山人的书难求哦,早就售空了!”

    林潮生点着头走近,从小包里取出一本,悄悄塞了过去,“我这儿也有一本,有些不同,想着毛遂自荐。”

    掌柜一愣,却也没瞧不起人直接把林潮生撵走,而是接过他塞来的书,翻了起来。

    说是书,其实也是一摞纸,用小木夹子分页夹上。

    起初一页写着四个大字——《农夫与蛇》。

    掌柜脸色不慌不乱,只以为又是一桩东郭先生的故事,冷静着翻了下一页。

    一翻不要紧,硬把他一个四十多岁儿孙绕膝的老男人看红了脸。

    他慌得合拢了书,惊道:“这……这也太……”

    他算是明白这小伙儿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了,卖这种书可不得把脸遮严实。

    不过掌柜也只猜到这一层,压根没料到眼前的“小伙儿”是个“小哥儿”,他哪能想到会有小哥儿胆子这么大,敢卖这种画本!

    不过……他起先只扫了一眼,如今合拢书又有些心痒痒的,想要再看一看。

    方才画上是一对男男,泡在水潭里。

    其中更健壮高大的男人披散着长发,头发似藻被水刨得湿透,如妖娆卷曲的漆黑长蛇漂浮在水面。而另一个男子也并不瘦弱,只身量稍小上一圈,但身板结实,腹部肌肉明显,一身小麦色肌肤是常年劳作晒出来的。

    高大的男人肌肤苍白,与怀中皮肤呈麦色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二人身上空无一物,裸得干净。而白肤男子下身竟生出一条极漂亮的黑色蛇尾,鳞片黑亮,泡在水里,绞上农夫的腿。

    二人肌肤贴肌肤,□□紧连。

    呃……

    掌柜咽了口唾沫,又默默合拢书,想着得冷静冷静。

    他算是学到些新知识了。

    这原来……蛇是有两根的?

    第035章 书斋生意

    “掌柜的, 这画如何?”

    林潮生见掌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把书册子翻开一会儿又一巴掌拍拢,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朝前靠了去, 压沉声音问道。

    掌柜忍不住又悄悄将画本子掀开一条缝儿, 往里觑了一眼, 然后支吾着说道:“这……这倒是从没见过, 也很有新意。不过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我也是东家请来管事的,上头的事儿还得东家做主。”

    一听这话, 林潮生眼里划过一丝失望,正想问能不能帮着引荐这位“东家”。

    还没开口,倒是对面的掌柜先说了话:“不过您来得巧, 正好今儿东家来书斋查账,正在上头房里呢。我瞧您这画本子有意思, 我拿上去给东家看看, 若东家瞧得上就请您上去细谈。”

    林潮生面上一喜,连忙点着头说道:“好好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掌柜点着头,又朝一个脸嫩的小伙计招了招手, 吩咐他先照看着铺子, 然后掀着袍子朝楼上的书房去了。

    那小伙计也是个热情的, 乐呵呵给人端茶倒水, 但林潮生没敢揭了蒙面的长巾, 只道了声谢又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等掌柜的消息。

    没多久,那掌柜从二楼一间书房出来, 立刻下来喊了林潮生,领着他去了二楼。

    他一边走一边说, “我们东家姓付,外面的人常喊声付二爷。”

    林潮生点点头,明白掌柜是在介绍东家。

    几步上了楼,掌柜又到门前叩响房门,轻声道:“二爷,人来了。”

    里头响起一道男声,声线清悦,是个年轻男子。

    “请人进来吧。”

    掌柜立刻推开门,招手请林潮生进了书房。

    这间书斋布置古雅,迎窗钉了朴素的竹帘,墙上是几卷挂画,分别画了梅兰竹菊。书架子高有五层,摆满了各类书籍,偶有两架旁边还放了花架,却没放红粉娇绿的花卉,而是几棵矮松、文竹的绿植盆景,修剪得规整漂亮。

    书斋朴素,书房却装潢贵气。

    就连坐在书案后那位年轻东家手里端着的白瓷茶盏也描了一圈金。

    他端着茶盏却没有往嘴里送,而是翻动着一本摊在书案上的画册子,一页一页看。

    可不正是林潮生画的《农夫与蛇》。

    连那四十来岁的掌柜都看得满面羞红,可这年轻人却一脸正色,如看经书策论般看得认真,面不改色。

    “完了?”

    翻到最后一页,那付二爷微有失落地低叹了一声,然后才合拢小册子抬起头。

    林潮生已被请到书案对面坐下,掌柜亲自给他奉了茶水,不过他仍是没喝。

    付二爷看了他一眼,见林潮生蒙着脸,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还不用林潮生解释,他先帮人找了借口。

    他猜测这是个年轻书生,读书人自命清高又恃才傲物,画这些怕被熟人知晓丢了名声。

    当然了,他和掌柜一样,压根没想过眼前的林潮生是个已经嫁了人的哥儿。

    且不论哥儿会不会画这样出格艳情的画作,就论如今哥儿的地位,也少有会写字画画的。

    哥儿生育能力不如女子,力气又比不上男子,左右对比都差上一截,因此也只有农家贫民娶不着媳妇才会讨一房夫郎。

    古来重男轻女,哥儿的地位比女子还低上一些,所以除了大户人家的贵哥儿会从小学写字弹琴,普通人家只当家里多个劳力,养到十五六岁再配出去换些礼钱。

    因此,付二爷根本没想过眼前的林潮生会是个小哥儿。

    见人蒙着脸,他也没有硬要林潮生摘了长巾露出真面目,而是拿着手里的画册朝前递了递,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话问不完。

    “这是什么画风?瞧着是炭笔所绘,只黑白两色,从未见过,实在有趣。蚌女、龙女之类的的仙子倒在书画中见过,但这人身蛇尾的男人却是头一回见……这,这还是人吗?莫非是妖?何为只有三话,太少了!根本不够看!这最后一话提到农夫不是偶然救的黑蛇,而是黑蛇故意在路边等他。这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蛇妖早认识这农夫?”

    年轻东家长得文气秀雅,一袭月白锦袍是个翩翩公子,可开了口却像个机关枪成精,“突突突”个没完。

    林潮生被问得一怔,理了理一连串的问题才依次答道:“付二爷慧眼,确实是用炭笔画的。这画叫漫画,这类画风,我敢说平桥镇除了我,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倒也没有夸口说天下独一无二,只划了平桥镇这地界。但付二爷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稀罕玩意儿,这“漫画”确实是第一次得见。

    付二爷点点头,又把画本翻开看了一遍,然后指着最后一页说道:“那后面的内容?”

    林潮生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活儿了,他知道光靠“肉”能吸引一时的读者,但肥肉太腻,吃多了也烦,所以得加入剧情。

    他在龙门县的书坊略翻过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大同小异,也有出挑的,但比起现代的百花齐放还是差了一截。

    所以他在其中掺杂了一点点狗血。

    嗯,一点点。

    前世今生又破镜重圆,从□□爱再到日久生情,最后把失忆、中毒、眼盲等人见人打的剧情融入其中。

    总得来说,狗血,老少皆宜。

    林潮生摸了摸鼻子,卖着关子笑道:“这可不能说,这可都是吃饭的东西。”

    付二爷看他一眼,顿了顿也没再追问,而是啧啧又说:“这情爱一事画得欲血喷张,想不到先生年纪轻轻却深谙此道啊。”

    啊……啊这……

    林潮生仍摸着鼻子,没说话,只觉得更尴尬了。

    真不好意思承认他两辈子都是个雏儿,画上经验还全靠他前世博览群书。

    林潮生没好意思答,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这画本二爷收是不收?”

    这付二爷显然是感兴趣的,但在商言商,他立刻又摆出为难的神态,蹙着眉道:“画确实不错,不管是画风还是内容都别有心意,再者……风花雪月上实在是精品。不过……”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皱着眉直叹气。

    “可就是太有新意了!我三松书斋确实有常年合作的刻版印行的坊记,可这样的画从没见过,若要版印出书恐怕费人费力,成本上实在是……”

    林潮生明白他的意思,语气冷静问道:“那二爷能出价多少?”

    付二爷观察他的神色。

    这小年轻衣着都不昂贵,却也不是苦寒人家,应是个有些家底的农家子,可说话却不卑不亢,怕是不好应对。

    他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道:“一话五钱。”

    林潮生脸上平静,并不恼怒,却直接伸手拿过了桌案上的画册,平静道:“本想着三松书斋是镇上最大最好的书斋,特意来此,可看来二爷不是诚心与我做生意,那就告辞了。”

    付二爷没想到他起身说走就要走,连忙将人拦住,喊道:“且等等!”

    林潮生也果然停住脚步。

    付二爷又说:“非是我故意报低价,但这版印此类画确实是头一遭。”

    林潮生看着他说:“可不就是头一遭的东西才新鲜价贵吗?”

    付二爷被他说得一噎,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思索着又劝道:“你也知道我这书斋是镇上最大的书斋,镇上也只有我这儿与坊记合作,你除了这地儿,可找不到更好的了!”

    听他这样说,林潮生并不急,而是一字一句回复道:“听说抱玉山人的《不羞郎》是他卖得最好的书,出自龙门镇的平康书坊,写成半年已印了八万册,如今更是传到了府城。若此地不留人,那我只好跑得更远些,去龙门镇找平康书坊,有此一书一画岂不更是美谈?”

    他不急,倒把付二爷说急了。

    付二爷行商多年,当然知道这画本的价值,这画本若出在他的书斋,届时说不定也能捧出一位“抱玉山人”呢。

    他又忙说:“那先生请定个价!”

    林潮生也朝付二爷伸出五根手指:“三话五两。”

    林潮生并没有往虚高了多报,他虽然自信自己的画能卖得比抱玉山人的更好,毕竟他的内容结合了现代网络小说漫画,比古代话本丰富许多。

    但他毕竟是生人,毫无名气,太高了付二爷也未必接受。

    不过第一次是生人,但等这本卖出去,打响了名气,若再有下一个故事肯定不是这个价了。

    果然,这个价格对付二爷来说略有些高,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又说:“好,就定这个价!我正打算出一本《春游仙事》,集录各类小说杂谈画本,半月更载一回。有了这个画本,何愁我新书不卖啊。”

    林潮生先是听得一愣,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现代的连载杂志吗?

    等小说、画本连载完,受众多的还可以再出单本。

    不得不说,商人在钱字钻营上真不比现代的差。

    二人交谈好,又签了契书,付二爷很是畅快,捏着毛笔看向林潮生,笑道:“画者作者都有笔名,先生也留一个吧。”

    这倒是确实得取一个,林潮生在现代也是取过笔名的。

    不过最近他忙活着银耳培育,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听付二爷提起,低着头琢磨了一阵。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刚念出一句,付二爷这精通钱商不懂诗词的人也听得两眼一亮,由衷赞道:“好诗!好诗啊!”

    林潮生也认同地点头,然后对着付二爷道:“明月……就叫‘第五月’吧。”

    付二爷:“啊?”

    第036章 羊皮护腕

    “就叫‘第五月’吧。”

    付二爷真是呆住了, 盯着林潮生的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名儿和刚才那句美妙至极的诗词有何关系。

    他惊得连脸上的文雅矜贵都快稳不住,歪着头问:“第五月……这, 又是何解?”

    林潮生说道:“今天正好五月初一, 可不就是第五月, 应个景罢了。”

    付二爷:“……”

    应景?这马上五月初五了, 正是端午节。真要应景, 怎么不叫端午居士粽子君?

    付二爷到底没真的问出声, 而是取出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暗红帖子,提着笔往里写了两行字, 又盖了章。

    最后,他将帖子递给林潮生,说道:“拿着帖子, 等书印出来了可以凭帖子来书斋领两本样书。”

    这儿的字和古代的繁体字一样,林潮生不太会写, 但会认, 他翻开帖子看了两眼,然后合拢放进小挎包里,最后收了这三话的稿费, 拍着小包满意地出了门。

    林潮生出了三松书斋, 沿着街巷去寻卖果子的岑叶子。

    春日果子少见, 岑叶子背来的一背篓野果子很是好卖, 等林潮生找过去的时候, 最后浅浅一底的红绿果子已经被一个挽着竹篮的妇人买走,岑叶子正欣喜地数着铜板挨个挨个塞进缝了布丁的小旧荷包。

    “小哥!你回来了!”

    岑叶子刚将钱袋子藏进怀里, 抬头就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林潮生,忙背了竹背篓迎上去, 有给他递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红果子,喊道:“喏!快吃!这是我专门留下的,是最红的一个!”

    林潮生连忙接住,很给面子地夸道:“嚯!红通通的,看着就甜!”

    说罢,他使了两分力,将手里的红果子掰成了两半,分了半边给岑叶子。

    只听得一声脆响,一颗拳头大小的红果子被轻松掰成两半,岑叶子看得两眼冒星星,也十分给面子地夸赞道:“哇!好厉害!小哥你力气好大!”

    两个小哥儿互吹了一阵才相伴逛了起来,先陪岑叶子去慈幼局领了羊奶,又到绣庄卖了田岚做的帕子和络子。

    料子一般,款式也是普普通通的常见款,卖不出什么高价,几条帕子加几根桃花络换了四十多文。

    虽然不多,但岑叶子也已经满足,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小哥,再有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你是自己包粽子还是买些粽子回去?”

    最近一段时间忙得很,林潮生一心放在银耳上,这两日也紧着画本,就愁画本不能卖出好价,都忘了端午节。

    不过他到了镇上,见沿街卖粽子的摊贩不少,就连卖馒头卖包子的店家都加了一笼,是专卖粽子的。倒不用岑叶子提醒,他也想起来了,这是端午节快到了。

    除此外还有挽着篮子沿街叫卖的小姑娘、小哥儿,那篮子里装的不是鲜花,而是菖蒲和艾草。

    岑叶子瞧见了,还说道:“那是卖给镇上人家的。咱村里人都是自个儿去山里摘,捆上一把挂在门前。若是有空闲,也能多摘些,如这般到镇上吆喝叫卖,趁节景也能赚些零花。”

    听岑叶子问起,林潮生想了想自己包粽子的画面,那是上面灌下面漏,包的粽子十个有九个丑。

    林潮生咳了一声,还真走到一处人多热闹的粽子摊前问道:“都是什么馅的?”

    还是买吧,自个儿包怕不能入口。

    摊老板是一对老夫妻,本忙得抽不开手,听见客人问话头也没抬就答道:“有白粽、红枣粽和腊肉粽!”

    前头还有客人笑呵呵帮着说话:“老李头家的粽子就是白粽也好吃!小哥儿买他家的准没错!我每年都来买呢!”

    林潮生掏了钱,三个馅一样来了两个,最后拎着一串粽子挤了出来。

    岑叶子在外头等,他见林潮生身上只挎了一个小布包,连忙把背篓翻到身前,喊道:“小哥,放里头吧,我帮你背着!等回了村儿再给你!”

    几个粽子也不重,林潮生没有和他客气,全放了进去,还拿几片大叶子盖住。

    见岑叶子又背好背篓,林潮生才问道:“你家过节是自己包粽子吗?”

    岑叶子冲他笑,答道:“我家自己包,包不了什么馅,做两个白粽分着吃好了!也就应个景!”

    糯米价贵,加了馅儿的更贵,村里只有殷实人家才会端午前去镇上买粽子,其余村民大多是自己做,包四五个粽子全家分着吃。

    岑叶子还亮着眼睛说道:“我明天要去山上摘粽叶!得提前两日去,去迟了,那好叶子都被摘完了!”

    他说得兴冲冲的,林潮生也不由染了两分喜色,跟着说道:“也不错。”

    刚说完,他眼尖瞧见一个杂物摊子前挂着一对黑色羊皮的护腕。

    “诶,等会儿!”

    林潮生喊了一声,然后转脚走到了那家摊子前。

    岑叶子一脸疑惑,连忙追过去问:“咋了?还要买啥?”

    林潮生还没回答,倒是那摊主人麻溜地开了口。

    “哟!两位小哥儿赶紧来看看!是要买些啥?我这儿什么都有!发扣、发带、梳子、镜子、头油、脸膏……什么都有!”

    那摊主人是个白脸的年轻汉子,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一张嘴更是能说会道。

    林潮生取下那对护腕,捏着看了一圈。

    摊主人微一愣,见林潮生是个年轻小哥儿,看打扮也不是富贵人家,也不知他要一对护腕去做什么。

    虽觉得奇怪,但那摊主人也没有表现出来,仍热情招待道:“小哥眼光可真好,这对护腕是我从县里收来的!羊皮鞣制而成,您摸摸这料子,瞧瞧这做工,别家再找不出这样的了!用它束了袖子,不管是射箭还是骑马,好看又方便!”

    林潮生将那羊皮护腕那在手里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

    倒是岑叶子望得皱眉,撇着嘴凑近林潮生小声嘀咕道:“小哥,你想要这个?咱也用不上啊!”

    倒不怪岑叶子这样说,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起床、烧饭、洗衣、看菜、喂猪喂鸡、翻地点菜……他在溪头村一日的活儿压根用不上羊皮护腕,所以也觉得同在村里的林潮生用不上这个羊皮护腕。

    但林潮生第一眼看到这对护腕就觉得十分适合陆云川。

    陆云川常在山林行走,为了防蛇虫毒蚊,每次上山前都用布条束了袖口,又多穿耐脏耐磨的深色的棉麻衣裳,若换掉布条用护腕束住袖口却更方便。

    林潮生拿了就爱不释手,忍不住问道:“这对护腕多少钱?”

    一看有戏,那摊主人笑得更真诚了,忙答道:“这对护腕八十文。”

    林潮生还没什么反应,倒是站在身边的岑叶子倒吸了一口气,咂舌啧啧道:“八十文?!都够买两匹布了!”

    林潮生没说什么,甚至没有还价,直接掏了钱买下那对护腕,宝贝般收进自己的小布包里。

    一路上岑叶子都往他小布包里瞅,总觉得那里头装了沉甸甸的银子金子。

    午前,二人赶到了镇门外,老田叔正挥动着草绳打算赶车回村。

    “等等!老田叔!等一等!”

    林潮生立刻招了招手,忙拉扯着岑叶子赶了去,俩人你推我我推你,爬上了牛车。

    老田叔扯住牛绳,摸了两把哞哞叫的老黄牛,一边又冲着俩小哥儿嘿嘿笑道:“再来迟些我就走了!你俩要么走回去,要么只能等傍晚再搭牛车了。”

    每逢赶集,老田叔会拉两趟客,上午跑一趟,下午跑一趟,上午那趟回村的车若是坐不到那就只能等下午了。

    不过也是来得巧,两人正好赶上回村的牛车,寻了个地儿坐下,各自掏了钱。

    在镇上,岑叶子卖野果子卖帕子络子也换了些钱,这趟拦着没让林潮生替他给钱,而是自己先给了。

    黄牛拖着一车人溜溜达达行在土路上,车轱辘一圈一圈碾过地面,四只牛蹄踩踏着,扑起一阵飞尘。

    车上几个大娘婶子还兴冲冲扯些闲天,说着村里闲事。一会儿是谁家的新媳妇和汉子吵架回了娘家;一会儿又是谁家赚了钱,天天煮肉炖鸡,现在竟还在村里起了青砖瓦房。

    林潮生起初还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到后面就觉得有些无聊,有坐在牛车上吹着小风,晃晃悠悠的摇得人瞌睡都来了,忍不住眯眼小憩了一会儿。

    ……

    “小哥,到了。”

    岑叶子把林潮生拍醒。

    一车人陆陆续续下来,各往自家去了,老田叔也赶着牛车回了家。家里媳妇应该煮好了饭,他得赶回去吃饭,歇一歇再拉一车人。

    林潮生和岑叶子都住在山那头,与好些人不同路,林潮生和相熟的曹大娘道了别,然后扯着岑叶子朝家去了。

    还没到山脚,远远瞧着自家烟囱冒了白眼,又闻到一股饭香。

    “哎呀,该是我小爹煮好饭了!”

    岑叶子已是归心似箭,捂着藏小钱袋的胸口就想往家里冲。

    他从背篓里取出林潮生的一串粽子,和人告了别,然后跑进了自家院子。

    林潮生乐得笑两声,瞧人跑进门才悄悄吸了吸鼻子,是洋芋的味道。

    土豆、番薯、辣椒、玉米……好些作物都在这个时代出现了,有些是本地人自己发现培育的,有些是海那边传进来的。

    土豆产量高,相较白米要便宜很多,贫苦人家多是一盆土豆掺小半碗粗米煮上一大锅,油水不足味道一般,但也能吃饱。

    岑叶子家家底一般,前段时间他小爹在坐月子,他还能隔三差五的杀鸡割肉给小爹补身子。他看似发疯,实则还有理智,舍不得动那些能下蛋的母鸡,只宰杀了两只老得没精神的老母鸡。

    他现在虽然性子大变,赚的钱再不肯交上去,可也就那么点儿,哪里能顿顿油荤顿顿白米,所以家里也是常常洋芋粗米煮上一大锅。

    其实岑家并不是真穷,田地也有六七亩,可岑大为是个好吃懒做的,他老娘年纪大了,田地里的活儿也干不动了,那些田地都压在田岚和岑叶子身上。

    就两个人,不管田岚和岑叶子多勤快多能干,家里地里两方的活儿也难双双照顾到,勉强开垦种了地,够交每年的粮税,剩的那些也只是保着全家饿不死罢了。

    再看林潮生,他吸了吸鼻子,又摸了摸平摊的肚子,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赶忙提了粽子往家里走。

    还没到门口,他已经扯了嗓子喊道:

    “哥!你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第037章 初次亲吻

    “哥!你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人还没瞧见, 林潮生欢快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在屋里忙活的陆云川推门走了出去,立刻就看见林潮生像是一只雀跃的燕子朝里扑了来。

    陆云川下意识伸出手, 把飞扑进门的人接住, 扶住手舞足蹈的人, 很给面子地问道:“什么东西?”

    他走了出来, 趴在院中大树下的二黑也爬起来朝林潮生冲去, 跑跑跳跳的, 两只耳朵一弹一弹的。

    似嗅到粽子的味道,傻狗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嘴巴直往林潮生腿上拱。

    林潮生把它拍走,然后扯着陆云川的袖子走进了堂屋。

    进了屋,他先把手里拎着的一串粽子放到桌子上, 又从包里摸出那对黑色的羊皮护腕,献宝般朝陆云川晃了晃。

    林潮生:“你看这是什么!”

    陆云川下意识握住被塞到手里的羊皮护腕, 摸了摸, 又轻轻捏了捏。

    这对护腕样式简单,但做工却十分细致,羊皮柔软舒适。

    “给……我的?”

    陆云川脑子一空, 不自觉朝林潮生偏了偏脑袋, 一双眼睛认真看着他, 眼睛透光。

    简简单单三个字, 却能听出其中的惊讶。

    陆云川的父母在他少时先后去世, 之后他就一个独居在这山腰处的小院子里,年年月月只得两条狗陪着, 没有人与他说话,更没有人送他这样的东西。

    他已经不记得上回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了。

    林潮生望他一眼, 脆声道:“当然是给你的!这不比你那几根布条子好用!你下次再上山打猎就可以把它绑在手腕上,又好看又好用!”

    他一边说话,一边扯过陆云川的手,拉着他的右胳膊将其中一只羊皮护腕套了进去,仔仔细细系了起来。

    动作认真,末了又抬起头看着陆云川,小心问道:“怎么样?紧不紧?”

    他抬头看着陆云川,发现陆云川也垂了眉眼在看他,如此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睛。可刹那间,那双漆黑暗沉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光,像是屋外悄悄潜进来的阳光,漫入他的眼睛,盛了一眸子的暖意。

    林潮生突然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并不痛。就像有一只还没成年的小刺猬,在自己心口上翻闹打滚,又酥又痒,惹得人想要挠一挠。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明明没有半点亲密的行为,可自诩老流氓的林潮生却突然觉得脸上发热。他等不到陆云川的回答就心虚地埋下头,一言不发,只又拿过另一只护腕想要两只都戴上试一试。

    刚系上,他蓦然发觉站在他身前的陆云川突然欺身压了下来,眼前忽地一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感觉自己脸上一热,被啃了一口。

    嗯,真是被结结实实啃了一口。

    能看出这男人半点经验也没有,又心虚紧张,动作又快又急,这才让牙齿磕到了林潮生的脸上。

    林潮生:“……”

    林潮生呆住了,傻兮兮抬手捂住脸颊,又抬头看向陆云川。

    这冷脸汉子此刻竟满脸涨红,潮红顷刻蔓延到脖颈,他一身麦色皮肤,这时竟能羞窘得脸红,显然真是臊过头了。

    还不等林潮生做出反应,这人就磕巴得咬了自己的舌头,然后结结巴巴开口道:“我、我去做饭!”

    说罢,拔腿就逃了。

    林潮生:“……”

    呃……

    被亲的是我吧?

    是我吧?

    就这?就这?就这之前还天天惦记着办事?

    林潮生陷入了沉思。

    等他回过神,立刻抬手猛地搓了搓发热的脸颊。

    养了两个月,他的皮肤越发白了,摸起来也细腻许多,不像刚穿越过来时那样寡黄的肤色,人也清秀许多。

    皮肤白了,脸红就尤其明显,脸上的牙印也尤其明显。

    他搓了好一阵,把两边脸揉得微痛发麻才停下手,自言自语嘀咕出一句:“……可爱清纯零已经过时了。高冷纯情攻更香!”

    嘀咕完,他又悄悄摸摸遛进主屋,把床上的褥子翻开,露出厚实的床板。林潮生左边拍拍,右边拍拍,找到一处不太明显的暗格,打开后从里面抱出一只小木匣子。

    这地方是陆云川告诉林潮生的,是他这些年藏钱的地儿,里头有几块碎银子,和一串用草绳串好的铜板。林潮生乐呵呵把今天卖书的钱掏了出来,也搓了草绳串好,然后小心翼翼收进匣子里,又悄悄放回床板下。

    等他和陆云川把这个小箱子塞满,他俩就是溪头村最幸福的人了!

    林潮生傻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乐自个儿赚了钱,还是在乐刚才那个点到即止的吻。

    他又揉了两把脸颊,摇摇晃晃出了门,又摇摇晃晃摸到灶房门口。

    “咳,那个……那个要不要我帮忙?”

    正切菜的陆云川手一抖,险些一刀切到自己指甲盖。

    他立刻停了手,抬头朝林潮生看了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哥儿一张脸白生生的,右脸颊上大咧咧露出一道浅浅的牙印。

    陆云川也心虚咳了一声,又回头拿瓦碗装了些蒜,说道:“剥些蒜吧。”

    于是,林潮生似个软骨头般又摇摇晃晃蹭了过去,走近才瞧见陆云川耳朵上坠着两只肉肉圆圆的泛着红的耳垂,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抿着笑从左耳朵看到右耳朵,最后才拿过陆云川手里的小碗,又拎着一只小杌子坐在灶膛前剥蒜。

    自家种的蒜,又小又难剥,等陆云川处理好所有食材,他才把蒜剥完,洗好后送了过去。

    “好了!全都剥完了!”

    说着,他将装了蒜的小碗往陆云川手边递,陆云川伸手要接,他又立刻收了回去。

    陆云川:“?”

    陆云川歪了歪头,抬起脑袋看他。

    刚抬头,林潮生就踮脚凑了上去,吧唧一口落在他唇角。

    亲完了,他还冲着陆云川笑,笑得一双眉眼都弯了。

    林潮生边笑边说:“这叫你来我往!”

    陆云川:“……”

    好不容易才褪下的热意又有卷土重来的征兆,陆云川愣愣看着林潮生,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眼笑眉飞的脸。

    忽然的,陆云川也跟着笑了两声,低沉的笑声从唇缝溢出,像是落入深潭的石头,一圈一圈荡得更开。

    一边笑着,陆云川一边还伸了手轻轻戳了戳林潮生颊边的牙印,浅浅的,像个不太明显的小酒窝

    若不是看到林潮生耳廓一圈泛红,陆云川还真以为这小哥儿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还瞪着眼问道:“怎么了?”

    陆云川描了一遍那牙印,最后也没告诉他,只摇了摇头哑着声说道:“没事。”

    林潮生还不知道自己正顶着个牙齿印耍流氓,又厚脸皮凑了上去,问道:“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陆云川还是摇头,又伸手轻轻推了林潮生一把,说道:“不用了,去玩儿吧。要炒菜了,屋里呛。”

    林潮生被陆云川朝外推着走,他又回头抻着脖子看身后的陆云川,又说道:“那我待会儿洗碗。”

    陆云川顿了顿,最后没有拒绝,还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

    闹了一会儿,两人似乎没有将话说破,又似乎什么都挑破了,脸上虽有红晕,但瞧着都轻松了许多。

    炒的是豆干炒肉,又打了一个鸡蛋汤,再烫两片青菜叶子,一顿饭就算应付过去了。

    两人对坐在小桌上,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了起来。

    在外野了半日的大黑摸着饭点回了家,此时正和二黑像两个门神般一左一右趴在灶屋门口。

    林潮生回头瞧一眼,还好奇问道:“大黑最近老喜欢往外跑。”

    陆云川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豆干炒肉,后又听林潮生问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发春了。”

    林潮生:“?”

    林潮生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惊得筷子都差点掉了,“啊?”

    陆云川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是个糙汉子,这些粗话常说,要是平时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他刚刚才和自己的夫郎“你来我往”了一趟,现在说起这个就有些不对劲了。

    陆云川咳了两声,试图把话说得正常些。

    “这很正常。大黑每年春天都爱往外跑,春天了,动物都这样,这很正常。”

    林潮生:“……哦。”

    正常就正常,他又耳红什么?

    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狗也不可貌相!

    林潮生一直觉得家里的二黑是那个不安分,不老实,爱玩爱闹腾的,哪知道一向温顺听话又安安静静的大黑才是闷声干大事的狗。

    他啧啧咂舌:“真看不出来啊,那村里岂不是很多大黑的狗子狗孙?”

    陆云川又往他碗里夹菜,想要堵住他的嘴,“大概是吧。”

    碗里堆了个小山尖尖,林潮生终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认真吃饭。

    两人吃了饭,刚刚还答应好留给林潮生洗碗的陆云川又率先捡起了碗筷,林潮生想抢都没抢过他,反倒又被推着撵了出去。

    林潮生叹着气逗了会儿狗子,先把大黑夸了一通,又教育二黑一定要向它学习,最后才拖着一把竹制摇椅到屋檐下,躺上去晃了起来。

    本只打算晃着玩一玩,但可能是今天在镇上逛了半日,林潮生也有些累,晃了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儿。

    等陆云川洗好碗出来时,他已经歪着脑袋睡着。

    陆云川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蹲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躺在摇椅上打瞌睡的人,又伸手摸上他的脸。

    那个牙印已经消了,只剩一片淡淡的红印。

    陆云川往那位置抚了两下,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小妖怪,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第038章 艾蒿打糕

    端午到了。

    绿杨带雨垂垂重, 五色新丝缠角粽①。

    这时节已经微微有些发热,虽是个好节,却又正是农忙的时候, 有插秧的有种瓜点菜的, 哪有闲工夫庆这端午节, 最多招呼家里的婆娘、夫郎包两个粽子, 搓两个艾草团子, 吃了也算是过节了。

    新春时生得嫩绿的树叶渐渐翠浓, 一村的矮屋平院藏在这一丛一丛的碧绿色中,芦叶河一条澄碧, 河水轻柔潺湲朝下流去,河岸边的绿芦被风吹得此起彼伏,翠绿的草尖一下探入水面一下又被风刮得飞出。

    河边偶有几个占了石头洗衣裳的妇人、夫郎, 但更多的是村里七八岁的小娃。

    一个个野得很,拿芦叶编的小草船往河里放, 嚷着要比划龙舟, 尖叫声、大笑声、拍掌声在河边传开。

    闹了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身材壮实的妇人提着一根捣衣棒追了过来,扯了嗓子骂道:

    “一群小王八羔子,这也是你们能耍的地儿?!水那么深, 也不怕被水猴子拖下去!全都滚别处玩去!”

    “喊你呢!田娃子!你这臭小子, 你看我告不告你娘!屁股蛋子都给你抽烂!”

    ……

    林潮生挽着小篮子到河边的时候正看到妇人叉着腰骂得唾沫横飞, 仔细一瞧可不就是曹大娘。

    曹大娘骂完, 转眼又瞧见挽了小篮子笑着走过来的林潮生, 她也立刻收了脸上冲天的火气,舒展了眉眼, 爽朗笑着迎上去。

    “嘿,生哥儿!你也来洗衣裳?洗衣裳得端盆子, 竹篮子可……”

    话还没说完呢,她又发现林潮生的小篮子装的哪里是衣裳,是几把嫩得能掐水的艾蒿,只掐了最顶上一拃长的叶尖尖。

    林潮生笑道:“我刚从那头坡上下来,摘了些艾蒿回家做打糕吃,正好路过河边,想着先来淘两遍再回去。”

    其实家里是有井的,天不亮陆云川就起来把家里的大石缸打满水,林潮生在家并不缺水用。这回过来是因为和他一块出门的二黑非蹭着他的脚,咬了他的衣裳就往芦叶河拽。

    林潮生拗不过这傻狗,依着它朝河边去了。

    也就和曹大娘说话的功夫,这傻狗已经一跃跳进了河里,蹬着四条腿儿从河这头刨到河那头,惹得河边洗衣裳的人们破口大骂。

    “哎呀,你这憨狗!水都搅浑了!”

    “天杀的,老娘的衣裳!下头玩去!下头玩去!”

    林潮生听到了,连忙面露歉意朝众人笑,又立刻小跑着朝河下流无人的地方去,拍着手喊:“二黑!二黑!这边来!你不听话我回家喊陆云川揍你!”

    二黑吐着舌头,蹬着四条腿又晃荡了下去。

    林潮生朝那边走,走时又有一个穿深枣色衣裳的妇人端着木盆闷头就朝他走了来,林潮生躲避不及,被她狠狠撞了上来,木盆磕在腰上的骨头上,痛得林潮生直龇牙。

    “哎哟!你走路不带眼睛的,老娘刚洗的衣裳,你想给我撞翻啊!”

    林潮生还没说话呢,倒是那端着一盆子衣裳的妇人恶人先告状,咧开嘴就开始找麻烦了。

    林潮生:“?”

    林潮生给气笑了,捂着痛处抬头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上回强买强卖青杠木没成功的周金桂吗?

    林潮生:“婶儿,是你自个儿撞上的吧!”

    一听这话,周金桂像点了引线的火炮,登时就炸了,端这个木盆就跳了起来,冲着林潮生嚷:“嘿!嘿嘿!啥意思?啥意思?你说老娘故意的?!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想当初,你小时候要不是老娘给了……”

    话还没完,林潮生已经先点头了,连连称是,还说道:“是是是!全靠你赏的那比石头还硬的冷馒头!不然我铁定得饿死!还得多亏了周婶儿向我婶娘吹耳边风,说娃子不打不成器,只要打不死就往狠了揍!”

    周金桂听到林潮生的话,立刻急了,又忙说:“谁说了!谁说了!没影儿的事!我……”

    一句话又没说完,林潮生点头点得更深,像是在给人弯腰鞠躬,嘴皮子一抖就说道:“哎哟,婶儿啊,做好事别怕承认!要不是您这好法子,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啊!你教得好,我婶娘也学得好,可不就训出我这样的人才!”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河边几个洗衣裳的也都停了手,全都悄悄竖了耳朵听热闹。

    周金桂气冲冲的,一张怼遍全村无敌手的巧嘴在这时候竟不知该怎么答,气得她狠狠瞪了林潮生一眼,抱着一木盆衣裳扭头就要离开。

    这时候,在河里拱水的二黑后知后觉发现主人被欺负了,它冲上岸,飞箭般朝着周金桂扑了去。

    “嗷汪汪!”

    周金桂吓坏了,手一抖,一盆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衣裳翻在地上,沾了泥巴又脏了,她也吓得手忙脚乱,左脚踩右脚绊了个结实,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别别别,别咬我!”

    周金桂一张橘皮老脸被唬得惨白,连滚带爬朝前去,嘴里还不服输地嚷道:“咬人了!咬人了!生哥儿家的狗咬人了!这回你们可都看到了!可抵赖不得!”

    由她一张口说,二黑偏就光动嘴干嚎,没真咬。

    听这人嚎得难听,傻狗子歪了歪头,一双黑溜溜眼睛盯着人看,忽然浑身摆了起来,脑袋、身子、屁股都甩圆了。

    一身的水全甩周金桂身上了,扑扑乱飞的狗毛也往她嘴里钻。

    做了坏事的二黑高兴坏了,一双眼睛亮得厉害,咧着一张嘴像是在笑,还时不时朝林潮生看,又抬了抬那只白爪子冲他晃悠着指向一身狼狈的周金桂。

    林潮生给逗乐了,这狗就差成精会说话了!

    周金桂呸了两声,身上湿透了,脸还被狗尾巴甩上一团泥水。她不敢再多说,白着脸爬起来,慌慌忙忙捡了衣裳就往家里逃,也不敢蹲河边把弄脏的衣裳重新洗过。

    看周金桂走远,本就和她不对付,又见不得她端着长辈架势教训小辈的曹大娘朝她的后背唾了一口唾沫。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货!抬个臭架子,端得你家牌位还高!”

    她骂了一声,刚刚还只是窃窃私语的一众人也捧腹大笑起来,议论得更大声了。

    “谁不知道她最抠门的!她能真舍得给生哥儿刚出笼的暄软的大白馒头?我是不信,指不定放了多少天都要长霉的硬馒头!”

    “嘿……你们说刚刚生哥儿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周金桂真和林家的嚼舌根,怂恿她打生哥儿呢?”

    “保不齐是真的!村里谁不晓得她俩耍得好!要不都是坏心眼,哪能处到一块儿去?”

    “啧啧啧,可怜了生哥儿!”

    ……

    林潮生只当听不见,他蹲在河边将篮子里的两把艾蒿淘洗干净,然后唤了二黑回家。

    走前还同曹大娘打了招呼,笑着说等打糕做好了给她家端些去。

    这是村里常听的客套话,曹大娘不可能真等着小辈的一碗打糕,但还是笑呵呵说,“成成成,去吧去吧,快回家去吧!”

    林潮生又才挽了篮子扭头离开。

    溪头村端午节其实没有吃打糕的习俗,这是林潮生家乡的习俗,不过他其实也没有亲手做过。每年端午都是他奶奶做,这次也只是想试一试。

    回到家里,见陆云川已经把糯米泡好了,院子也扫了一遍,就连后头菜园子都已经浇了水。

    他大概是干饿了,等林潮生回家的时候,正见他正用粽叶包着一只白粽啃。

    林潮生看得发笑,凑上去问道:“哥,你饿了吗?”

    陆云川简洁道:“还好。”

    说着还好的陆云川三两口把粽子吃了个精光,吃完又伸手去接林潮生手里的篮子,还说道:“灶台上给你留了一个,先垫垫肚子,等打糕做出来再炒菜一块儿吃……躲边去,上哪儿滚了一身水还往人衣裳上蹭!”

    他前头声音还低沉温柔,说到后面突然拔高了语调,是对着二黑教训呢。

    林潮生嘿嘿笑了两声,空着手进了灶房,果然见灶台的白盘子里放着一个捆了线的粽子。

    用的是粗麻搓成的细绳绑的,今早刚起床的时候陆云川也往他手腕上绑了一条五彩绳,说是端午节的习俗,是辟邪祈福的。

    他傻笑着扒了粽子开啃,是个腊肉粽子,满口米香油香。

    吃过粽子开始做艾蒿打糕,将艾蒿和糯米一起蒸熟,再捶打至软糯弹牙,色呈草绿,裹上一层早就炒好的黄豆面,又糯又香。

    “哥!尝尝!”

    林潮生给陆云川揪了一坨,乐呵呵往人嘴里喂。

    陆云川其实不爱吃甜食,但看林潮生这兴奋的小模样,一句话也没有说,垂下头就着林潮生的手吃了一口。

    末了又点头表扬道:“不错,好吃。”

    林潮生嘿嘿笑,大概是进来日子舒坦了,他也有些松懈,不禁开了口说道:“我小时候过端午节都吃打糕,我奶奶做这个可厉害了,她还能给它捏个花,套个模!”

    陆云川深深望着他,还是点头说:“是,是很厉害。”

    对面的林潮生却忽然愣住,立刻反应了过来。

    原主一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溪头村,就算陆云川不是本村人,小时候还不认识原主,可他应该也知道这里过端午节可没有吃打糕的习俗。

    林潮生咬住唇,忽然有些心慌,他装了一大盘打糕,急匆匆说:“我,我给曹大娘送去!刚在河边说好的!”

    说罢,他低着脑袋抱着盘子就冲冲跑出了门。

    陆云川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趴院中间晒太阳的二黑见他出门,立刻也一拱屁股跟着跑了出去,尾巴一甩一甩的。

    第039章 小狗崽崽

    “大黑!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送完打糕的林潮生一脸尴尬地往家里走, 他身边跟着蔫头耷脑的大黑和幸灾乐祸到处乱窜的二黑。

    时间回到一刻钟以前,林潮生端着一盘打糕送去曹大娘家,正好听见曹大娘家的小孙子哇哇大哭。

    一问才知道, 他家养的一只黄狗下崽儿了。

    二蛋四五岁的年纪,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和家里的阿黄一块儿玩耍, 说是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为过。现在, 他的好朋友生宝宝了, 小娃子不懂事, 只想朋友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哭着喊着问他娘, 他为什么不会生宝宝。

    这可把二蛋的娘问倒了,妇人不善言语,被儿子缠得满头包。

    曹大娘回到家就瞧见这场闹剧, 起先还好声好气哄了一阵,奈何家养熊孩子哭着闹着要和好朋友一块生娃。

    他一个男娃娃, 一个小汉子, 哭着喊着要生娃,惹得隔壁几户人家都听见了。又闹腾起来怎么都哄不住,这给曹大娘气得, 抄起扫帚就往他屁股上揍。

    林潮生到的时候正看见曹大娘把小孙子揍得哭爹喊娘, 一边哭一边满院子乱窜, 嘴里还干嚎着, 非要和阿黄一起生娃, 到时候两边的小宝宝再做好朋友。

    林潮生头痛得很,进也不是, 出也不是。

    不过幸好曹大娘没有在外人面前收拾孩子的习惯,看到林潮生出现在自家院门口, 立刻扯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孙子,又招呼儿媳妇把人带进屋里去,最后才笑着迎上去。

    曹大娘:“嗐,家里娃娃不听话!看笑话了看笑话了!”

    林潮生尴尬笑了笑,瞅着篱笆下的狗窝里一黑一黄两只相贴的大狗,更尴尬了。

    林潮生:“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儿般,正常正常。”

    曹大娘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去,正巧就看到贴着她家阿黄挤在狗窝里的大黑,还埋着头舔窝里三只奶狗崽子。

    曹大娘似乎也觉得尴尬,朝林潮生干巴巴笑了两声。

    林潮生移开视线,将手里一盘子打糕递了过去,笑道:“婶子,是自家做的艾蒿打糕,您尝个鲜。”

    曹大娘没想到他真端了打糕过来,先客套了一番,但林潮生硬往她手里塞,曹大娘拗不过还是接了。

    最后她还开怀笑道:“你这哥儿,嫁了人后就大不同了!好好好!爱说爱笑些,这才有了年轻哥儿的鲜活样儿!你等会儿!我家包了粽子,你也带两个回去!”

    说着,她就回头提了两只粽子出来,数量不多,但糯米贵,这在村里也是实在的礼了。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言语间交情又深了两分,最后林潮生才招呼着赖在别人家狗窝不肯挪身的大黑出门回家。

    走在路上,林潮生就冲着想媳妇想娃的大黑打趣:“大黑!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大黑听不懂,蔫耷耷两只耳朵,一步三回头地走。

    二黑却像是听懂了,一张狗嘴笑得贱兮兮的。

    一人二狗回了家,出门端了盘打糕,回来又提了两只粽子。

    说起来自家买的粽子都还没吃完呢。

    到家后林潮生才发现陆云川已经把菜都做好了,一个蒜苗炒肉,又凉拌了一盘拍黄瓜,因为有打糕有粽子,也就没再额外煮饭,只怕煮多了吃不完,如今天气也热了,放久了容易坏。

    陆云川瞧他一眼,见林潮生手里又提了粽子,就猜到自己的夫郎是出门和别人“你来我往”了,他也没多问,直接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粽子,又扯着林潮生的手坐到了小折桌前。

    林潮生看到高高挽着袖子,腰上还系着围裳的陆云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为什么出门的。

    前不久才对着陆云川说漏嘴的林潮生悄悄看他一眼,见陆云川神色平静,似乎半点联想也没有。

    林潮生虽有不解,但还是松了口气。

    他嬉皮笑脸夹了块凉拌黄瓜喂嘴里,酸酸辣辣的,开胃得很。

    他夸道:“好吃!”

    吃了两口,他又和陆云川讲起大黑的狗儿子,还叹道:“一只黄的,一只黑的,一只又黑又黄的,还别说,那小模样长得真俊!”

    陆云川饭量大,吃得又多又快,但吃相却并不狼吞虎咽,反倒让人看了更有胃口。

    林潮生私以为,他要是在现代一定很适合做吃播。

    陆云川吞了嘴里的菜,又才说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和曹婶子商量商量,抱一只回来养。”

    还真别说,林潮生还真有些心动了,小狗崽儿一看就很好摸。

    不过他还没答话,下一刻又看到一脸忧愁趴门口惦记媳妇惦记娃儿的大黑;扭头又瞅见身体里似住了一只二哈,一会儿刨树根,一会儿刨墙角,一会儿甩着舌头满院子乱窜的二黑。

    林潮生:“……还是算了,家里已经够热闹了。”

    陆云川听此也没再多说,只低着头把盘子里最后两片肉夹给了林潮生,自己把蒜苗捡干净了。

    两人又分着吃了曹大娘给的粽子,屋里静悄悄,只有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

    吃饭后两人一块洗刷了碗筷,又烧水洗澡,等收拾完天也差不多黑尽了。

    村里人都睡得早,就连林潮生穿越后作息也越发健康规律起来,估计着也就现代九点多的时辰,两人就上床睡觉了。

    夜色漆黑,灯残人静,月亮从树梢上升起,悬在瓦蓝的天空上,周围密布繁星。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夜色宁静又安详,只时不时传来两声鸡鸣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嗷呜!汪!”

    林潮生:“……”

    好了,气氛毁了大半。

    躺床上的林潮生扭了头,冲屋外的狗子骂道:“二黑!你又发什么洋癫!还是给你吃太饱了!你明天别吃饭了!”

    “嗷。”

    屋外的二黑似个漏气的娃娃,又瘪着气“嗷呜”了一声,没再闹腾了。

    林潮生似有些起床气,刚刚才睡着就被傻狗子吵醒,心情很不好,烦躁地爬起来骂了一通。陆云川大概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模样,被人掠走了全部被子也不恼,还觉得挺有意思,被逗得笑了两声。

    又安静了,林潮生一头栽回枕头上,迷迷糊糊地夹着被子又闭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间还嘀咕说:“傻狗子肯定是嫉妒大黑找着媳妇了。”

    说罢,扭头又睡了过去,这个睡眠质量也是令人叹服。

    躺他身边的陆云川扯了扯被他夹在两腿间的被子,有一把子力气的汉子硬是没扯动,最后叹了一口气也躺了回去,憋憋屈屈拽着被子角盖在自己的小腹上。

    继续睡。

    ……

    次日,林潮生睡到个日上三竿才起来。

    起来时发现院子的树上挂了个素白的纸鸢,长长的风筝线飘飘悠悠地垂了下来,惹得二黑时不时一蹦跳起来去咬。

    没咬着。

    它就踩着爪子去找林潮生,林潮生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废屋里的银耳,这头刚看完就被二黑咬住裤腿往外拽。

    出门一看,是一只挂在树上的风筝,这傻狗还一脸跃跃欲试,两只眼睛都写着“想要”。

    “我来吧。”

    刚挑了水把园子里的菜浇了的陆云川出来看了一眼,反身又回去扛来一把木梯子。

    梯子撑在树干上,林潮生在下头扶住,抬着脑袋往上头瞅。

    陆云川站在梯子中间,垂眸看了林潮生一眼,说道:“低头,小心灰掉眼睛里。”

    林潮生下意识低下了头,可他扶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下来,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陆云川一只脚踩在梯子上,一只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手里拎着一只风筝,眼睛却盯着院子外看。

    他站得高,看得也远,瞧惊讶的神色显然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林潮生忙问:“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陆云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人低声了一句,“下来再说。”

    说罢,他单手拽着风筝线,扶着梯子几步踩了下来。

    二黑瞧见了,蹦跳着围着人溜了一圈,尾巴都快甩成小旋风了。陆云川微微弯下腰,把风筝线塞狗嘴里,傻狗子含着风筝就跑出了院子。

    昨天端午节,村里有孩童放纸鸢的习俗,这应该是断了线吹到他家树上的。

    陆云川望着傻狗跑远的背影,还说了一句:“会把这蠢东西惯坏的。”

    他从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二黑还没这么淘,是后来夫郎进门了,林潮生脾气好又爱逗两只狗子玩,把这傻狗逗得更傻了。

    林潮生只笑了两声,心里还是更好奇陆云川在上头看到了什么,连忙问:“怎么回事?刚刚看到什么了?”

    陆云川看向林潮生,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太确定地开了口:“好像是山下的岑哥儿。”

    叶子?

    林潮生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如果只是岑叶子,那陆云川的表情一定不会如此惊讶。

    他开了口正想细问,却听到院外传来几声犬吠。

    是二黑的声音。

    二黑喜欢吠叫,高兴了叫,闹腾了叫,但这声音听着满是一股凶狠,明显是见了生人后的示警。

    刚叫出一声,刚还蔫头耷脑趴在狗窝里的大黑立刻竖起了耳朵,立刻站了起来,也狂吠着跑了出去。

    林潮生皱了眉,也赶紧扯着陆云川跟着两只大狗走了出去。

    两人朝着狗子吠叫的方向走了去,林潮生担心它俩咬人,还踮着脚往树丛里看,大声喊了大黑、二黑的名字。

    没一会儿,在那窈窕深邃的小林径中,林潮生看见岑叶子从山上走了下来。

    他背上还吃力地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第040章 捡了个人

    岑叶子身前挂了一个小竹篓, 背上吃力地背着一个陷入昏迷的高大的男人,对比起来,他实在显得太弱小, 走路都十分困难, 一步一步像蜗牛般慢慢挪动。

    两只狗子认识岑叶子, 认清人后就叫得没那么凶了。岑叶子也已经和它们混熟, 不像当初那么害怕, 瞧见两只傻狗冲他吠叫还知道摆着脑袋斥两声。

    林潮生和陆云川看见了, 连忙小跑了过去。

    林潮生担心问道:“叶子,这是?”

    陆云川没说话, 而是直接伸手将岑叶子背上的男人扶了下来。

    岑叶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反手揉着已经酸痛得没有知觉的胳膊,又扭过头冲陆云川着急喊道:“小心, 小心!他腿上好像有伤!”

    陆云川动作一顿,下一刻就直接把男人扛起背在了背上了。

    岑叶子累坏了, 额头上、面上全是汗水, 满脸通红又气喘吁吁的。

    林潮生又问:“叶子,这人哪儿来的?”

    这男子的打扮可不一般,一身月白的锦服, 领边袖边一圈灰银色的云纹, 衣裳料子好垂感好, 腰束玉带。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滚了一圈, 一身浅色弄得很脏, 衣摆袖口沾了泥巴,领口还夹着几根野草, 头上的发冠也松松垮垮的。

    这衣着,可不像村里人的庄稼汉。

    岑叶子没想那么多, 只冲着林潮生傻兮兮地笑,一脸骄傲道:“这人是我在山里捡的!”

    林潮生满脑子问号,可他也知道,恐怕问岑叶子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这时候,背着男人的陆云川开了口,说道:“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先回去吧,他的腿好像摔断了,得找大夫看一看。”

    岑叶子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忧心地看着昏迷的男人。

    “啊?摔断腿了?那得很多钱吧!”

    说着,他还小心翼翼摸了摸被自己藏在怀里的小荷包。

    捡了个人,可他没钱给人治伤啊。

    不会讹上他吧?

    像是看出岑叶子的担心,林潮生安抚般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不担心。看他衣裳应该是非富即贵,不缺钱看伤治病。”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还背着男人的陆云川,也说道:“不然先把人背回咱家吧?咱家还剩间空屋子。”

    那是从前陆云川父母的房间,爹娘去世后,那间屋子就空了,只用来装了些杂物。

    陆云川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可人已经搁眼前了,总不能把他丢在林子里吧。

    虽不是热心肠,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点了头,背着男人朝家去,林潮生也赶忙扯着岑叶子跟了去。

    陆云川背着人闷头朝前走,两个小哥儿跟在后头,你一句我一句还聊上了。

    林潮生:“叶子,你怎么又上山了?”

    岑叶子:“家里要没钱了,我想着上山找些野果子,也不知道那庄子的少爷收不收?嗐……他如果不要我就只能背到镇上去卖!”

    林潮生:“那你阿父最近回来过没?”

    说到这儿,岑叶子就哼哧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说道:“回来了七八天。他到底还惦记着家里的田地,回来把秧子插了就又走了!不过还算他有良心,带了一袋子米回来!”

    林潮生自然知道他这份不高兴不是冲着自己的,很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人回了家,林潮生赶忙先一步跑进了那间空屋子,把久不住人的床铺收拾了一下,陆云川才把背上的男人放到了床上。

    他常年打猎,对这些外伤倒还有两分了解,坐在床边就伸手刺啦一声把那男人的裤子撕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和一团摩擦严重的伤口,血流了满腿,裤子也弄脏了。

    瞧见一片白花花,岑叶子立刻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两只耳朵红通通的。

    心里还暗搓搓想:一个汉子,咋比自己还白?不会其实是个小哥儿吧!可哪有小哥儿长这么高的!

    他一边羞,还一边小声怯怯地问:“不会找我们赔吧?”

    林潮生敲了他的脑袋,又立刻出去拿了伤药和纱布。

    陆云川是个猎户,这些东西也是常备着的。

    陆云川先给人敷了药,小心处理了伤口,但骨头上的得谨慎处理。

    他站起身,冲着两人说道:“我去找白哥儿来瞧瞧。”

    说完,他又皱着眉看向躺床上的陌生男人,似乎有些不放心。

    最后又对着林潮生叮嘱道:“不认识的人,也不清楚人品,你俩离他远些。”

    岑叶子小声嘀咕:“都伤成这样了,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吧,我、我还带了刀呢!”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拍了拍挂在腰上的柴刀。

    林潮生倒没多说,一脸“我懂,你放心”的乖巧模样,还冲着陆云川点头。

    陆云川直觉不太对,总觉得自己的夫郎不可能这么听话,他只好又叮嘱了两遍,这才步履匆匆地出去了。路过门口时,两只大狗还想跟上,被他吵了回去。

    人走了,刚还一脸乖巧的林潮生左右手各拖了一个小杌子,和岑叶子在床头坐下。

    岑叶子弱弱开了口:“林猎户喊咱俩离远点!”

    林潮生又拍他肩膀,朝人嘿嘿笑,“怕啥!你有刀呢!”

    一听这话,可不得了了,岑叶子立刻就挺了挺胸膛,故作凶恶地板起了脸。

    对!我有刀!

    林潮生拖着小杌子又悄悄往床边挪了挪,然后身上撩开男人的头发,那是一张俊美如冠玉的脸,额头被磕伤,渗出的血已经干涸在皮肤上,血液鲜红更衬得肤白如玉。

    林潮生用肩肘怼了怼岑叶子,冲人抬下巴,“瞧,长得真俊!”

    岑叶子还羞着拿双手捂眼睛,听林潮生问又忍不住好奇,悄悄从指缝往外瞧。

    真是俊。

    比村里最年轻最俏的姑娘还要白!

    岑叶子又想起自己刚才的猜测,小心翼翼蹭了过去,拨开男人的头发,想要看一看他颈后有没有小哥儿才有的孕花。

    脖颈露了出来,还是一片白皙。

    岑叶子满脸涨红,手像是被火苗燎过一般立刻收了回来,惊得说话都磕巴了。

    “男、男人!是个男人!”

    林潮生:“……”

    不然呢?还能是女人吗?

    林潮生没说什么,岑叶子又拖着小杌子缩到他背后,刚坐下又蓦然想起自己可是有刀的,他得挡在小哥前头!于是又小心翼翼拖着小杌子坐到了林潮生前侧方。

    坐下后,他又开始嘀咕:“怎么会从山上掉下来呢?”

    林潮生也猜测道:“可能踩滑了?”

    岑叶子也点了点头,又说:“看起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回到咱村里来爬山?有钱人的心思真难猜。”

    林潮生认同地点头,“他家里人应该会来寻。”

    岑叶子唉声叹气的,愁得似个小老头,“希望如此吧,我可没钱养他。”

    叹过气,他又瞅一眼床上的男人,皱着眉问:“小哥,我是不是捡了个麻烦回来?”

    林潮生看他,打趣道:“那也是个俊俏的麻烦!”

    岑叶子嗔怪地瞪他一眼,咬着唇哼哼:“小哥!”

    半羞半恼地喊了一声,喊完又顿了顿,继续问:“小哥,你瞅着人看就不怕林猎户生气吗?”

    林潮生晃着两条腿,懒洋洋坐在小杌子上,背靠着身后的大衣柜,坐没个坐相。

    他还厚脸皮说:“不怕啊。俊是俊,长得也白白净净的,像个贵公子般,打量着还挺高,看样子身板也不虚。可我又不喜欢这样的!他能生什么……”

    话还没说完,林潮生看见房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小山般黑压压堵在那儿。

    可不正是陆云川。

    岑叶子口中的“陆猎户”一张脸又黑又沉,直勾勾盯着嬉皮笑脸的林潮生。

    林潮生:“……”

    岑叶子也瞧见了,他悄悄将屁股从小杌子上挪开,抱着小杌子往后躲。看陆云川一脸青黑,又见岑叶子心虚地摸鼻子,他也觉得尴尬,懊悔自己话多,可他现在又不敢说话了,只能抱着小杌子一个劲儿冲林潮生鞠躬弯腰。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林潮生这时候没工夫搭理叶子,正心虚地瞅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陆云川。

    他干笑两声,顺势站了起来,说道:“哈哈,还挺快啊。”

    就知道他不会听话,可也不想到会这么皮。

    陆云川板着脸走了进去,人墙般怼在林潮生跟前,俯视他问道:“那你喜欢哪样的?”

    ——嘶。

    林潮生听到了吸气的声音,扭头一看,发现岑叶子这小哥儿吓得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瞪得黑亮亮圆溜溜。他又害怕,拿小杌子挡了脸,贴着墙磨蹭了出去。

    完全没有“有苦同当”的共患难精神!

    林潮生歪头瞅着悄悄往外溜的岑叶子唾弃鄙视,鄙视到一半就被掐住了下巴,下一刻脸也被掰了回去。

    与黑着脸的陆云川对视,林潮生冲着他笑得讨好,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抱陆云川捏在他下颔上的手掌,抱住后晃了晃才说道:“我肯定喜欢这款啊!”

    说罢,他立即踮起脚,盖章似的在陆云川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亲完还说,“那怎么也得身材魁梧,有八块腹肌,皮肤晒黑点儿最好,更有阳刚之气!”

    就在那个飞快的亲吻落在脸上的时候,陆云川板起的面孔就有些把持不住了,此刻听林潮生说完也恢复了神色。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掐着林潮生的下巴,往人嘴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过后才扯着林潮生往外走,语气也低柔了许多,“行了,别贫了,先让白哥儿给人瞧瞧。”

    林潮生听话地任他牵了出去,面上乖巧,心里却在叹气。

    这男人是不是不知道,亲嘴儿其实是可以伸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