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陌生男子
两人出去喊了等在屋外的白敛, 小白大夫挎着一个木药箱进了房间。
听说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他先检查了床上男人的身体,腰、胳膊、腿。已至初夏, 山上的草丛长得葳蕤厚实, 密密丛丛, 也算他运气好, 一路下来没撞到什么石头, 又有软乎的草皮做垫子, 除了擦破些皮,没有受太重的伤。
最严重的大概是右腿, 但庆幸没有骨折,养一段日子就能恢复如初。
白敛开了药,又用削得笔直的木棍绑了受伤的腿。
陆云川坐在门槛上削木棍, 岑叶子正扯着林潮生在墙角玩鞠躬弯腰的游戏。
岑叶子急急忙忙道歉:“对不起小哥!对不起!我再也不多话了!”
他也不怕脑袋昏,一连鞠了好几个, 都栽得有些晕头转向了。
就是这时候, 屋里的白敛突然喊道:“这人好像醒了!”
屋外的三人立刻停下动作,起身的起身,抬腿的抬腿, 全都进了屋。
白敛已经看完伤势了, 提着药箱退了几步, 把位置留给了众人。
躺在床上的陈步洲睁开眼, 动作迟缓地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岑叶子忙喊:“别动!别动!你的腿断了, 千万要小心!”
陈步洲:“!”
陈步洲一惊,刚还迷迷糊糊慢悠悠的动作立即变快, 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慌忙去摸自己的腿。
站在最后面的白敛忍不住插了一句, 严谨地纠正道:“没断。不过还是要小心保养,少挪动。”
岑叶子“哦”了一声,然后对着男人认真眨了眨眼,安慰道:“还在,腿还在。”
陈步洲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摸自己的腿,回过神后又往自己腰上摸,脸上越来越焦急。
岑叶子忽地眼睛一亮,兔儿般蹦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抱着一管白□□箫进来了。
“是在找这个吗?”岑叶子小心翼翼问道。
这男人身上的衣裳都扑脏了,袖子还被树枝划破,头发也散了,但岑叶子捡到他的时候,他怀里小心翼翼护着一管洞箫。
岑叶子不识白玉,却能看出这东西十分贵重,又被这男人小心护着,肯定是他心爱的东西。
陈步洲见了洞箫立刻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也立刻露出一丝笑意,“就是这个,多谢多谢。”
岑叶子立刻羞赧笑着把东西递了过去,还说道:“你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磕坏的地方。”
陈步洲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连挂在洞箫上的玉坠子都没放过,握着月白色的穗子小心翼翼检查,最后才一手握着洞箫一手攥着玉坠点头,“多谢多谢,没坏没坏。”
岑叶子红着脸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林潮生觉得不能再由着这两人谢过来谢过去了,他往前站了一步,问道:“这位公子怎么会掉到山下去的?”
陈步洲被问得顿住,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峰微凝,可下一刻又立即松开,最后也只是朝林潮生笑了笑,“咳咳……说来惹人笑话,登高游春,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了。”
他皮肤很白,细看才觉得苍白无血色,竟显得有些病态。这不,才说了两句他就开始咳嗽了。
林潮生状似好奇问道:“游春?都快入夏了,天气也热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出来游春?”
陈步洲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口解释道:“这就更惹人笑话了。咳咳……我身体不好,病了两个多月,如今才好了些,有力气出门走一走。也是在家关久了,才想在山上透透气……咳咳。”
刚说完他就又咳上了,咳得雪白的脸浮上一层红。
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他用袖子捂着唇,又问道:“是几位救的我?”
林潮生直接指了岑叶子,答道:“是这个小哥儿捡你回来的。”
陈步洲咳了两声,又朝岑叶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小哥儿的救命之恩。”
岑叶子的脸立时更红了,摆手摆得更厉害,“不客气!不客气!”
好了,又开始新的一轮道谢。
这时候,最后面的白敛拿着一张药方子走了过来,轻声道:“这是喝的药。外敷的药我可以每两天过来换一次,但内服的药我家里还差几味药材,只能去镇上抓。”
说着他就把药方子递给了林潮生,给完又担心林潮生不认字,还把几位药材念了一遍。
又说道:“就是这些了,拿着去药堂买就好了!镇上朱细街的二银生熟药铺价格公道,药材也好。或者去陈家医馆,那儿的老大夫医术好,人也实在。”
白敛哪知道林潮生不但会写字,还会画画。
他低头一看,上头写了好些药名,字迹一般,但胜在工整。
药方子开好了,可药钱……
林潮生瞅了瞅陆云川,陆云川也在看他,另一边的岑叶子则是红着脸悄悄打量陈步洲。
陈步洲立刻明白过来,下一瞬就往身上摸。
什么也没摸到。
明白了,大少爷出门怎么会亲自带钱?
于是,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十分尴尬。
不过幸好,有钱人家的配饰也值钱,陈步洲摸了摸脑袋,又摸了摸腰,最后从腰上扯下半块玉佩。
真就半块。
那是一块足有手心大小,镂空雕了梅枝的翡翠,玉枝上染红似一朵朵盛开的红梅。但可能是跌滚下山的时候有所磕碰,这玉佩碎了半块。
陈步洲有些尴尬,大少爷头一回如此拮据,他又咳了两声,这会儿是心虚咳的。
“呃,这个玉珠子也是翡翠的,应该还值些钱,不如请……请这位兄弟帮我拿去当了换些药钱?”
玉佩下方还穿了一颗甲盖大小的圆珠,倒是完好无损,他托着玉佩抬头看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屋里唯一一个汉子身上。
正是陆云川。
药钱有了着落,陆云川也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那枚玉佩,只取下玉珠收了起来,剩的半块玉佩又还了回去。
他对着陈步洲点头答应了。
陈步洲松了一口气,可没一会儿他又面露窘迫,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知道此地是哪位的住处?可能留我多住两天?我这伤了腿,恐怕一时间不好挪动。”
林潮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朝陆云川看,似乎是在问他的意思。
倒是岑叶子举了举手,小声怯怯问道:“可能明天你家里人就会来找你了。”
一听这话,陈步洲却急得猛地咳了起来,俊秀雪白的脸咳得满面红,好半天没有停下。
许久后,他才渐渐平复了呼吸,却急得连连摆手,说道:“不行的!我、我近来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不能被他们找到我!”
说罢,他又害怕对方不肯答应,急急忙忙说:“我可以给钱!呃……我现在确实拿不出,但我肯定不会赖账!不然……不然……”
他皱了皱眉,又伸手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通,最后落在那管洞箫上,手攥住了那只玉坠子,面色十分为难。
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站在林潮生身侧的陆云川开了口,语气冷淡:“行。一日五十文,若要吃喝得另外算钱。”
林潮生和岑叶子齐齐瞪大了眼睛,都被陆云川的狮子大张口惊呆了。
陈步洲却不计较,甚至还觉得划算,一脸赚到了的表情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多谢!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啊!”
陆云川答道:“姓陆。”
陈步洲还是点头,“陆兄弟!我姓陈,家里排行第二,陆兄弟喊我陈二就好。”
大少爷也是十分平易近人了。
这时候,两眼都是“五十文”的岑叶子又悄悄抬了抬手,小声道:“我……我可以洗衣裳!我洗衣裳可干净了!而且我很便宜的!我洗一件衣裳只要一文钱!”
找到新的赚钱方式的岑叶子试图招揽生意,但惨遭失败。
只见大少爷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然后犹犹豫豫开了口,“这……我就这一身衣裳,暂时可能不太用得着吧。”
岑叶子:“……啊,好吧。”
岑叶子一脸失望,瘪了嘴闷闷地靠到墙上,此时,两只眼睛都写着“痛失五十文,我十分难过”。
倒是陆云川偏开头看向岑叶子,忽然开口道:“你给他做饭吧,每顿食材另算,人工一天……”
他可没功夫给旁的人做饭,陆云川暗搓搓地想,又琢磨着每天做饭的工钱。
他刚想,还没想出个合适的价格,床上的陈步洲就赶紧开了口,痛快答道:“五十文!五十文一天!都算五十文!”
这价格可是开了眼!
去年村里有人盖屋子,请了村里壮丁做工,也请了做饭的婶子。虽然每天只做一顿,可一顿就得是一二十个壮年汉子的饭量菜量,那工钱也才得一日二十文呢!
刚刚还蔫耷耷的岑叶子立刻来了精神,兴奋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小鸡啄米似的朝陈步洲鞠躬,“谢谢!谢谢!”
这可是救命恩人啊!陈步洲可不敢受这礼,伸了手想扶,可又顾忌着哥儿汉子的大防,况且他伤了腿,根本就扶不了岑叶子。
陆云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下头对着身侧的林潮生小声道:“你去送送小白大夫?”
身后的白敛是个话少的,他躲在后头已经默默收拾好药箱,挎在肩上准备出门了。
林潮生点头,忙招呼着白敛出了门。
两人一走,这屋里一站一躺就剩下两个汉子了,岑叶子自觉得该避嫌,也连忙喊着“小哥”像条跟屁虫般追了出去。
林潮生前头送走了白敛,然后又扭头对着脸上还泛着薄红的岑叶子挤眉弄眼,最后不怀好意地晃过去撞了撞他的胳膊。
坏笑道:“怎样?果然俊吧!”
第042章 二次亲亲
“怎样?果然俊吧!”
林潮生冲着岑叶子笑得挤眉弄眼的, 惹得这面皮薄的小哥儿又羞得满脸臊红。
他“狠狠”瞪了林潮生一眼,努力作出凶巴巴的表情,可绯色的脸颊, 红得充血的耳垂, 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又羞又怒急得要咬人的兔子, 瞪圆的眼睛倒是尤其亮。
林潮生被他这羞窘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 又不敢把人逗得太过头, 随即又安抚般的摸他脑袋。
岑叶子瞪他, 扭头就往屋里走,林潮生也紧跟着转过脑袋。
两个哥儿前后脚转身, 齐齐看到站在屋子门口的陆云川。这间偏屋比主屋略矮一些,就显得门框更加低矮,陆云川站在门口, 魁梧高大的身躯将门框挡了个严实。
林潮生:“……”
瞅着陆云川看起来淡淡的眼神,林潮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心里嘀咕, 也不知道这人听到了多少。
岑叶子也觉得尴尬,他今天已经窘了好几次了,这时候几只脚趾都抓了起来, 恨不得把鞋底板挠破。
他轻咳两声理了理嗓子, 站在窗外朝着屋里喊, “陈二少爷,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家做!”
躺在屋里的陈步洲正抻着脖子想要朝外看, 又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清悦的声音,是那个姓岑的小哥儿, 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的问话,陈步洲不敢挑剔, 也连忙冲着窗外喊:“都行!都可以!我不挑的!”
我只是吃菜不吃梗,吃肉不吃皮,只吃去壳的虾,去刺的鱼。鸡鸭只吃胸上肉,动物内脏全挑走。
陈步洲心里暗暗嘟哝,没敢说出来。
岑叶子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还真以为这大少爷不挑食呢,庆幸他好伺候。他高高兴兴出门回家去了,一路上都在琢磨晚上吃些什么。
等岑叶子走后,陆云川又回了趟屋里,往床边摆了一把高凳子,凳子上放了一大杯水。
他语气淡淡,做事却仔细,“我们去做饭了,有事就喊一声。”
陆云川是这几人中唯一一个汉子,陈步洲却觉得这人比两个哥儿还难交流,这时听他说话,陈步洲也只能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们忙,你们忙。”
陈步洲刚答了几声“好”,陆云川扭头出了门,然后一把攥住屋外一脸心虚看天看地的林潮生的手腕,拽着人朝灶房走。
陆云川很高,步子也很大,急急两步快得林潮生险些追不上,趔趄着跌了两步才勉强跟上。
“哥……慢,慢点儿。”
林潮生瞅着那只钳在他手腕上的手,铁打一般的牢实,别说挣不开了,紧得林潮生连挣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阵头痛,只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陆云川拽着人进了灶房,林潮生后脚才踩进门槛,陆云川反手就把门板拍了回去,抬手就上了闩。
“那个,川、川哥,我就是……唔。”
林潮生还试图解释呢,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下一刻就被人按在门板上,怼着亲。
说实在的,陆云川并不会亲吻,他只知道唇肉碾磨,将两片柔软发烫的唇瓣翻来覆去地折腾。手掌托着脖颈,微微使两分力就让手下的人被迫高高仰起了头,粗粝的手指在后颈那片温热的皮肤上摩挲着。
呼吸交缠,唇上火热滚烫,心口却落下一片柔软的雪羽。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云川才把人松开,直起身垂眸往人脸上看,瞧见唇上一片水润润的艳色,实在是显眼。
林潮生想揉一揉被吮得发麻的嘴唇,可迎着陆云川这要吞人的眼神,又有些不敢动。
记得前世在网上刷到过,不要轻易尝试和对象接吻后又当着他的面擦嘴。
林潮生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我就是逗逗叶子,你怎么还真信啊。”
陆云川没说话,只摸了摸他的脸。
就在陆云川想要退开半步准备去做饭的时候,自己这乍一看面上飞霞色,有些“害羞”的夫郎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踮起脚又凑了上来,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似一尾滑溜的鱼,摇着鲜艳红色的尾巴挤进水底的石缝,缠着茂密的水草往里钻,游动、戏耍。
陆云川的眼睛倏忽瞪大,忘了反应。
……
林潮生抹一把唇,猫腰从陆云川怀里钻了出去,悄悄挪到灶台边踱步。
“做什么菜?上午找村里的林二娃买了些河虾,不然炒了吃吧?”
林二娃是个村里另一户林姓人家的孩子,十四五岁,近来河里河虾多,他就编了竹篓子去河里捞虾,也能换些家用。林潮生久不吃这口了,乍然瞧见这小汉子拎着一桶虾要去镇上卖,立刻就嘴馋了,喊住人买了些。
陆云川还有些愣,他脑子里没有虾,只要一连串的问题。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陆云川盯着林潮生的脸,到底没有问出口,而是转身去把养在木桶里的河虾捞了起来。
……
另一头的岑叶子回到家里的时候正见小爹背着娃娃扫院子,阿父自是很久不见人影,就连他阿奶也不见。
刚进院门,瞧着自家这茅草屋顶,还有那坏了许久都来不及修的院篱笆。岑叶子脸上的笑渐渐淡了,面颊上的红晕也褪去,他先走到田岚跟前,抢过他手里的扫帚,把剩下的半边院子扫了。
岑叶子还说:“小爹,我来吧,你背着石头不好扫地。”
田岚也没阻止,扶着水缸撑起弯了许久的背。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的,这弯腰扫了一会儿地,只觉得肩背腰部又酸又痛。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看着板起脸的岑叶子皱眉,唉声叹气地露出一张苦瓜脸,“叶子啊,你不能总日日挂着一把刀,哪有哥儿的样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相看门亲事,可如今村里都传你凶悍,都没人敢上门提亲。”
这些话岑叶子听了好多遍,只觉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虽说做子女的不该说父母的长短,但他小爹生来就是这怯懦的性子,只晓得委曲求全,在娘家的时候被偏心爹娘苛待,出了嫁又被婆家苛待,没有一日为自己活过,偏还把性子也养得窝窝囊囊,只知道忍气吞声。
岑叶子木着一张脸扫完地,随后将偏长的衣摆捞起绑在腰上,跨脚就踩进了鸡圈。
他一边撩袖子,一边对着田岚说:“找不到人家就不嫁了。”
难不成他也找个像他阿父这样的人,然后重复他小爹的一生?
岑叶子很想问,但看着他小爹那张寡黄的脸,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不问,田岚却急了,“胡说,又胡说了!”
“哪有小哥儿不嫁人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小爹的话呢!如今我有了你弟弟,以后在家就好过了!你不用管我,你还和从前一样!你从前那样乖巧又能干,有的是好人家愿意娶你!你找个好的嫁出去,小爹也安心了,何苦……何苦和我一起在家里苦捱着呢!名声也要拖坏了!”
岑叶子不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瞅准了一只老公鸡,冲着去抓,惹得一鸡圈的公鸡母鸡大鸡小鸡全都咯咯直叫。
刚还躲在屋里的岑婆子终于出来了,有些时日不见,这老婆子沧桑了许多,头发白得更厉害,脸上皱纹也更多了。
她哎呦哎哟地走到院子里,盯着鸡圈骂:“你这讨债的,你又抓鸡做什么!不年不节的,又要杀鸡吃?!你这嘴馋的!”
岑婆子还记得岑叶子之前发的疯,虽然这段时间家里还算安宁,但岑叶子早不和从前一样听话,赚的钱也不上交,还天天挂着把刀走进走出。
她儿子不在家,没人撑腰也不敢硬来,但是家里的牲畜都是她的命根子,眼瞅着岑叶子抓鸡,她还是心疼。
岑叶子动作麻溜得很,一把就逮起了那只花背的老公鸡,掐着它的两只翅膀直起身,冲着岑婆子冷冷说道:“算钱的。”
岑叶子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天五十文的工钱他是肯定不会交出去的。但家里的鸡苗鸭苗都是他阿奶买的,若是做饭有占用,到时候就把钱算出去。
他也不想白占家里一分。
一听说有钱,岑婆子果然不再哭骂,只絮絮叨叨说,“那你可得给我算清楚,一只鸡六七十文呢!”
岑叶子没搭理她,拎着鸡就进了灶房,田岚也忙进去帮忙。
父子俩烧水烫鸡毛、杀鸡,翻出炖汤的铫子再把洗干净的鸡炖上。岑叶子又在柜子里翻出些干菌儿,都是他春天去山里讨的,晒干后存着,一直舍不得吃。
炖汤费柴火,看来明天得去山里砍些柴了。岑叶子一边往铫子下添柴,一边琢磨。
他拿柴的两只手十分粗糙,手心、指腹都有老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
小石头醒了,张开嘴哇哇哭,田岚热了些米汤喂给小娃娃,边喂边对着岑叶子问道:“叶子,这鸡到底给谁炖的?真能给钱啊?”
哪怕是对着亲小爹,岑叶子也没敢把事情全说了,只模糊告诉他自己找了个活儿,一天也能赚些家用。
田岚很少出门,并不知道岑叶子一日总在忙活些什么,听他这样回答,他也只是半懂不懂地点着头。
一只鸡够吃两天了,岑叶子又炒了个素菜,两大碗送了过去。
碗是自家的粗陶碗,洗得干净,可用了许多年实在太旧了,碗底有洗不干净的灰色痕迹,碗沿还豁着小口。
从小用着精致白瓷碗碟的陈步洲悄悄皱了眉,不过他虽然心里别扭,却也知好歹,没有把嫌弃的话直接说出来。
他捧着碗喝了一口鸡汤,原本轻蹙起的眉毛陡然舒展了,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陈步洲赞道:“这鸡汤好鲜啊!小哥儿的手艺可真好,比我府里的厨子还厉害!”
陈家的厨子其实不赖,但陈步洲吃久了,就是御厨的手艺也有些腻味了。
得了夸奖,岑叶子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小声道:“是用干菌儿炖的。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总咳嗽,又有伤,所以都做得比较清淡。”
陈步洲连连点头,此刻是半点也不嫌弃了,抱着碗就扒拉了两口饭,直说道:“好!好!我就爱吃山珍!什么笋子、菌子,我都喜欢!你这手艺能去酒楼里当大厨了!”
岑叶子觉得他说得夸张,脸上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揪着衣摆。
陈步洲吃了两口又说道:“那个……陆兄弟刚和我说过了,他明天带着我的翡翠珠子去镇上换钱。今天的饭钱我可能要明天再给你了!”
岑叶子羞着脸点头,又怯怯说道:“那、那你吃吧,我待会儿再上来拿碗筷。”
说罢,他也不等陈步洲说话,红着一张脸出了门。
这一日就算这样过了,第二天陆云川果然如陈步洲所言去了镇上。
他走时十分纠结,很像把林潮生叠吧叠吧塞兜里一块儿捎上,可两个主人家都走了,留陈步洲一个伤患在家到底是不地道。
可要留自己夫郎一个人在家,陆云川也很不乐意。
当然了,他肯定相信林潮生,也确定陈步洲此刻这伤残样儿干不了什么坏事。
可陆云川到底还记着林潮生昨日说的话,心里还是暗搓搓在意的。
不过纠结归纠结,也没有别的办法,陆云川只能想着快去快回。
林潮生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去偷看大少爷的俊脸,这才把陆云川送出了门。
走了约半个时辰,陆云川人还没回来,倒有一群生人进了村,像是来找人的。
第043章 银耳长成
“小哥!小哥!刚刚村里来了好多人!不会是来找那个陈二少爷的吧!”
岑叶子家住在山下, 虽也偏僻,可消息到底比林潮生来得快。他听到风声后,立刻就往山里跑, 在一阵犬吠声中跑进了院子, 朝着屋里喊。
林潮生正趁陆云川不在家, 悄悄捣鼓他的《农夫与蛇》大作。之前和书肆老板约定好了, 半月交一回稿, 这次的只差收个尾, 这两日得了闲就可以去把稿子交了。
听到岑叶子的声音,他忙放下笔走出门, 问道:“什么?发生什么了?”
岑叶子喘了两口气,然后停在原地缓了缓气息,又才把事情同林潮生讲了一遍。
院里动静不小, 偏屋的陈步洲也听见了,他又抻着脖子朝外看, 喊着问道:“两位哥儿?发生什么了?是我家里人找来了吗?”
两人进了屋, 岑叶子对着陈步洲说道:“八成是你家的。一个个都穿得可好了,为首的那个有这么高这么胖,穿了一身藏蓝的衣裳……哦!对, 他嘴角还长着一颗痣!”
“陈二少爷!这是你家人吗?是你叔伯吗?”
陈步洲听他说话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摇摇头笑了两声, 听那声音似有些发凉, “不是。是我家里的下人。”
那是他府上的管家, 是小娘进门后提携的,对那头倒是挺忠心。
岑叶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夸张地哇了一声,愕然道:“下人?!可真有钱, 你家下人都穿得那么好!”
陈步洲被他这惊讶的模样逗笑了,刚笑两声就又咳了一阵,直把一张本就白净的脸咳得更白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呼吸才平顺起来,又望着两人问道:“那请问有没有见着一个小厮?十七八岁的年纪,大概……大概比你高半个头,脸圆圆的,生得很白净。”
岑叶子听到后摇了摇头,说道:“没瞧见这样的。来的人里最年轻的也该有二十多岁了,长得还黑黢黢的!没瞧见你说的这样的!这是什么人?”
陈步洲听到岑叶子的话后也是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太失望,显然也是早料到了。
他答道:“是我的小厮元宝,从小就跟着我的,他不知道我的消息,定然是急坏了。”
岑叶子听不懂什么小厮大厮的,只知道那里头没有这位陈二少爷要找的人,他似乎也不想和那些人相见。
果然,下一刻陈步洲就说道:“岑哥儿,哥夫郎,请两位别把我的消息透露出去。我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不想被他们找到。”
被叫做“哥夫郎”的林潮生点头答应。但心里却在悄悄想,这富贵人家的事情,恐怕不只是矛盾这么简单,还不知其中有些什么龌龊事呢。
岑叶子就想不了这么多,可同样与家里有矛盾的他感同身受啊,立刻就重重点了头,两只手紧紧蒙着嘴,瓮声瓮气地说:“不说不说!我谁都不说!”
陈步洲显然又是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扶着床头轻轻笑了好一阵。
就是这时候,紧赶慢赶的陆云川可算赶回家了,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一把拽起来整个递给床上的陈步洲。
陈步洲被压得呼吸一滞,掀开布袋瞅了一眼,竟是一袋子用草绳串好的铜钱。
还来不及开口问,陆云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灰扑扑的钱袋,里头有几两碎银子。
陆云川说道:“当了八两,七两的碎银子,剩的一两换了一吊钱。”
陈步洲:“……”
一吊钱,难怪这么沉呢。
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使了力把压在怀里的一袋子钱挪开了些,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数了铜板另拿草绳串好,将其递给了岑叶子,说道:“岑哥儿,昨天的菜钱和工钱,你点点数收着吧。”
岑叶子头一回一次赚到这么多钱,盯得眼睛发光,连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捧在怀里。
他算了算,刨去杀鸡的钱,他能赚到六十多文呢!
他决定了,这钱谁也不告诉,他要自己藏起来!
倒不是他不信任小爹,实在是小爹太不争气了!
岑叶子亮着眼睛冲人道谢,都开始弯腰鞠躬,“谢谢陈二少爷!少爷今天想吃什么!我做!”
这给陈步洲都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开了口,“……昨天的鸡汤就挺好的。”
岑叶子:“有!鸡汤还有!做!再给你做个蛋羹!”
蛋羹,那是村里最受宠的小孩儿才能吃的,岑叶子没吃过,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陈步洲并没有拒绝,只朝着人不好意思地点头。
交代好今天的伙食,岑叶子揣了钱回家,出门前还找林潮生借了个陶罐子,说要把钱悄悄埋在屋后的地底下。
他兴高采烈出了门,边走边掰着手指算,乐呵呵觉得自己捡了个财神爷回家。
陆云川倒没急着要借住的钱,只说走的时候一块儿算。
陈步洲还松了一口气,琢磨着一吊钱看似多,可如此天天给还真给不了几回。
他家里人大张旗鼓来找了一次,之后就没了消息,陈步洲也放心下来,安安心心在这儿养伤。
如此过了十来天,废屋里的银耳长成了。
微黄的银耳,像一团一团挨挨挤挤的棉花云。
第一次就满获成功的林潮生兴奋得很,立刻就去山上摘了两颗梨子,用处理好的银耳炖了一锅银耳雪梨汤。
之前在医馆买的银耳吃得差不多了,这次也能再续上。
“哥!快尝尝!这可是我们自己培育的!可比买的好吃!”
他舀了两碗,又喊着陆云川一起来吃。
陆云川口腹之欲不重,但看林潮生高兴,他也不能扫了夫郎的兴致,很给面子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夸道:“弹性爽滑,出胶也多,不比买的差。”
是夸奖,但不夸张,听得林潮生更高兴了,若有尾巴,指不定这时候已经翘到天上了。
他喜滋滋喝了一碗,见锅里还有剩的,又说:“还有多的,我给屋里那大少爷也舀一碗过去。”
陆云川点点头,然后看着林潮生又舀了一碗,两人一块送了去。
养了十来天,这大少爷的伤好了些,能自己下地跳着蹦跶两步了。
两人进屋的时候,就见陈步洲坐在床上,手无意识往脖子上挠了两下。
他穿了一件黑扑扑的衣裳,是陆云川的旧衣。长短合适,但陈步洲比陆云川瘦许多,穿着显得有些空荡。
这料子自然比不上大少爷原先那件绸的缎的,穿了没两天就把皮肤磨红了,林潮生背地里还同陆云川笑话,说他像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陈步洲只觉得脖子被磨得发痒,轻轻挠了两下,见人进来又立刻放下手。
“这是什么?吃的?今天岑哥儿不送饭吗?”
陈步洲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可下一刻就看到陆云川手里的一碗银耳。
他惊道:“银耳羹?”
这儿的人一般还是喊它作“银耳”,只有药堂医馆的人会管它叫“五鼎芝”。
林潮生一愣,惊喜道:“你认识啊?”
可刚说完他就被自己的话蠢到了,这话说的,人家一个富家少爷,怎么可能不认识银耳。
果然,陈步洲下一刻就点头说道:“自然认识。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爱吃这个,还说美颜呢。”
林潮生也嘿嘿笑着点头,“确实有美颜的功效。”
陈步洲并不推辞,他接过碗喝了一口,又不好意思道:“这也太破费了!”
他虽是富家少爷,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顶顶好,却也知道银耳昂贵。
林潮生摸了一把脑袋,看了看身旁的陆云川,又回头看向陈步洲,答道:“这都是我自己培育的,不花钱。”
这话一出,惊得床上的陈步洲险些就蹦了起来,惊诧道:“自己培育?!是你培育的?!”
不怪陈步洲瞧不起人,实在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人能自己培育银耳的。
陈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也久病成医,他知道银耳之所以如此昂贵,一方面是因为它极荣养滋补,一方面就是因为它十分难得,只生在潮湿的深山老林,需要专门的人去采摘。
从来没听说有人能自己培栽。
林潮生也不怕人知道,他反而瞧这位陈少爷是个身份不一般的,说给他指不定以后还多条路走。
他直接道:“就是我自己培育的。陈少爷吃着感觉如何?和外面买的有什么不同吗?”
银耳虽珍贵,但陈步洲从前也是吃过不少的,所以起先那一口他囫囵就吞了,也没细细品,这时候听了林潮生的话,他才又舀了一勺小心地喂进自己嘴里。
味道极好,爽口鲜滑,出胶也足。
他毫不吝啬地赞道:“极好,极好!完全不比外面卖的差!这样的银耳哥夫郎培育了多少?”
林潮生答道:“约能收个四五斤吧。”
四五斤,乍一听也不过是一两袋米的重量,但若换成银耳,也不知得是多大的一袋。
陈步洲满脸惊诧,下意识就想要问林潮生后续是如何打算的,可要出手。可话还没出口呢,他又硬憋了回去,只泄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冲着夫夫二人连连点头,“好,好啊。”
林潮生转了转眼珠子,盯着人又说:“我打算拿到镇上去卖,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好价。”
陈步洲还是点头,只说:“好好,能行的。”
听他如此说,林潮生也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只等陈步洲喝完银耳,再由陆云川从他手里拿过空碗,又安慰人好好养着,夫夫俩才并肩走了出去。
出门走远了些,林潮生确定陈步洲听不见了,他才对着陆云川说道:“我说给他听,本还指望着能找个销路呢。”
陆云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先是安慰般拍了拍林潮生的肩膀,又才拿着木瓢往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在阳沟把空碗给刷洗了。
陆云川也说道:“他说和家里人闹了矛盾,可能暂时想帮也帮不了。”
林潮生也明白陆云川的意思,缓缓又凑过去和人咬耳朵,“你说他会不会是咱村东边那庄子上的少爷?”
陆云川一愣,停下洗碗的动作扭头朝他看。
他有些时日没打猎了,因此这段日子也没去过那头的庄子,不知道庄子上可有什么变故。
见陆云川惊着没说话,林潮生又耸了耸肩小声道:“我胡猜的。我看这少爷病恹恹的,那庄子上的少爷不也听说是来村里养病的?而且那庄子上的少爷就爱吃山货,和咱家里头这位一样!”
陆云川若有所思,最后说道:“我明天去山里打猎,捡了猎物去那边试探试探。”
林潮生却说:“后天去吧!明天我约了叶子去镇里,我还是去镇上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银耳吧。”
陆云川听他这样说,也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044章 银耳难卖
果然次日一早岑叶子就来找了林潮生去镇上, 他还带了自家做的包子并一碗鸡蛋粥,这是给陈二少爷的早饭。
他眨巴着眼睛同人说:“陈二少爷!我今天要去镇上,中午不能给你做饭了。陆猎户要做的, 你今天就凑合一顿, 好不好?”
陈步洲就顾着看他那一双鹿儿般灵动的大眼睛, 水灵灵的, 什么也没听见, 只知道点头。
“好啊, 好啊。”
等着人要走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又把岑叶子喊住了, “岑哥儿是要去镇上?等会儿,你先等会儿!”
说着他在床上翻找起来,摸出一根镶玉的银簪。
他递了过去, 又说道:“这是我那日戴的,玉冠磕坏了, 只剩一根簪子。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当了换些钱。”
大少爷过不了苦日子, 这段时间顿顿鸡鸭鱼蛋。岑家自家的鸡圈自然禁不起这样薅,岑叶子只能找其他人买,花销也是不小。
不过吃住都还好说, 大头还是药钱上。
大少爷并就体弱生着病, 常年喝着药的, 腿上受了伤也是要内服外用。不管在哪儿, 药都不是便宜货, 他半月前换的那八两银子被挥霍了不少。
手里没钱,总是让人不安心。
岑叶子接过陈步洲递来的银簪子, 也没有细看,只用一条帕子细细裹起来塞进了包里。
末了, 他还抬起头看着陈步洲,晃着脑袋认真道:“只能换银子哦。铜板好重的,我拎不动。”
而且银子好藏,一吊的铜钱那么多可没地儿藏,被他拿在手里实在难安。
陈步洲被他这小表情逗笑了,连忙点着头说:“行!都行!”
说好后,岑叶子才出了偏屋,又小蜗牛般慢吞吞磨蹭到主屋,把门拍响,把不知道又什么时候拉着自己男人遛进门亲嘴的林潮生喊了出来。
“小哥,走了!”
林潮生吃饱喝足,抹了一把嘴满意地出了门,像个街溜子流氓,只留浅浅含着笑的陆云川望着两个哥儿走远。
林潮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岑叶子近来也赚了钱,两人都掏了铜板搭了去镇上的车。
今日不赶集,所以他们坐的也不是村里老田叔的车,而是别村的牛车。
到了镇上,岑叶子先去买了肉、骨头,这都是大少爷的口粮。林潮生则是揣着一小盒银耳往反方向去,说是找医馆问问。
两人分开走,约好了各办完自家的事情就到当铺会合。
不过再去医馆前,林潮生先悄悄溜去了三松书斋,把这段日子的稿子交了。
他交稿领了钱,又才朝着陈家医馆去了,就是他第一回来看病的医馆。
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人少,只得一个小药童、一个学徒,和一个坐堂的老大夫。
林潮生上回来还是初春三月,如今过了几个月,时间虽不长,人却是大变样。
不再是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可怜小白菜样儿,脸上、身上都长了肉,皮肤也白了许多,在镇上都是极出挑极俊秀的小哥儿。
那老大夫自然没认出他,还和蔼笑着招呼道:“看病的吗?快过来坐吧!”
见着医馆里没有病人,林潮生果然走了过去,拿出放在挎包里的小盒子递了过去,问道:“陈老大夫,您看看,这个五鼎芝您收吗?”
五鼎芝?!
陈大夫一愣,连忙推开了木盒的盖子,果然在里面看到几大朵保存得很好的银耳。
他又抬头看向林潮生,盯着人瞧了好一会儿,把人认出来了。
“是你啊!你上回才在我这儿买了五鼎芝,这、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倒不是老大夫记性好,记得每一个病人。而是他医馆的五鼎芝摆了好久都没卖出去,眼见着要砸手里,可后来被这夫郎的相公买给他补身体,老大夫自然记忆深。
不过这夫郎实在是大变样,可见他相公养得好,自己这才没能第一眼认出来。
林潮生没有急着透露,只说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又说家里还有些,仍是问大夫收不收。
陈大夫叹了一口气,将盒子盖好后推了回去,无奈地看向林潮生。
老大夫也不怕人笑话,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话吧,我上回卖你的五鼎芝都是医馆里摆了好久没卖出去的。如今再收,只怕要砸在手里啊。”
虽没有直言拒绝,但话里的意思已然清楚明白。
林潮生对着老大夫印象挺好,所以也没强求,同人道了谢就要出门。
临走前,陈大夫把他喊住,还说道:“五鼎芝珍贵,你可以到朱细街的生熟药铺去问问,那儿的生熟药铺是镇上最大的,说不定能收。或者去大酒楼,或是富户的后厨,总之多跑几处吧。”
林潮生又和人说了谢谢,语气更真诚了些,之后就依着老大夫的话找去了朱细街那家叫“二银”的生熟药铺。
人压根不收五鼎芝,说镇上卖不开。
他也不泄气,又跑了几家酒楼,只一家要,却把价格压得极低。
林潮生不服输,又敲了镇上几家富户的后门,前头几户连门都没开。有一户倒是开门了,但见林潮生一副农户打扮却要找他们谈生意,压根不等人说完就把林潮生撵了出去。
跑了好几趟,最后只有一家姓朱的富户收。
但收也只收林潮生手里那一盒,说家里夫人爱吃,这一盒就够吃一两个月的。一听林潮生还有个四五斤,可是吓了一跳,忙说也没有把银耳当饭吃的。
不过好歹是把今天带来的一盒卖了出去,也不算是白跑一趟了。
不过林潮生仍有些气馁。他在现代生活惯了,总觉得银耳常见,超市里都能按斤称,他压根没想到在古代银耳竟然如此贵重,小镇上想卖都卖不出去。
他垂头丧气地朝着和岑叶子约好的当铺走,没一会儿就见岑叶子小跑了过来,背篓里装满了东西,吃的用的,可是不少了。
幸好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他们待会坐车回去应该碰不到同村的人,不然被瞧见了指不定要暗搓搓琢磨岑家是发了大财。
“小哥?怎么样?卖出去了吗?”
岑叶子晃着林潮生的胳膊,眨着眼问他。
林潮生耸了耸肩,对着岑叶子说道:“只把今天带来的一盒卖了,多的人家不收。”
岑叶子一听这话,也耷拉着肩膀泄了气。
他原先也不相信那白花花的银耳能吃,可后来小哥种出来了,就连那见过世面的陈二少爷也说是好东西,叶子这才放了心。
林潮生还记得这东西原是岑叶子最先找到的,一早就给他送了一盒,让他带回去和小爹吃。
父子俩都是底子虚,正好能补一补。
岑叶子推脱不过,当晚就带回去和小爹一人煮了一碗。
多好吃的东西,岑叶子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反正就是好吃!他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这么好吃,竟然卖不出去!
一时间,他比林潮生这个正主还要失望,蔫耷耷的歪在那儿,两边肩膀都垮了,像是被背上的背篓压弯了一般。
反过来还得林潮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两声,又道:“还是先去把簪子当了吧。”
岑叶子点点头,这才攥着裹在帕子里的银簪和林潮生一块儿进了当铺。
怕两个哥儿被坑,陈步洲先同人说了,说这是银簪嵌的羊脂玉,约莫值十八两,低于十五两就是亏了。
两人进门,把东西掏出往柜台上一放。
当铺掌柜瞧着四十多岁,一脸的精明。
他看一看那簪子,又瞅一瞅两个哥儿。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粗麻衣,一个虽是细棉,但款式也十分简单,应该都是乡下人,说不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捡了这样一支做工精致的簪子。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伸开了五只手指,直接就道:“五百文。”
林潮生:“……”
林潮生无语了,岑叶子更是吓得“啊”了一声,老实巴交道:“掌柜的,您搞错了吧!怎么可能才值五百文!这可是羊子玉!”
林潮生:“……”
林潮生悄悄拽了拽岑叶子的袖子,把人往后扯了扯,凑上去说道:“叶子,是羊脂玉。”
岑叶子眨着眼睛看他,点头说:“是啊,是羊子玉。”
林潮生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两人站在当铺门口,正是这时候,一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少年冲了进来,瞪着岑叶子手里的簪子就问:“这是我家少爷的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这一话把林潮生和岑叶子都问愣了,眼见着眼前这突然蹿出来的年轻人还想伸手抢,岑叶子这才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把簪子藏好收了起来。
那掌柜看了,眼睛转得更快,指着人就说:“肯定是他们偷的!我说呢!瞧着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簪子!小兄弟,你家少爷可是遇到贼了!”
岑叶子急红了一双眼,连忙道:“我们不是贼!”
林潮生则是静下心来,盯着来人上下看了两圈。
脸上有些肉,生得也是白白净净,比叶子高出半个头,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仔细看,还有些眼熟。
林潮生只是觉得眼熟,岑叶子先是急了一声,等看清人后又愣住了,惊道:“诶!你不是村东边庄子上的人吗?”
少年冷静下来,也认出眼前这人。这小哥儿好像姓岑,是溪头村人,常去庄子上卖山货。
去的多了,也混了个脸熟。
林潮生心里有了计较,试探着问道:“你叫什么?”
第045章 入v加更
“你叫什么?”
听见林潮生如此问, 那小厮才愣了愣,脸上冒火的表情收敛了一些。他看了看林潮生又看了看岑叶子,林潮生虽有些面善, 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在哪儿见过, 倒是这岑哥儿眼熟, 是常来庄子上卖山货的。
是溪头村人, 说不定他们真见过自家少爷。
想到这儿, 少年眼里迸射出希望, 两眼直勾勾瞅着二人。
而这时候,林潮生也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的这少年了。
不就是有一回和陆云川去村东边那庄子上卖野兔子, 庄子看门的仆人拿鼻孔看人,明明也只是个下人却能趾高气扬做主子的主,要不是碰巧遇到这位小厮, 只怕他们提去的两只野兔子根本卖不出去。
对面的少年盯着两人,试探着小心翼翼问道:“你们是不是见过我家少爷?”
那当铺掌柜眼见着吵不起来, 自己这簪子八成也收不了了, 立刻就拉长一张马脸,吊着眼睛乜人,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
林潮生倒不怕他, 只是这儿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他一手拉着岑叶子, 一手扯着前不久还凶巴巴的元宝, 揪着人出了当铺, 就近穿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
四下无人,林潮生才松开手望着那小厮又问道:“你到底叫啥?”
小厮瘪着嘴, 苦巴巴说:“我现在叫元宝。”
短短一句话把林潮生和岑叶子都搞懵了。什么叫“现在叫元宝”?难不成以前又是另一个名儿?
像是看懂了两个小哥儿脸上的疑惑,元宝瘪着嘴解释道:“我家少爷就爱给人取名!高兴了给我换个名儿, 惹他生气了又给我换个名儿,病好了来了精神再给我换个名儿!”
说到这儿,他掰着手指数自己的曾用名,一连串的,连他自己也记不全乎。
“松子、平安、文竹……好多好多。唔,我今年叫‘元宝’,用了半年,已经是我用得比较久的名字了。”
林潮生和岑叶子都愣住了,两人都没看出来那位大少爷竟然这么童趣。尤其是岑叶子,他近来和陈步洲打交道比较多,这又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富家少爷,对他充满了滤镜,哪怕穿着陆猎户的旧衣裳也似个天仙儿般的人。
可他哪里知道,这天仙儿般的人生气就拿小厮撒,他也不打人不骂人,就给小厮换名字。
对面的元宝着急地盯着二人看,眼睛都要蹭出火星子了,他急急忙忙问:“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我家少爷?这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是捡的吗?在哪里捡的?!”
岑叶子不敢做主,他悄悄看了林潮生一眼,见林潮生也朝他望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林潮生说道:“这簪子是你家少爷给我们的,叫我们拿到镇上当些钱。”
一听到林潮生的话,元宝眼里迸出眼泪花儿,眼眶一圈全红了。
他就差哭着嚎出来了,这时候憋着气哽声道:“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您这……您这也过得忒惨了吧!咋还得典当配饰过日子!”
元宝一边说,一边眼巴巴瞅着岑叶子手里的簪子。
岑叶子被他盯得心虚,只好把手里的簪子递了过去,元宝接过了,刚摸到簪子的一刻就哭了出来。
十七八岁的小伙儿,哭得眼泪汪汪的,本来面皮白,一哭更衬得脸白眼红。
岑叶子心里直琢磨,这人比自己还像个小哥儿!
元宝一副睹物思人的模样,拿着簪子就不撒手了。
他抹了抹眼泪花儿,对着二人说道:“两位都是溪头村人?能不能带我去见我家少爷?我还存了钱,能先用着,能不能不当我家少爷的簪子?”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莲花的小荷包,打开了给两人一瞧,里头塞着几块碎银子,约莫有个十一二两。
小厮每月八钱的月钱,再加上他家少爷虽然爱捉弄人,但人却很大方,常常给赏钱。元宝跟着主子吃喝,也没什么能花销的地方,时间久了就攒了些钱。
少爷不在,他也不敢把私房钱留在府里,那不是等着府里那群泼皮无赖去搜吗?所以元宝次次出门都把家底往身上套牢实了。
林潮生又和岑叶子对视了一眼,点头答应了。
三人出了镇子,又到镇门口搭了回村的牛车。
几人回村朝着家里走,期间林潮生冲着元宝说了陈步洲的近况,一路上倒是遇见了不少村里人。
村里人大多都知道东边的庄子住了个富贵少爷,但村民们大多害怕这样的人家,不敢往那头去。所以大家伙儿都觉得元宝脸生,又见人长得好,一个个频频朝人看。
林潮生自然不愿意暴露陈步洲的存在,只同人解释这是陆云川在镇上认识的朋友,来找他的。
一听是那又高又壮的陆猎户的朋友,村里人大多就不敢再多打听了。
领着人进了院子,元宝先是被屋檐下一左一右似两只门神般的大狗骇了一跳,紧接着又瞧见一个冷着面孔,脸上还有疤的高大男人,又被吓住。
险些就吓哭了。他家少爷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
“这是元宝,大少爷的下人,我们在镇上撞见的。”林潮生先朝循声走出门的陆云川解释,随后又转头看向元宝,指着偏屋说道,“喏,就那间屋子,你家少爷就住那儿。”
元宝冲着人点点头,飞般地扑了进去,嘴里还喊着“少爷”。
屋里的陈步洲似乎也听到动静,等人进了门才听到他惊诧的声音,主仆俩关了门开始说话。
岑叶子耷拉着肩膀站在院子,有些失落地说:“大少爷的下人找来了,那有了人伺候,之后是不是就不用我给他做饭了?”
岑叶子现在是上要养小爹,下还要拉扯一个弟弟,日子过得紧巴。
好不容易捡了个财神爷,总想着趁这机会多攒些钱。
林潮生回了家就悄悄蹭到了陆云川身边,也冲人耷拉着肩膀,苦巴巴说:“银耳好难卖,镇上根本没人收。”
两个哥儿都一副苦瓜脸,愁得不得了。
都这么愁了,林潮生还安慰岑叶子说:“别担心了。他小厮找来,最多能照顾照顾伤患,帮大少爷倒茶端水,洗洗衣裳什么的。他就是想做饭,那也没地儿做啊。”
见夫郎安慰人,陆云川也帮着说,“没错。我家灶房不借,你还接着赚钱。”
这话说的,简直像个奸商。
岑叶子听了之后才露出一个笑脸,转而又说:“我得回去了!我不在家,也不知道我一个人小爹能不能行,我得下去看看了!”
说罢,他和人告了别,扭头就往家里走了。
等人走后,陆云川才转身看向林潮生,皱着眉想了想才说:“不然等过段时间我们去龙门县问问看?县里地方大,说不定有人愿意收。就是屋里有事耽搁着,得把这大少爷送走才成。”
林潮生也点点头,思索着答道:“也行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刚说完,小偏屋的房门被打开了,元宝站在门口喊道:“两位恩人!我家少爷请你们进来说话!”
主仆俩已经叙完旧了,陆云川这才拉着林潮生进了屋。
小厮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不过林潮生倒不奇怪,他虽然才认识这小厮,却能看出来这是个爱哭鬼。
不过奇怪的是,坐在床上的陈步洲的眼睛竟也有些泛红。
陈步洲看了二人一眼,先说道:“今天多谢哥夫郎了,碰到我的小厮,还把他带了来。”
林潮生没回答,只挠了挠脑袋。
陈步洲又问:“听说哥夫郎今天是去卖银耳的,怎么样?”
当着外人的面,林潮生倒没摆出唉声叹气的模样,只摇摇头说:“时间还是太少了,过些日子才寻寻销路。”
陈步洲点了点头,随后垂了眉眼思索一阵,想着想着就不禁皱起了眉毛。
最后,他叹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我父亲病重,只怕就是这段时日的事情了。”
乍然冒出这样一句,听得林潮生瞪大了眼睛,他连忙问:“那陈少爷可要回去?”
听这话里的意思,只怕是命不久矣。
陈步洲闭了闭发红的眼,随后又摇摇头,缓缓说道:“不了。也不怕陆兄弟和哥夫郎笑话,我家宅不宁,府中有如夫人,还有小我几岁的庶弟。我如今这样子,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怕带病回去,还嫌我晦气呢。”
说到这儿,他弯下腰急急咳了起来,元宝红着眼睛拍他的背,又连忙送了一块帕子过去。
林潮生与陆云川对视一眼,对他人的家事都不好插嘴说。
陈步洲咳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一张脸也咳得和他的眼睛一样红。
缓了一阵,他才说道:“我之前也提过,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与府城江州也有些生意往来。咳咳……咳,只是近年我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生意也渐渐走了下坡路。我虽是家中嫡子,但没有母亲,又生来病弱,生意上很难插手。”
“但坦言说,我并不甘心于此……咳咳……只是要在陈家立稳脚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家里的生意走回正轨。”
“如此说可能有些冒犯。却不知哥夫郎愿不愿意信我,我想与你做这桩生意。”
陈步洲说一阵咳一阵,几句话说了好一会儿才说完。
但林潮生却听懂了。
这位大少爷想要与他做这桩银耳生意,恐怕还不只这一次,而是以后的每一次。陈步洲想凭此机会掌握家中的生意,立稳脚跟,但他也知道此事有失败的风险,所以点出来要林潮生自己抉择。
林潮生并没有立刻给个准话,只说要和陆云川商量商量,陈步洲自然是应了。
夫夫俩回了屋子,林潮生先是坐在床榻上,把今天赚的钱掏了出来,数给陆云川看。
“这是我画画本赚的钱,这个是带去的银耳卖的钱。”林潮生一边数一边说,“银耳培育出来了,就算镇上卖不出,咱走远些,就如大少爷说的那样,咱去府城,肯定能卖出去的。”
“等销卖银耳这条路走上了正轨,我之后就不画画了,那时候手上这本画本应该也画完了。”
陆云川早知道自己的夫郎在画画本赚钱,但其中内容他藏得严实,陆云川虽不知道“尊重隐私”这个说法,但见林潮生不愿意给他看,他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勉强过。
这时见他做了决定也是支持,还说道:“都听你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他可是听说不少跑生意的在山上遇到匪徒劫道的,这事可不能马虎。
“你当然要陪我一起去!”林潮生见他心中有些成算,也不免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觉得咱和那大少爷要不要试着做一次?”
陆云川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草绳,拿着走到床边坐下,将翻出来的铜板串了起来,又把零碎银子收进钱袋里。
一边忙活一边说,“相处了这些时日,能瞧出那陈二是个好人。做生意最怕遇到奸猾刁钻的,如果是他,以后的合作说不定顺畅许多。至于他说的那些事情,谁起步没个难处?若没他,咱去府城那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想找销路也得一户户去打听。”
陆云川先是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完又停下动作,抬头望着林潮生,冲着人坚定道:“都听你。”
林潮生被他这眼神逗得直笑,没忍住蹭了上去抱住陆云川的脑袋朝人脸上吧唧了好几口。
已经是成亲的夫夫,可最亲密的事情却是亲嘴儿,林潮生觉得这大概就是先婚后爱了。
嗯,还挺好玩。
自两人戳破了窗户纸,是越来越黏糊,钱数到一半就拥床上亲了起来,翻来滚去的。若不是床上那串铜钱硌到林潮生,只怕二人还没分开。
林潮生稍稍推开了陆云川,又反手扯出硌在屁股下的一串铜钱,丢进了钱匣子里。
陆云川拥着人平躺在床上,盯着床帐看了好一会儿。天气热了,靠山蚊虫多,端午前陆云川就去镇上买了蚊帐回来装上。
他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怕这些的,皮糙肉厚得蚊子都不爱咬他,但现在家里还有个夫郎。夫郎好不容易养白了两分,被蚊子叮了俩红通通的大包实在显眼,他看不惯,立刻就去镇上买了蚊帐回来。
他盯着白色帐子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咱还没办事儿呢。”
林潮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问:“啥事?做饭吗?你这么早就饿了?”
陆云川扭过头如饿狼般瞪着他,又伸手一翻就把身侧的林潮生抱起骑坐在自己身上,扣住他的后脑将人往自己身上压,然后仰着头在他脸上、嘴上、耳朵上亲。
他还正儿八经地回答:“饿了,你又没给我吃。”
林潮生:“……”
林潮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说荤话呢。
也就这愣神的一会儿功夫,林潮生的耳垂被人含进了嘴里,伸出一点点牙细细碾磨咬着。
正亲得火热,房门突然被拍响了。
“恩人!两位恩人在吗!请问您家水怎么烧啊?我家少爷想喝水了。”
陆云川沉默了一阵,然后把骑在身上的林潮生抱了下去,最后杵着根烧火棍子坐了起来,冷板一张脸站起身去开门。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满地嘀咕:“等陈二好了,就立刻把他撵出去。”
林潮生没答,只噗嗤笑着在床上打滚。
……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陈步洲也是运气好,这伤算不得多重,又养了半个多月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和大少爷商量好了,等他养好伤就带着银耳去府城,等回来正好赶上秋天,能轮着培育下一茬的银耳。
林潮生留了足够的菌种,若是这趟顺利,他还想种得更多些,家里的废屋多半就不够用了。陆云川安慰他,也不着急,村里废弃的屋舍不少,若真有这个打算,到时候找里长租一处,改造一番就又可以种了。
这天是陈步洲和元宝离开村子的时候,几人约好了去叶子家吃饭。
因着大少爷马上要回去了,岑叶子也就没再向小爹隐瞒,只说之前救了个富家少爷,最近一个多月一直在陆猎户家养伤,这段日子自己给他做饭都是赚了钱的。
不过具体赚了多少,他仍是没敢说。
幸好田岚也不多问,他听说后很是高兴,直说自家叶子是遇到了贵人,又听说大少爷要回家了,连忙说想要做顿饭送送他。
这才有了在叶子家吃饭的事儿。
岑父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期间只回来过一次,进门就要钱,把屋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圈,捞了一串钱才离开。岑叶子早不在家里藏钱了,所以这串钱自然不是他的,那是岑大为在他老娘房里摸出来的。
岑婆子又气又骂,儿子不在她又念,想着儿子回来给她撑腰。可人回来了,没撑腰不说,还把她压箱底的棺材本摸走了。
此后她也不念叨儿子了,反而觉得岑大为不回来还好些。岑叶子近来是疯,可只要她不磋磨他小爹,岑叶子也不会短她的吃喝,日子还是能过的。
因此,岑婆子也学乖了,对田岚杀鸡割肉招待客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背着手只当看不见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收拾着出了门,两只大狗也跟了出去,还没走近岑家的大门就听见某位大少爷惊得大叫的声音。
陈步洲:“啊啊啊!有鸡!有鸡!它怎么长这样!它怎么长这样!它嘴怎么那么尖!”
元宝:“少爷少爷!你别往我身上跳啊!我也怕啊!您腿还没好全乎呢!”
林潮生与陆云川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上速度,匆匆走到岑家大门口。
往里一瞧,一只神赳赳气昂昂的红冠大公鸡追着主仆俩啄,陈步洲这大少爷过惯了好日子,没怎么见过鸡,被追得慌不择路。他见自己小厮不争气,就一瘸一拐往岑叶子的方向跑,一大只躲在瘦弱的岑叶子身后。
岑叶子怀里抱着一只黑黄的小奶狗,着急忙慌道:“少爷!陈二少爷!你别跑啊,你越跑这鸡越啄你!诶诶,你扯着我衣裳了!登徒子!”
刚还一口一个“少爷”的岑叶子羞红脸,一手抱着奶狗,一手往人拽衣裳的手上捶,给陈步洲打老实了。
那大公鸡似乎也想起岑叶子祸害它鸡哥鸡姐的事儿,咯咯叫着掉头跑了,生怕被岑叶子追上。
这头的岑叶子红着脸把衣裳整理好,扭头又看见陈步洲捂着手腕痛得龇牙咧嘴,他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连忙朝着人连连鞠躬道歉。
“陈二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连弯了好几个腰,把他怀里的小狗子都颠傻了。
林潮生在外头看得哈哈直笑,进了门还打趣道:“登徒子少爷,玩什么新花样呢?”
这人嬉皮笑脸惯了,对着富家少爷也不会觉得自卑,该调笑还是照旧调笑。
于是乎,捶了财神爷的岑叶子缓过神朝人鞠躬道歉,当了登徒子的陈步洲也瘸着条腿朝人鞠躬道歉,二人跟夫妻对拜似的,场面十分滑稽。
林潮生逗乐完,又眼尖地瞧见岑叶子怀里的狗崽子,好奇地凑了上去,摸了一把才问道:“哪儿来狗崽儿?”
岑叶子悄悄望一眼灶房的方向,又才回头看着林潮生答道:“是去曹婶儿家抱的,有两个月大了。听说这狗崽儿是你家大黑的种,肯定也和它爹一样凶!我在家养一只,等它长大了,我就算出门留我小爹一个人在家也安心!”
大黑似嗅到熟悉的味道,一直围着岑叶子打转,岑叶子也瞧见了轻手轻脚把怀里的奶狗递给它闻了闻,还说道:“是你的崽儿,可不能咬!”
大黑一副好爹样儿,往地上一趴,岑叶子就把狗崽子放它脑袋上,它也半点儿不动弹,尾巴倒是优哉游哉慢慢扫着,显然十分高兴。
二黑这当叔叔的就不像样了,一会儿伸爪子朝狗崽儿脑袋上推一把,一会儿又凑上去咧开嘴想要含它的后颈皮。大黑把它喝退了,又把狗崽子扒拉进怀里,小心护着。
好得很,也算过上独生子的好日子了。
林潮生笑呵呵问:“取名了吗?”
岑叶子摇摇头,说道:“还没呢。”
村里其实有不少人养狗,都是看家狗,没有长成大黑二黑这么凶的。他们的狗都是叫旺财招财发财,听得多了,岑叶子也觉得这名字没什么意思,可他也取不出好的。
林潮生笑着把狗子从大黑爪子下抱出来,盯了两眼后笑得更欢了。
他说道:“叫鳌拜吧!”
这狗子是个长毛的,黑黄混得漂亮,眼睛上两撮黄毛,像是一对异眼。脸下连着脖颈腹部也是一圈浅浅的黄毛,被大黑按在爪子下揉搓了一通,毛都炸了,像染了色的鳌拜。
岑叶子不知道谁是鳌拜,只晓得这是他小哥取的,那就是顶好的,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取好了名字,灶房里的田岚喊了一声“吃饭了”,一众人才洗了手入了座。
岑婆子没上桌吃,她磨磨蹭蹭出了屋,去灶房舀饭夹菜,又捞了一大碗鸡汤,然后端着饭菜蹒跚着回了房间。
陈步洲并不知情况,还疑惑地看向岑叶子。
岑叶子脸色白了两分,埋下头小声说道:“是我奶,她不喜欢和咱一块儿吃。”
看岑叶子脸色有些难看,林潮生也连忙打了圆场,“老人家嘛,喜欢安静,和咱们聊不上。”
陈步洲点点头,又想到刚刚几人在院子里玩乐,这老太太也没出来,就以为她真是爱安静,压根没想起自家有矛盾别家可能也有矛盾。
吃完饭,陈步洲主仆二人就收拾着要回去了,走前还和林潮生商定了到镇上详谈生意的时间。
岑叶子又把自己藏了许久的山货拿了出来,全是晒干的,一整袋子送给了陈步洲。
感动得大少爷又要和他一通对拜,拜完才领着小厮里面。
陈步洲带着小厮离开了溪头村,回了主家。
走后自家院子似乎安静了许多,就连家里的二黑都常去偏屋门口转悠,像是在找人。
他走前和林潮生约好七月初七到镇上详谈生意,到时再定下去府城的日子。
时间飞逝,转瞬就到了七月初七。
正是七夕。
和现代人不一样,七夕并不是少男少女们相会玩耍的日子,而是女子乞巧的节日。陈步洲一早去方里长家借牛车,去时瞧见好几户人家的妇人们在院子里揪着女儿学女红,有些认真的,也有些顽皮气得大人揪她耳朵的。
陆云川一路默不作声,到了方家后也没寒暄,硬声硬气同里长说明了来意,随后牵着他家牛车往自家去了。
等人走后,里长媳妇才出来捶里长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才是那借东西的呢。”
里长哎哟两声,扶着媳妇的胳膊就往屋里推,放缓了声音哄道:“哎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陆小子就是这性子!不爱笑的!”
里长媳妇白了自家男人一样,末了还是觉得别扭,小声嘟囔:“我本来打算今儿去县上看儿子的。现在好了,你把车借出去了,老娘靠两条腿儿走着去啊!”
里长又说:“县里头多远啊,你当是去镇上赶集呢。”
他婆娘最远就只去过镇上,就是今儿牛车没借出去,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呢。不过里长也知道,自己儿子自上次回了县里的平苍书院,也是有段日子没回家了,他婆娘惦记得很。
想到这儿,就连他也想了起来,阿玉走的时候还给他两口子留了钱,说是他抄书赚。可不少,那孩子孝顺,惦记着爹娘呢。
他想到这儿也是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再等等吧。忙完这头先,再过段日子就要收谷子了,等收完谷子卖了钱咱一块儿去县里。那时候阿玉也要秋闱了,咱正好过去瞧瞧。”
过去怎么也得住两日,县里花销大,里长只等着卖完粮食有了钱才敢去。
里长媳妇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随即也跟着点了头,只是嘴上还是叹道:“也不知陆小子是随谁了,整天板着脸,那生哥儿能受得了啊?”
里长:“别家的事儿,你管他呢。”
里长媳妇:“倒也是。”
……
陆云川耳朵尖,其实听到了里长家的说话声。但他并不在意,牵着牛车回了家,瞧见自家烟囱里冒出的一股白烟脸上就浮起了一层笑意,如今再看,哪还有里长媳妇说的“整日板着脸”的模样,完全就换了个人似的。
院门敞着,灶屋的门也敞着,系了围衣在灶台前忙活的林潮生瞧见了,立刻走出来喊道:“回来了?快进屋啊!我蒸了葱花卷,你先进屋洗把手,坐会儿就能吃了!”
陆云川点点头,他先给里长家的黄牛喂了两把草,然后才舀了一瓢水在阳沟冲着把手洗了。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抬脚进了灶房,见林潮生正端了碗盛稀饭。
林潮生转身要把粥碗放到小桌子上,刚扭头就踩了陆云川的脚,他嗔了人一眼,没好气道:“干啥呢!就这点儿地还凑这么近,转都转不开了。”
陆云川瞅着人笑,觉得这时候的林潮生有些像瞪着眼骂里长的里长媳妇。
他笑了一阵,然后抬起手在林潮生的脸颊和鼻尖摸了一把,蹭了一指尖的面粉。
林潮生:“什么东西?”
陆云川把手露给他看,笑道:“已经背着我偷吃过了?”
林潮生瞅一眼,然后弯下腰把他手上蹭的面粉吹开了,最后晃了晃脑袋冲陆云川瞪眼:“就吃了!我吃的肉的,给你留的素的!”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然后拿了盘子在灶台前等着,还说道:“我不信……怎样?好了没?”
林潮生揭了盖子看了几眼,点头道:“能吃了。”
陆云川也点点头,伸着筷子把锅里的几个葱花卷全夹了出来。
林潮生炒菜不擅长,但面食却是一日一个花样。
他做的花卷只有女人拳头大小,饭量大的汉子三两口就能吃完。味道也比镇上卖得还好,镇上卖得多是一个咸香味儿,有肯放料的也不过是多抓两把葱子,葱香更浓些。
但林潮生做的花卷蓬松暄软,吃第一口是咸香的,缓缓又有些椒辣味,并不辣口冲鼻,只味道要更丰富些。他的花卷不光放了葱子,还铺了一层薄薄的肉沫,肉馅是淋了香油绊过的,闻着就流口水。
个头不大,陆云川一连吃了好几个,又喝了两碗粥才算七八分饱。
这些日子常是林潮生做早饭,没别的,他花样儿多。
什么千层葱饼、韭菜锅贴、大枣发糕、肉沫香酥饼……吃得陆云川日日都惦记着这口。
两人吃好饭,洗了碗喂了狗,这才收拾好东西坐车出了门。
夏天太阳出得早,等二人到镇上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热。林潮生手里握了一把大蒲扇,坐在陆云川旁边,给赶车的陆云川打着扇子,他自个也戴了一个遮阳的草帽,是出门前陆云川硬扣在他脑袋上的。
到了镇门口,二人下了车,掏了几个铜板把牛车停在镇外的牛马厩里,两人并肩进了城。
一路直奔陈步洲说好的酒楼,进了定下的包间,陈步洲主仆二人也是准时的,又住得近,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陈二少爷!元宝!”
刚进门,林潮生就冲人打了招呼。
陈步洲回家几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瞧着脸色不错,似有什么喜事。
他冲几人笑,招呼道:“快坐!吃了没?我点了酒楼的早点,一起用些!”
陈步洲一边招呼还一边朝两人身后看,见再没人了,脸上的笑意才收了收,有些失望。
站在他身后的元宝哼哼哧哧的,苦着脸道:“我现在不叫元宝了!我今天叫‘笑掉大牙’。”
林潮生:“……啊?”
笑掉大牙版元宝哼哼唧唧地悄悄瞪了自家少爷一眼,没敢说话。
自己不过是看少爷抱着一袋干菌子睹物思人,就笑话他是不是瞧中人家小哥儿了。
自己虽然是说话直了些,虽然是没大没小了些,虽然是笑得太大声了些,可少爷也不该给他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他又想起当时少爷恼羞成怒地回答,说自己只是想念岑哥儿的厨艺!
元宝又气哼哼想,少爷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也没见他想念谁的厨艺,还说不是瞧中人家小哥儿了。
像是看出自己小厮在想些什么,陈步洲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大牙啊,去看看吃的什么时候送上来。”
元宝没大没小地瞪他,然后掉头朝外跑,还把脚跺得噔噔响。
林潮生也不客气,拉着陆云川就坐了上去,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又给陆云川倒了一杯,然后才对着陈步洲问道:“陈二少爷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其实他们早知道陈步洲的真实姓名,但陈二陈二的喊习惯了,也没再改过口。
陈步洲对着他笑了笑,随后说道:“我父亲病得起不了身了,所以家里生意上的事儿都是族里的长辈说了算。我同几个老伯公、叔公都聊过了,还把你给我的银耳给他们看过,都同意我博一次。”
陈步洲是哥儿生的,其实在他前头还有一个哥哥,只是没养住。早年丧子,他小爹一直郁郁寡欢,生了他后又坏了身子,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过后不久,他父亲就迎了这位如夫人进门。其实他父亲生来就更爱女子,不过是为了生意上更有助力才与他小爹结了亲,结果婚后不久岳家倒是先走了下坡路,比自家还不成了,他心里自然也憋了气。
小爹郁结,一方面是为了早夭的长子,一方面也是为了丈夫的薄情。
陈步洲懂事后就觉得可笑。说着不喜欢小哥儿,可儿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若不是他小爹早逝,保不齐下头还有弟弟呢。
父亲偏心如夫人和她的孩子,衣食虽从不短缺,但他在府上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但近来父亲病重,发不了言,但族中的长辈们都是讲究树元立嫡的老人了,从前见他病弱不争不抢倒也不说什么了,这回一提想要做生意,那一个个都是支持的,叫他放手一试。
如夫人自然不愿意,可素来替她撑腰的丈夫躺在床上,她一个妾室在生意上实在说不上话,虽气恼,可也只能认了。
听陈步洲如此一说,林潮生也放心了些,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府城?”
龙门县隶属于江州府,一去得有七八日的路程。
陈步洲说道:“这个月十五出发,到时候会有我家的马车到村里去接你们。这些日子就收拾收拾吧。大伯公还借了我两个做生意的老人,都是行事老道的。”
林潮生点头,又把其中细节问了一遍。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期间元宝喊了小二送饭食,林潮生只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但陆云川却似个饕餮投胎,他也不说话,就坐林潮生旁边,又吃了一顿。
陈步洲听了林潮生的话,又好奇地打量着吃得满意的陆云川,那眼神,摆明就写了“就你吃,没给我陆兄弟吃”?
林潮生尴尬地笑了笑,干巴道:“他饭量大。”
陈步洲瞧一眼陆云川这体格,也不由赞同地点了头。
可缓缓,他又忍不住问:“岑哥儿怎么没来啊?”
陈步洲说得小声,又悄悄望着林潮生的神色,那眼神里有些失落。
林潮生被问得一愣,反问道:“我们谈银耳的生意,他来做什么?”
陈步洲用筷子戳了戳碗底,小声道:“我这……我这本想着请他吃顿饭的。”
林潮生盯着人瞅了一会儿,瞧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第046章 发现画稿
“我这……我这本想着请他吃顿饭的。”
陈步洲语气里是万分可惜, 等他可惜完抬头就看向笑得一脸荡漾的林潮生,他一边笑一边打趣地瞧着自己,那眼神明晃晃写着“哦, 我懂我都懂”。
陈步洲憋回话, 又把话题掰到银耳的生意上, 同林潮生和陆云川又商量了起来, 说到后面还说起江阳府的人文逸事。
如此东扯西扯聊了一个多时辰,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辰。
一日三顿饭, 就似完成每日任务一般。
陈步洲不太饿,但还是喊了元宝拿来菜牌, 三人一起点了菜,又一起吃了顿饭才散去。
陈步洲被自家的轿子接走,陆云川瞧人走远后才扭头看向没骨头般歪在自己身上的林潮生, 问道:“要不要去逛一逛?”
林潮生有些怕热,恹恹地瞅着大得有些晃眼的太阳, 烤得别家院子里的绿树树叶都蔫蔫地打着卷。
虽是热, 可也不好一直赖在酒楼里,他又晃了两把蒲扇点点头,应道:“走吧。”
他想着, 好歹是七夕节, 就当和对象约会了, 他还没有和陆云川正儿八经地约过会呢。
陆云川也点头, 然后将一直拿在手上的草帽戴在林潮生的头上, 扯了绳子在他脖子下打了个结。
农家人草帽的绳子多是搓的草绳,但那个太粗糙, 容易磨皮肤。所以陆云川就把自己从前用来绑袖子的布条钉在了帽子上,用旧的布条早磨得柔软, 亲肤得很。
林潮生怕热,可等他被陆云川牵着走到街上的时候,又觉得这温度其实还能接受。
阳光晒在身上还是有些烫,但也远不到炙热烘烤的程度,红通通如一团炽火的太阳悬在天上也就瞧着唬人。林潮生有些明白了,现代确实是全球变暖,夏天比古代热太多了。
被现代高温PUA过的林潮生,甚至觉得这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有些犯懒。
“去哪儿逛?”林潮生戴着草帽扭头问陆云川。
陆云川不是个会玩的,若要问他去哪儿游逛,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往常来卖猎物,总有一条街很热闹,街上游玩的姐儿哥儿都不少。
他说道:“去游林街吧。”
游林街是以一棵三百年大榕树为中心的十字形街巷,其中路宽不足二丈,所以是不允许车马同行的,多是步行游逛的姐儿哥儿,或是游街串巷做生意的人。
如果林潮生瞧见了,定然要大叫一声,“这不就是步行街吗!”
游林街左右列肆,开门做生意的多是衣裳铺子、首饰头面铺子,或是做糕饼糖条的。这条街的东西不便宜但也不算多昂贵,多是做平民百姓的生意,属于是一问价格有些贵,但咬咬牙也能买。
与之交叉的一街中间通了潺潺的小水渠,一边临水栽种了垂杨柳,夏天已然茂密浓绿,绿丝绦般垂下,一两枝更探进了河边。柳树下就是摆摊的人,往日都是些做小吃生意,或者是卖玩具、卖头绳首饰的。
但今儿是乞巧节,这一排绿荫下都是姑娘家摆着摊,偶有几个有家里的兄弟陪着。
卖的也是过节的东西,织品、巧果、巧酥糖,还有摆了凤仙花花篮,招呼女客染指甲的。每年乞巧节都是如此,往常占街道的摊贩们也都不约而同歇业一天,把位置都让给镇上的姑娘,因此这条道还得了个美名,叫“女儿巷”。
刚吃过饭的林潮生寻了个小摊买了一袋巧果,惹得摆摊的小姑娘瞧他好几眼。
林潮生还冲人挤眼睛呢,厚脸皮笑道:“咋?男人吃不得巧果啊?”
小姑娘一张脸红扑扑的,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开了口,怯怯道:“……你是个哥儿,不是男人。”
林潮生停住正要往嘴里喂巧果的动作,回头瞅了陆云川一眼,好奇问道:“她咋知道的?我那啥花的也没露出来啊。”
他说到最后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孕花”的孕字,他一个厚脸皮都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小姑娘约莫才十六七岁,被林潮生一句话惹得脸上更红,气鼓鼓瞪着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害臊!”
林潮生乐得直笑,然后笑着捎上手里的巧果袋子继续逛,陆云川走在后面,接了钱袋替人付账。
这巧果是和了油面糖蜜做的,模样捏雕得精巧,尽是些奇花异鸟形的。林潮生瞧着新鲜,但吃了两口就觉得甜得有些腻味,他当即就把还剩大半的巧果袋子塞陆云川怀里,摆出一脸“不是我买的”的表情。
陆云川随他闹腾,他还试图替林潮生打扫残局,但陆云川尝了一块,眉毛皱得比林潮生还厉害了。
于是他也把这袋子巧果藏了起来,一副“也不是我买的”的模样。
“川哥,那边铺子是卖什么的?”
刚收好那一小袋巧果,陆云川的袖子就被林潮生拉住扯了扯,他顺着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是一间甸皮铺子。
平桥镇有三家甸皮铺子,其中两家都是开在繁华地段,价格卖得高。只这一家藏在游林街里头,生意惨淡得很。
甸皮铺,卖的都是皮货,有裘服、兔毛袄子、羊羔毛和狐毛混杂的大斗篷,小件的也有皮帽、毛护领。
陆云川从前打了猎物,若有能出手的皮毛也多是拿到这样的铺子售卖。
他牵着林潮生答道:“是家甸皮铺子,要进去看看吗?”
林潮生嘴上说“看着就很热”,还没说完就被陆云川扯着进了铺子。
店里的伙计都闲得打瞌睡了,听见进门的脚步声才猛地惊醒,搓了搓眼睛连忙站起来招呼,“两位客人随便看!夏天的皮货卖得便宜!如今虽是热,可您买回去天冷了穿戴也能行啊!总是要到冬天的,这多划算啊!”
一张巧嘴儿,说得林潮生都有些心动了。
原来古代也玩反季促销啊。
林潮生如此想到,也闲得真在铺子里逛了起来,可他走了一圈,看得最多的都是毛裘皮草。
这些东西瞧着都十分漂亮,但林潮生一想到这都是活生生剥下来的动物皮就有些难以接受了,看看没问题,但要他披在自己身上就有些膈应。
正当他准备扯着陆云川离开的时候,忽然眼尖在后头的矮架子上看到两条灰黄的长巾子,看样子很像现代的毛织围巾,只是远不如现代编的密实。
他问道:“那是什么?”
伙计见摆在最角落的东西竟有人问,连忙去拿了出来,回答道:“是两条毛领子,冬日里不管是围脖子还是包头都热乎着!您摸摸,这是湖羊的羊绒,又柔又软,半点儿不扎手的!”
林潮生瞧了个稀罕,可不就是条羊绒围巾,虽做工粗糙了一些,但也舒适保暖。
果然不能小瞧古代人民的智慧啊。
其实这东西在古代也是稀罕的,这两条还是这家甸皮铺子的老板在府城集市同一个绿眼睛的外族汉子换的。那应该是边外的游牧民族过来做生意的,那边牛羊多,羊毛制品也丰富些。
见他有些心动,陆云川偏头问道:“要吗?”
林潮生一手拽了一条,歪着头冲他说话:“两条?咱一人一条?要不要?”
陆云川略微挑了眉毛,他不怎么怕冷,可如果能和夫郎系一样的毛领子,那也是件美事儿。
他当即点了头,同伙计讲了价格,又多要了一双同样是毛织的羊绒手套,打包着出了门。
二人逛了一下午,还趁早在摊子上吃了碗面条,吃饱喝足才打算回家。
可天公不作美,这时竟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落了几串后又渐渐转大,没一会儿就暴雨如注。
陆云川连忙护着林潮生躲到了一家屋檐下,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雨水,先侧头去擦林潮生脸上的水渍。
林潮生随手抹了两把,冲着他笑说:“没事!没淋多少!”
他们跑得快,在大雨前躲了起来。
头顶的瓦被打得哗哗响,檐水如绳,丝毫不见要停的样子。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头戴乌角巾,身穿灰色襕衫的书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他一手遮着脑袋,一手提着宽长的衫子朝这边跑。
跑到二人跟前才放下手,又转头去抢铺在门口大石头上的二十多本书。
边跑还边说:“见了鬼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我今早才晒的书!全泡湿了!”
说着,他抱着书朝着二人去了,一脚踩到屋檐下,开锁进了门。
哦,他们这是躲雨躲到人家家门口来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似乎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些什么。
陆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了一声,“我去吧。”
说罢,他冲进了雨幕中,帮着那书生把剩余的几本书收了回来。
到底是借别人的屋檐下躲了雨,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那书生也是欣喜,宝贝们般接过陆云川收上来的几本书,嘴上连连说:“多谢多谢!要不要进屋喝杯热茶?”
陆云川还来不及回答,注意力先被手里一本翻开的,还来不及递过去的画册子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幅黑白的人像画,两个男子交缠在一起,肌肤贴肌肤,亲密无间。
陆云川一看画风就觉得十分眼熟,不正是自己这不太听话的夫郎的画风。
两具赤裸裸的男性躯体缠在一起,陆云川看得脸都木了。
站在一边的林潮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把脑袋伸了过去,好奇问:“看啥好东西呢!”
哦豁。
第047章 一起洗吧
哦豁。
他瞅一眼那好东西, 上头明晃晃写着三个字——“第五月。”
林潮生:“诶?诶诶?”
这儿的字和古代的繁体字差不多,林潮生原是能认,但不会写。
他后来画画本也得配字, 就去书肆买了一本《字汇》回家挨个挨个查的。查出来也不能直接写到画上, 那书肆的老板嫌他的大头字不好看, 只能另起一页纸标注, 画上的字都是另有书肆的先生写的。
虽不是自己的字迹, 但上面大咧咧三个字“第五月”还是吸引了林潮生的目光, 震得他都愣住了。
他又惊又急地抬了头,正好看到那个头戴乌角巾的书生。
嘿!瞧着斯斯文文的模样, 结果却在屋外直接晒这种小画本,林潮生也是叹服。
被人盯住,那书生也不觉得羞窘, 还以为对方也喜欢,凑前去说道:“怎样?这画本不错吧?这位兄台也喜欢吗?”
他看二人关系亲密似夫夫, 那身材高壮的陆云川该是个汉子, 所以这话他是对着陆云川说的。
陆云川把画像从右到左看了一遍,视线落在其中被压住的“农夫”身上看了许久,尤其瞧见这“农夫”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匀称完美又极具力量感的身体, 他的眼神越发幽深了。
林潮生深吸了一口气, 难得觉得羞窘。
他承认, 他画的时候是有参考陆云川的身材, 谁叫他的身材棒得让人流口水呢!
退一万步讲,他长成这样, 他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不过林潮生现在有点问题,他下意识就伸出手想要去捂书上的画像, 可这一举动,落在在陆云川眼里,更证实了这画册子与林潮生有关了。
他一手按住林潮生,一手抬高了画册,又对着那书生点了点头,道:“是还不错。”
那书生一脸的激动,似遇到了志趣相投之人,也跟着赞道:“这本《春游仙事》集了好些画本故事,其中就这篇最新颖有趣了……就是,就是这农夫瞧着不太像个哥儿。”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疑惑地歪了歪头,但很快还是被这新奇的画风所吸引,继续赞道:“这画风实在新颖,我读书十年,从来没见过!第五先生实在人才也!”
陆云川倒有些好奇地问道:“第五先生?”
书生赶忙又说:“第五先生,就是这画本的作者!署名是第五月,我们都猜测这先生复姓第五,所以都喊他第五先生!”
林·第五先生·潮生尴尬得抠脚。
陆云川凉凉笑了一声,又冲着那书生道:“这书我瞧着实在新鲜,能不能卖给我?我照着原书价买,可能成?”
这一问把那书生问得愣住了,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是点了头答应。
这书他确实喜欢,但已经看过了,如今又被雨水泡湿,若能原价卖出去他还赚了呢!大不了他再去书肆买一本新的!
他连连点头,与陆云川卖了书。
末了,书生还热情地招呼二人进去坐一坐,喝杯茶,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也是客气话,两人自没有答应,只说借片瓦挡挡雨已经很不错了。
书生也不勉强,抱着书回了家去。
人离开了,街上的人也在雨水中奔走,屋檐下安安静静只剩下林潮生和陆云川了。
林潮生真是头一回又羞又尬,他硬着头皮看身侧的陆云川。
这人一只手还牢牢牵着他,一手又捧着书,单手翻着,没一会儿就把这话故事看完了。
陆云川勉强能认几个字,是少时父亲教的,不会写,认读还是没有大问题。
他似乎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林潮生却觉得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潮生真有些熬不住了,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哥!”
陆云川似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把书收了起来,先是垂眸侧脸看了林潮生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外面。
他悠悠说道:“哦,雨停了,回去吧。”
他语气一如往常,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偏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林潮生才觉得脑袋大。
这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倒是给个痛快啊!
陆云川没给痛快,拉着人离开了。
还和来时一样,陆云川替林潮生戴好了草帽,牵着人往城外的牛马厩走,二人赶着车回了溪头村。
来时很快,回去时林潮生却觉得日子有些难熬,坐在车板上蹭来蹭去,如坐针毡。
陆云川还似个没事人般侧过脸问他,“怎么了?”
林潮生:“……没事。”
陆云川又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林潮生没答,他觉得此刻的陆云川有些像只笑面虎。
偏偏笑面虎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又侧过脸正正经经同林潮生商量,“我们也买个牛车吧。总往镇上跑,也不是回回都遇得上赶集,不好次次都找里长家借。”
确实是件正经事,林潮生看一眼陆云川,见他脸色如常,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放心了些,想了想也回答道:“不如买个骡车?咱没有田地要种,买牛好像也不太必要,骡子比牛便宜,赶车也很方便。”
陆云川点点头,甩着草鞭继续赶车,又说:“可以,等从府城回来就去买吧。不然走这些天家里的骡子也没人喂。”
说到这儿,林潮生也忍不住嘟哝:“我们一走,大黑二黑也没人喂了。”
陆云川想了想,又说:“院门钥匙留一把给岑哥儿,给他送袋米粮,请他帮着喂一喂。”
听到这儿,林潮生也点头,觉得行得通。
一边赶着车回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林潮生这才觉得不再那么坐立难安,时间也快了起来,没一会儿就远远瞧见了村里一个个似雨后的小蘑菇般冒尖的屋舍。
陆云川先把林潮生送回家后才将牛车赶去还给了方里长家,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他摸着月色回了家。刚走进山路就瞧见林潮生提了一盏油灯在路口等他,脸上仍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来了。
陆云川忍不住笑了笑,几步上前牵住人的手,拉着回了家。
进门就见两只狗子在干饭,应该是林潮生一到家就给它们倒了吃的,陆云川瞅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又回头望向林潮生,说道:“今天逛了一天也累了,烧了洗澡水洗漱了睡吧?”
林潮生头如捣蒜,睡睡睡,赶紧睡。
陆云川如往常一样进灶房烧水,烧好的水舀进木桶里,一连三大桶提进了屋后的洗澡棚子里。
这棚子后来又扩大了一圈,陆云川找村里的木匠订了个浴桶,如今摆在里头刚刚好。陆云川提着水进去,往浴桶里掺满水,兑得差不多了才冲林潮生说道:“可以了,洗吧。”
林潮生其实想说天气热了,他站着冲一冲也行,不用泡澡的。
但向来能言善辩的一张嘴今儿晚上真似个锯嘴葫芦,不会说话了。
他只知道点头,又把脑袋点得如捣蒜。
于是就这样愣愣地进了洗澡棚子,愣愣地脱了衣裳,愣愣地爬进浴桶里。
他还愣愣地想:陆云川怎么不问他呢?怎么不问呢?他难道没认出那是自己的画?可是没认出来,他为什么要掏钱买呢?
林潮生可谓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一边想一边捧着手往身上淋水。
天气热了,日日都烧水冲澡,其实身上都是干净的,只冲一冲汗水就够了。
就在林潮生站起身准备伸手拿睡觉穿的亵衣时,忽然就顿住了。
诶……好像没拿。
林潮生干干净净站在水里,正犹豫是喊一声,叫陆云川给他送干净衣裳;还是将就着披一披换下来的衣裳,到了里屋再换掉。
正想着,陆云川突然杵到了棚子外,说道:“潮生,你衣裳没拿。”
林潮生眼睛一亮,忙朝门那头伸了手,喊道:“我正打算喊你帮我拿呢!给我吧!”
他本意是想让陆云川开条缝儿,把衣裳给他递进来。
可下一刻,棚子的篱笆门被直接打开了,一股夹着雨后湿意的夜风灌了进来。
林潮生:“!!!”
赤条条站水里的林潮生呆住了。
陆云川看着他也顿了顿,快速扫了一眼才移开目光,又将衣裳放到了门口的木架子上,随后反手关上门,开始扒自己身上的短褂子。
陆云川说:“一起洗吧。”
林潮生:“???”
“川……川哥?”林潮生回过神,正要说话。
可一句囫囵的都还没说出来,人高马大,头都快顶着棚子的陆云川三两下把自己扒了个干净,跨脚就踩了进来。
桶里的水哗哗地漫出。
林潮生急得喊道:“哥!哥!太小了!”
他是说浴桶太小了,装不下两个人。但下一刻就被陆云川拎鸡崽儿似的滴溜了起来,把人抱在怀里,又捧着脸往他面颊上、唇上一通乱亲。
林潮生:“!!!”
上头亲着,下头他又伸出一只手牵住林潮生的手,紧紧攥着往更深处探去。
陆云川微微松开了些,连气息也变得粗重了两分。
他还牵着人的手往某处按,喑哑着嗓子说:“不小,你摸摸看。”
……
白日里未下完的雨在夜间又续上了,倾盆往下倒,哗哗地冲在棚子上,拍打着篱笆门、木棚顶。
外头是水声,棚子里也是水声,浴桶里的水盛不住了,被灌满,又哗啦哗啦的往外漫出,形成一股股不成型的小溪流往低处流去。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陆云川才抱着人又冲洗了两遍,然后起身走出,又拿干净帕子将林潮生身上的水渍擦干,最后将放在架子上的上衣衫子抖开了裹在他的身上。
他自己则是赤着上身,仅穿了一条薄裤子,身上的水也没有擦拭,一道道在胸肌沟壑间淌着。
林潮生已然累瘫了,尤其是手累,现在几根手指完全不想动弹。
这时候若他睁开眼睛看一眼就能发现,陆云川这个来送衣裳的,拿的根本不是他的衣裳,而是陆云川自己的衣裳。上下两件都是他的,如今裤子被他自己穿了,上衣衫子则披在他身上。
陆云川比他高出许多,衣裳又宽又长,披在身上正好能遮过臀部。
他就披着衣裳,被陆云川单手如抱小孩儿般抱在身前,手掌托在屁股上,另一只手则提起挂在架子上的油灯。
一手人,一手灯,朝外走了出去。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瞧一眼,天上布满的黑云似也越压越低,那云鼓鼓囊囊的,像是被雨水涨满,轻轻一捅就要破开了涌出来。
幸好这头棚子到前院都遮了几片瓦,不至于把刚洗完澡的两个人又淋成落汤鸡。
顶上雨水哗啦作响,噼噼啪啪打在瓦片上,又是雨又是风的,林潮生懒洋洋瞧一眼,模模糊糊看见院子中那棵树上绿翳翳的枝条被风吹来刮去,树根处的几颗野草更是在萧萧大雨中瑟缩着。
二人进了屋,陆云川将手里的油灯挂在床头,随后又把怀里的林潮生放到了床上。
林潮生往床上一瘫,蒙了被就打算装死,可他刚摊开身体,手掌突然碰到一个手心大小的扁状圆盒。
林潮生:“?”
他心中一怪,翻了个面趴在床上支起身想要瞧一眼。这一看,圆盒子还没看清,倒是先看清摊开了摆在自己手边的画册子。
画上两个男人的身体纠缠,其中身形小上一圈的被压在床褥间,也如他此刻一般被摁得趴在床上,两具身体紧紧相连。
林潮生:“??”
就是这时,身后的陆云川也如画上的蛇妖从后朝他压了下来,手掌从上往下摁住林潮生正要往前伸的手。
“你喜欢这样的?那我们试试?”
林潮生:“???”
林潮生馋他身子好久了,可此刻莫名升腾起一股求生欲,扭了扭身子就开始讨饶:“哥,哥,咱再商量商量,咱挑个好日子啊!”
陆云川垂眸看他,幽幽说道:“哪天做,哪天就是良辰吉日。”
林潮生:“……”
陆云川又轻挑着眉毛,继续问:“怎么?怕啊?”
怕死,但死也要嘴贫的林潮生下意识反驳:“怕?我身经百战好吧!”
不说不要紧,一说后,本就眼神晦暗不明的陆云川更沉了两分。他本来就在心底悄悄计较着林潮生画这些赤条条的男人,此刻听他一说,更是心里酸得直冒泡。
他将人扣在身下,又伸出一只手翻动着那本书,朝前翻了好几页。
又才说道:“时间还早,咱从第一页开始。”
说罢也不给林潮生说话的机会,手腕一动就把人翻了过来,欺身压了下去。
屋外风雨如磐,吹得窗折子也哗哗响动,似要被吹垮。黑夜中模糊能看见晃动的绿叶枝条,在风雨里颠颠扑扑,呼啸呜咽声中,那柔软的绿枝被风扯起又被风拍下,摇起绿浪一层层。
还被浇了雨,水淋淋的泼在身上,黏腻湿滑,被滋润得饱满。
屋里还隐隐传来声音。
“哥……真不行了,明天……唔。”
“喊错了,画上不是这么喊的,重新再叫一遍。”
“不行……真不行了……好累。”
“喊了就让你睡。”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喊没喊,也不知道是喊的什么,总之折腾了许久,屋外的雨都渐停了,只有瓦檐、树枝还连串的淌着水。
床上的二人亲亲密密地搂在一起,陆云川望着那画,低声问道:“你也是妖怪吗?小妖怪?”
林潮生累极了,手指都不愿意动弹,耷拉着微微发红发肿的眼皮哑声嘟囔:“……什么妖怪?老子高低也得是个神仙啊。”
随后就是拥着他的陆云川自胸腔里发出一股闷闷的笑声,他忽抬起头,一吻轻柔如羽落在林潮生的额头上。
他说道:“小仙。”
林潮生并没有听见,他一歪脑袋,已经睡过去了。
……
一朝尝荤,那真是老房子着火。
之后四五天,林潮生就没怎么出过主屋的门槛,一日三顿爬起来在床上吃饭,养足了些精神就又被陆云川压在床上再来两回。
这狗男人还说:“这画本到第四话了。等我得闲把前头三话也买了,咱都试一遍。”
林潮生只想大喊。
这不科学!
这世上没有男人真的有“状如儿臂”,也没有男人真的可以“一夜七次”!
但林潮生喊不出声,林潮生的嗓子还哑着。
如此放纵了几日,还是想着快到了和陈步洲约定的去府城的日子,陆云川才放他好好休息三天,养足了精气神。
七月十五,一架并不太招摇的乌蓬马车驶进了村子。
这马车的装饰并不富气,还是陈步洲不想在村里太露眼,这才换了一个稍次些的马车。但哪怕如此,一路进村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此后好几天村里都在传,说村里进了贵人,是朝着岑家和陆猎户家去的。
没法,已经尽量低调了,可村里人连马都很少看到,更别说马车了,朴朴素素的乌蓬马车在他们看来那也是顶好的。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那马车朝着山脚去,停在那儿没再往上走。
到林潮生和陆云川家里还需一段山路,临山脚的路还算宽敞,虽然陡了些,但若是牛车骡车勉强还能通行,可如此一架宽敞的马车是半点上不去的。
陈步洲被元宝扶着下了车,先朝岑家的大门看了过去。
他回了家后自然早换掉了在村里住时借的陆云川的衣裳,这时穿了一身蟹壳青的袍子,系带则是亮眼的红色,头束玉冠,腰上缓带翩翩,又插一管白玉般玲珑剔透的洞箫,垂下的玉坠子也在腰间飘飘曳曳。
真是个如琢如玉的君子模样。
岑叶子早听到动静就开了门朝外望,随后就瞪圆眼睛看着陈步洲被元宝扶着走下马车,都惊呆了。
初次见面时,陈步洲虽然也是一身富贵,但到底摔得狼狈,不像如今这样。
和自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似隔了一条大河。
岑叶子瞪圆一双眼,磕磕巴巴喊了一声:“……陈二少爷?”
陈步洲先是拍了拍元宝,朝他吩咐了两句,随后元宝就带着两个下人朝上山去了。
这时,他才理了理衣裳,挺直脊背抬起脚朝岑叶子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努力摆出最完美的笑容。
也是这时,一只花背大公鸡也挺起胸脯,雄赳赳在陈步洲身前溜过。
陈步洲:“……”
优雅到一半的陈二少爷一把捞起过长的袍子抱在怀里,逃命似的往岑叶子跟前奔,还急匆匆喊:“岑哥儿!救我!又是这扁毛畜牲!它盯上我了!”
刚刚还觉得此刻的陈步洲莫名生出一股疏离感,叫人不敢靠近的岑叶子:“呃……”
他把鸡挥开些,才拍了拍缩在自己身后发抖的大高个少爷,小声道:“没事了!他走了!陈二少爷……一只鸡而已,不可怕的……您还吃过不少呢。”
陈步洲手舞足蹈比划:“很吓人啊!它长那样!五颜六色的羽毛,像妖怪!它的嘴是那样的!那么长!那么尖!还有钩!太可怕了!”
岑叶子瞧一眼陈步洲比划的动作,弱弱开了口,“陈二少爷,老鹰也没有那么长的喙子。”
陈步洲一脸“不听不听不听”,嘴里还是念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岑叶子瞅他两眼,然后扭头冲着院里的小爹大声喊了两句,让他把家里的鸡全都关进鸡圈里。
见最后一只鸡也被小爹赶进圈,岑叶子才用哄小孩儿般的语气温柔说道:“好啦好啦,都没有了,都被关起来了!”
陈步洲朝鸡圈瞅一眼,立刻觉得全身发麻,他冲岑叶子竖起大拇指,真诚地夸奖道:“岑哥儿,你太勇敢了!”
勇敢养鸡的岑叶子:“……”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发了会儿呆,好半天岑叶子才小声开了口,问道:“陈二少爷怎么又来村子里了?是来找小哥谈生意?”
他刚刚问完就顿住了。蓦然想起陈步洲应该是来接林潮生夫夫的,他们要去府城谈生意了。
岑叶子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只知道林潮生几人要去府城,还把家里的两只狗子托给他照顾。
陈步洲先把今天出发去江州的事情说了,顿了顿又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了过去。
他轻声开了口:“是送给你的。”
岑叶子一愣,只瞧那锦盒最上面覆了一层暗纹绸布,又是雕了花的精致木盒,瞧着就不便宜。
他连打开都不敢打开,只急急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陈步洲却不管他拒绝,直接就把东西塞进了岑叶子的怀里,还找了个好借口:“那日是你把我背下山的,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况且……”说到这儿,他又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比起这点儿东西,还是我的命更值钱些,你就收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一个小坠子而已。”
小坠子?
岑叶子下意识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是一枚穿了红绳的玉坠子,鸽子蛋般大小,雕成圆滚滚的小羊模样。
陈步洲又说:“你之前提过自己有十七岁了,我算了算,是属羊的。”
说着,他抽出插在腰上的白□□箫,晃了晃挂在上面的玉坠子,也道:“你瞧,我也有的。我比你大四岁,是属兔的。”
陈步洲没说,他这兔儿坠子是他小爹送的,后来小爹去世,这也成了为数不多的遗物。
也因此,他那日丢了洞箫才那样着急。
在意的不是洞箫,而是挂在上边的兔儿坠子。
圆滚滚的白玉小羊实在可爱,岑叶子没瞧过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瞧一眼就太喜欢了,红着脸摸了摸一对小巧的羊角。他模样显然是喜欢的,陈步洲也不由低低笑着。
恰好是这时候,两人中间冷不丁挤进一张脸。
林潮生瞅着人嬉皮笑脸问:“看啥好东西呢!”
第048章 府城江州
林潮生挤进两人间, 眼睛直勾勾瞅着岑叶子手里的小玉坠,那是一只圆滚滚的白玉小羊,连两只小角都是圆乎乎的, 可爱。
林潮生:“嚯!”
他瞅一瞅岑叶子, 又扭头瞅一瞅陈步洲, 语气都是晃悠着飘忽忽的。
还来不及打趣呢, 走过来的陆云川已经把人扯了回去。
正是这时候, 院里的田岚在里头喊道, “叶子啊,要吃饭了, 你帮小爹把盘子洗一下!”
田岚半日围着灶边转,背上又背了一个奶娃娃,根本顾不上外头的事儿, 他忙得团团转,也压根不知道上回见的大少爷又来了。
“就来!”岑叶子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声, 又才回身望向陈步洲, 小声问,“陈二少爷今天就要带小哥和陆猎户去府城了吗?”
陈步洲点点头,他低垂着视线, 看着岑叶子一双透亮漆黑的眼睛, 突然就想说, 等以后有了机会, 我也带你去府城。
但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带他去府城。拿什么身份带?
真要说了, 那也太孟浪了。
林潮生正找了两个陈家下人帮忙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车,其中有些是衣物, 有些是带到江州府做生意的银耳。
忙活完他又扭头看向岑叶子,喊道:“叶子, 我家的大黑二黑可就交给你啦!”
岑叶子重重点头,像是接到一个极严峻的任务,认真郑重地说道:“交给我吧!我肯定会照顾好它们的!”
林潮生也点点头,冲着岑叶子傻笑一阵又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才说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府城里的新鲜吃食!”
听了这话,岑叶子也和他笑作一团。
屋里的田岚又喊了一声,岑叶子没再往下拖,和几人又说了两句话就回了院子。
同岑叶子道过别,一行人也分别上了马车,慢慢驶出了村子。
陈步洲仰靠在马车内,手里攥着那管洞箫,手指绕着一端玉坠子上的流苏打圈,他懒洋洋说:“等进了镇咱就换马车走,先委屈委屈吧。”
林潮生觉得不委屈。
这马车外面看着十分朴素,就一个木框子车架,两面为了乌青的布帘子,没有半点儿装饰。
里头却是完全不一样。
这马车朴素,内里的空间却很大,里头一应器具齐全,塞了棉花的绣花坐垫、摆着香茶糕点的小几,陈步洲那头还有一横约二尺的小软榻,身形娇小的姑娘家都能在上头睡一觉,男子若是蜷一蜷手脚也能眯一会儿。
林潮生往套了刺绣套子的坐垫上一坐,软绵绵的,他连忙说:“不委屈不委屈。”
这简直是豪华出行了。
陆云川是个糙的,上了马车就把自己位置上的坐垫扯了起来,和旁边那个摞成了两个给林潮生坐,自己就坐在光木板上。
车上,陈步洲又开始说话。
“家里的长辈借了我两个谈生意的老人,待会儿领你们也都认一认。”
“其中穿藏青袍子,留着山羊须的是春叔。他以前是我爷爷的人,会些医术,从前我的病就是他看的。后来我爷爷去世了,他就去药堂当了掌柜。”
“另一个姓王,你们跟着我喊‘王掌柜’就行,是我二叔公的人。这人做生意很有一套,聪明又狡猾,生意上的建议能听一听,但细的就别说太多了,到底不是我的人。”
林潮生和陆云川一起点头,记住了。
没多久,马车进了城,果然如陈步洲所言几人换乘了更大更好的马车,也没再共坐一辆,而是分了三辆车出发。
镇子上也同陈步洲介绍过的春叔和王掌柜见了面,那王掌柜时时刻刻都笑眯眯的,似个弥勒佛般和蔼,若没有陈步洲提醒,林潮生真是什么话都让他套了去。
上了车,一行人朝着江州去了。
第一天,坐马车新鲜、有趣。
第二天,颠得屁股痛。
第三天……算了,睡一觉再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
快到月底了,三辆马车才前后进了江阳府的城门。
“潮生,到江州了。”
陆云川将枕在自己膝上的林潮生晃醒,放低放轻了声音对着人说话。
这几天都在马车上,路上颠颠簸簸,觉也没睡好。林潮生听到陆云川的声音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嗯?到哪儿了?”
陆云川又说了一遍,“到江州府了。”
到了!
林潮生这才猛地坐了起来,凑到窗口,掀开布帘朝外看,眼里有些小兴奋,“终于到了!嚯,这么高的城墙啊!川哥,你说进了城后我们能不能下来走一走?坐了八九天的马车,屁股都要坐平了。”
陆云川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朝着他屁股看了两眼,软绵绵两团在绣垫上蹭来蹭去,似乎是不耐烦极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推开了马车门,问了赶车的小厮。
“请问还有多久能到?”
那身穿灰色短褐衣的小厮扬着马鞭回了头,冲着笑着答道:“两位再等等吧。这江州府可大了,从进城到家里的别院,怎么也得行上半个时辰。挨着别院的两条街都热闹,到时候您二位再要出门逛逛也方便些。”
半个时辰啊,那确实有些远。
算了,八九天都坐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林潮生又歪着屁股坐了回去,陆云川凑上去小声道:“要不要睡一会儿?等你醒了差不多也到了。”
这一路上林潮生都睡得不好,不是他挑剔,是古代的路太颠了,他刚眯了眯眼睛就被颠醒,刚睡着又被颠醒。一路赶着时辰,只有一天晚上是歇在客栈的,其余时间都在马车上睡,真是人都要坐傻了。
不过进了城,江州的街道多以青石板筑路,可是平坦多了,至少不会颠得屁股忽上忽下。
林潮生听了陆云川的话,果然歪躺在靠里侧短窄的小榻上,闭上了眼睛。
……
“陆兄弟!哥夫郎!到了,下车吧!”
一声吼的,吓得昏昏欲睡的林潮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鲤鱼打挺似的,动作又急又快,在一旁守着他的陆云川伸手想拉都来不及,眼瞅着他一脑袋撞上了车厢顶。
林潮生:“……嘶,啊痛痛痛痛。”
他捂着脑袋把帘子哗一下扯开,冲着外头的陈步洲喊道:“大少爷!您是个少爷,能不能端庄点儿!”
不太端庄的陈二少爷站在外头,瞅一眼龇牙咧嘴的林潮生,又瞅一眼给林潮生揉脑袋的陆云川,晃着手里的洞箫喊道:“可别黏糊了,赶紧下来吧,骨头都要坐散了!走,下来!带你们去吃饭!”
一听到吃饭,林潮生也来了精神,扯着陆云川下了马车。
他还问:“江州都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吃食?”
陆云川掰着手指数道:“江州的食物都偏辣口,味道比平桥镇更重些,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惯。”
说着他就领了二人朝街上去了,留了些下人回府收拾行李。
几人是在黄昏时分进的城,车马踩过最后一缕斜阳进了江州府,虽天色暗垂,但街市上人流如织,过往车马络绎不绝。八街九陌,更是商铺林立。
江州府没有宵禁,这时候已经有勤快的小摊贩去夜市抢占了好位置,挂上坊牌开始收拾摊子,等着开夜市。
陈步洲将那管白□□箫握在手里旋着玩,一个没拿稳险些摔了下去,他又立刻攥紧插回腰上。
嗯,老实了。
他又说道:“我家的别院离城里最好的酒楼望江楼比较近,我们走着过去,最多只要一刻钟的时间。那儿邻着曲江,江景别致,你们也能看看。吃过饭回去还能逛逛夜市,不过也没什么好逛的,都是些吃的喝的玩的。还不如等这躺忙完了,去城西头的瓦舍玩一玩,那头才热闹。”
瓦舍?
林潮生还真来了兴趣。
都说勾栏瓦舍,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地方是“青楼妓馆”的代名词。还是后来学了历史才知道,那是个玩乐的集市,买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盯着林潮生亮晶晶的眼睛,陆云川真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点头答应,“得了空就带你去。”
林潮生点头更欢。
没一会儿功夫,几人就到了陈步洲口中的“望江楼”。这楼临江而建,有五层楼高,外环连桥水廊,沿江又设有两座赏江小亭。
陈步洲走前来说道:“我之前就来了信,让别院的小厮订了亭上的席。这地方看景好,夏日临水也凉快,这段时间天天有人抢呢!不过冬天就冷了,挨着江水更冷,那时候这两座亭子就空了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人进了望江楼,同掌柜说了会儿话,然后立即有热情善谈的堂倌上来领着几人去了赏江小亭。
就三个人,但陈步洲点了一桌子的菜,林潮生瞧过菜式,看着倒很像川菜。
陈步洲还说:“望江楼做鱼一绝,这鱼都是曲江里打捞出来的,很鲜。”
桌上除了其他菜,还摆了两样鱼,一份是麻辣鱼;一份看起来像是烤炸过,再加了青嫩花椒、辣子红烧出锅,是色香味俱全。倒也不全是辣菜,陈步洲担心林潮生二人吃不惯,也点了两样淡口的。
不过林潮生爱吃辣,一开饭就直接握了筷子朝着铺了满满红辣子的麻辣鱼去了,目标准确。
两口下来吃得他斯哈斯哈,就差流口水了,吓得陈步洲连忙喊元宝又去点了些饮子。
他还担心劝道:“不能吃辣就别吃了,我再多点两盘清淡的,可千万别勉强。”
但林潮生人菜瘾大,还冲着陈步洲举大拇指呢。
“好吃!够劲儿!”
第049章 银耳合作
次日清晨, 陈家别院。
“都说了不能吃别吃,那份麻辣鱼全是你吃完的。”
一大早,陆云川捏着林潮生的下巴, 轻轻掐在他颊边, 把人的嘴巴掐开了些, 正蹙着眉毛朝里看。
白净的牙齿, 艳红的舌, 以及……两小块溃疡。
林潮生被掰着下巴仰着脑袋, 仰得脖子都酸了,他还得瓮声瓮气地说话:“嚎(好)了么(没)?痛吸(死)了!”
他哪能想到啊!
他前世就爱吃辣, 那是吃遍辣椒无敌手!可溪头村人的口味都比较清淡,偶尔炒菜也放花椒辣椒,但味儿都不重。
林潮生吃得不过瘾, 这好不容易瞧见了,可不得大吃特吃。
但他高估了自己。
准确来说, 是高估了这具身体。他前世能拿辣子拌饭吃, 但这具身体习惯了清淡口味,骤然猛吃了一顿辣椒,第二天就冒了两颗口腔溃疡了。
也就辣椒籽大小, 痛起来真是要命。
陆云川刚要瞪他一眼, 可抬眉就见手里的夫郎眼泪花花的, 瞧起来可怜得很。
一颗心也立刻被这“眼泪花花”泡软了, 他将刚才找陈家小厮要来的药粉抖在患处, 又轻轻吹了两下,放柔了声音哄道:“好了, 小仙乖,涂了药很快就不疼了。”
林·小神仙·潮生:“……”
他憋了一阵笑, 可最后到底是没憋住,险些把嘴里的药粉笑得喷出来。
“哥!别玩尬的!介(这)表情不细(适)合你!”
陆云川:“……”
陆云川真是气得很。
他的夫郎一点儿也不乖。
刚努力摆出一副温柔表情的陆云川绷不住了,狠狠瞪着林潮生,反手把人按在了墙上,欺身上去就要亲他。
林潮生瞪大了眼睛,死死捂着嘴,摇头说:“不行!不行!真的很痛!”
陆云川没掰开他的两只手往他唇上亲,而是压着人在他一截白净的颈子上狠咬了两口,又重重吮出几道鲜艳的红痕。
……
林潮生换了一身高领的衣裳出了门,走出门口的时候还抿着嘴瞪陆云川,一双眼睛像是灌了水,透亮得很。陆云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仍似往常那样板着面孔,但仔细观察又能从他两眼中看出些餍足神色。
花厅里陈步洲显然已经等得心急了,见人过来才忙喊道:“你们可算出来了!走吧,赶紧走吧!约好了巳时见面,可千万别迟到了!”
今天是和陈家生意上常有来往的商人们吃饭,说是吃饭,其实就是谈合作。
地点仍是在望江楼,不过却不是那座小亭子了,而是楼上一间雅间。
马车内,陈步洲还在说话。
“今天约了四个人,都是我陈家往年常合作的商户。有一个姓韦,我喊他作韦三叔,和我爹是多年的好友了,此番定然卖这个面子!”
“还有两个是我爷爷当年常有往来的,只是我爹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后,和他们的关系淡了些,但也还走动着。”
说起陈家爷爷,那是个厉害人物,陈家的生意能有今天,全靠他撑着。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爷爷护着,陈步洲在家里虽不受宠,但衣食住行上从不敢短缺,就是他那个很受父亲喜爱的庶弟也不能越过他去。不过陈家爷爷前两年去世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陈家的风向变了,陈步洲的日子也渐渐艰难起来。
提起爷爷,陈步洲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除了他们,今天还有一位比较特殊。”
听他如此说,林潮生也来了兴趣,下意识就坐直了身体,认认真真听陈步洲说话。
陈步洲道:“这人夫家姓丁,我们都喊她丁娘子。”
女子?
林潮生来了精神,听得更仔细了。
陈步洲又继续说:“她是个孀居的妇人,丈夫婚前就体弱多病,丁娘子是被卖进夫家冲喜的。不过喜没冲成,一年后她男人还是死了。丁家人悲痛,又觉得这冲喜无用,想把人退回去。但恰好她怀了身孕,靠着这根还没冒出土的独苗,她才在丁家有了立足之地。”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丁家也乱,各个旁支见死了继承人,都想挖一碗羹。全是丁娘子撑起了门楣,把自家生意越做越好,才堵住各旁支的嘴。”
陈步洲并没有细说丁娘子是如何撑起门楣的,但在古代,林潮生可以想象这件事情有多难。
他忽然问:“她姓什么?”
这一问倒把陈步洲问愣了,他还真偏了头细细想了一阵,脑中毫无线索,最后只得朝着林潮生摇了摇头。
林潮生没再说话,他一方面觉得失落,一方面又毫不意外。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别人提起她,仍是冠了夫姓,称一声“丁娘子”。
一时无言,马车上的三人就这样行到望江楼,先进雅间等上了。
约定的巳时,可午时都快过了,桌上还一个人都没到。
陈步洲脸温温的笑意险些就挂不住了,手指圈在洞箫的玉坠子上打转。
他们刚进雅间才坐下不久的时候,丁家就送了帖子和礼物过来,说是生意上突然来了事儿,一时间走不开,只能送些礼物赔礼。
林潮生很感兴趣的丁娘子没来。
陈步洲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镇定着喊了小厮把桌上已经冷掉的菜换下去,正要喊伙计重新点菜。
这时候,元宝走了进来,俯低到陈步洲身边,小声说道:“少爷,王家、袁家也传了信儿过来,说是病了,也来不了。”
也是巧了,两个同一天病倒了。
陈步洲沉下脸,但因为有林潮生和陆云川在,他不好直接发火,只说了一句,“约定了巳时,若是不到,为何不提前说。”
元宝瘪着嘴耸耸肩,没说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瞧他年轻,不肯赏脸。
陈步洲拍了拍元宝,示意他退下。
桌上几人都有些尴尬,就连林潮生这个话多会捧场的都没有开口,三人面面厮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步洲叹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起身给二人赔个不是的时候,雅间外突然传出了声响。
刚出去的元宝又匆匆进来,到陈步洲身边说道:“少爷,韦老板来了!”
刚说完,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大笑。
陈步洲还没看清人,倒是先听到一串爽朗的笑声。
“贤侄,当叔叔的来迟了!可是让你久等了!”
韦三叔大步进来,就像是没看到陈步洲怔愣的表情,和刚被撤走菜盘的空桌子。
他大笑着说:“前些日子出了府城谈生意,这是紧赶慢赶赶回来,没成想还是迟了!贤侄啊,是叔叔对不住,你多担待!多担待!”
话都说到了这儿,又言“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步洲还能计较什么呢?
又是长辈,陈步洲甚至不能去思考“出府城谈生意”这件事是真是假,反正明面上是信了。
他连忙起身请了人坐下,笑着道:“韦三叔客气了!您能来就是给侄儿面子,您快请坐!元宝,快去喊菜!”
元宝立刻小跑出去,那韦三叔也不客气,进了屋就寻了个好位置坐下,眼睛盯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看了起来。
“贤侄啊,你来信说想要与我们谈生意的就是这两位?”
陈步洲本以为韦三叔会先客套两句,比如先问一问自己父亲的近况和病势,毕竟这位韦三叔是他父亲的好友。
结果这人一句话客套话都没有,坐下后就直奔主题。
陈步洲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反应过来,笑着道:“正是正是。就是这位培育出了五鼎芝,想要与世叔谈一谈这桩生意。”
说着,他将手指向了林潮生。
林潮生朝二人一笑,然后将藏在身上的一小匣银耳拿了出来,打开后递给韦老板查看。
韦老板之前就收到陈步洲的帖子,说是有件稀罕物想要合作,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一个病殃殃的小儿,能拿出什么稀罕物。
可此刻见了这银耳,立刻就瞪圆了眼睛,惊得目瞪口呆。
“培、培育?这五鼎芝是这位小兄弟自己培育的?!”
他惊道。
林潮生点了点,说道:“没错。这样的货,我手上还约有五斤,秋天一到还能再培育新一茬的。”
韦老板惊得目光直直盯着林潮生,赞道:“奇人!奇人!我做生意半生,从我手里卖到京城的药材也不少,结识了无数名医或花草匠,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培育五鼎芝的!这……这到底是如何培育的?”
林潮生略一挑眉,没有立刻回答,只冲着身侧的陆云川看了一眼。
倒是坐在一旁的陈步洲觉得尴尬了,适时插了一句,“这是他吃饭的手艺,怕是不好往外说啊。”
陆云川没有说话,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又是这样的场合,他更不擅长应付,只老老实实坐在林潮生身边,悄悄在桌下攥住他的手,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就轻轻捏一捏。
韦老板没听到想听的,也没恼,脸上仍是挂着笑,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道:“真是青年才俊啊!这生意我看能成!你又是陈兄的孩子,我定然给这个面子!不过这事我也得回去找几个掌柜商量两天,这五鼎芝……哈,倒不是叔叔贪你,只是见不到东西,只怕那些掌柜不信啊!”
他笑眯眯说,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一小匣银耳。
陈步洲总觉得韦老板说话奇奇怪怪,可他到底着急生意,也没心思细细思索。
他又看了林潮生一眼,林潮生抿着嘴角笑了笑,朝陈步洲点头。
银耳虽贵,但这匣也不过二两,若生意真能谈成,舍这小匣银耳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不过林潮生总觉得这位韦三叔似乎不太靠谱。
果然了,他笑眯眯同陈步洲说了些好话,然后带着那一小匣银耳离开了。
此后三天全无消息。
第四天,倒派了人把正要去逛瓦舍的林潮生截住了。
想要方子。
第050章 间接接吻
江州, 夜市瓦舍。
瓦子里热闹,还没走近就能听见勾栏内一阵锣鼓喧天,林潮生一个人站在瓦子外, 还没往里入。
隔壁有一家蟹酿橙, 听说是整个江州都出名的, 因此挤攘着排队去买的人也不少。
如今正是蟹膏鲜肥的季节, 林潮生在现代吃过大闸蟹, 都是清蒸了吃的。他还没试过蟹酿橙, 对此十分好奇,这蟹和香橙一起做, 真不是黑暗料理?
像是看出了林潮生的疑惑,陆云川话不多说,直接就挤进人群去排了队, 说买上两份蟹酿橙再进瓦舍。
那队伍人挤人,陆云川可得排上一会儿了。林潮生等得有些无聊了, 他朝着那队人群看了一眼, 陆云川在里头站着可真是鹤立鸡群。
说起来,江州府的人都不太高,哪怕是男子也少有高挑的, 如陆云川这身形, 走在街上那更是惹得姐儿、哥儿们频频回头打量。
“这是吃什么长大的!”
林潮生自言自语嘟囔, 又将手按在自己的脑袋上, 踮着脚朝上拱了拱。
都不提江州府了, 就是在平桥镇、在溪头村,陆云川这身高也是少见。
他踮了一会儿, 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人挡了过来。
林潮生:“?”
林潮生抬头一看, 可不就是上回望江楼见过一面的韦老板。
他今日不是一个人出门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旁边还站了一个妙龄姑娘。
女子穿着粉裙,微微嘟着嘴,似有些别扭不悦。
“林小兄弟!”
韦老板看到林潮生,似看到至亲亲人般,热情激动得林潮生这个自来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潮生:“韦……韦老板?”
韦老板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怎么如此客气!你和我女儿一般大小,喊我一声‘三叔’正好!”
说到女儿,他又狠狠拽了拽身侧那妙龄姑娘,那女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扭过身,冲着林潮生福了福身,干巴巴道了声礼。
林潮生如今是丈二的和尚,总觉得眼前的韦老板古里古怪的,却又一时想不通。
林潮生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问候道:“这么巧?韦老板也来逛瓦舍?”
韦老板眼露温柔宠爱地看着身侧的女儿,一脸的慈父模样,“我近来太忙了,都没空陪家里的孩子玩耍。这不,得了闲就被这丫头拉出门了!”
林潮生悄悄看一眼韦小姐,见她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脚尖踩着一枚小碎石,正百无聊赖地碾来碾去。
看这模样,可实在不像想出门逛瓦舍的样子。
他还来不及说话,韦老板又笑开了,“我这老骨头,玩不来这些!不如请林小兄弟带我闺女儿去瓦子里逛一逛,玩乐一番?”
林潮生:“?”
林潮生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现在听韦老板如此说,更觉得好像弄错了什么东西。
果然,下一刻韦老板就说道:“嗐……也不怕你笑话!我这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可我舍不得她外嫁,想着招个贤婿,这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如今再看林兄弟,那可真是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啊!”
林潮生:“……啊?”
林潮生可总算发现这事儿有哪里不对了!
当时在望江楼,陈步洲没有介绍他和陆云川的夫夫关系,那日他又穿了一件高领的衣裳,挡住了后颈那片红花,这韦老板就先入为主,觉得他是个男人。
其实还有一方面是因为,韦老板私以为哥儿、姑娘就该束在家里,婚前孝顺爹娘,照顾兄弟,婚后伺候丈夫、公婆,哪有抛头露面往外跑的。他也不信哥儿有这样大的本领,能培育出旁人培育不来的五鼎芝。
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林潮生是个哥儿。
他突然得知林潮生能培育五鼎芝。这物多稀奇,若能自己培育,那不是没多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能与京城那些达官贵人打上交道。
韦老板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但他也知道,身怀璧玉,肯定不愿意交出来。
方子买不来,他就想了个法子,从家里挑了个庶女与他相配。
韦老板压根没想过林潮生会拒绝,在他看来,林潮生虽然有些本事,但也不过是小镇小村出来的,他女儿配他是绰绰有余了。
林潮生当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如今穿越到古代,也不过才做了半年的哥儿。要他和别人自我介绍,说他不是个男人,这实在有些别扭。
也就是这别扭犹豫的功夫,韦老板已经警告般暗暗瞪了不甚情愿的韦小姐一眼,然后就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林潮生:“……”真走啊?
韦老板刚走,被撇下的韦小姐就开始小声抽泣了。
林潮生: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诶,诶,那个……你先别哭啊!”林潮生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都是什么鬼乌龙啊!
韦小姐垂着头,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又悄悄打量林潮生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哭,还一边说,“你……我……我不喜欢你!你长得是不错,可你有些矮,瞧着也不强壮。家里兄长姐姐欺负我,就你这身量,你也帮不了我啊!”
林潮生:“诶?诶!”这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林潮生都想和她一块儿哭了,他揉着额头道,“韦小姐,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个……”
“怎么回事?”
就在林潮生硬着头皮想要说清楚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陆云川的声音。
扭头一看,这人一手拿着一份蟹酿橙,就站在自己身后,蹙着眉打量对面的韦小姐。
韦小姐也听到了动静,抽泣着抬头看去。
第一眼,愣住了。
第二眼,眸子都亮了。
第三眼,直接就止住了哭声。
韦小姐怯怯问:“这……这位是你兄长吗?他,他长得挺高挺壮的……他成亲了吗?”
林潮生:“……”
陆云川:“???”
林潮生忽然对着韦小姐微微一笑,然后猛地拽住了陆云川的衣领子,揪住衫子把人扯了下来,直接在他下巴处重重吧唧一口。
然后对着韦小姐微笑问道:“你说他成亲了吗?”
韦小姐:“……”
韦小姐裂开了。
她尖叫一声,一把捂住通红的脸扭头就跑了。
陆云川被林潮生揪得身子朝前倾,但手上的两份蟹酿橙还稳稳当当。
他歪了歪头看向林潮生,问道:“你去哪儿招惹的?”
林潮生瞪他,然后抢过陆云川手里的蟹酿橙,捏着小木勺往嘴里喂了一口。
橙香清甜,蟹膏鲜美。
初吃一口觉得奇怪,再来一口就有些上头了。
诶,还不错。
吃完了自己那份,林潮生才开头说道,“那是韦老板家的小姐,来和我结亲的。”
陆云川:“?”
陆云川见他吃得开心,正打算把自己手上那份蟹酿橙也递过去,一听这话,又收回了。
陆云川:“……和谁结亲?和你?她和你?”
瞧吧,把这位都整迷糊了。
林潮生噗嗤笑了出来,然后抱住陆云川的胳膊说道:“就是和我!那个姓韦的八成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以为咱俩是兄弟呢,想招我入赘,肯定是盯上我培育银耳的方子了!”
他心思通透,立刻就想明白了韦老板的算计。
陆云川的眉头皱得死紧,他严肃道:“哥儿和女子不可以成亲。”
林潮生大笑,抱着陆云川的胳膊笑得前仰后合,又说:“他那不是不知道我是哥儿嘛!”
陆云川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他扶正了林潮生东倒西歪的身体,继续严肃道:“我和你说呢。在我们这儿,哥儿和女子不可以成亲。”
林潮生被他这严肃的表情弄得一愣,下一刻就笑得更厉害了。
笑得太大声,眼瞅着这人皱眉要恼,林潮生立刻又抱住他的胳膊,踮脚再次在他脸上重重吧唧了一口,直接道:“知道知道!只可以和你成亲!只喜欢你一个!”
陆云川:“……不害臊。”
大庭广众下,被夫郎抱住亲了两口,这冷脸汉子红了耳廓,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脑袋。
林潮生看他这模样,笑道:“你早上把我按在门板上亲的时候也没害臊啊!你看看,现在还有印子呢!”
说着,他就扯了领子给陆云川看,灯光葳蕤下,能见脖颈一片白皙上落着鲜艳的红痕。
陆云川红着耳朵一手去捂他的嘴,又一手去拢他的领口,沉着嗓低低道:“在外面呢,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林潮生弯着眉眼看他,眸子里全是笑意,他身前身后都是夜市的百盏灯火,一片流光全摄入了他的眼中。
陆云川神色松动,目光也柔和了两分。
可也就这会儿功夫,他突然觉得自己捂住夫郎的手心被一点湿热撩过,仿佛被一簇火苗烫着了。
他舔了自己的手心。
陆云川立刻就意识到了,赶忙收回手,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还笑意不止的林潮生。
陆云川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叹着气将手里的蟹酿橙又送了过去,“吃吧。”
林潮生歪着头问,“你不吃吗?味道是有些怪,但还挺好吃的。”
陆云川摇摇头,只说:“我不爱吃,你吃吧。”
林潮生拗不过,只好端过那份蟹酿橙,先自己吃了一口,又捏着小木勺给陆云川喂了一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这一小份蟹酿橙吃完了。
林潮生盯着橙瓮和手里的小木勺,冷不丁来了一句,“咱用一个勺子,是不是也差不多当亲嘴儿了?”
陆云川:“……”
刚冷静下来的陆云川沉默了,他扭头直勾勾盯着林潮生,一字一顿说:“你给我等着。”
林潮生朝他耸肩,又把空掉的橙瓮和木勺塞他手里,扭身就钻进了热闹的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