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在夜场还带孩子◎

    等睡回笼觉, 徐钰鸣起了高烧。

    他全身衣物湿透又被体温烘干,再次高烧出汗,来回折腾四五次, 体温竟奇迹般回落到正常值。

    等睁开眼, 徐钰鸣仿佛被数辆大卡车碾压过,浑身酸痛难忍, 视线里被雪花麻点充斥, 半晌才勉强恢复意识。

    天花板灰暗。

    阴沉沉的,就如多年前徐家的瓦。

    他起身,奈何手指撑不住力气,几次尝试无果后索性维持原状,等耳鸣声逐渐散去。

    “吃饭了吗,小鸟?”

    “……”

    真是睡迷糊了。

    他胳膊搭在额头, 缓了许久,起身时枕头边缘的黑物滚落,刚巧砸中徐钰鸣柔软胸口, 是小鸟放过来的玩偶。

    灰突突的,太老旧, 都有些掉毛。

    徐钰鸣握在手里看了又看, 顺势摸摸它早失去光泽的塑料眼,沉默将其放在床头, 起身边走边解睡衣纽扣, 随手将衣服挂在椅背,凝视镜子中的人影。

    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存痕迹。

    他素手滑过小腹, 那处疤痕几乎化成一条粉白细线, 上方肋骨因暴瘦微微凸起, 柔软胸脯仍翘立, 随呼吸起伏。

    直到红樱被掌心遮住,整个人身体面朝镜子微侧,又略略弓腰,睡裤因挂不住平坦小腹下滑,松松挂在耻骨。

    好像……是这样的姿势?

    徐钰鸣得不到要领,用另外一边尝试,身体温度渐渐降下去,怕再次感冒才停止动作,拧开花洒任由热水浇灌。

    方才照镜中没看见,被水一淋胸口火烧火燎疼,他仔细打量才发现那里有处伤痕,不起眼,创可贴勉强贴住。

    高烧将退身子虚,徐钰鸣无法长时间站立,冲掉皮肤浮尘出来,扶住椅背缓缓坐稳,长长松了口气。

    幸好小鸟跟门口那户关系好,平常修理东西从未要过钱,他这段时间紧攒慢攒也存了近一千左右。

    不多,但延时课的学费有着落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心脏异样跳动消失,他低头膝盖抵住额边,通过挤压,竭力令呼吸逐渐平稳。也只有趁小鸟不在家时,他才能缓口气,换掉长衣长袖,让饱受折磨的皮肤得到片刻休息。

    徐钰鸣垂眼,用手挡住胳膊伤痕。

    他拿过摆在桌面的传单,街角的社区超市又再搞活动,某几样菜比昨晚下单便宜两块,但生鲜没有保价,徐钰鸣失去继续阅览的欲望,仍保持蜷缩姿势望着光秃墙壁发呆。

    “咔哒、咔哒——”

    卧室传来机械卡顿的旋转声,徐钰鸣扶住桌子探身扭头,原来是那扇二手电风扇破天荒开始工作。

    这响闷钝,倒成为房间唯一动静。

    徐钰鸣沉默地收回视线,先是泡上换掉的睡衣,取出无修换好准备打扫家里卫生,却发现地面一尘不染,墙角垃圾桶也换成新的垃圾袋。

    小鸟清理过了。

    这才几点?

    他愣愣走到挂钟前,几次检查发现时间无误,竖起手指算算时间,竟然过去四个小时。

    昨晚是真累去半条命。

    徐钰鸣尝试抬高手臂举过头顶,谁料途中牵动伤口,创可贴过水失去粘性掉落,粗糙布料磨得人生疼。

    他刚一低头,棕色小块就沿衣物掉落,刚巧飘到脚边,他却没任何动作。

    时间就过去这么小会儿,徐钰鸣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要做的事,他眼底闪过片刻茫然,孤独沉默许久回神。

    最近有点断片?

    记忆也连不起来。

    连带领班都看出他状态极差,破天荒松口放了徐钰鸣整天假,让人好好休息:“再不陪陪徐莺,我真怕那孩子提着自制木刀杀到这里要人。”

    “她才多大。”徐钰鸣听不得别人说小鸟不好:“迎宾能放她进来就怪了。”

    领班讪笑,呵呵一声没接话。

    毕竟在他们这个行业,能出头的无非就两种人:长得俊的、会来事的。

    但是,说徐钰鸣俊都是在贬低他。

    当年他无家可归,带着刚满一岁半的女儿踏进门的瞬间,会所全体员工以为是正房携孩子讨要说法,结果听他说想寻包吃住的工作,众人眼神变三变,最后是领班接待的他。

    “孩子小,除了夜班我都能上。”

    “我们这里是娱乐会所。”领班言外之意,有哪个正经人白天来此地醉生梦死,谁料想他妥协极快:“……晚上十点前下班都可以。”

    领班抬眼。

    青年脸蛋脏兮兮的,头发凌乱别在耳后,外面气温接近零下,他仍单披一件薄外套。

    与之相反,小女孩模样英气,后背笔直,即便面对众多陌生人,眼神毫无怯场与不安,大大方方回望所有人。

    领班目光落在始终牵着青年手指的小女孩的脸上:“你妹妹?”

    后者不可察蹙眉,童音比任何声音先一步回荡:“我是小钰的女儿。”字正腔圆,根本不像刚开始学说话小孩子。

    “喔,女儿啊。”

    看着他身份证,领班目瞪口呆。

    十九岁就让女方怀孕了?

    后生可畏啊。

    他仔细观察青年相貌,得出小女孩应该随不知踪影的妈妈,心底对青年腾起敬佩,重新记住身份证的名字。

    徐钰鸣。

    短短半年,这三个字出现在年度酒水销售榜第一位,数额狂甩第二名老员工五条街。紧接着,青年也从混合宿舍搬走,距离会所不远处的棚户区租下两室一厅的筒子楼。

    就当所有人认为青年不会再踏入红灯区,他某次早会悄无声息站最后,结束时同领班说以后可以排他的晚班了。

    表面看,他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

    其实,领班不止一次见人因极度缺钱,不得不去做些擦边动作,虽然与少儿不宜无关,终归掺杂点荤味。

    也是从那时起,他精神越来越差。

    发呆、走神、叫不应也还好,但好几次领班接到员工反应,说气氛组的小徐哥总独自待在天台,好几次身体探出去半截。吓得领班连夜上报管理层,第二天通往天台的门锁了,徐钰鸣改为心神不宁地坐在最高处台阶刷新闻。

    “……”

    徐钰鸣回神。

    喔,他想起来了。

    新闻报道说,云州徐家因巨额贪污垮台,百年世家毁为一旦。

    锒铛入狱的名单里,没有徐羽树。

    可是,哥哥也没来找他。

    42   第 42 章

    ◎快点长高◎

    小鸟不想上延时课。

    她连跳四级, 升入五年级就是因为高年级可以自由选择课外活动,谁料老师叫住她,温声细语说小钰跟学校打好招呼, 等六点景深哥哥过来接她回家。

    小鸟蹙眉:“他不是我哥哥。”

    女教师愣了愣, 她还想补充,小女孩朝她微微鞠躬:“我知道了。”

    说罢, 她无视同学打量的目光回到位置, 摊开先前没看完的社科杂志,极快速度翻到下一页。

    “……”

    即便坐着,七岁的小鸟在一众高个里仍就格格不入,海拔骤然低矮,看起来像个小盆地。

    女教师坐回讲台,她写着教案, 不过眼角余光仍留意坐在正中央的女孩。

    这里虽然是公立小学,因为挂着省重点的旗号,所以入学资格审批的苛刻程度一直居高不下。明面上按户口就近入学, 其实家长们都心照不宣:同样需要学生考试与家长面试。

    她轻轻翻开座次表,留意小女孩的名字。

    徐莺, 徐莺。

    刚一入学就连跳四级, 若不是学校领导担心她过于早慧引起其他同学以及家长的抗议,所以让人先缓半年再继续往上走。

    某次课间, 女教师曾经听老教师们闲聊过徐莺, 说这小孩智商、长相应该随了她从未露过面的母亲。

    “她爸爸长得太妖妖。”

    妖妖是当地土话,意思是事多、不好相处。

    女教师并未往心里去。

    她从没见过徐莺的父亲。

    方才通话, 也仅是听到几句声音, 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 请她帮忙转告给孩子等放学景深会接她回来。

    景深是高中部常年位于年级前五的男生, 也是高中那边认为最有实力冲击最高学府的种子选手之一,但家境好像不太好,目前独自生活在即将拆迁的老破小里。

    这两个孩子有交集,说明徐莺应该也住在附近。

    女教师愣神,电话那头传来困惑。

    “喂是信号不好么,您还在听吗?”

    “在、在的。”女教师回神,忙打开家长联络表,找到徐莺的名字,鼠标滑到最后一栏监护人姓名:“徐先生还有别的需要转达的事情吗?”

    似乎很意外对方能叫出他姓氏,通讯那头有三四秒停顿。

    “没,谢谢。”

    不是当地的口音。

    应该还要再偏南方一点,轻轻柔柔的,比她先前听过的任何一位配音的嗓音还要再温和些,又与半吊着口气讲话伪音截然相反,听着就能让人放下戒备。

    直到电话挂断,女教师回神,移开笔尖,记录本上只留下小圆点。

    “……”

    小鸟合上杂志,盘算距离放学去社区拿菜还有多长时间,担心给小钰选不到新鲜的菜,还怕小钰中午不好好吃饭不利于伤口恢复。

    她无所谓,但小钰必须要吃饭。

    小鸟默默掏出草稿本,盘算今晚给小钰做哪种菜,尽量控制开销,等月底给小钰加餐,学校有营养午餐好说,小钰得有整个月没吃肉了。

    刚巧,女教师去送教案,回来时见有家长朝走廊尽头来,逆着光,等走到跟前才看清对方。

    青年清瘦,五官端正,女教师难以形容他气质,脑海闪过在深夜刷到的擦边主播。

    可他眼神干净清澈,与媚眼如丝的擦边男女迥乎,裸露在外的脖颈细长又白,棉质半长袖遮去大半肌肤,仅能隐约捕捉到苍白手腕。

    但更能引起人心底深处的暴戾。

    “您好?”

    女教师回神:“啊,您好。”她转身望向教室,又转过来:“请问您找——”

    “徐莺。”

    那个天才小女孩。

    早在徐钰鸣签字进校门,小鸟就感应到对方存在,等同班同学议论的窸窣声起,教室外女教师冲她招招手。

    小鸟坐不住,她急冲冲收拾好书包背到肩,威胁同桌不许看门口青年,在人下意识捂脸后满意起身。

    她刚走出教室,满心欢喜去牵小钰的手,还没等着暖热,结果有脏东西出声。

    “小鸟,放学了。”景深伸头,提在手里的书包晃动,果不其然得一冷眼。

    “身体还好吗?我走的时候小钰有点不舒服,说了好多好多梦话。”小鸟始终凝视徐钰鸣,怎么看都看不够。

    至于跟在后面的景深……

    小鸟撇嘴,当挥手的男生不存在。

    “怎么没礼貌,小鸟。”

    徐钰鸣微微弯腰,手指刮了下她小鼻子,后者不情不愿点头,紧紧攥住徐钰鸣的手,打声招呼后趁人不注意对景深恶狠狠翻白眼。

    景深磨牙。

    “小钰小钰,我们今晚吃凉拌鸡丝面好不好?”

    “在外面要叫爸爸。”

    徐钰鸣没说好,他在盘算身上带的钱够不够,小鸟耸耸肩拒绝,检查青年手腕的伤口,见没有增加才松口气,默默低头亲亲他掌心。

    小钰不会是爸爸。

    他模样温婉,骨架还没景深大,最瘦的时候手腕细得跟她有一拼,胸口香香软软,自己没断奶时,嘴巴裹住软肉会绵绵堵在唇边,小鸟幸福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命喝奶长高高。

    小钰肯定以为她不记得。

    一岁多的孩子,有奶就是娘。

    小钰只能是小鸟的,他就是小鸟的妈妈,像跟屁虫一样不长眼的张景深就是碍眼、碍事。

    “小钰哥,晚上要不要吃小酥肉?今天社区特价,两斤十五块钱左右。”

    “晚上吃肉涨肚子,不舒服。”

    “菠菜鸡蛋汤呢?我记得小鸟喜欢吃菠菜。”景深追问,看似为小鸟着想,但目光始终凝视徐钰鸣的脸。

    小鸟白眼都快翻上天。

    “喜欢菠菜了?”

    徐钰鸣低头看女儿,忽然发现对方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小臂,小孩子都会长这么快吗?

    “八百年都不喜欢。”

    小鸟侧目仰头,凝视徐钰鸣微抿的嘴角,又落在他贴身穿的内衣,弹性极佳,以至于胸脯弧度不明显。

    她张张嘴,呼出气:“小钰,我今晚想喝牛奶。”

    “家里冰箱还有几瓶。”

    意识到对方误会,小鸟并未着急解释,她记得小钰今明都休班,她有足够的时间,找小钰探索看过的生理知识。

    所以眼下,她点点头。

    “好啊。”

    43   第 43 章

    ◎恨其实更痛苦◎

    房子狭窄。

    平日住两人不觉得拥挤, 这次进来了个景深,空间顿时显得捉襟见肘,小鸟本就看大块头不顺眼, 此刻恨不得将人打出去。

    小钰是她自己的。

    女孩放好切菜用的刀, 沉默走下小板凳,她推开房门, 就看小钰正抱着换洗床单出来:“新洗的还有些潮, 今晚凑合一下?”

    景深猛地抬头:“小钰哥!”

    “好啊妈妈!”

    小鸟大大方方称呼,她看着景深涨成猪肝色的脸,心满意足抱住小钰胳膊,脸靠在对方几乎无肉的侧腰。

    妈妈还是香香的。

    小鸟嗅来嗅去,就算被小钰轻拽说多大了还撒娇,她仍赖在人身边不走。

    “我觉得……小钰哥, 小鸟她都上小学高年级,应该懂得避嫌了。”

    ——就你长嘴?

    小鸟抱着徐钰鸣的腰,松松勾着手指环住, 回望视线令景深无言。

    “好啦,小鸟, 乖。”

    徐钰鸣自然未察觉两人互动, 他轻轻拍拍女儿肩膀,示意他要去做晚饭。

    极其想享受温存时光, 若不是看在妈妈身体状况极差, 小鸟恨不得化身树袋熊,一步不离始终抱着他。

    “小鸟?”

    徐钰鸣揉揉女儿头顶, 见人乖乖松手, 他紧绷的肩膀赫然放松。

    景深想积极表现自己, 无奈厨房容纳不下两人怏怏作罢, 转身时小鸟也跟着出来,女孩双手抱胸,与徐钰鸣偏向南方温婉的眉眼不同,她眉宇满是北方才有的英气。楼下馒头房阿婆说,她模样应该随了不知道跟谁跑了的妈。

    她不稀罕那个人。

    在她眼里,小钰就是她的妈妈。

    三岁之前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小钰抱着她从孟林那里逃出来,小钰没钱找不到住处流落街头最后躲在公园里,小钰买不起婴儿磨牙食物,只能用最便宜黄瓜代替。因为没有抗寒的衣服,小钰抱着她,站在救济处整天才勉强换来条厚实毛毯。

    中介会在街头招工,但不要带孩子的单亲家庭,小钰没办法,握住她的手咬牙进了夜场,终于吃上一顿饱饭。

    小钰从没让她感觉到饿。

    小鸟沉默坐在板凳上,但始终望向厨房。

    青年本就单薄的身系了围裙,更加显得弱不禁风,腰线连她都能抱过来,长发松松拢在脑后,原本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布满细小伤痕。

    自从小鸟偷偷学会切菜,她就没让小钰再进过半次厨房。

    “妈妈!”小鸟忽然提高音量,她无视旁边停止书写的景深,跑到厨房跟人再次强调:“要喝奶。”

    “嗯?提前从冰箱里拿出来,等下我帮你热热。”徐钰鸣抽空扭头回应,将菜刀往里面推怕误伤到女儿:“加糖吗?”

    “我不要,我不要喝那个。”

    小鸟一反常态,她板着脸,去握小钰的手,想将人往客厅视线盲区拉。

    “”

    别看她个子小,力气却是成年人想象不到的大,徐钰鸣被拉得踉跄,后背靠到墙,他表情明显错愕:“小鸟?”

    “小钰。”

    小鸟从不叫他爸爸。

    她最爱的,就是小钰。

    她愿意为小钰去死。

    她憎恨这位从未露过面的男人,自从无意撞破小钰竭力隐藏的秘密,她往前的困惑迎刃而解:为什么她的家没有父亲、为什么只有小钰独自养她、为什么小钰拒绝与她睡在一间房。

    因为小钰身体的特殊。

    小鸟深呼吸:“我讨厌张景深。”

    “嗯?你们不是好朋友么。”

    “……哪里看出来了。”

    小鸟叹口气,脸轻靠徐钰鸣平坦柔软的小腹,手始终按在对方胯骨:“我就想小钰陪在身边。”

    “我一直在呀。”

    落在她头顶的掌心温暖,夹杂肥皂混合阳光香气,暖得人昏昏欲睡。

    “不是那种陪。”

    女孩睁大眼,与幼儿期的琥珀色瞳孔不同,随着她长大,色素沉着越来越明显,凤眼雾蒙,像极了某位男人。

    徐钰鸣反手握紧料理台:“小鸟。”

    “你明明知道的,小钰。”

    “……”

    小鸟不甘心,她凝视自己照看大的青年的脸:“为什么景深可以陪小钰我就不行?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我也见过小钰藏起来的内衣,我会很快长大,我们年纪相差甚至不超过二十。”

    小鸟语速飞快。

    她从未向小钰袒露过因早慧而扭曲的、肮脏的心,因为她掩饰极好,小钰仍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甚至都不许她靠近夜场所在的那片街区。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小鸟深呼吸,她额头抵住青年手腕,却因为对方太瘦,自己不敢用力生怕折断。

    空气长时间静默。

    屋外风扇嘎吱嘎吱转,油烟机嗡鸣阵阵,几乎听不到景深走动的脚声。

    “徐莺,让开。”

    女孩浑身一抖。

    她心底腾起被抛弃的恐惧,归根到底于婴儿时期,徐钰鸣自言自语要把她送回徐家,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可她记忆中的无措蔓延,扣住徐钰鸣的手也缓缓卸去力度:“小钰,你别生气……”

    眼见徐钰鸣解开围裙,随手将其捏成团扔到桌边,冷着脸大步出去,衣服从徐莺手心滑开。

    景深立马起身:“小钰哥?”他视线错愕不解:“怎么——”

    对方头也不回摔门离开。

    闭合声咣当,楼道凉气森冷,冲淡房间燥意。

    两人僵硬在原地。

    “我恨你我恨你!!”

    徐莺的嗓音腔调本就尖,她冲向景深,恶狠狠推他一把,后者以为自己会摔倒提前扶住墙壁,谁料徐莺力气在半道突然散去,呆木木站在客厅中央:“我讨厌你。”

    “你不是一直讨厌我?”景深觉得奇怪,他顺着徐莺视线落在玄关,这才看清原本挂着的外套不见了。

    深蓝色棉质布料无花纹,素净得好像灯塔下面的海。

    那是徐钰鸣坐台时穿的衣服。

    因为颜色深,就算灌满酒和一些不该出现的液体,依旧能遮掩得干净。

    徐莺看得头晕脑胀呼吸哽塞,撞撞跌跌刚要追出去,记忆不受控,她想起自己五岁生日时的某件小事。

    44   第 44 章

    ◎你就该死◎

    那年冬天干冷, 未降雪。

    街道灰蒙蒙,冷得人伸不出手。

    一大一小立在路边静默。

    “小钰,我们不要了。”

    徐莺仰头, 她的手始终小心翼翼牵着徐钰鸣, 从五岁孩子视角望去,小钰永远与课本里描述的父亲不同, 他肩膀瘦得就剩骨架, 看起来没有力气,肤色也苍白得像画画课发的白卡纸。

    听到她讲话,徐钰鸣偏头,等触及女儿眼神里掩不住的担忧,他难得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小鸟。”

    徐钰鸣压住喉咙酸涩, 他想蹲下来与女儿平视,可当年在徐家池塘里受了大寒,他后腰与膝盖落下病根, 蹲坐不得长时间站立不得。

    似乎察觉他的忍耐,徐莺掌心贴在徐钰鸣膝盖, 孩子年纪小火力足, 散开暖意的同时徐钰鸣也跟着后退:他怕冰到女儿。

    不料徐莺力气大得惊人,徐钰鸣挣脱几下无果, 只好选择另外方式。

    “小寿星最大, 我想请小鸟吃。”

    “我不喜欢。”

    徐莺扭过头,拉住小钰路过放满琳琅满目蛋糕的落地橱窗, 手指头力度越收越紧:“小钰, 小钰, 小钰。”她连喊三声, 最后声调低落,闷头向前冲。

    “嗯,嗯,嗯。”

    回应也是对应的三声,小钰从不会让她的呼声落空,直到穿过巷子,徐莺紧握的力度慢慢松懈,她扭头。

    视野被花花绿绿的纸盒遮挡。

    徐莺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生日快乐,徐莺小朋友。”

    由于徐钰鸣单手提着,很难掌握好平衡,他略略倾身,尽最大可能弯腰。

    徐莺默默屏住呼吸。

    自从搬到这儿,小钰就把发梢修到齐耳根长,柔和眉眼添几分清爽,哪有半分家长模样,说是她哥哥也有人信。

    同样的,徐莺不把小钰当父亲看。

    小蛋糕不过巴掌大,但该有的巧克力棒与威化饼干塞得满满当当,最中央的牌子用果酱画了只小鸟,一看就知道不是现买,小钰早就准备好了。

    徐莺没吭声。

    她只是更握紧徐钰鸣的手。

    等他们回到家,太阳都快落山了。

    小蛋糕刚巧够他们俩吃,徐钰鸣向来不喜甜点,浅尝一点巧克力棒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喝着温水。

    “我觉得,这种东西,华而不实。”

    徐莺双手放在膝盖,她默默攥紧那小点布料。薄薄料子很舒服,小钰说这是纯棉,小孩子穿透气,从那以后她的衣服全是这种棉花花的手感。

    但小钰还是穿开了线的麻线裤。

    很剌人,不舒服。

    小钰一穿,皮肤就会变得红红,她想多攒点钱,也给小钰买舒服的衣服。

    “好啦,小孩子哪里懂华而不实,真正华而不实的东西……”徐钰鸣笑,脑海忽然闪过成片广玉兰花,嘴角弧度慢慢低抿成线:“太晚了,该睡觉了。”

    他转移话题,视线随之避开。

    徐莺却拉住他胳膊:“……”

    “还怕黑。”

    小钰笑起来,真好看呀。

    徐莺接近贪婪地凝视,她想用目光刻画小钰每寸眉眼,自顾自抬手,环绕住青年的腰:“小钰。”

    “嗯?”

    “今天——在学校——”

    徐莺很少说幼儿园的事情,徐钰鸣不由得上心,毕竟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他这几天一直在跑手续,精神状态明显比先前差了些。

    “怎么啦?”他尝试扯开女儿,谁料对方手劲极大,无奈作罢:“不开心?”

    徐莺静静嗅着小钰的味道。

    她没吭声,始终板着脸,神情有孩子不该出现的老成。

    “小钰。”

    以为是孩子撒娇,徐钰鸣没再回应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刻意让自己忽略女儿与徐晋枟越来越像的面容。

    女孩长相都随父亲么?

    徐钰鸣仰头,凝视略有掉皮的天花板,纵使修葺三四次仍旧灰白,□□一块西少一片,看得令人胸闷。

    “明天是开放日,老师让两位家长都去参观,中午还有亲子活动。”

    似乎觉察自己家庭与别人不同,徐莺在复述时带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稍稍后移身子,拉开与徐钰鸣的距离,正巧见后者低头,长睫呼地垂落,瞳孔亮得惊人。

    “……”

    徐莺知道她家与别人不一样。

    尤其小钰身体特殊,平日去夜场工作尚且蒙混过关,如果在公众场合肯定会暴露。

    “小钰不去也没关系。”徐莺回答得很快,她微笑凝视对方的眼睛:“那些场合都很蠢。”

    结果下秒,徐莺嘴角被扯起,后者嗓音温润,带了些无奈与叹息。

    “怎么越来越不礼貌。”

    徐钰鸣完全忘了他小时候就够调皮捣蛋的,相比之下徐莺仅动动嘴皮子的功夫,最多是嘴巴毒些。

    “兑不齐,小钰。”

    女孩讲话含糊不清:“我不说了。”

    好像从那天起小钰就有意无意避开她,早出晚归,甚至开始整夜不回家。

    她哭过、闹过、甚至威胁过。

    小钰拿起那件深蓝色衬衫,沉默着系好围巾,又披上外套,叫四楼的张景深帮忙照看,毫不留恋带上门离开。

    就像今天这样。

    “我不恨你不恨你了!”徐莺猛地拽住景深外套:“带我去会所,后街有扇员工通道的偏门,我有小钰员工卡!”

    景深蹙眉:“徐莺,你有些太黏着你父亲了,而且你正过度干涉他生活。”他舒气:“这会让他感觉不自在。”

    话音刚落,谁料对方面无表情凝视他,浅色眼珠,瞳仁极黑,阴阴冷冷,睫毛一眨不眨时令人头皮发麻。

    景深握紧座椅扶手。

    他咽下吐沫。

    “你……”

    “你抢走了我的小钰,你就该死!”

    徐莺声嘶力竭,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如此强的爆发力,一时景深惊到,思绪混乱成结:“你是他女儿……”

    “那又怎样。”

    徐莺忽然微笑,如画中的天使宝宝那般美好、恬静,好像刚才歇斯底里的孩子不是她。

    她张开手臂环住虚空,碎发盖住眼睫,五官变得扭曲,笑容怪诞。

    “小钰只能看着我。”

    45   第 45 章

    ◎反了天了◎

    今夜会所空气多了几分不寻常。

    有人来过多次对环境了如指掌, 轻而易举觉察吧台边缘的特殊,也有愣头青东张西望,看小团体围成了圈, 误会他们聚团斗殴。

    愣头青刚想站起来制止, 谁料被朋友一巴掌死死按到座椅。

    “干什么呢?”

    “那边都要打起来了,还不过去帮忙么?怎么连安保人员都没过来。”愣头青不满反驳。

    他是新蛋子, 尚且保留几分侠盗心肠, 此次来夜场也是因朋友生日,一起过来开开眼界,谁料会碰到小团体聚众闹事:“还有没有王法。”

    朋友没解释,努努嘴:“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欺负人。”

    聚团的人虽多但不至密麻,只要稍微站到高处, 就能轻而易举看清包围圈里面情形,奈何会所偏厅灯光暗淡,一时瞧不见状况, 但包围圈中心是个人。

    愣头青眯眼,甚至还先前凑凑。

    “看一眼就行了。”朋友恰到时处地提醒他, “别跟刚毕业的傻大个一样使劲盯着人家看。”话虽如此, 可朋友的视线仍时不时往中间瞥,又飞快垂眼, 咽下手中冰酒, 强忍住翻涌欲望。

    是该说今天走运,还是未来道路布满荆棘, 上帝先给予几分甜头, 让他如拉磨毛驴有些盼头?

    朋友再次抬眼, 他坐在卡座背面的位置, 没有愣头青直对方便观察,即便如此他仍频频扭头,试图窥探这所夜场的月神的影子。

    是的,月神。

    从对方第一次露脸开始,所有见过他的人皆想到这美丽、同时又充满数不尽妄想与旖旎的词。

    他只穿一身单薄衬衫,纽扣解到胸前,纵使会所凉气十足,露在外的锁骨仍旧泛出不正常颜色的桃红,片片混合成连绵的云,让人很难不去揣测布料之下身体曲线与起伏弧度。

    尤其是第三颗纽扣的末端,有条小小沟壑,软肉被束胸挤得向外鼓,浑圆白嫩简单呼吸都能看清果冻晃动质感。

    双性人。

    愣头青的脑海一瞬间浮现,他眼神恍惚,张张嘴,却只能发出别扭气息。

    朋友捕捉到他异样,晃晃手中玻璃酒杯:“看呆了?”自然是得不到回音。

    愣头青视力极佳。

    月神懒洋洋坐在那儿,双腿垂落,吧台椅子又高又细,他单尖点在地,始终低着头,也不知道看些什么东西,良久微微一笑,握住某位男士伸到大腿内侧的手指移开。

    后者不死心躬身,系在脖间的领带垂落,边缘刚巧落在月神胸口,遮住那一小块的春水,他张着口说话,奈何距离太远再加空气中的靡靡之音,很难让人捕捉住只言片语。

    愣头青不死心,刚想起身往前凑,却见月神单手挑起领带,指尖顶住布料,轻轻往男士唇齿之间送,赶在对方含住时松懈手腕,重重砸在另一人伸来的掌心。

    “瞧见了吗?”

    朋友含住酒,冰凉液体入喉,腥甜后的辛辣翻涌。

    愣头青没吭声,在这几秒时间里,月神向吧台一侧斜歪身体,发丝纷纷扬扬滑落他肩头,不知是谁的手伸来,帮他尽数拢起,最后用纯色发圈束好,展露不堪一握苍白纤细的脖颈。

    月神回头,似乎见到熟人,他倦怠眉眼舒展,勾手拦住对方肩膀在他唇角落吻。

    原本包裹成圈的人墙收拢再收拢,那脖颈也落了三四双不一样的手。

    愣头青本应该收回目光。

    可他无法压制心中瑟缩的颤栗,控制不住地向前几步,眼睛始终凝视对面。

    很快,正面玻璃墙起雾,几秒时间将吧台情形遮得干干净净。

    “”

    “别看了,如果不是老顾客,你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朋友恰到时机解释,顺便断绝愣头青念想,“最起码这个数。”朋友比划数字六的手势。

    “六千?我有!我还想见他!”

    “说什么疯话,六千也就是他几秒钟的销售额,最起码是十万起步。”

    愣头青傻眼:“十万?!”

    朋友淡淡补充道:“这仅是一周内砸进去的钱,谁都是奔着双性名头去。”

    “这又不是卖肉的会所。”

    愣头青还想为自己争取机会,他目光停在雾气翻滚的玻璃,闭眼回想方才的人数。

    揉捏他大腿的、帮他挽头发的、触碰他脖颈的、捧住他的脚抬高的。

    最起码,六个人。

    他们怎么做呢?愣头青脑补不到。

    纵使瞬间,他仍捕捉零星画面。

    红唇虽薄唇珠多肉,瞳孔潋滟长睫轻抖,双臂被人单手按住后拉,胸口无限靠去男人,对方耸动,愣头青都能想到他贪婪扭曲的嘴脸。

    “咚——!!”

    门砸到墙壁,重重反弹回去,等临近闭合,弹簧吱吱呀呀拉住,大厅音乐戛然而止。

    朋友侧目,拽住愣头青使劲将他按在卡座,力气大得让他嗷一身冷汗。

    “小祖宗来了……”

    朋友的话听得摸不着头脑,他并未解释,而是示意人留心门口,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突兀。

    矮个子提着灭火器,凤眼如小鹰觅食快速扫过全场,最终瞄准浓雾四起的玻璃墙,领班接到信息匆忙下楼,在半道就见徐钰鸣静坐吧台边,目光失神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前者动静仰头,与领班对视时笑容苦涩,他的口型无声。

    ——抱歉。

    既然知道是谁挑事,领班放下悬着的心,毕竟今晚有个大客户亲自带着合作伙伴过来谈生意,如果闹得难堪,谁脸上也挂不住。

    这毕竟属于家事,领班不好出手干预,暗示安保人员注意别伤到孩子。

    “真是作孽。”领班嘀咕,引得身边员工侧目,他挥挥手,“你是新来的不清楚,这孩子算是个定时炸弹——”

    员工瞠目结舌:“领事!”

    见孩子高举手臂,对准起雾玻璃。

    “徐莺!”

    呵斥声盖过喧嚣,音量不大,全场逐渐寂静,站在暗处的景深看着女孩发抖的手,心底无奈叹息:闹到这儿图什么呢,这样只会让小钰哥更讨厌她。

    可景深绝不否认心中窃喜,他挺直腰背,夺过徐莺抬到半空的灭火器,咣当一声扔出去好远。

    同时也扔掉了徐钰鸣的全部耐心。

    “你反了天不成!!”

    46   第 46 章

    ◎小疯子◎

    “闹、闹、闹, 简直没完没了。”

    “可不是啊,跟查岗一样。”

    “小孩哪来这么大的占有欲。”

    “简直不可理喻。”

    “不都经过默许才进行么。”

    那群人讲话未掩饰音量,愣头青很轻易就能听全, 他们或坐或靠吧台, 其中有人点起根烟,又在周围谴责目光里按灭在烟灰缸。

    “真不愧是双性人。”其中, 某个人抽开领带, 视线落在拼命拉徐钰鸣衣角的徐莺,语气半调侃半打趣:“连女儿都吃上他的醋。”

    “那就是个小疯子。”

    另一位接话,顺着他苍劲手骨,推断是揉摸徐钰鸣大腿内侧的男人,他长腿交叠,凝视闹哄哄的员工通道口, 已经有安保队过去,奈何属于父女间纠纷家事,他们也不好用太强硬手段。

    “先前小钰总算同意坐我这。”男人手指沿面部轮廓快速勾圈, 他嘴角微翘像是回忆起先前滋味:“天鹅绒丝绸。”

    他给出不伦不类的形容。

    愣头青想不出那是怎样的口感。

    “我亲过几次。”

    短暂沉寂后有人接话:“不过隔着布料,他那时入行半年, 稍微靠近就有点坐立不安,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同意。”

    他似乎陷入回忆:“我记得清楚,那是件连体泳衣。”等众人嫉妒四起, 他小人得逞耸肩:“没办法, 赶巧,后背还是镂空的, 布料兜不住水, 哗啦啦往嘴里面流。”顿时, 周围捏拳声一片。

    他悠哉补充。

    “最后, 我拉下他肩带,将这里往中间挤……当然,不挤也没关系,本身就足够挺立……见过新冒芽的竹笋么?一样。”男人摸住嘴唇像是在回味,面庞线条刚毅,他点点高挺鼻梁:“小猫喜欢坐在这里蹭,到引潮时都撑不住了,流得满嘴、满脸、满身。”

    他目光短暂迷离,很快回神聚焦。

    “后来他不做这些事情,说对孩子影响不好,那时我还纳闷,这么小的地方哪来得孩子,下秒灭火器抡我大腿了。”

    男人苦笑,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叹息:“好在她个头不高,再加他跟领事制止得及时,否则我大腿骨都能被她轮折。因为过于震惊,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冲着我的笑。”

    讲到这,他搓搓胳膊的鸡皮疙瘩。

    那时冬天,房间暖气十足,可徐钰鸣怕冷,所以始终披着厚重毛绒毯,仍就挡不住肩膀单薄,沉默坐在私人包厢的摇椅上,凝视满脸戾气的小女孩。

    她眼睛极亮,是罕见双色瞳,发丝被汗珠黏在侧脸颊,哈气时虎牙尖锐如利刃,房间加湿器工作,一团雾气遮住她小半张脸,她嘴型开合。

    ——只能我对小钰做这些。

    “那时房间人员混乱,声音嘈杂,我以为自己听错,向旁边人求证,对方同样满脸不可置信,嘀咕说这孩子应该送到特殊学校。”

    但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尤其面对一个对自己父亲有了超乎道德的占有欲的女孩,稍微掌握不好度,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做出偏激行为。

    男人隐瞒了一些事情。

    比如,就算所有人示意眼前场景不适合孩子看,那位年轻父亲仍端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凝视被拦在后面的女孩。

    “她害怕了。”

    再次腾起的烟雾晕开视线,愣头青看不到细节,他使劲往前站,自然无法顾及人群后面议论内容。

    场地硕大,由于雾气玻璃阻隔,倒显得酒池肉林附庸几分雅致,站门口的高个像是学生,穿着全市统一校裤,看似拉着矮个子不让她冲动,目光实则始终落在身披蓝衬衫青年:“小钰哥……”

    女孩的表情似哭非哭,听到徐钰鸣呵斥,手指骤然卸力,捡回来的灭火器砸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钝:“小钰,你不要在这里。”

    “……”

    因为近期频繁哭泣,她眼角比往前更红,此刻苦苦哀求,如果不是熟知她乱七八糟传闻的,或许都会认为她的父亲实在无情,孩子难受成这样,竟然不去安慰反而袖手旁观,简直不可理喻。

    愣头青就是其中一位:“好狠。”

    听到他评价,朋友险些笑出声,他放下酒杯,饶有兴趣重复:“狠?在场这么多人,你猜为什么没有拉架打圆场。”

    “不好跟孩子计较?”愣头青给出的回答滑稽可笑,朋友停顿稍许,不准备跟他细说先前那些不堪入耳。

    徐莺心生茫然。

    往常,她这么闹,小钰早抛下那些登徒子过来哄她。

    可对方严肃态度不见缓和,像下定某种决心,无视女孩快咬出血的唇,目光望向陪在身侧的熟客:“还继续么?”

    “小钰!!”

    领事觉得事态失控,徐莺此时神情与以往截然不同,他忙介入这场闹剧。

    “都是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说多少次放好员工磁卡。”后面半句是说给徐钰鸣听的,徐莺最疯的时候差点误伤某位客人,虽然对方大度没跟孩子计较,徐钰鸣仍让客人喝饱这事才算翻篇。

    纵使隔音棉的价格高昂,到底耐不住长时间折腾,好事者越来越多,表面热闹为假,实则借机偷窥为真,引起另外几间包厢的关注。

    “楼下吵什么。”

    声线冷然,如碎在雪地冰棱,纵使在处暑盛夏,听得人仍起满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恭敬挺直背,低头回答:“家事而已,不打紧。”

    “……”

    广玉兰香蔓延,回答者满背冷汗。

    空气压抑,其中某间房门外开,走出戴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男子,先是看了眼大厅,又询问侍者喧嚣缘由。

    侍者摇头:“不碍事,他是我们这里的当红头牌,捧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故意伤害,是他女儿抗拒爸爸在夜场。”

    孟林错愕抬头,望向形成包围圈的楼下,看清立在中央的青年。

    对方长发松挽成半弧状,几根无辜垂落在单薄后背,衬衫松垮垮穿不出样子,单手插兜沉默低头。

    他只觉得那件衣服眼熟,曾在徐钰鸣之前随身背包里见过,因版型风格与尺寸处处与其本人喜好天差地别,他曾经多次留意,奈何前者仅拿出过一次,快速轻嗅后塞回里侧。

    会是……钰鸣吗?

    47   第 47 章

    ◎你养我?◎

    徐莺站不住脚。

    她憋着劲, 怒瞪虚虚拦住她的安保人员,又转移到对面,望向插兜别开眼的徐钰鸣:“小钰, 我们回家好不好?”

    “……”

    “我不喜欢你在这里, 还穿着这件衣服。”她再次强调。

    “那你养我,徐莺?”他语气极其漠然, 如重复再简单不过的询问, 一句话堵死她满腹怨言。

    “我不想你喊我这个名字。”

    “是吗?”徐钰鸣笑:“徐莺。”

    后者浑身发抖,声腔哽咽。

    她不记得小钰上一次饱含爱意的呼唤她的名字是在什么时候,不知从何时起,他偶尔愣神时才会喊出自己小名。

    “你等等我不行吗?我三岁那年冬天因为没钱,只好烧炭取暖,你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我们同样熬过来了啊……”

    徐莺很聪明, 她不再歇斯底里,反而抚顺发丝,面露徐钰鸣极为熟悉的微笑:这正是当徐钰鸣撑不住重担, 多次想要放弃生命时,她总会摆出的表情。

    乖巧、懂事, 嘴角带着笑意, 假借拥抱的名义,将脑袋靠在徐钰鸣柔软小腹, 贪婪呼吸着对方气息。

    柔柔的、轻飘飘, 怎么都吸不够。

    徐莺笑容多了几分荒诞。

    她瞳孔黝黑,外缘琥珀, 双色交杂间有种类似兽类的窥视感。

    就像她另一位父亲。

    表面华丽, 内里阴沉。

    徐钰鸣拒绝同她对视。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有客人不明所以嘀咕。

    “家事, 家事。”

    领事好似张开翅膀扑腾的老母鸡, 呼啦飞到这边,又呼啦飞到那边。

    一个是捧到天上的月神小钰,一个是受未成年法保护,都无法认定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的父控,得罪前者最起码流失几百万收入,得罪后者对方真能用灭火器砸掉舞池吧台。

    “你何苦为难我,算我求求你,赶紧带女儿回去吧小祖宗……”领事很久没这么低声下四,他哄谁不是哄,脑门一团汗,在冷气十足的大厅竟然焦出雾气。

    徐钰鸣视线一转,瞧得稀奇,眉眼破冰,勾嘴微笑,面容如皎皎白月,让人心生欢喜:“才几年,就上了辈分。”

    那瞬间,领事觉得不太认识他了。

    对方虽然在笑,眼神更深处的厌恶与嫌恶,几乎毫不加任何掩饰外露,却又与他气质浑然天成,好像他本来就该这么张扬、夺目,先前温婉柔和气质不过是层为了讨生活的伪装。

    领事看得愣神。

    除去他,周围人群显然直眼,更有甚者,暗自期盼月神能坐他们脸时仍是此刻张扬,难以谈及恶意,男凝却真实存在,徐莺比谁都更能敏锐觉察。

    她从记事起小钰一直被这么看,那些欣赏目光,下流语言,意淫思想和妄想嘴脸,时时布满小钰的人生里。

    甚至连现在都存有异样。

    徐莺捕捉到,敏锐仰头,扫视三楼环绕围栏边缘。

    “……”

    即便与自己无关,侍者仍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就听身侧询问传来。

    “他是谁?”

    起初,他以为贵客问的是徐莺,所以简洁回了句员工的孩子,谁料对方猛地一颤,表情失去方才的漫不经心。

    那男人久久看着,握住围栏的手背用力青筋暴起,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坏掉音响般呕哑嘲哳,吓得侍者赶忙靠近,抬手刚想按下耳麦。

    “不碍事,不碍事。”男人制止的动作更快,他探出大半身子,低垂头,目光死死黏在大厅中央,原本束在脑后的长发散落,纷纷扬扬遮住他苍白侧脸。

    当侍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上女孩面容,却有几秒恍惚。

    模样有些……像?

    他放轻呼吸,眼珠来回转动,得益极佳视力,侍者几次闭眼睁眼,心底的疑惑更加扩大。

    虽然大概率是巧合,可连五官轮廓走向几乎与相同模子刻出来般,已经无法称之为巧合的范畴。

    高挺如山鼻梁、苍白赛雪肌肤。

    挺得笔直的腰背,明明穿着老旧短袖长裤,仍无法遮盖浑身锋利气质。

    “真奇怪啊……”

    双性、带着女儿、父不详。

    侍者不止一次往某方面猜。

    几年前大雪节气,那时月神刚来会所,浑身狼狈衣不果腹,始终拉着握住他小拇指的小孩,说什么也拒绝松手。

    他精神紧绷,一遍遍重复这是他孩子,而且他毫无过高追求,只希望会所能给他们吃几顿饱饭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侍者不在场,等交接班时同事嘴碎提了几句,这才引起侍者注意。

    ——漂亮到有点让人害怕。

    太夸张了。

    等侍者后来遇见被领事带着往最高规格包厢去的青年,不,他年纪应该比模样大,过肩发盖住肩胛骨,修身黑打底勾勒他腰身,纵使未有半块肌肤赤裸可勾人情.欲更为高涨。

    等领事敲门,伴随响声落地,那青年原本稍垂的肩膀渐渐挺直,与此同时让侍者也发现异样。

    青年的前面……

    男性应该平坦的胸口鼓鼓,况且也非锻炼后胸肌,反而同托举的水滴一样饱满、圆滑,伴随呼吸略略起伏。

    侍者小小地抽了口凉气。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双性人。

    环境清幽,侍者不夹任何情绪的打量引不起旁人注意,他看着总套间重门开启,轻捏他肩膀的手指修长、有力。

    刚巧,领事叫住他:“送东西进去时不要东张西望,直直往前走。”

    侍者想:哪有这么个道理,就算不叮嘱,按照职业道德他定然也不看。于是他满口应下,继续端着托盘向前走。

    总套间有个特点,进门左手边是通往浴室的小门,镜子镶在墙壁中央,装饰周围的是当下时令花,约摸是今天刚送来的,一束束还带着露水。

    抽泣混合急促呼吸,听起来如同被按住无法挣扎的奇怪,很娇、另一人似乎在哄,哭腔渐渐消停,随之传来的是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流哗啦声。

    来这里的人,有钱,玩得也花。

    侍者回神。

    他怎么会觉得徐莺跟眼前这位贵客模样有几分相像?定是长期值夜班,昏花了眼睛。

    48   第 48 章

    ◎我要你取消了?◎

    距离太远, 徐莺看不清。

    只觉得栏杆处有两道人影,远远看着她,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但感觉不出任何恶意, 与其说观察自己,更像越过几米落在小钰的后背。

    “……”

    又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

    徐莺眯眼。

    失去徐钰鸣的关注, 她完全不想再掩饰自己伪装成乖乖女的疲惫, 小钰只能是她自己的,任何男人靠近都会让她内心抓狂,恨不得就此让对方咽气。

    她是偏激、变态、控制狂。

    徐莺深呼吸,她从未否认过这些。

    楼上的人离开,见小钰也转身往楼梯处走,徐莺慌了神, 她躲过安保和景深的阻拦,快步试图捉住小钰的手。

    对方轻飘飘躲过,没让她没抓住。

    “我不喜欢小孩子。”徐钰鸣以极为平淡的语气, 看着起了异心的女儿,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自己的骨肉会有如此腌臜思想、为什么她这么偏激、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以为只是小女孩想寻求关注搞出来的乱子。

    他偏头, 周围目光不减反增。

    甚至连领事都认为这是家事,来回从中调和, 并让侍者劝离围观群众, 万一有心人拍视频上传网络,免得事态闹得更大。

    “孩子还小, 什么东西不能教?就当是给哥面子, 也别让客人看笑话。”

    碍于身高问题, 等领事急冲冲赶到身边, 徐钰鸣必须仰头才能看清近身高一米九男人的脸,五官满是无奈,向来不苟言笑面容此刻竟腾起几分哄宠,语气越发轻:“小钰。”

    见后者不语,领事刚想示意安保快点带人走。

    “哥,你信不信他们喜欢看。”

    徐钰鸣忽然回应,音量不算大,可两人距离近得胸贴肩膀,纵使会所空气弥漫靡靡之音,因为嗓音独有的脆亮仍旧听得人心生怜爱。

    “单身爸爸,或者是妈妈,对于这家表面谈商务附庸风雅的会所来说——”

    徐钰鸣巧妙地换了一个字,如果真不注意听,可能都没人发觉。

    他向领事再靠近三分,凝视对方硬朗的五官,嘴角轻巧,但没过两秒又极速压下:“信不信更能引起他们兴致?”

    “……别多想。”

    徐钰鸣也不想信。

    之前的徐莺又乖又懂事,他一天打两份工就为了支付房租与取暖费,小孩不仅自己穿衣吃饭,后来还学会在锅里温上饭,等他回家能吃一口热乎的。

    当领事得知此事,他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把这些发到短视频,徐莺这小孩的真实度都能秒杀那些剧本。

    徐钰鸣不肯。

    一来,他手机虽是智能机,可也仅具备最基础的功能,偶尔去房间里就搜不到信号几乎与砖头无异。二是,互联网信息鱼龙混杂,如果被徐莺看见保不准小孩子要去学的。

    他没有那份多余的精力去矫正,所以进家直接将手机丢到鞋柜。都做到这种份上,徐莺还是对他产生过度占有。

    “基因的缘故吗?”

    徐钰鸣反问,他目光游离,距离极近的领事稍稍屏住呼吸,瞬间沉溺那双被水晶灯照耀得夺目的眼睛。

    “这种令人不耻的背.德感情,也会跟着遗传吗?”

    因为询问时认真,他瞳孔会不自觉地变圆,亮晶晶的,如站在高处望风的机敏小动物,看得人心窝发软,哪还有精力去责备他。

    不只是领事这么觉得,连围观群众眼神都变了三变。

    徐莺不傻,她比任何人都先一步觉察这份男凝,挣脱阻拦就要往前走。

    “景深。”

    被叫名字的男生抬头,面容带着几分受宠若惊,似乎未料徐钰鸣能叫他,身上的校服裤子与他人一样局促不安。

    “小钰哥。”

    “你不是想留宿吗?我答应了。”

    说话时,徐钰鸣无意识抬手,搭在领事小臂,他尚未觉察异样,反而是领事后背发毛,感觉全场的目光全都扎在背部,令他如坐针毡。

    月神月神,神垂怜世人,但不代表人亵渎神。徐莺妄想,她嫉妒,苗头转到景深。

    徐钰鸣伸手:“条件是把她带走。”

    “小钰!”徐莺慌神,旁人或许有所顾忌,景深这个不要命的疯子是真敢上手扯她:“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偷员工卡的事败露,后续定然无法用同样方式进入,如果景深再进小钰卧室,她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嫉妒,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徐钰鸣静静看着。

    他原本散落的发丝被手指凌乱拢到耳后,毛毛糙糙散着,倒是为他添加几分随性。有懂门道的看清素蓝衬衫,交流眼神染带些意味深长。

    “钰鸣!”

    呼声穿透性极强,人群分开,位于中央的青年再次成为焦点,领事刚想急眼,等侍者低声说是三楼客人,他面部神情稍缓,毕竟对方应该顾及脸面,不会当众惹事。

    徐钰鸣正甩去扶他的生客,一时没没听见呼声,这才给了人趁机钻空。

    “真的是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莺寻着声音扭头,望见出现在拐角的男人,对方戴了副无框眼镜,身穿白裤,放在兜里的香水百合因为快步疾行露出来花瓣,松垮垮掉到一半。

    “真是好久不见,钰鸣怎么在这?”

    身为三尺讲师,孟林讲话总有高高在上的训斥意味,徐钰鸣厌恶说教,他垂眼,躲开几乎要触碰他脸的百合花。

    “我们找了你好久,于川到最后也没说你去哪,被他家里人压着回盘口,闹得沸沸扬扬。”

    徐钰鸣的睫毛微颤。

    “当然,你极力排斥的婚约被徐晋枟取消了,对方倒也——”

    “我求他取消了?”

    “……诶。”孟林仍沉浸在偶遇徐钰鸣的欣喜,他方才匆忙订了束百合,以为对方还喜欢这华而不实的东西,等视线触及脱了线的袖口,满腹激动打结成了个死团:“钰鸣,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钰鸣抬头。

    几年不见,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些马尿,摆脱在学校的古板呆乎,气质倒也能多看几眼。

    可也仅限于此了。

    49   第 49 章

    ◎对着内衣……◎

    孟林呼吸停了又顿。

    他打量的视线堪称贪婪。

    几年前, 徐钰鸣的不辞而别所带来的冲击令他生活陷入混沌,孟林翻出房间没来得及带走的几件里衣,呆呆坐在床边, 手心紧攥, 那片可怜内裤都要被撕扯发烂。

    情况被随后赶来的两兄弟知晓,孟林私心偷偷藏起来东西, 对方沉默站在职工宿舍老旧的客厅, 浑身冷傲气质都要吞噬周围空气。

    “就是你?”

    率先开口的是打骨钉的男人,寸头鹰眼,浑身流畅肌肉线条,纵使寒冷冬天仍旧穿单薄外套,露出内里工字袖。

    孟林蹙眉:“你们是?”

    他望向系主任,后者满脸复杂, 到嘴边的话吞吐:“我说小孟,你表面看着挺老实,怎么本地里还做出这种事?”

    系主任每说两个字, 都要扭头端详这两人的脸色,狗腿模样哪还有向前的高高在上:“虽然宿舍区没门禁, 但那么一个带着孩子的大活人, 周围邻居不可能没有看见的。”

    ……

    陌生男人当他的讨好如耳旁风。

    其中,寸头还勉强能施舍一个皮肉不动的冷笑, 反观始终站玄关拒绝进来的后者, 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他。

    孟林不由得留心。

    他一边模棱两可回应,一边用余光打量那男人, 他视线已称不上打量, 几乎是扫描这户两室一厅的小户型。

    “而且刚出生的婴儿动不动就哭, 动静闹得挺大, 老房子不隔音,您看……”

    听到这,那男人总算偏移视线,却未望向不安搓手的系主任,反而留意自始至终沉默的孟林。

    被他轻飘飘一盯,孟林全身发毛。

    先前系主任的叮嘱也忘得干净,张着嘴半天忘记接话。

    “就算有宝宝,大学城附近又没有住宅小区,更别提母婴用品店,这婴儿吃饭都成问题,我们哪里敢藏您的孩子。”

    孟林大脑嗡一声混沌:他是那婴儿的父亲?!

    他忘记掩饰接近审视的目光,太过直白的视线引来那人转身,完全暴露在烈兽视野范围的感觉并不好受,孟林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与徐钰鸣稍圆、略显幼态的眼睛截然相反,男人五官如冰封森雪,被盯住如待屠羔羊。

    孟林就闪过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那几套内衣。

    当人在紧张时,面部肌肉很容易绷成直线,连带眼角嘴唇不协调,看着就格外别扭。等男人视线移开,孟林泄气险些打了个哆嗦。

    话音未落,门外犬吠阵阵。

    系主任满脸菜色,他张张口,眼珠在不速之客与防盗门间来回,难以挤出像样微笑:“学校禁止饲养宠物……”

    搜寻犬脚掌独有的砸地声噼啪,听得孟林心慌,他来不及阻拦,已经有全副武装的人员踏门而入,系着绳索的黑狗尾巴一甩,险些赚翻玄关鞋柜。

    “哎呦徐先生,徐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系主任怕狗,他东躲西藏,姿态狼狈至极。

    徐羽树掏出一只袜子,有点米色的白,边缘绣着花边,如果不是知道徐钰鸣脚心大小,说这袜子属于小女孩的物件都有人信服。

    搜寻犬出场就是大型搜救场合,用在这种地方,

    大冬天里,系主任满头冷汗,掏出怀中手帕擦了又擦。孟林却一反常态,静静站在餐桌旁凝视那动物在起居室东嗅西闻,直到它停在床边,尾巴冲训导员疯狂摇,一连叫了三声。

    ——哦,被找到了。

    孟林无意识揣摩掌心,那里早因紧张潮湿。

    徐羽树笑了。

    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瞳孔极黑,当审视一个人时,似乎都凝聚出漩涡。

    当那几片布料被勾在中指,荡在半空轻晃,淡粉成为一片飘着的云,明明是清纯至极的童趣色彩,此刻多了几分旖旎。

    孟林闭眼。

    “私藏我弟弟的内衣,这就是贵校的教师?”徐羽树声音平淡,与他因兴奋而红透的眼眶截然相反:“这就是你们的为人师表?”

    “其实这”

    面对逼问,系主任结结巴巴,实在不忍曾经恩师被人如此刁难,孟林拦住他:“我没有私藏。”

    “”

    “这是钰鸣留下来的。”

    坦然之程度令人咂舌,堪称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徐羽树怒极反笑:“哈!”

    那搜寻犬也学着低吼。

    孟林已经做好被羞辱的准备,谁料前者一言不发,掏出打火机直接点燃了那些内衣。

    顿时,火花四溅,本就烧灼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孟林做梦都想不到对方宁愿毁掉也不许他留半分想念,

    “你凭什么!!”

    孟林飞扑,结果被轻松躲过,整个人险些踉跄倒地,扶住沙发堪堪站稳。

    咚、咚——

    棒球棍敲击地面声清脆。

    一声接一声,频率稳定像心跳。

    他呼吸骤然急促,头顶落来阴影。

    “不要动粗!这是学校!!”系主任哎呦哎呦想去拦,奈何被抢了弟弟的徐羽树速度更快,风声响起瞬间,棒球棍沉沉砸在孟林右肩膀。

    剧痛夹杂酸麻,他眼前登时一黑。

    伤痕处火烧火燎,不用说,那里肯定青紫成片,孟林忍住咒骂冲动,忽然理解徐钰鸣为什么要拼命逃。

    “还有没有天理啊!!”

    系主任本就不多的几根头发,现在急得都快掉干净,徐羽树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他反手握棍,顶端轻点地面。

    “你们私自藏人,还跟我讲天理?”

    孟林眼前浮现片片麻点,他大口大口呼吸,试图用空气麻痹痛觉,昏暗视线见人影晃动,下秒一阵与整间房格格不入的冷香钻鼻入肺。

    “……”

    男人五官锋利似刀,长风衣几乎完美勾出他的宽肩长腿,乌发束起垂在胸侧,本应极其女性化打扮,因为他慢条斯理挽袖口的动作,让这幕场景染带不存在血腥气。

    “你对那些内衣手.淫过。”

    询问变陈述,审问变定罪。

    时隔多年,当孟林再次看到这双亮得几乎要灼烧人灵魂的眼睛。

    他忽然懂了徐晋枟的偏激。

    50   第 50 章

    ◎灯尽油枯◎

    “书呆子。”

    徐钰鸣撇嘴, 娇憨之态尽显,脸颊比刚开始见面时多了几分红润,他还想开口, 偏头视线落, 满腔话语凝固。

    啊……是徐晋枟。

    他低头,突然有些后悔穿身上这件衬衫, 本是当做报复物件, 等衣服主人站到面前,徐钰鸣锁骨处忽然发痒。

    想挠挠,又觉得没必要。

    “他、他也在这里。”孟林姗姗来迟的话语结巴,那束百合花耷头耷脑。

    徐钰鸣眯眼。

    时间未给徐晋枟带半分痕迹,对方气质仍是不曾受苦难的闲适,看得徐钰鸣恶心, 无视领事犹豫伸来的手。

    “我认识他,老主顾了。”

    “胡说什么!!”

    本应极尴尬的场面,徐钰鸣步伐连都未停半分, 他勾住徐晋枟袖口松松一拉,猛地推进拐角休息室反锁住门。

    两人一言不发。

    徐钰鸣拒绝与他对视。

    似乎展露这些年的战果, 他将衣服一件件脱掉扔在地, 最上方是纯棉米白内.裤,干干净净, 唯独屁.股被掐红。

    “……谁?”

    终于, 还是徐晋枟哑着嗓询问。

    徐钰鸣笑,如恶作剧得逞小孩, 喜滋滋欣赏徐晋枟神情苍白如纸, 趴在床边的脚趾晃, 一前一后颇有节奏。

    会所床单都有些静电, 偶尔雾蒙蒙吸附在人身体,流水般无半分赘肉的后背直下,鼓鼓臀肉翘起,令人不禁猜测它的柔软程度。

    翻身时小腹平坦光洁,完全看不出曾经孕育过生命的痕迹,甚至连半条妊娠纹皆无,白白嫩嫩如刚出锅的糖糕。

    好像一切停留在他十八岁那年,徐晋枟抱着他从游廊离开,登入飘在池塘中央的小船,膝盖半跪在人胯骨,徐晋枟大手按在对方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他垂眼,缓缓调整姿势,轻轻握住徐钰鸣试图交叠掩饰的手,将其从心脏处移开,拉高提至自己嘴边,偏头在其掌心落吻。

    广玉兰气息混合沐浴露的香气,逐渐在两人间蔓延。起初,徐晋枟还会去寻气息来源,等他一点点丈量对方身体的温度,停在秘密花园处的指尖轻点。

    “咚咚咚,有人在家吗?”

    他极坏心眼,蜷曲手指轻叩,单薄布料不足以抵挡关节,很快就凹进去点衣物,花瓣可怜兮兮一张一合。

    “徐晋枟,你幼不幼稚,总是把人当小孩子哄,烦不烦?”伴随话音刚落,粉拳砸在他手臂:“好痛!”

    奈何力度太轻,与其说反抗,更不如是另类的撒娇调.情。

    眼见攻击毫无效果,更何况挣脱不开泰山压顶的气势,徐钰鸣呲牙,摸住徐晋枟手臂,一点点自内里掐到大臂。

    “坏蛋!流氓!不要脸!起来!”

    那时的徐钰鸣娇得像个娃娃。

    漆眉森睫,翘鼻果唇,讲话时那唇珠极其惹人怜爱地颤动,即便是做不礼貌神情,也因五官呈现撒娇感,令人压不住心中想要欺负的坏念头。

    徐晋枟心黑到骨子里。

    他仍保持敲门频率,不过几分钟后敲变成拍,节奏一声接一声,很快唤醒门框上方长条感应灯,总是保持长明状态,饶是黑夜也将其照得透亮。

    可能电池缺电,又或者使用频率太过频繁,在徐晋枟孜孜不倦叫门的动作里总算支撑不住,坏掉了。

    “……”

    空气有瞬间静默。

    喔,敲过头了。

    徐晋枟挑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等脱离的意识逐渐回笼,男孩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他嗓音夹杂化不开的哭腔,就算让徐晋枟滚开,边抽泣边讲话实在是没多少信服力,反观后者稍稍直起身,居高临下的视角更方便观察。

    就算生气也跟芙蓉花苞样,泪珠颤颤惹人一亲芳泽。

    他虽会不耐烦,碍于徐晋枟单手卡住手腕,活动范围实在是有限,挣扎许久未见效果,累得双眼皮直打架,嘴唇一动一动不知在嘟囔徐晋枟什么坏话。

    那时的徐钰鸣也瘦。

    可总好过现在。

    徐晋枟坐在床边,始终握着徐钰鸣垂落下来的手腕,方才楼下因喧嚣与光线问题没太看,此刻对方安静躺在圆床上时,眼底青黑简直显而易见。

    见他模样,男人哪还有揣测,掌心贴住人侧脸,静静感受着他的温度。

    “不做就走,关好门让我睡会儿。”

    徐钰鸣开口,声音倦怠,他拢起旁侧薄毛毯,纵使空调温度调到25°,仍旧冷得小半张脸埋进毯子边缘。

    “……”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重逢,怎么会如此平淡。

    徐晋枟找了他太久太久,等真正见到的瞬间,满腹言语皆化为虚无,有的只是无尽沉默与疲惫。

    还有那个叫他小钰的女孩。

    徐晋枟不傻。

    他一眼看出那小孩几乎与他等比缩小的五官,外貌轮廓柔和得像极了徐钰鸣,只是她目光阴阴冷冷,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没有几分孩子的天真。

    叫什么徐莺?

    徐晋枟沉思,顺势帮徐钰鸣拉高薄毯,直到遮住他肩膀,手指无意识搭在对方散落在枕头上的发,很快被后者不耐烦冷哼甩开:“拿开,别动我。”

    见他这样,徐晋枟反而有些庆幸。

    最起码,小钰还愿意理他。

    “好,不动。”

    他好不容易找到人,自然是百依百顺,就差哄着摘星星、摘月亮。

    可能近期是真的累了,徐钰鸣没再动作,他沉沉睡去,没几分钟房间里响起略重的呼吸声,最后逐渐绵长。

    “”

    徐晋枟动也不敢动,他生怕眼前的景象是自己的白日梦,搞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分界线。

    向来不可一世的男人低头,发丝纷纷扬垂落,几缕与徐钰鸣的细发结合纠缠不清,也只有这个时间,他才得空看清孩子的脸。

    瘦了,也白了。

    虽然徐钰鸣少年时被他们养得白又水灵,但绝对不是眼下这种几乎快失去精气神的惨白,眼底青黑明显,细看都能望见一点点毛细血管,蔫巴无神,像失去养分的绿萝,若非察觉,都能枯死在盛夏里。

    他看起来好像离灯尽油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