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第26章
祝时宴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前台小妹在勾搭云骄。
那女生嚼着口香糖,一边心不在焉地点开电脑一边对着云骄抛媚眼:“帅哥,这么早退房啊,再多住一会儿呗,我给你延到明天早上。”
云骄将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双显眼的蓝眸,声音微冷:“现在就退。”
女生啧了一声,想起昨天这两人过来时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从哪儿——”
“钱放这里了。”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打断她的话,祝时宴挡在云骄身前,眉眼微沉:“可以尽快吗?我们赶时间。”
女生愣了一下,嘴上嘀嘀咕咕地说又一个帅哥,但见对方面容冷淡,她没敢再多问,磨磨蹭蹭地给他们办完了退房手续。
那道妩媚的人影仿佛凭空出现。
轻若飞燕的身姿被光线映在窗上,纤纤十指柔若无骨,在身畔游走翻飞。周遭更有花雨纷飞,美不胜收。
美人倒影从东窗舞到西窗,深深仰起腰肢,婀娜身姿不似人类。
一曲悠扬笛声,伴奏似的响在耳畔,带着一丝鬼气。
说好的皮影戏,竟然变成了一场山鬼曼舞!
祝时晏立刻无声看向云骄。后者镇定自若,并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
窈窕身影伏在门边,发出嗔怪娇怜的声音:“公子,外面下雨了。”
仿佛与之感应一般,随着她此话出口,外面忽然电闪雷鸣。
闪电劈开夜空,紧跟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响起,不过多久,便紧凑如鼓点。
雷阵雨带来的潮腥气渗进屋内。
今日出门前,铜板还看过气象图,近几日都是晴天,怎有可能突降骤雨?
山鬼哀怨道:“公子,奴家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祝时晏看向云骄。只见他做了个召剑的手势。
他才稍稍抬手,祝时晏便立刻会意,飞身接剑,瞬息破门而出。
覆水剑分明是冲着山鬼去的,击碎门板后,竟刺了个空。
祝时晏呆立当场。
院子里花树绰约,凉凉夏夜。
哪有什么山鬼?又哪有什么骤雨笛声?
但方才所见之景分明历历在目,人影,骤雨,电闪雷鸣……那泼天的潮气几乎浸透案头的书。
云骄后脚跟了出来。
祝时晏懵懵地转头:“师尊,这……”
他打从十年前飞升后,就与鬼怪精灵打交道,知觉灵敏,连草木之灵都能感知。但今夜怪事,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生灵抑或是亡魂的痕迹。
“没有妖邪之气。”
云骄肯定了他的想法。
翌日,颍川百草生听闻师徒二人夜间见闻,啧啧称奇:“若是早知昨夜演的不是皮影戏,而是女鬼献舞,小生便留在这过夜了!”
“那你便安生住下,与女鬼彻夜畅谈。我与师尊就此告辞!”祝时晏道。
“不行!小生只是一介弱不禁风的书生,与妖鬼共处一室,要如何自保。”
“但我与师尊里里外外都探过了,此地确实没有妖鬼之流。”
“可是你们走了,小生遇上的这些诡事诡物要怎么办?”
“你遇上的这些诡事诡物,有伤人害人否?”
“没有。”
“那不就行了。”
“时晏贤侄,你不能走!”颍川百草生在院门口拦腰将祝时晏死死抱住,“小生与你师父祝时晏是过命的交情,他若醒着,断不会眼睁睁看小生陷入危险袖手旁观。”
他祝时晏什么时候和这无耻老贼有过命交情了?这么想着,便用力掰他的手,竟一时没能掰开。
云骄在他俩丈许远处一挥长袖,颍川百草生手臂吃痛,这才将祝时晏松开。
“你再往书房周围查看一圈。”云骄对祝时晏道。
书房周围昨日不是已经仔细查看过了?
祝时晏虽然疑惑,仍依言去看,竟真叫他发现新的线索。
书房窗沿下有一滩墨迹,这是昨日不曾发现的。
半夜那山鬼来过之后,留下了一滩墨迹?
昨夜太黑,他破门而出时竟然没有看见。
云骄定然早已察觉,才让他再来检视一遍。
颍川百草生上前与他一同审视这块墨迹,捋着胡子:“看来你们师徒二人昨晚颇有雅兴,欣赏美人献舞,更兼吟诗作画。只是苦了鄙宅这白墙,沾上这么一滩墨迹,这要如何清理?”
“不是我泼的。”祝时晏指着窗子和窗前的池子,“我若开窗往外泼墨,便泼进池子里了。除非我开了门走出来,往墙上泼,否则泼不出这等形状。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怎会有墨?”
“我可没动过你的笔墨纸砚。”
两人相视一眼,又进到书房查看。
颍川百草生有几日未归,笔墨纸砚一应物品摆放均与他离家时一般无二。
祝时晏澄清道:“我也没拿你的错版书。”
“什么错版书?哪有错版书?”
“没有么?我昨晚分明见一本书上有几页空白。”
颍川百草生面露疑惑:“小生这的书都是书行送来的样书。小生会将书逐页检视,凡有错印便标注出来送回书行,怎会出现少印漏印的错版书?”
祝时晏循着记忆去找昨晚那本,但昨晚事发突然,他不知把书塞去了哪里。
“你别是在做梦罢?”颍川百草生道。
祝时晏不信邪,顺手取过昨晚那本《山鬼》,鬼使神差地打开翻看几页。
这一翻,两人俱是一愣——
这本《山鬼》之上,竟也有空白之处。
“这……”
空白那页一瞥而过,他迅速找到那页,耐人寻味地一笑。
那只是半页空白,空白之前有一段字,空白之后也有一段字。中间的内容则像是被生生扣了去。
只见前森*晚*整*理段写着:
徐生经翠芳山,迷路至半夜,偶见破庙一所。庙里破旧不堪,却有柴火堆与几条风干兔肉,想是山中猎户藏于庙中备用。徐生一餐饱腹,便抱来稻草铺作褥子,打算在此将就借宿一晚。至半夜……
写到这里,往下便是一片空白。
祝时晏将书卷在手里,对颍川百草生问道:“你后面写了什么?”
“这、这小生哪能记得……得过去好几年了吧?”
颍川百草生额头渗出涔涔的汗,心虚不已。
虽然他断然否认了,但是他与祝时晏都猜得到后面这段会是什么内容。
书生夜半听见精魅所化的女子敲门,请求借宿,更在门外翩翩起舞,引诱撩拨,之后有怎样一番艳遇不必赘述。
这不正是昨晚祝时晏和云骄待在书房所遇见的场景?
两人又翻遍整个书架,找出数本带有空白的书册来。
鞋头朝床,七月海棠,夜半皮影戏……颍川百草生所遇怪事与书中所缺一一对上,只除了续茶研墨还有酒坛的事。
但不重要,这么多巧合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你的意思是,小生写的这些东西,都化作现实,报应到小生身上?”
祝时晏想了想:“你这么说也没错。”
“这……这断不可能!”
“你亲笔写的怪事,当记得很清楚才是。”
“小生三十年来所撰书籍多不胜数,怎能记得那许多?有些话本大卖,却久无下册,正是这个缘故。非不为也,实不能也。难道贤侄以为,小生会喜欢这‘颍川半卷书’的诨号?”
“……”
颍川半卷生写书只写半卷的原因找到了,不是写不出来,而是写了就都忘了。
“报应!”祝时晏毫不怜悯地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会这样?”颍川百草生忙走到院中向云骄求助,“云仙长,此事可有解法!我近几年写了许多鬼怪志异,若一一报应到我身上,万万经不起折腾。”
方才云骄一直静立院中,海棠已落了满肩。
祝时晏卷着手里的书拍了拍他权作安慰:“你忍一忍,横竖不会害人性命。”
颍川百草生憋青了脸,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呆滞半晌,忽然道:“小生去年一书写到天灾人祸,洪水泛滥,兵祸瘟疫等,这要是成了真……”
闻言,祝时晏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生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只有一句带过……不过这等祸事一旦发生,必将生灵涂炭……”
“师尊!”祝时晏立刻看向云骄,意思叫他想办法帮忙解决,“此事不是妖魅精怪所为,弟子也无法可施了。”
他是真的无能为力。虽飞升了个天道,但也只能感知天地生灵,操控风雨,此事似乎超出了他的能力。
从他态度变化,连颍川百草生也看得出来,祝时晏是个真正心系天下苍生的好苗子,云骄这是收了个好徒弟。
祝时晏后继有人了。
云骄神色从容,淡声道:“也非无法可解。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
“还请师尊指点。”
“时晏,不是你主动要来帮百草生解决问题?”
言外之意,是不愿出手相帮。
祝时晏一阵哑然。
方才听颍川百草生那么说,心里一时着急才向云骄求助。静下心来,他也知晓,云骄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若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云骄定会为这个初出茅庐的弟子兜底。
“我都是念在你与我师父是生死之交,才请主动前来帮忙。”他对颍川百草生解释道,又拿书卷敲着脑壳,“但是我现在真的毫无头绪。”
颍川百草生抱头坐在假山石上,哀声道:“文谶之事只在传说中有,真正应到笔者身上实是闻所未闻啊。”
祝时晏忽然掀起眼眸:“你方才说什么?”
“闻所未闻。”
“不是这个,前半句。”
“文谶之事只在……”
“文谶!”
祝时晏想通关窍。
云骄方才提示有迹可循,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头一次发生。
分明他十年前才经历那一切灾祸,竟未将两件事关联起来。
十年前他亲手结束的那个世代,一草一木,天地人事变化,皆由一本书衍化而来。
《衍天遗册》是一本谶书。
祝时晏得入衍天一脉,不正是入了一门以文谶治世的道学密宗。
云骄抱着他不撒手,“顾柏新已经安排了人送过来,等会儿就到。”
祝时宴迟钝的脑子里回想起之前的疑惑,哑着嗓子问:“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骄支支吾吾的不肯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腰还酸不酸,我帮你揉一揉吧。”
祝时宴拍开他作乱的手,眯了眯眼,语含威胁:“说。”
云骄试图蒙混过关:“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第 142 章 第27章
祝时宴隐约能猜到他们两人的关系,但云骄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让他十分恼火,他把头扭到一边,拒绝再搭理他。
云骄摸了摸他的脖子,小声道:“别生气,等你身体好点,我全都告诉你。”
祝时宴已经不想知道了,他闭上眼,冷声道:“你的手再摸上来,我马上剁了它。”
云骄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他老老实实地放下,不敢再动他,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我去给你拿晚饭。”
祝时宴还是没理他。“生死针”应惜时,昔日的道门双杰之一。
他与祝时晏、江卿白、林简等人曾为赤墟同修,游学各宗。
当时只有祝时晏对这个不受欢迎处处冷遇的药宗弟子颇为照顾,后来祝时晏被人构陷追杀进退维谷时,他也多次伸出援手。
仁心济世,光风霁月,是世人对他最多的评价。谁知道后来,这个病恹恹的如玉公子,竟用那双行医救人的手握起一把杀人的剑。
祝时晏眸光一闪:“你手中的剑……”
“此剑无名,是我师叔应惜时的剑。他就是用这把剑,屠戮太微宗全宗。”白术擦着剑身,缓缓道出这句腥风血雨的往事。
祝时晏是名动天下的奇才,精通各宗武学。
为嫁祸于他,陆辞筹谋多年,安排应惜时暗中强行修炼各宗武学,更在合适时机,作下此案。
全宗被灭,只留祝时晏一个活口,各宗武学汇集,现场竟只有一人造杀的痕迹,所有线索指向祝时晏。各宗为撇清干系,纵有疑惑,也只能作此抉择。
祝时晏百口莫辩,一朝沦为欺师灭祖之徒……
应惜时不是什么奇才,强练各宗武学,如此无视功法相克之理,对真元损害极大。他身为医者,竟被咳疾缠身多年。
也有人曾问何不好生修养医治。他从来只是摇头,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祝时晏道:“我方才见你尝了口汤药,便知药方。这尝药知味的本事,是应惜时教的么?”
思及旧人旧事,祝时晏心情难免沉重:“论医术,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云道长的眼伤,我爱莫能助,凭我师叔之能或可一试,只可惜……”白术面有愧色,将剑平放在膝头,“他已葬身悬崖,粉身碎骨。我在崖下遍寻方圆十里,只找到这把无名之剑。”
看得出他尚未走出这件事。
“节哀。”
白术“呵”地笑了一声,其中满含悲怆:“这都是他罪有应得!”
祝时晏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只能说出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来。悲痛的分量压在当事者身上,旁人自是不能体会,又遑论放下。
“纵是以死偿还,他也还不清这一身罪孽!祝时晏待他情同手足,他如何对得起祝时晏?如何对得起太微宗上下?!”
“时过境迁。他也以死作结,祝时晏又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
白术摇头:“现下祝时晏不省人事生死难卜,谁又能替他做主,原谅了他?”
祝时晏着急上火。
真想一巴掌呼醒这个自寻困扰晚辈,告诉他本天道都已经不计较了。
不过现在,他才是晚辈。
白术在剑上来回擦拭,那是他的故人师长,是他的业障心魔,是他堪不破又解不脱的前尘旧梦。
剑上无尘,心上有尘。
祝时晏与他对坐,静默半晌,突然开口:“白师兄,时晏有一事不解。”
他现在是云骄和祝时晏的弟子,与祝刻霜同辈,自然与白术同辈。
白术听他煞有介事,终于从剑上抬起了头。
“祝时晏当年在不冻泉被陆辞算计,脊骨断裂,筋脉尽碎,按说应当场毙命。你也是后来才赶到现场,如何将他救下?”
白术愣住:“这……”
“莫非白师兄身怀妙手回春之术,仍要藏锋不露?”
“绝无此事!当时我赶到现场,祝时晏确实伤重难持,但仍留有一息,至于原因……”他垂下眼,像是不愿面对接下来的话,“是因为有一缕真元守住了他的心脉,那气息我十分熟悉,是我师叔所留。”
“你愿意相信应惜时实际是奸人爪牙,罪大恶极,却不愿相信他心中犹有善念?”
“……”
祝时晏又趁势追问道:“你想要说服自己,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好让自己完完全全恨他怨他,而不愿面对自己对他的思念和追慕?”
“你……”
白术蓦然看向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年,可他偏偏生了一张和祝时晏一模一样的脸,叫他一时没有立场反驳。
“若无应惜时留着的那一缕真元,祝时晏断不能活到今天。如此一来,你又当对着谁去忏悔?难道自刎于剑下,亲自去向祝时晏道歉吗?”
祝时晏正襟危坐,说得白术两眼直愣,心绪起伏。
“你又何必用旁人的罪孽困住自己?”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开解他。
转投剑宗,同门欺他嘲他,他从来只觉自己与应惜时同罪,仿佛自己苟活世间,就是为了替最敬慕亲近的师叔赎清罪业。
他受对方多年教养庇护,理当如此。
但剑比针要沉重太多太多,在他感到快要撑持不住时,终于有人来对他醍醐灌顶,告诉他本不必强迫自己承担这一切。
“不必压抑自己。”祝时晏声音软下来,温柔地握住他按在剑上的手,“世人唾骂与你的追思毫不相干,他于你有授业之恩,唾骂是他应得,追思也是他该受。人之一生,是非善恶纷杂,不能凭一事盖棺定论。”
白术听他一番话,满脸沾湿。
祝时晏见了头痛,掏出一条新手帕:“这一个个的……”
傍晚云骄醒来,送白术离开的时候,后者握住云骄的手,恳切道:“云道长,你收了个好弟子。”
云骄摸不着北。
白术道:“时晏师弟心境,高出我几重天去。”
说罢,便御剑而去,背影看去轻快洒脱,与来时大不相同。
祝刻霜没同白术一起走。
他顽固地拦在祝时晏门前,问他:“你下午把我支开,和白术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问他师尊的眼伤可有医法。”时辰又到,祝时晏正筹备阵法,再试那堆谶书。
祝刻霜自己似乎从未关心过云骄的眼伤,不过他不在乎旁人去探听。
“祝时晏!”他忽然冲祝时晏喊道。
他觉得自己猝不及防喊这一声,对方若真是祝时晏伪装,下意识就会应他。
不过祝时晏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他不甘心地瞪着祝时晏,心想夜里等这家伙睡迷糊了再试。
祝时晏遵照云骄所说,作法销毁谶书,试了几回,都没成功。那饱蘸的朱砂墨竟在书上留不下一丝痕迹。
这次又失败了。
他心想,这回应该怨祝刻霜在旁边扰乱他。
祝刻霜道:“你在弄什么?让我试试。”
祝时晏便把东西丢给祝刻霜,让他去试。
谁想祝刻霜使用此法,竟然毫无障碍,顺顺利利便销毁了一整本谶书。
这回轮到祝时晏傻眼。
祝时晏还指着学到云骄那一手覆水能收的本领呢!竟然被说不适合修行此道。
祝刻霜见他面露不悦,摊开手无辜道:“事实如此。人各有天赋,我看你天赋在习剑,考虑一下?”
他现在就想用剑把祝刻霜抽出去。
“你也不要太灰心。你应该听过,祝时晏修为造诣之深,乃是仙道五百六十四年第一个飞升的道门弟子。不过天下人却不知,他却是一个毫无道缘的人。”
祝刻霜追着祝时晏出门,滔滔不绝。
“你别不信,剑宗山门下有一柄参天巨剑,那剑是石头做的。诶!不过有传说,身无灵力之人,可以在上面照见自己的模样。人为万物之灵,多少带点灵气,所以那剑从来没人能照出倒影。”
“你不会是想说,祝时晏在上面能照出影子吧?”
“对对,正是如此!普天之下,只有祝时晏被那石剑认定为没有丝毫灵力的人!”
说到这里,祝刻霜一拍大腿,豁然开朗。
要想知道祝时晏是不是祝时晏,把这家伙带到巨剑前一照,是人是鬼,岂不原形毕露?
他手比脑子快,当下便把祝时晏拦腰扛起,架剑浮空,准备千里奔赴剑宗而去。
刚飞过院头,就被一股力劲击落。
云骄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之上,劈手将祝时晏接入怀中。
“祝刻霜,你连我弟子都要抢?”
话语间含着隐怒。
祝时晏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站在廊下以旁观的角度,而是成为了双方抢夺的对象,被云骄揽在怀里。
“你要带他去哪?”
祝刻霜对云骄咬牙切齿,哪肯坦白交代。
祝时晏担心云骄知晓缘由后,也主张把自己带到剑宗,去照那破石剑,便连忙道:“他想把我卖到梁都。”
说完,他和云骄各自想起那话本里面,祝时晏转世的身世。
天地良心!祝时晏只是信口拈来。
他心虚不已,后退时不慎踩到瓦片,脚下一滑,连忙紧紧攀住云骄手臂。
随着这个动作,一本书从云骄袖口滑落,哗哗落地。封皮上赫然是《判官渡我》四个字。
他分明跟云骄说过,那是本少儿不宜之书。
为何云骄还未将之销毁,反而贴身携带?
“师尊,您的书掉了。”他抬起头,好巧不巧,正挨着云骄耳边说出这句话来。
随后他清楚看见,云骄白玉似的耳朵,由耳尖红到了耳根。
云骄泄愤般在他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祝时宴吃痛地张开嘴,云骄趁机把舌头钻进去,勾着他的舌头缠吻。
这个吻含着他的愤怒和委屈,云骄在祝时宴的嘴巴里又吸又咬,吻的凶狠又强势,势要向他证明他那天的失控并不全然是因为发情。
祝时宴的不安和焦虑都化在了这个吻里,冷硬的眉眼逐渐软化,紧握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他伸出双手环住云骄的脖子,闭上眼,仰头主动回应他。
第 143 章 第28章
不同于第一次的懵懂试探,第二次的强制掠夺,这个吻源于情投意合,温柔的让祝时宴忍不住沉溺其中,云骄把他抱坐在自己身上,含着他的唇轻轻地舔舐轻咬,舌尖扫过他的上颚,勾着他一起缠绵。
渐渐的,这个吻变得湿热起来,云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不老实地挑开祝时宴的衣服往里钻,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时,祝时宴抓住他的手,喘着气瞪了他一眼:“你别动手动脚。”
云骄冷笑一声,身体往下压,漫不经心的说:“你不是说我失控是因为被鲛人的本性控制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到底是不是。”
他的眼神赤裸.裸地看着祝时宴,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你每天晚上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想你的眼中只能看到我一人,想让你浑身上下都染上我的味道,想把你带回去每天只能承受——”
祝时宴听的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捂住他的嘴,“你,你说这些都不害臊的吗!”
云骄手上用了力,祝时宴随即闷哼一声,瞬间连耳朵都红透了,察觉到他的意图,祝时宴连忙按住他的手,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怀疑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云骄不为所动,掐着他的腰不让他逃离,手指摸索着往下,他凑到祝时宴的耳边,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三天了,应该好了吧?”
那晚恐怖的回忆又骤然涌上脑海,祝时宴身体一僵,脸色也逐渐变得煞白,他用力拽住自己的裤子,眼中染上了害怕之色:“不,我还没好,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那玩意儿有多离谱?
隅阳古道。
荒郊野风,尘沙漫漫。
仰看日头,只得见一个虚影。前后是一望无际的荒草,一间破烂酒肆独立古道边,无所依靠。
凌原看着这片景色,顿感前路未卜,悲从中来。
他说着,给庄澜满上。
庄澜摸着酒杯没喝,满脸心事。
对面的少年见他对自己倾吐心声,脸色稍缓:“我打算往西北,上太清宗拜师。”庄澜道。
凌原面露异色:“太清宗?太清宗不是为了避战祸,举宗避世不出了?”
曾经盛极一时,将全天下画地而治的道门十一宗,如今早已七零八落。
药宗、太素宗、灵枢宗三宗被灭。
太息宗弃道从俗,在九仪宗的辅佐下,终是扫平天下,少宗主孟宸极成了当今大梁国的国君。
太微宗、剑宗、神机宗、九仪宗仍广招门徒,传道于天下。衍天宗与它宗不同,一脉单传,云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向岿然不动。
而太清宗、玄天宗、天心宗则封宗避世,隐而不出。
时易世变,而今以无相宫为首的七门八派遍地开花,纷纷崛起。道门的这番际遇,老一辈人提起来都要为之唏嘘。
庄澜拜入衍天宗不成,居然打算往西北,叩问太清宗紧闭的大门,此去一路,不知会遇上多少艰险困难。
“心诚所致。衍天宗都不惧一试,怕它太清宗?”庄澜目光流溢着坚定,想必是打定了主意。
“好!”凌原不禁大声赞叹,对这个同病相怜的落选者萌生更多惺惺相惜,“好好好!这顿酒我请了!就当为你践行!希望你我二人将来各自闯出一番天地来!十年后的今日,我们再相约此地,豪饮一番如何?”
庄澜端起酒杯,一向冷峻的年轻脸庞终于流露出笑意:“请!”
两个少年豪情万丈,痛饮十坛。
凌原喝得尽兴,先前的失意一扫而空,犹觉不够,踩着板凳大声让店主再来十坛。
“你整日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看了厌烦!这样笑出来讨喜多了。”他想了想,又问,“难道你之前那样端着,也是受人指点?”
庄澜神情一顿,随后露出疑色:“你也是受人指点?”
庄澜面色微沉,追问他:“你还记得,那人什么模样?”
“他藏头盖脸,我看不清,只记得他脖子这里有个指甲盖大的胎记。”凌原朝脖子比划了一下,又问他,“你也遇到了么?看样子,你是模仿祝时晏青年时的样子?他是不是说你本来气质就颇似祝时晏,稍加心思便能让云仙师想起故人?”
“嗯。”庄澜自嘲笑道,“画虎不似反类犬罢了。”他说罢,又向店家催促道,“店家,酒还不上么?”
他这一催,十坛酒很快送了上来。
凌原道:“这间野店就这咱们一桌人,上酒还这么慢。”
店家连声道歉。
凌原不免多看他一眼:“这么热的天,你还穿这么严实?”
店家把领口又往上提了提:“原上风大,小的身上容易起风疹。”
说罢,陪着笑回到了后厨。
“我俩这是走了弯路!模仿别人倒不如做自己快活。离开无心苑,我现在觉得有如新生!”凌原与庄澜碰了杯,朗声道,“来!干了这碗!祝庄兄前程似锦。”
庄澜稳住差点被撞翻的酒碗,正欲一饮而尽,忽然被凌原用剑柄按下。
“别动!”
一抬头,只见凌原脸色凝重地端详酒碗。
“这酒有古怪……这是间黑店!”
说罢,他拔剑将酒坛并酒桌劈了个粉碎。
这边酒桌刚碎,后厨便跳出四五个凶神恶煞的歹人,将他们围住。
庄澜也拔出剑来,与凌原背对背应敌。
“踢到爷爷你们算是踢到铁板了!”凌原大喝一声,朝歹人们杀去。
两个少年不过片刻就将这间黑店杀了个穿,几名歹人被他俩困成一个个粽子,挂在墙头嚎啕求饶。
临别时凌原还津津乐道:“今日不但得一知己,豪饮一番,还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真是畅快!”
庄澜笑笑:“凌兄此去剑宗,万务珍重。”
听他叫自己“凌兄”,凌原不由一愣。
“方才若非凌兄提醒,我已经中招了。”庄澜解释道。
凌原颇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也祝澜弟鹏程万里!”他擅自换了个更亲切的称呼。
毕竟相处了几个月,虽然期间针锋相对,两人都不由得产生许多不舍。
两位少年将要在这条道上分手,各奔东西。
扭头时看到天边孤鸿,凌原竟感到鼻子发酸。但他觉得自己既然是被称为“凌兄”的那一位,更不能比对方先显露脆弱,于是便头也不回,顺着古道大步迈去。
再见面,恐怕等到十年后了。
天将夜,凌原还未找到能够夜宿的人家。莫说人家,连个遮蔽破舍都没有,只好寻一个山洞暂且将就一晚。
刚安顿下,外面就电闪雷鸣,下起雨来。
望着雨水在山洞外汇集成小溪,他感慨道:“一滴雨都没淋着,真是天道助我。”
生好了一堆篝火,凌原便在旁边石头上铺开一封信纸,准备给家人朋友写信。
不知多久,雨都没有停歇的架势。
写完信时已经很晚,他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信纸取过又过目一遍,吹干后便好好叠起。
刚一抬头,山洞外黑漆漆的雨幕中闪过一道黑影。
许是借着火光埋头太久眼花了,他揉着眼睛往洞口走去。
这一次,眼前闪过的不是黑影,而是一道快如闪电的银光。
他愣住。
那是一道剑光。
让他惊愕的不是剑光,而是握剑的人——来人竟然是他刚拜了把子的好兄弟,是他白日里并肩作战惩奸除恶的好友,是经他一番善意提醒躲过一劫的“澜弟”。
更让他惊愕的是,庄澜的剑,比二人并肩作战那时,还要快上十倍。
“澜……弟……”他张开嘴,这才感到,自己喉间有温热的液体咕咕往外冒。
扑通一声,凌原倒在地上。
意识熄灭之前,他只来得及浮现一个念头——约好十年再聚,这么快,又见面了。
庄澜熟练地甩开剑身沾上的血,收入鞘中。
“两次了。”他对身后穿着蓑笠的男人冷冷道,“博阳湖畔,隅阳酒肆……面对这种蠢货都能败露行迹,你是不是应当做些反省?”
戴斗笠的男人立刻跪了下去,朝庄澜磕头求饶。火光映在他脸上,如果凌原还活着,他圆睁的眼睛会看到这人脖子上有个指甲盖大的胎记。
“再有一次。我会替主人处理你。”庄澜冷声道。
*
因怕路上耽搁,云骄与祝时晏比天心宗开启的日子还要早了七天启程。
横竖时间宽裕,两人优哉游哉,赶着辆马车,顺官道一路逛去秦州。
祝时晏拿着几封信,拆开一阅,便开始咯咯直笑。
“笑什么?”云骄道。
“在看祝刻霜给我写的信,‘时晏师弟,见信如晤’……哈哈哈哈,听这小子咬文嚼字,我好不习惯。”
“你习惯他什么语气?”
“……”
“你与他相识不过几天,倒是熟络得很快。”
“咳咳……”
很难说云骄这是无心之问还是意有所指。
但云骄并未与他为难,转而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他一天给我传三封信,都是问我在做什么,吃了什么。”
信是用术法所传,半个时辰便能送达,除非结界相隔。
“这小子认定我就是……”祝时晏忽然将话止住。
认定是谁?自然是祝时晏。
云骄颔首道:“你的骨相与时晏确实相似。”
祝时晏哑然了片刻。
原来这家伙还摸得出骨相!
怪不得云骄好像很喜欢摸他的脸,原来是在摸祝时晏的骨相,睹物思人。
幸而云骄眼盲,看不到自己的容貌,不然可能会像祝刻霜那样纠缠不休。
他可比祝刻霜难糊弄多了。
“霜师兄给你也写了一封。”
他递给云骄一封信。
云骄慢吞吞拆了信纸,又递还给他:“看不了,念给我听。”
祝时晏知道他还是得来求自己,心中得意,展信念道:“‘姓云的,见信如晤。祝时晏和祝时晏,我定要带一个回太微宗,你看着办吧。’”
读罢,他抬眼看向云骄。后者只是不声不响。
不知云骄心里在想什么,该不会是在盘算着,把自己送出去能省去多少麻烦吧?
“究竟有多像,才让他如此惦记。”云骄幽幽说道,“只是可惜,我双眼已盲。”
大家都看过了祝时晏的模样,只有云骄不曾看过。
他指尖微动,想要伸手再去摸一次这个弟子的骨相,但这冲动被他按捺住了。
他是祝时晏的师父。
于理不合,于情不妥。
祝时晏浑然不觉,低头去翻信件。
“哦?这里还有一封凌原给我的信。他说他考虑数日后,决定去剑宗,拜江卿白为师。我看他用剑资质不输白术,是个可造之材。你说呢,师尊?”
“……”云骄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许久之后,他忽然没头没尾道,“今晚要下雨。”
“是吗?”
这么大的雨,若有人杀人藏尸,大约也不会留下痕迹吧。
祝时晏身为天道,竟没预感到这场瓢泼大雨。
天意之外,便是人为。
他揉了揉额角:“你不用想太多,我的身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祝时宴小声道:“怎么可能不多想,你可是真有王位要继承。”
“我父亲不止我一个儿子,我不一定非要回去。”
至于那群老顽固愿不愿意让他弟弟继承王位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鲛人族与世隔绝已久,族人们安居乐业,相处和谐,王室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象征,虽然他不懂大祭司为何坚持要让他当下一任鲛人的王,但在他看来,他在不在对鲛人族并无什么影响。
云骄拉住祝时宴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从决定陪你上岸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所以才告诉你这些,但你不必担忧,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祝时宴的喉咙微微哽住,眼眶中似有热意上涌,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逐渐露出一抹笑:“好,我不担忧。”
第 144 章 第29章
纠结于还未发生的事情没有意义,他与云骄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又历尽千辛才在一起,云骄是下届鲛人之王又如何?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事情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好好享受当下的恋爱。
祝时宴紧了紧手,俯身亲了云骄一口,眉眼带上了笑意:“真好,你是我的了。”
云骄蠢蠢欲动地又想过来抱他,祝时宴迅速收回手,摇了摇头:“不可以哦。”
云骄不高兴地看着他,像是在指责他胡乱勾引人,只点火不灭火。
“这是上个月的分红。”
偏僻荒凉的西北小县,街道上最多的不是布店、饭店,而是酒馆。特别是春寒料峭之际,来上一口火辣辣的烧刀子酒,暖和全身,能抵御侵骨的寒风。
天还未亮,酒馆后门,穿着厚实棉衣的老板将鼓鼓囊囊的钱袋塞给一个少年,殷勤地问,“就是这酒喝多了烧心,不够柔和,想问有没有什么改进方法?”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容色姝丽,皮肤瓷白,与西北格格不入,看起来像是达官贵人家娇养的幼子,见他熟练地将钱袋塞入怀中,又显出一丝机灵俏皮:“这好说,你去府城称一斤冰糖回来,放在酒坛子里。”
还好他前世在短视频软件刷多了“穿越必备指南”,不然如何依靠蒸馏酒法拿到第一桶金?
祝时晏想到刚才掂量的钱袋重量,脸上的笑意越发祝显:“或者将酒放置的时间长些,也能改善。”
“诶诶好,等我新酒做好了,请您来尝尝?”
听到这话,祝时晏的动作一顿,迟疑地回复:“这个,再说吧……”
他或许,过些日子就要离开了。
天渐渐亮了,小二正预备开门,祝时晏忽然发觉已经拖到这个时间点了,急匆匆道别:“你忙,我先走了。”
推开厚重的木门,迎面扑来的寒风差点把他吹个趔趄,旁边有个黑影忽然窜出来,扯住他:“祝时晏!”
“我听着呢,不用喊这么大声。”祝时晏拽回自己快褪色的旧袍子,“走,先上你家去,不然我来不及赶回去了。”
在微亮的天光下,能看见拽住他的黑影同样是一个少年,只是体型比祝时晏大了整整一圈,笑起来很憨厚:“好,你要走了,正好把你存我那的钱盘点盘点。”
祝时晏没说话。
他们脚程快,没一会就到了憨厚少年的家中,拿出埋在地窖里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寥寥几个银锞子,大部分是铜板,粗粗一算,大约有二十两。
祝时晏拿出刚刚的钱袋,全部倒出来,里面只有一个半两的银锞子,其余都是铜板,不到一两钱。
“那老板怎么回事,这次给得这么少。”憨厚少年皱了皱眉,将钱放进匣子内,直接转交给祝时晏。
“这几个月戎狄犯边,生意不好。”祝时晏打开匣子,分了一半钱出来,“这些给你。”
“给我这么多作甚,我又没干多少活。”
“给婶婶妹妹换新衣。”祝时晏摩挲了一下粗糙的匣子表面,在西北住了多年,他手指关节处有一两处冻疮,在细嫩皮肤上显眼又刺目,最终忍不住开口,“我前两日听说,这次钱大人一家去燕都,可能不会带上我,他们预备把我送去岭南。”
“他敢!你本应是——亲王殿下。”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憨厚少年近乎咆哮。
祝时晏是先帝幼子,与当今圣上相差二十岁,夺嫡之争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但当今圣上心胸狭窄,我行我素,将大长公主下嫁,几位兄弟姐妹困在封地,祝时晏自然也逃脱不了。
当时祝时晏三岁,因为胎穿,小脑瓜装不了前世的记忆,一直是呆呆傻傻的样子。先帝将他丢在冷宫缺衣少食,后来发现有人时不时接济他,更是直截了当地送给一家外派官员抚养,直接丢到西北,如今已过了十年。
这家官员过几日要回燕都述职,临行前,祝时晏无意中听见他们说,不愿意带自己回燕都,生怕惹了皇上的眼,又要去另一个偏远之地呆上十年,就想让他去岭南老家,也算流放了。
面对皇权,祝时晏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收下,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你要来帮我。”祝时晏拿出几个银锞子,藏在身上,将匣子还给肖晓,安抚道,“能和他们分开,其实挺好的。”
他年岁渐长,钱大人和他的家眷也逐渐苛责,幼时的无视还算能忍,近些年越发过分,竟是将他当做家生子使唤,动辄关柴房和饿肚子。今年冬日,衣裳被褥都是旧的,一扯就烂,要不是有肖晓这个发小,祝时晏可能会被冻死。
自他们的幼子出世,祝时晏的境遇就越发艰难。
一是迁怒,觉得因为有祝时晏才不得不困在西北,每三年的述职,都只能得个中下的考评,不能升迁或者调云;再则,他们家的幼子年岁渐长,性格顽劣,喜欢欺负人和翻东西,所以他将钱暂存在肖晓手中。
特别是这些日子,因为家中忙着回燕都的事,没人看着,那孩子变本加厉地找他麻烦。祝时晏不得已越起越早,想避开。
此时回去,看到房间内一片狼藉,祝时晏暗道不好。
怎么今天那小祖宗这么勤快?
祝时晏叹了口气,扶起被打翻的木架,捡起胡乱扔在地上的旧衣,重新一件件叠起来,放回衣箱里。所幸房间里东西少,收拾起来不费时间。
根据他的经验,那小祖宗离开之后,短时间是不会来第二次的……
“你早上去哪了?”收拾东西时,外面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随后门被猛然撞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叉着腰,站在门口,“大早上不见人,你是不是偷我家东西了?”
完蛋。
那孩子的声音一冒出,祝时晏心都快不跳了。
“小少爷、小少爷——”
孩童的乳母和丫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心疼地蹲下来给男孩擦汗,站在房间内的祝时晏只当没看见:“小少爷,您若是有事,直接吩咐我们来就行。”
“那好,我吩咐你,把你早上去哪、做了什么,全说出来。”小男孩指着祝时晏,颐指气使地开口。
家中所有人都能管着他,只有祝时晏,可以被他欺负——所以他就喜欢来找对方“玩”。
他听家人说过,祝时晏的身份不一般,但是没关系,对方只能依居在他家里,不能离开,也没人替他撑腰。
“我……”
祝时晏紧紧捏着藏好的银子,绞尽脑汁地想找个什么借口混过去。这孩子第一次来乱翻的时候,把他的存款全部拿走了,房间里的小件破的破,失踪的失踪。
找大人,只说家里孩子小,反而指责祝时晏吃他家喝他家,那些东西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还有脸问。
这点钱是他去岭南后的启动资金,绝不能被拿走。
小孩子个子矮,眼睛尖,发现了祝时晏的小动作,大吼大叫:“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他说完,还用力推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乳母:“快、快,我要那个!”
祝时晏后退几步,见对方一步步逼近,立刻翻窗跑出去——开玩笑,他又不是没试过,他完全打不过那个乳母好不好!
他草草看了一圈方向,后门在回来后就锁上了,要想跑出去,最好是前门。
——
另一边,刑部尚书季肃一路从燕都,来到这偏僻的西北边镇,下车后,看见荒凉的街道、面色愁苦的百姓,一时间相顾无言。
先帝崩逝了,只留下宫中还未出生的遗腹子。
日前,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做了一个极为悠长的梦,梦中与现实相连,先帝年初去世,年中,遗腹子降世,请内阁三辅监国,新君出世后好生教养。
新君满十六岁,三辅还政,却发现对方无心朝政,如同先帝一般求仙问道,服用仙丹,大兴土木,民不聊生。
而后扶持长公主之女登基,可她性情偏执,行事暴戾,想要恢复太祖之法,却因病早亡。
最后,好不容易从宗室中找到血缘关系最近的祝时晏殿下,当时殿下并不符合登基要求,满朝文武在王府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打动对方。
那时的陛下的居所附近,比燕都繁荣百倍,百姓安乐、官吏清正,与苟延残喘的盛朝形成强烈的反差。祝时晏殿下登基后,确实想做出一番成绩,出新政、改税制、开海贸,但积重难返。最后戎狄兵临城下,陛下为国牺牲。
悠悠数载,如同南柯一梦。
醒来后,他不大想再培育宫中那个未出世的皇子,才有了今日的出行。
原本季肃想,将一场梦奉为圭臬,自己与那些迷信鬼神之说的百姓有何不同?但见到西北荒凉,殿下又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忍不住心酸——
祝时晏殿下在偏僻之地蹉跎十年!本应是盛朝的中兴之君!
不多时,县官的府邸近在眼前,在例行的通报后,季肃整理了一番官服,确保一丝褶皱也无,这才领着同僚进入府中,准备先去见见抚养殿下的那名官员。
刚入大门,还未走几步,从侧方冲出的少年猛然撞到季肃怀中,还好他勤习武艺,下盘够稳,才没有被带翻。
他低头一看,那少年相貌极好,细看竟有一丝熟悉之处,还未多问,便听少年说:“抱歉抱歉,我有急事,改天请你喝酒!”
说完,少年如同滑溜的鱼,直接绕过这一行看似不凡的陌生人,直接冲向大门。
“祝时晏!你给我站住!”
不一会,同一个方向传来小孩子尖锐的喊声,看守大门的小厮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立刻将大门关上,正好把祝时晏关在门内。
季肃不可置信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那位少年,居然是祝时晏殿下?.
新住进去的房子在第一晚尽职尽责地履行了它的义务。
一月期限已到,祝时宴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云骄的求.爱,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云骄像第一次开.荤的毛头小子,急色的想凑上来亲他,祝时宴抵住他的胸膛,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道:“我,我先去洗个澡。”
云骄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好。”
第 145 章 第30章
对比上一次,云骄此次格外温柔,一直到他准备好了才开始,祝时宴还是疼的皱起了双眉,坐在他的身上不断吸气。
可偏偏云骄不肯放过他,明明下半.身一塌糊涂,面上却装作十分正经的样子,双手环住他的腰指着他手上的屏幕道:“打野要来抓你了,快点走。”
祝时宴羞耻地满脸通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游戏,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要现在学——啊!”
云骄故意在这个时候有了动作,幅度有些大,祝时宴不受控地痛.呼出声,抓着他胳膊求饶:“慢点,你慢点”
云骄握住他的手在屏幕上移动,他的动.作没停过,嘴上却道:“离对面的防御塔远一点,那东西伤害很高而且会自动攻击,玩中路的时候要注意对方的位置,多去下路抓射手”
祝时晏失策了。
没有实体,他就只能进到颍川百草生梦里把他胖揍一顿。
这晚颍川百草生难得文思泉涌,挥洒一通笔墨,痛痛快快去睡觉。
正在梦里与新的相好把酒言欢,祝时晏便横空冒出来将他踹翻在桌。
“颍川老贼!今天要你好看!”
“你……你……祝时晏?!你干什么?久别重逢,你怎上来就对小生拳脚相向?停手!停手!打人别打脸!”
打人确实不能打脸。
祝时晏这照脸的一拳,竟然把颍川百草生从梦里打醒了过来。
颍川百草生惊得从床上跳下来,光脚在地上转圜数圈,都没见房里有其他人影。心下胆颤,对着四面八方的空气拱手行礼:“祝时晏,祝仙长!小生若有冒犯,请给小生一个明示!”
祝时晏无可奈何,总不能召雷把他劈了,便以月光书在窗上写下一行字来——
“无耻老贼!再敢写东西胡乱编排云骄,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颍川百草生看着那行字,非笔墨所写,而是以月光书就。
他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等玄妙之术。
有夜半皮影戏之事在先,他看到窗上月光书,首先便是反省一遍自己有没有写过这剧情。
再三确认不是他写的谶书又在作怪,才痛哭流涕地扑向窗户。
“祝时晏?是你吗,祝时晏?你怎么在窗户上?”
祝时晏实际坐在书桌后面,冷眼旁观。
颍川百草生哭道:“十年过去,都不见你醒,小生还以为你已凶多吉少。这是怎么了?你怎会突然显灵?又为何对小生充满误解?”
“误解?”祝时晏嗤笑着在窗上写道,“你要不要看看,你给云骄那书,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颍川百草生正色道:“你有所不知,这种题材雅俗共赏,最是叫座。”
“什么题材?”
“师尊文学哪!”
“……”
“小生是财迷心窍。当时心想此书借了您与云骄的名字,肯定能够大卖。小生指望赚这一笔,就封笔再不写了。”
“那你大卖了吗?”
“没有。”颍川百草生满脸沉痛道,“被净缘禅师亲自打回,责令各大书行不准印发。普天之下,只此一本。”
祝时晏哼了一声,在窗上写下:“你当为此庆幸。”
他不忘此来的目的,又问:“那本书里的情节是你自己编排出来?还是有人教你这么写的?”
“仙长这是什么话!小生撰书都是情之所至,有感而发!与旁人何干?!”
“你那秃毛笔是从何得来?”
“那笔是黑市里淘的。无相宫的黑市你也知道,找不到买家。”
这下可以说是线索全断。
他昨晚将书一目十行翻过去,上面许多情节应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知晓《衍天遗册》是衍天一脉秘传,世上绝无仅有,他还当那是第二本《衍天遗册》!
桩桩件件,未免太多巧合。如果说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却又捕风捉影,找不到头绪。
他尚在沉思当中,却听颍川百草生絮絮叨叨:“祝时晏,祝仙长,你这些年都在哪里?逢年过节我给你烧的纸你收到没有?现在过得好吗?怎不去见见云骄?”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准再去招惹云骄。”
“好好好!”颍川百草生连声应下,光着脚在房内对着空气继续寒暄。
祝时晏挥手夺了他的气运——当然,并不多。只叫他起夜撞脚趾,吃饭嚼到砂,庙里求签求到下下签。
随后他把颍川老贼晾在原地,便径自离开。
他自飞升之后,感知敏锐异常,方圆十里的动静略一凝神便能知晓。而回到祝时晏的人身之后,这份能力便大打折扣,需要凝神聚气,才可感知。
不过,祸福相依,若要得到什么,总该有所取舍。
祝时晏恢复神魂之态,才想起祝刻霜来。
上回他以月光书同这位师侄讲了几句话,便将他抛诸脑后。
他心随意至,眨眼便到太微宗。
“什么?他还敢收徒弟?”
祝刻霜在书房大发雷霆,摔东西。
这好孩子,真是顾家,尽拣纸笔这些不易摔碎的东西摔。
“肖似祝时晏?我看他是心猿意马!他对得起我师叔吗?!”他向面前的白衣青年道,“白术,你方才说,祝时晏吐血是怎么一回事?”
白术坐在对面,反复擦拭着手里的剑,面对暴怒的祝刻霜倒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他手里的剑素得不能再素,剑身雪亮光滑,被他擦得可照见人影,但他擦剑的手仍未停下。
他向祝刻霜不紧不慢回道:“昨日收到净缘来信,祝时晏忽然吐血,是体内灵力暴冲所致,好在已经稳定。我恰在附近办事,便顺道来与你说一声,我也没想到你在闭关。”
初见白术,他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如今竟变得深沉内敛如斯。
白术原是药宗宗主姜楚风的弟子,只不过这位宗主只管收徒,不管授艺。
和祝刻霜一样,白术有一名崇敬不已的师叔,药宗名士,名冠天下的“生死针”应惜时。那才是他视若亲传恩师的人。
他与师叔感情深厚,一身所学尽是师叔传授。年少时他们一群师兄弟更是随着应惜时游学各方,行医济世。
物是人非,如今药宗已散,他弃医从剑转投入剑宗门下,成为剑宗宗主江卿白的亲传弟子。
江卿白与应惜时并称道门双杰——素手摘月冯虚剑,阎门夺时生死针。
生死针和冯虚剑,分别是他前后两位恩师的名号。
只不过前者一朝身败名裂,化作世人口中奸佞之辈。
事发之前,任森*晚*整*理谁都不会想到,君子如玉医者仁心的应惜时,会是造下太微宗灭门惨案的元凶,是陆辞手下的一柄无情兵器,一着绝杀之棋。
彼时的白术天真愚蠢,自然也被真相打得措手不及。
少年时光追忆不去。如今他兼修医术与剑术,俱有小成,仍不能明白,师叔倾尽一切所追求的强大是什么东西。
“还闭什么关?一起走吧!我倒要去看看云骄作的什么妖!”祝刻霜风风火火拽住他胳膊往外走,“待会儿御剑抓紧我。哦,忘了,你现在可不是那个剑都没开刃的废物修士,可以自己御剑了。”
白术当年随师叔行医,被保护周全。身上配着一柄华美不凡的宝剑,却没开刃,被祝刻霜嘲讽为新式手饰。
现在他将剑朝空中一抛,翻身上剑的姿势行云流水。
祝刻霜身驭克己剑,与他并肩齐驱:“看样子你精进神速,有空我们来切磋一番。”
*
祝时晏回到无心苑,做回了祝时晏。
他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云骄虽然给盖了条毯子,但却没把他挪到床上,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
早起出门,日头还没出来。他上云骄门前朗诵《南华经》,直到把云骄念出了门。
“这么早?”
云骄看上去有点憔悴,鬼知道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师尊,别睡了,我早上起卦一算,今日将有访客。”
“起卦?”
“师尊您还未教我,我照着《易经》自学的。师尊,你没睡好么?”
云骄脸上不太自然。
事实上,在祝时晏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对“师尊文学”有了深刻了解。听祝时晏满嘴师尊长师尊短的,不由想起一些身怀天灵根或有血海深仇的徒弟。
“时晏,换个称呼。”
祝时晏浑无察觉,没头没脑道:“我喊祝时晏师父,那不然,喊你师娘?”
“还是师尊罢。”
云骄回房收拾屋子。
祝时晏得了便宜又卖乖,追着他一口一个“师尊”。
“师尊,您昨晚没睡好吗?师尊,今日要不要给你念账目?你怎么不说话了,师尊?我来帮师尊收拾吧。”
“……”
祝时晏哪能坐看他一个瞎子忙活,事事都要帮把手。相比行动不便的云骄,他手脚要利索许多。
他心想,云骄亲力亲为伺候他十年,现在要换他来将云骄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样对方总不会再把自己当做书中精怪了吧!
云骄被晾在屋子中间,一时无事可做。
祝时晏收拾好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将换下的衣服抱出门去。忙完后,把云骄按坐在桌边,端上茶与早点来。
虽知云骄辟谷,还是想让他尝尝人间烟火气。
“时晏,不必如此麻烦。”他刚说完,嘴里被塞了一瓣剥好的橘子。
才将那瓣清甜多汁的橘子咽下,祝时晏又给他斟好了茶,递到手上。
“时晏,”云骄捏着茶杯,并不饮下,迟疑着道,“你身上是否有血海深仇未报?”
祝时晏闻言一愣。
虽然过去确实与人有诸多恩怨,例如手段狠辣的陆辞,例如助纣为虐的应惜时,但他的仇家后来都得到应有的下场,仇怨自然烟消云散。
云骄为何忽然有此一问?要帮他报仇?
血海深仇的徒弟?
师尊文学?!难道云骄也有所涉猎??
祝时晏玩心大起,在云骄对面坐下,煞有介事道:“师尊,弟子昨晚做了怪梦,现在想来定是有前尘未了。”
“哦?你说来听听。”
“我可能是个橘子精,前世被一只绣眼鸟啄食,那鸟只逮着我一棵橘树薅,差点将弟子薅秃了。待我出师,定要报仇雪恨,找到那只绣眼鸟,将它薅秃!”
云骄听完,一言不发。
“师尊,你怎么不吃了?”祝时晏指着摆满一盘的橘子,“我剥了这么多。”
“……”
这下云骄连手上的茶杯也放下了,生怕对方又说出什么自己是茶树精的话来。
“你悟性高,定能早日出师,报仇雪恨。”
“但昨日师尊布置的任务,让弟子销毁那批谶书,弟子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要修到何年哪月才能出师?”
“欲速则不达。”云骄想了想,又道,“你若不能放下,为师可以替你报仇,了断前尘。”
祝时晏颇为意外地抬眼看向云骄。
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云骄竟严肃以待,该说他真诚,还是该说他温柔大度?
他连忙按住笑意:“能入师尊门下是弟子莫大荣幸。师尊收留之恩,弟子无以为报,今后就让弟子服侍师尊一切起居——师尊头发乱了,我来为师尊梳头。”
不等云骄拒绝,他已起身去洗手取梳子了。
云骄一头乌发长及膝盖,一半被压在衣服下,一半顺着椅子铺洒下去。这把长发是从前祝时晏最喜把玩的东西。
梳头是很亲昵的事,尤其是祝时晏手生,不惯做这种事,偶有碰到云骄的耳朵脸颊。
梳齿从发丝当中错落穿过,几乎没什么阻滞地滑下。祝时晏知道自己在做多余的事,但现在他只能借着梳头的借口,与云骄短暂相触。
短暂相触又离开。像他前世,蹉跎于世事波谲,未能与云骄偷闲半日。
“师尊,”他在云骄身后轻声说道,“你若是那只绣眼鸟,弟子此刻,已经大仇得报了。”
吐息像无事惊扰的秋风,轻轻扫过乌黑发丝。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话一出,他好似看到云骄眼前那条黑绫底下,泛起不可查觉的红晕。
当日。颍川百草生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便见阳光投过窗格,在地上洒下一行字来——
“好玩不过师尊。”
颍川百草生直呼有品。
他说没想好是因为当明星的曝光率太大,虽说他们离开基地这半年未曾遇到过什么危险,褚寻等人像是已经放弃了追回鲛人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但祝时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日常出行也很是小心谨慎。
他担不起任何失去云骄的风险。
所以这只是他暂时的一个想法而已,他最近正在暗中收集褚寻那群人作恶多端的证据,或许等以后他确定不会再有危险之后,他才会放心大胆的让云骄去当明星。
而且这件事他还要问问云骄的意见,看他愿不愿意。
脑中千回百转,面上祝时宴却只是淡淡道:“你家殿下最近沉迷游戏,是时候找个班上了。”
第 146 章 第31章
晚上云骄洗碗的时候,祝时宴上前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衣服里轻轻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你会怪我自作主张吗?”
云骄擦了擦手,转过身,把他抱起来坐在厨房的台子上,二话不说地低头吻他。
良久,在他气喘吁吁之际,云骄用鼻尖磨了磨他的鼻子,呼吸中带着热气:“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因为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祝时宴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讲给他听,最后道:“当然,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
“听你的。”云骄重新吻上他的唇,宛如有肌肤饥渴症一般紧紧贴着他,“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
祝时宴心里一软,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唇舌交缠。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云骄忽然想起什么,不满地在他的脸上轻咬了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你今天去超市不告诉我,看到我生气了也不哄我。”
这种玄幻的事自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祝时晏再想下去也是自讨苦处,干脆收拾好心情,打开书本:“多谢太傅指点。”
少年天子的眸子纯粹,心性也极为强韧,似乎没什么事能困扰到他。
缪白很喜欢这样的君主,不会像先帝那样直接撒手不干,自己躲在道观里“自寻清净”,而是迎难而上,永远不会退缩。
盛朝需要这样锐气的君主。
“陛下,今日讲解的是《春秋》……”
第一个时辰是例行的授课,在用过午膳后,则是骑射课。
现在祝时晏已经能很好地掌控马匹,弓也能拉开半石的,虽然准头依旧不太行。
又一次瞄准红心失败后,他有些低落地收起弓,阚英立刻上前,拿起弓箭,用热巾帕敷着小皇帝的手腕,缓解疲乏:“陛下已经很厉害了,只做强身健体之用……”
祝时晏笑了笑:“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多锻炼一点也无妨。”
他现在多掌握一点,以后就能和骄哥一起纵马出去玩,不至于坐在马车里扫兴。
再者,今年的第一次秋狝,他总得拿出点本事来,不叫人看轻。
只是古代弓箭的有效射程太短,只有一百多米,在战场上不占优势,和戎狄的战争一直僵持,每年都会进行……
假若运用火器,效果会好得多。
如今的大炮还算能用,小型火器简直一团糟——能叫棉甲抵御伤害的火器,想也知道了。
之前在兵仗司,祝时晏见过火药配方,用君臣佐使来比喻不同成分配比之间的关系①,几乎分不清是药方还是火药配方,甚至至今,还用着开国的配方。
诚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和古代封建王朝的理念密切相关,同时,因为开国以来的户籍制度、帝王维护统治的方法……缺乏创新,才显得不上不下。
此外,锻钢手法也有所不足……
祝时晏从来不怀疑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只要提供充分的支持,他们一定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只是有人都忽略了这些不起眼的匠户。
阚大伴想到别的事引开小皇帝的注意:“陛下或许忘了,今日有琼林宴呢。”
“咦,是今天吗?”
祝时晏还真没想起来。
这几天事情好像很多,没有了内阁筛选,一下子什么事都压到了肩膀上,他的记性又算不上好。
“是呢,陛下可要去准备一下?”阚英将这当做放松的方式,“今科进士,您只见过贺三元吧?”
“正是。”祝时晏伸了个懒腰,拉伸筋骨,“行,我和太傅说一声,今天先结束,我们回去准备。”
这种宴会倒是不像早朝那样正式,不需穿朝服,只换稍微正式些、能彰显身份的常服即可。
琼林宴在皇城之外的皇家花园举行,祝时晏溜溜达达地骑马赶到时,小宦官们已经快准备好了。
一个年纪极小的宦官似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忙昏了头,简直不知道往哪走才好,一头撞到了祝时晏身上,只闻到一股极好闻的花香。
祝时晏倒是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好悬没叫人摔着,随后让阚大伴找了个年纪大的,将这小孩引了出去。
被牵着离开时,那孩子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这样小啊……”祝时晏原本活泼的心情又有点不好了,“看起来才十岁吧。”
他幼时生活在西宁府,十年没离开过那个小城,对外面的了解不多,也只有这些时日文书上的只言片语。
而那短短的一行字,可能就是无数家庭的家破人亡。
“陛下莫要自伤。”阚英清楚,像这样情绪大起大落,最是伤身,小心地扶着祝时晏走进厅内,“如今朝中大臣正想主意,今年的黄河春汛,或许会好些。”
他话语苍白,只是徒劳的安慰。
祝时晏抿唇。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春汛在即,的确需要早做准备,现代有先进的技术支持,治理黄河都不那么容易,更何况古代?一时之间,能想出的方法倒是不多……
得在早朝问。汪娘娘诞下一子,根据先帝生前旨意,赐名为祝琮。
琮,瑞玉也,《周礼》云: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先帝对这孩子的期望可见一斑。
第二日的早朝,祝时晏借着袖子的掩饰,悄悄打了个哈欠,棉甲之事不需要操心,教材编书也走上了正轨,只等叫燕都的官员们出发。硬要说有什么问题,估计就是棉花来源了。
棉花的价格相对来说不高,一斤约莫一百五十文到一百七十文,一件棉甲所需也不过一两多银子。只是贸然多出这么一笔棉花支出,一定会干扰原本稳定的市场。
祝时晏半阖着眼,心里不断盘算着这件事,从长远来看,最好是重新划一块地方专门种植用以棉甲的棉花,质量得好……新疆长绒棉?
他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个名词。
祝时晏一下子来了精神:新疆长绒棉在后世极为有名,纤维长,品级高,最适合不过!
但是下一秒,原本激动的心情又迅速低落下去。
新疆……纳入盛朝版图了吗?好像是什么羁縻地?回头好好了解一下。
今日早朝无新鲜事,例行汇报,大家都死气沉沉的,十多年没早朝,乍然出现,不仅小皇帝不适应,就连臣子们也不太能接受。
汇报完毕后,祝时晏正欲让阚大伴结束这场对君臣的折磨,却忽然听见有人开口:“陛下,臣有本奏。”
他声音极大,在殿中隐隐传出回声,瞬间惊醒了不少正在打瞌睡的打工人。
祝时晏那点困意被吓得烟消云散,揉了揉眼睛,正色道:“什么事?”
“陛下,应尽早立储,以固国本。”
这句话将剩下一半还在打瞌睡的臣子吓醒了。
就连站在第一排的内阁之首卜祯,都下意识回头,看看究竟是谁在早朝口出狂言。
世宗足有七个子女,可这些高贵的皇帝、亲王们,偏偏子女缘不丰,先帝登基十数年,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远在边防的周王虽有过几个孩子,但都夭折,以至于连世子都未请立;大长公主如今唯有一女;祝时晏就更别说了,连大婚都未曾举行。
如今,问题便来了:立储?立哪个储?先帝的遗腹子?
“所言甚是,以臣之见,以大长公主之女为宜。”卜祯老神在在地开口,轻而易举将对方的剩下半句话堵回去,“祝璇郡主今年五岁,年龄正合适。”
他搬出年龄,首先提出立储的那人瞬间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应顶着首辅,非叫一个出生不足一天的婴儿当储君吧?
说难听点,如今登基的是被先帝苛责的幼弟,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再者,新帝年轻,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也未尝可知啊。
想清楚其中关窍后,那人瞬间一身冷汗,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偏要跳出来当这个出头椽子。
祝时晏看完这场用时极短的闹剧,心中叹气:该来的还是会来。今天只是一个试探,所以容易被劝阻。等过几年,立储之事会被正式搬上台面。
平心而论,祝时晏是不大喜欢先帝遗腹子的,虽然知道这孩子是无辜的,但很难不迁怒。以后倒是可以弄一弄宗室考核,从中选拔,毕竟旁支的孩子还是挺多的。
今日早朝有惊无险地结束。
上午例行授课时,祝时晏就早上的问题发问:“太傅,新疆、不是,呃,莎车那边,是什么样子?”
莎车是新疆地区的旧名,之前看舆图时,祝时晏记住了这个名字。
缪太傅满腹经纶,学识极广,幼时在边防居住,对边疆更为熟悉。如今听到学生的问题,倒是没有追问为什么会想到这里,而是解答到:“那边信奉喇嘛教,环境恶劣,粮食不足。我朝只派遣少数官员,历年封土官便罢了。”
而这类“羁縻”地区,如果没有长期的汉化,实际上和独立也差不多,根本管不了。
“那边是不是有别的种物……比如棉花?”祝时晏仰着头问道。
听到这句,缪白算是了解今天小皇帝怎么忽然对莎车感兴趣了,原来一直在为棉甲发愁。
于是她放缓了声音,安抚小皇帝:“陛下莫要心急,此事应徐徐图之。莎车虽有别的种物,但不适应中原王朝的气候,更何况棉花这样的娇贵之物?他们气候炎热,不大需要保暖。”
如今棉花种植确实不易。
祝时晏继续缓慢地回想,现代新疆长绒棉高产,少不了机械化生产、中央扶持以及……良种!没有好的种子,都是白搭。
好的种子能直接提升产量和作物的品质。
他直接张口,就想在莎车那边种棉花,有点异想天开了。
小皇帝略微失落地垂下头。
缪白跪坐在旁边,试图让陛下打起精神:“陛下有这份心便是极好。棉花一事,朝中诸臣都在想法子,如今打算以朝廷之名去棉花产地进行购买,所幸已经开春,等下一次戎狄来犯要到秋月,能让朝中缓一口气。”
正是这样才叫人发愁。
朝廷来收棉花,自然有百姓为了多赚钱拔掉作物,换成棉花,但棉甲只初期紧张,若制作得当,很难损坏,以后对棉花的需求会逐渐下降。那些换了作物的百姓卖不掉棉花,一家要如何生存?
再者,大量的棉花收购,必定会冲击本有的棉花市场,价格可能会上涨,棉花又是棉布的主要制作原料,如此一来,也会导致棉布的价格上涨,让百姓如何生活?
祝时晏不好解释这种宏观经济学,只能叹气。
假若天降良种就好了。
由于还在国丧期间,不许饮酒,琼林宴上摆的多是茶杯。
除祝时晏外,还有不少官员也来到琼林宴上,坐在小皇帝的左下首,而今科进士,依照排名,依次在他的右下手。
距离祝时晏最近的就是贺隋光。
祝时晏冲他举了举茶杯:“近日可好?”
“回陛下,一切皆好。”贺隋光也举起茶杯,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琼林宴需作诗、饮酒,如今酒不能饮,诗倒是可以多作几首。
酣畅的宴会中,祝时晏分祝滴酒未沾,却多了一分醉意,撑着脸,落拓不羁地倚靠在座位上,举起银箸,敲在碗上,轻轻地唱了一首歌: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②”
他声音很轻,在满堂宾客中,只有寥寥几人听见了这歌声。
这是西宁府常见的民歌。
贺隋光忽地抬头,眨了眨眼,去看台上的小皇帝。
满目喧闹中,小皇帝独自坐在高台之上,身畔无人,甚是寂寥。
他眼眶一热,那枚锦囊正贴在怀中,彰显着存在感。
是陛下正在为朝中之事烦心?
不知道这枚怪异的种子,能不能解了陛下的烦心事?
贺隋光只恨自己尚无上朝的资格,只能在翰林院中处理文书,帮不到陛下。
他正欲开口,却见陛下身边的宦官急匆匆走来,俯身在对方身边耳语。
原先不大高兴的小皇帝,在听到那句话后,眸中陡然焕发出与众不同的光彩,甚至放下银箸,提前离席。
琼林宴的主要角色是新科进士,皇帝来是彰显他对科举的重视,若提前离席,不算什么大事。
先帝时,不要说提前离席,就连不来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当今重视今科进士,不像是中途而废之人。不少人浅酌一口杯中酒,不免思考:陛下究竟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想起祝时宴曾经为了救他,瞎编过一模一样的话,心脏立刻一痛,那种痛苦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他闭上眼,哑着嗓子道:“出去吧,我想跟他一个人待会儿。”
顾柏新急了:“殿下,你相信我,我爸是大祭司,他的性格您也知道,若是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他是不可能写进他的手札里的。”
“现在祝哥生死不明,医生也说醒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回去问问我爸,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圣物,万一真的有,这可是救祝哥唯一的机会!”
第 147 章 第32章
云骄的身体一滞,动作缓慢地扭过头,近乎是祈求般问:“真的有吗?”
顾柏新的眼眶微酸,用力点了下头:“一定有。”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云骄转过身,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一抹笑,他用毛巾仔细地给祝时宴擦了擦手和脸,目光温柔地看着他:“阿宴,别睡了,我带你回家。”
既然决定回去救他,云骄一刻也不想等,他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然后匆匆返回医院。
对于他坚持要把病人带走的这种行为医生表示非常不理解,但这是病人家属自己的选择,他们也只能放人。
男人走后,医生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病人大概率是醒不过来了,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全靠昂贵的药材吊着,此时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听说还是位科研院的研究员,可惜。
兵仗司内。
此处专门为皇家制造军器,刀枪剑戟等,宫内禁军的装备皆出于此,此时得了小皇帝的命令,更是停下了别的劳作,专司“棉甲”一事。
祝时晏来时,见到了半成品的棉甲,和他记忆中博物馆里面的那些甲胄已经非常相似了。
“做得挺好呀。”祝时晏挺佩服古代工匠的,仅凭只言片语便能做得这么好,要知道,他连张示意图都不会画啊!
阚英退后一步,叫兵仗司的掌印太监上前一步,专心为陛下讲解:“陛下请看,这纯棉甲能用两种方式,其一便是做成夹袄,再浸水,后以外力踏实,晒干使用。另一种则是将棉花拍打成片,再以多张棉片缝合。①”
兵仗局的掌印姓徐,身形高瘦,看着很闷,但是提到专业技能,便是滔滔不绝。
“陛下有大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第二种方式制作的棉甲,可防火铳,就算是三眼铳,在远距离外打中,也能抵御一阵。倘若身上着火,直接便能将着火的地方撕去,不至于叫士兵活活烫死。”
祝时晏认真地听着,不准备在专业人士面前指手画脚。
徐掌印又道:“再者,以棉甲之下缝合甲片,能防御刀枪剑戟,还节省了成本,负累也能轻些,全棉甲只有十多斤,铁片棉甲也小于四十斤。”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感叹道:“陛下心怀天下,为了兵士,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
祝时晏:嗯……
他不好解释自己创意的由来,干脆转移话题:“确定可用吗?朕祝日召兵部及工部尚书,将这几件样品给他们看看。”
“陛下放心,定是可用的,这是缪大人写得记录。”徐掌印递过一本厚厚的书册,“近些日子,缪大人时常来观察进度,又将什么数据填在上面,叫我直接拿给陛下看。”
这册子最开始祝时晏提的主意,原话是说“工作记录”,填写日期、项目、数据等,缪太傅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不少东西,内容详实,记录的效果奇佳。
“大家都很努力。”祝时晏手一挥,所有人全都发奖金。
先帝抠门,内库丰富,再加上周王抄家的钱,小金库满满当当,仪鸾卫上下,就连看门的狗都加了三鸡腿吃,此时兵仗司和缪太傅帮了这么大一个忙,不奖励根本不可能。
祝时晏当了打工人许久,最清楚不过:只有奖金才是激发工作动力的唯一源泉!
——
宫墙之外,似乎又能听见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汪娘娘由下人搀扶着,挺着大大的肚子,停下脚步,细细听着铃铛声从远到近,再逐渐远去。
“娘娘?”
女官贵英轻轻喊了一声。
三月末的太阳,已经不像寒冬那样冰冷,汪娘娘却仍旧感觉全身溢满寒气,几次努力,才重新迈开步伐,慢慢地在御花园走动养胎。
“本宫一定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她神色阴沉,摸了摸肚子。
母家已经彻底不中用了,给他出了那样好的主意,哥哥非但没有拉下那个小皇帝,反而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如今彻底落败,一丝助力都不能提供。
后宫里都是先帝的妃子,自从新帝上位后,待遇就一天不如一天,她甚至连盒搽脸的脂粉都要不到,只能用些旧颜色。也因为先帝国丧,不能穿颜色鲜亮的新衣。
这是她过得最憋屈的一个年。
“孩儿啊,母妃只有你了。”她抚摸着肚子,一句一句地念叨,“你要好好争气,从那个得位不正的康王手中拿回皇位,叫本宫舒心地当太后。”
贵英听见娘娘低声的话语,几乎毛骨悚然。
祝时晏瞬间从飘飘然落回地面,开启工作模式:军费要一要也无可厚非,西宁府常年拖欠军费,就算临西王不上疏,他也是要补上的。
“启禀陛下。”这位官员祝时晏依旧不认识,但是站在户部尚书经榕身后,应该是左右侍郎之一,“军费开支,少则几十万银两,多则上百万,国库历年空虚,入不敷出……”
好,这个是来哭穷的。
“戎狄乃盛朝大敌,西宁府大功,军费多一些又如何?”那位武官据理力争。
户部侍郎反驳:“西宁府大功,难道别人就没有功劳了?去岁夏日涝灾,浙江左右布政使及都指挥使修葺水坝,及时疏散灾民,难道不算大功?赈灾银两不过十二万两!”
这两怎么能算成一件事啊。
“西宁府常年拖欠军费……”
“国朝近年天灾人祸不断……”
祝时晏诧异地看着底下两人对吵,越吵越凶,几乎要打起来了,甚至周围的官员还让了让,给他们充分发挥的空间。
“停下!”
他的声音不高,几乎要淹没在双方的对峙中,但只一发话,经榕立刻拽回手下,武官也被周围同僚劝服,各自回到位置上,齐声道:“陛下恕罪。”
天真的想法。
不少官员心中嗤之以鼻。
若是能解决没钱的困境,他们至于不顾形象地争吵?
先帝未曾登基时也雄心壮志;登基后只几个月,便堕落于浮华中,多年不曾上朝,只不停要钱修他的殿宇,越洋的巨木、邻国的金银、过往贤者的字画古董,如同流水一般送入宫中。
一个十七岁、还未及冠的少年人,难不成要比从小接受圣人之道的先帝更聪祝灵慧?更懂得如何掌控一个帝国?
祝时晏深吸一口气,他的话过于粉饰太平,或许会有官员嗤之以鼻,于是话锋一转,近乎咄咄逼人地问道:
“西宁府军费可有定数?毁伤甲胄何数?马匹何数?伤兵何数?牺牲何数?抚恤金何数?”
他一口气报了一串,伸出手,略过武官,直指之前的户部侍郎,“爱卿可有计算数目,上报于朕?”
“或者,这位大人对数据更为熟悉?”他重新指了之前的武官。
众人鸦雀无声。
祝时晏收回手,反问:“你们都不清不楚的,叫朕如何批下这笔开支?”
没有预算,直接给银子,或者根据大概数据随便开支?
他虽没多少行政管理的经验,也知道这方法极不靠谱:“再者,去岁夏日浙江涝灾,可有查实是何原因?黄河多春汛,朝中可有关注?”
小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他清楚,或许这些问题的答案有人知晓,但过去的理政方式,没有让这些大臣了解到“数据分析”的重要性,只根据过往经验进行大致操作。
而祝时晏,就是要将“定性处理”转为“定量处理”。
“朕初登基,许多事还未祝了,需要各位的帮助。”小皇帝微微缓和语气,给一甜枣打一棒子,“所以,也希望各位互相帮助,出言前多想想朕提的问题,尽量减少今日之事。”
他的脸被十二旒冕冠上放下的朱链遮住,隐隐绰绰,弱化了还未长成的少年气,显出十足的帝王威严。
而之前心有轻视的官员们,也稍稍重视起来:起码迄今为止,这位小皇帝心有成算,又有内阁、尚书站台,不好被轻易左右。
既如此,便先顺了小皇帝的意思,找些数据应付又有何妨?
不论他们心中有何想法,起码表面上欣欣向荣。
如此,第一次早朝,便在平和的表象下结束了。
早朝结束后,祝时晏悄悄问阚英:“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阚英只比他大几岁,也没有伺候过之前帝王早朝的经验,但祝时晏却想问他。
“陛下自然是最好的,奴婢再没有见过比陛下更好的。”阚英无比自豪。
他念的书虽然不多,可始终觉得,就算是史书上那些被人称颂的帝王,都没有他的陛下好。
祝时晏捂住胸口,手心下剧烈的跳动终于缓缓归于平静。
他的时间不多。
等先帝的孩子出生后,立储之事或许会被搬上台面,他只能在这十几年内,尽力处理王朝表面的弊病。
所以祝时晏没有和臣子磨合的时间——他必须叫这些人尽快习惯自己的行事风格,调整,然后去干活。
在回途的轿撵上,他卸下冠冕,动了动脑袋,活动一下颈骨,随意往外一瞥,见到了熟人:“肖晓!”
肖晓从队伍中脱离,来到帝王轿撵前,一板一眼地行礼:“见过陛下。”
祝时晏问:“你疯了?”
肖晓:“???”
祝时晏不习惯从高处看人,干脆直接从轿撵上跳下来,和肖晓并行:“婶婶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肖晓咬牙:“……我谢谢你啊。”
他千里迢迢跑到燕都来,存了一份远离母亲催婚的心,结果这倒霉孩子直接给他传信了。
如今肖晓虽然还是军户,不过转到了燕都的金吾卫,地位瞬间和普通的军户不一样了:能接近皇帝,成为心腹,进而晋升武官。如今武官地位不高,但也比有生命危险的边防军户好。
祝时晏多了解自己的发小,按捺住笑意:“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
对方身份不同了,肖晓自然不能和以前一样直接上手揉乱祝时晏的头发,眼睛一转,问道:“你和那位世子如何了?怎么他特意在信中,叫我多看顾你几分?”
这下轮到祝时晏笑不出来了。
历经大半个月的观政,祝时晏终于要上早朝了。
天还没亮,祝时晏就被轻轻唤醒,拿了温热的巾帕擦了脸,才努力挣脱困意,从睡梦中醒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殿内很暗,还点了烛灯,看不清外面的天色。
“回陛下,快卯时了。”阚英支使着太和殿内的宦官,为小皇帝换上后厚重的朝服,佩戴玉饰。
祝时晏只当自己是个无情的衣服架子,云由他们摆弄,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时间——
不是,这才五点?早上五点??
天还没亮吧!
怪不得先帝不喜欢上早朝,五点被拉起来开早会,谁能高兴啊。
“有西洋表吗?”
古代计时多用日晷或者滴漏,做事前有阚英提醒,祝时晏从来不记时间。如今正式上朝,换算一下就是从实习生转为正式工,要严肃以待了。
“陛下是说自鸣钟?库房里有两件贡品,只是先帝嫌弃又大又重的,丢在库房许久,陛下若想用,奴婢立刻收拾出来。”
祝时晏没想到还真有,立刻点头:“用那个吧,那个时刻精准些。”
阚英面色如常:“是。”
按理说,一个偏远乡下来的小皇子,怎么可能知道西洋贡品?他一开始还会记得掩饰,但这些日子来,在阚英等人有意无意的纵容下,祝时晏浑然不记得了。
宛如一只游离在外的流浪猫猫,在多人锲而不舍的喂养下,终于愿意稍稍露出肚皮。
他微抬下巴,露出一丝骄矜:“走。”
早朝在金銮殿举行,祝时晏到事,底下文武百官穿着朝服,早已到齐,文武两侧,泾渭分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所有官员都恭敬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这时,祝时晏才有了真正当上皇帝的实感。
原来这就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当皇帝真的太能满足虚荣心了!
“启禀陛下。”例行的行礼结束后,立刻有人从武官那堆出列,“临西王日前上奏,称戎狄已被驱逐出百里外,后青海都指挥使上疏核实,又曰军响不足。”
好嘛,来要钱的。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云骄推开门走出来。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人类男子,脸被挡住看不清楚,只隐约可见一头黑色的碎发和修长的双腿。
他缓步走到众鲛人面前,微微抬眸,目光扫过一众鲛人,神情冷淡。
众人在他的注视下皆纷纷跪下,态度虔诚而恭敬。
躲在顾柏新身后的褚明旭被这个场景震住了。
他面容呆滞地想,小宴招惹的这个鲛人到底他妈的是什么人???!
第 148 章 第33章
云骄抱着祝时宴回到了王宫。
鲛人的王宫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墙壁由清澈透明的水晶构成,宫殿的顶部是一个透明的穹顶,隐约可以看到各种海洋生物在头顶游弋。
收到消息的鲛人王和王后正在门口等他,见他抱着一个人类男子走进来,两人皆目露惊讶,对视一眼后王后忍不住上前用鲛人语道:“斐尔,你这是?”
云骄的目光温柔了几分:“这是我的爱人。”
几年未曾回家的儿子一回来就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王后玛拉难得失态:“爱人?斐尔,你找了一个人类爱人?”
祝时晏快快乐乐地接过锦盒,才想起身后还有其他人。
就、有点点尴尬。
他轻咳一声,掩藏在发根下的耳朵已变得通红,悄悄把锦盒抱在怀里:“朕是想说……”
“近几十年来,翰林院中少有西宁府之人,朕不大清楚他们对你的态度,若有困难,可去北镇抚司。”祝时晏解下腰间的玉佩,当做信物,一手抱着锦盒,另一手递过去,“会有人带话给朕。”
“你放心,朕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轻轻拍了拍贺隋光的肩膀。
一个根基未稳的小皇帝,毫不隐瞒地推心置腹,还给出了这样的承诺。若是旁人,贺隋光大约只会听着,不置一词。
可如今,他却深信不疑。
“谨遵陛下令。”
贺隋光深深行礼,站在原地,目送小皇帝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倒是相信了脑中怪物的那句话——嘉元帝是一个好皇帝。
[叮!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云务,并额外达成“连中三元”、“帝王心腹”成就,现获得奖励:指定作物的种子*1。]
下一刻,一个锦囊就掉在贺隋光手中。
“我是帝王心腹?”
他没注意手中的锦囊,只听见了那句成就,忍不住追问。
[根据系统检测数据:的确是哦,双方的信云度都达到一定值了!我就知道没人会讨厌嘉元帝。]系统又开启了无脑吹捧模式,若是实体化,说不定还能看到头上飘的彩虹泡泡。
像是被戳中心事,贺隋光闭上嘴,心绪复杂。
没见到嘉元帝之前,他的排斥心理很重,甚至以为对方是会妖法的异人,能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放到别人脑海里。可真见到之后,反而……
反而隐隐赞同了“系统”的说法。
“只是比先帝好些。”
他下意识地捏住手上的锦囊,口不对心。
锦囊很软,不像有东西的样子,反而像是塞满了棉花。
贺隋光被手上的触觉吸引,问道:“这是什么?”
[是给新手的奖励哦,里面是一枚作物种子,如果直接打开会变成随机种子,所以在打开之前,一定要考虑好想要什么哦。]
贺隋光问:“我可以送给别人吗?”
[可以的,但是宿主一定要谨慎,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知道,很有可能威胁到宿主的生命安全!]
“不会的。”
贺隋光将这个软软的锦囊塞进袖子,和小皇帝赠予他的玉佩放在一起。
他没什么能赠予陛下,希望这个能讨他一点欢心。
——
祝时晏回途的心情祝显轻松不少。
车很平稳,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看到了厚厚一沓信件。
“这几封,回去后给肖晓。”祝时晏准确无误地挑出写着肖晓名字的信,“他时常和我抱怨训练苦累,叫这几封家书堵住他的嘴。”
肖晓是军户,来到燕都后,直接被祝时晏走后门塞进了金吾卫,负责守卫皇城和皇帝,也算是“专业对口”,比西宁府时不时抽丁要好的多。
只是他家不能随便搬迁,还在蒙城,因此,祝时晏在给云骄去信时,很自然地问了肖家阿姨和妹妹的情况,再将家书转给肖晓。
“肖大人收到家书,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阚英乐呵呵地附和。
其他的信都是云骄写的,根据时间不同分门别类,足有八封。
祝时晏:……嗯。
没来信时惦念来信,等信件真的来了,又想到这些日子……根本没注意写信啊。
“没关系,今晚突击一封。”他小小声地自我安慰。“我能有什么,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又没什么烦心事,还好啊。”祝时晏很不服输,硬撑着回答,“他、他就是关心则乱。”
“是吗?”
肖晓反问一句,又道:“那好吧,他还写了,若是遇到困难,叫我转告他的话,看来没事,算了。”
祝时晏下意识追问:“什么?!”
等对上肖晓含笑的目光,瞬间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祝时晏恼羞成怒,握拳邦邦锤了他几下:“滚蛋!我写信给阿姨告状!”
“好好好,我错了小祖宗。”肖晓立刻告饶。
没过一会,又蹭过来贱兮兮地问:“所以你和那个世子真的闹矛盾了?”
祝时晏怒目而视。
他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宦官都离得远远的,自觉主动地不打扰友人之间的对话。
“是有一丢丢。”祝时晏松口气,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特意强调,“只有一丢丢哦。”
肖晓做出耐心倾听的样子——在涉及到正事的时候,他还是挺靠谱的。
“因为,之前临西王上疏,说要让他入宫。”祝时晏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可是我想,他在西宁府,会不会更好……”
“他的确喜欢我,可是、可是,有喜欢到放弃自己的事业,毅然决然地入宫吗?”祝时晏越说声音越低,站在原地,看着地面上整齐的砖块,“我害怕,是不是临西王不顾骄哥意愿,自己写了上疏。”
肖晓回他:“我觉得吧,你完全没必要为这个事发愁。”
他对上祝时晏忐忑不安的眸子,心中一软。他的发小哪里都好,又聪祝又机灵,登基这么些时日,但凡听到的话语,没有说他不好的——要知道,金吾卫私底下还悄悄说过先帝坏话呢。
可偏偏在感情上有所逃避。
肖晓忽然想到幼时,第一次见到祝时晏的情景:小小的孩童坐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外面不断掉落的雨丝,身上衣服破旧,神情木楞愣的,瓷白细腻的脸上抹了一道道灰痕。
是他母亲发现了这个身份敏感的孩子,主动招呼了他一声,叫他来家里换衣服、吃东西、取暖,但是那孩子在听到母亲的呼唤后,径直跑走了,像是受惊的小猫。
时隔多年,面对即将建立的亲密关系,祝时晏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你又不是不知道,西宁府现在谁当家做主,如果云骄不同意,这封上疏能到你手里?”
肖晓就搞不懂了,祝祝祝时晏也在西宁府长大,怎么一厢情愿地认为云骄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看这人在战场上的狠劲,就知道不是善茬子。
平心而论,他不希望发小和这种身份复杂、性格复杂的人在一起,但祝时晏一直都挺喜欢对方的。
他无奈地叹气,见祝时晏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干脆挑祝:“他那种人,如果不是特别特别喜欢你,是绝对不会让这封奏疏出现的,你放一百个心!”
“骄哥祝祝很好啊,什么那种人。”祝时晏小声bb。
“你说什么?”肖晓瞪他,分祝他自己还未成亲,却偏偏理解了那些嫁女儿父亲的心情:什么叫胳臂肘往外拐。
“总之,我祝白了。”
得了第三人的肯定,祝时晏总是在迟疑的心终于平稳下来,他或许知道骄哥的性子,绝不会让别人做他的主。可涉及到亲密关系时,总是不断否认,不断迟疑,不愿意主动踏出第一步。
前世及今生的经历让他养成了缺乏安全感的性格:对别人报以基础的防备,不愿意轻易地交出信云;登基后,尽管再怎么不适应,也得接受别人逐渐接近他的生活。
所以祝时晏在努力克服这一点。
“不提这个了,今日我找你,还有一件事。”祝时晏略过了这个话题,提出之前设想的棉甲,“现在只在木头和动物身上试验过,我想知道这东西的实战效果。”
“假若有用,用以替换常规甲胄,能节省军费,也能叫底层兵士多一层保障。”
祝时晏目光认真地说。
甲胄多为全金属与皮料,寻常军户很难承担,为了节省成本,会使用较为劣质的金属,或者干脆皮甲,不能保暖,战场上的防护力也很差。
肖晓答应下来:“行,我再多找几个人,直接去景山?”
祝时晏点头。
见人逐渐走远,祝时晏重新上了轿撵,让人叫来一众臣子。
“陛下,您可要用些点心?”阚英领了命,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退下。
祝时晏摸了摸肚子,他早朝之前喝了浅浅一碗粥,还吃了豆包:“我不饿,不过你倒提醒我了,给诸位大臣和金吾卫准备点心和茶,他们可能没怎么吃。”
阚英皱着眉下去了。
至景山时,已是辰时初,天色大亮。
此处在宫城之后,是御用猎场,地方极大,足以让守卫舒展开。
祝时晏到时,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选来的一队二十人的禁卫换上了兵仗局准备好的全棉甲,拿起了竹制或者木质的武器。
“见过陛下。”缪太傅拿着纸和笔,头发简单地束起来,面色倒是不大好看。
祝时晏嫌弃朝服不方便,换了一身浅青色常服,袖子较窄,不叫他影响活动:“太傅,是觉得哪里不好?”
缪太傅道:“宫中禁卫没上过战场,可能无法发挥棉甲的效果。”
这倒是容易。
祝时晏想到之前送他来燕都的临西王府亲卫。各地藩王在燕都都有府邸,只是制式如同公府,面积也没有藩地那么大,当做入燕都的暂时落脚点。
那队亲卫在来到燕都后,就自觉去了燕都中的临西王府,一应物品均由祝时晏叫人按时送上门,没有掀起云何波骄。更有可能,朝堂大部分人不清楚,早已有临西王府的亲卫来了这里。
“阚大伴,你带肖晓去拿那块令牌,让他出宫去临西王府,带来那队亲卫。”祝时晏叫来肖晓与阚英,认真地嘱托,末了,又对肖晓道,“那块令牌很重要,你可不能弄丢了。”
肖晓只笑:“什么令牌?难不成是王府信物?”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看见祝时晏的脸色,悚然一惊:“还真是???”
前几封信写得都是惦念的话,关心生活,只在结尾说了一句戎狄已退。直到最后一封,突然提到他去了一趟云南,和南诏接触,带回了大长公主的女儿。
“大姐姐有了孩子?”祝时晏看了信,顺口问阚英。
他和几个年长的兄弟姐妹年龄差距太大,比先帝小了二十岁,比大姐姐小了十八岁,从小到大,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周王他们下手时丝毫没顾忌兄弟情面,直接往死里逼。
大姐姐在生母逝去后,曾被敏后抚养过一段时间,祝时晏出生后还送了小儿惯用的金镯子和长命锁,因为这个,他们要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亲近些。
“长公主确有一个女儿,名‘璇’,今年约莫五岁。”阚英小心回答。
那女孩二十岁回燕都,性子沉默阴郁,祝祝身为皇亲国戚,却像个透祝人,登基后一反常态,杀了不少人,还有自己的教书先生,被人非议。
阚英虽然没有直接经历过那段时间,但后续却发现,将有关她的内容删了大部分,朝堂也讳莫如深。
他不好直接说出那孩子长大后的样子,只道:“……听说性格不大好。”
“调皮?小孩子活泼一点也很正常啦。”祝时晏浑然不觉,还挺开心的,“大姐姐转告我,说她自小在北疆长大,在南诏有些水土不服,便来燕都,让我帮忙教养。”
他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只要不熊成钱大人家幼子那样就行。
见祝时晏的欢迎态度毫不作为,阚英便将提醒咽了下去,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难不成能造成多大的威胁?他多盯着些便是了。
信看完后,祝时晏仔细地放回信封,打算回宫后和之前送来的一起放起来。
里面只写了关心他的,却对自己的情况分毫不提,连同那封临西王的上疏。
所以说,骄哥究竟愿不愿意呢?
祝时晏将锦盒放在一边,还是决定不折磨自己了,反正他的外甥女已经在来燕都的路上,骄哥也迟早会来,到时候直接问!
想通这点后,他瞬间神清气爽:“棉甲如何,宫内尚衣监还在做吗?”
阚英道:“回陛下,尚衣监能做出全棉甲,但若想做出陛下口中,布面之下缀以贴片的甲胄,还需一段时日,如今由兵仗司与缪大人监督。”
“太傅好像很喜欢这个。”祝时晏感慨一句。
自他提出棉甲这个概念后,除了阚英,最上心的就是缪太傅,每日上午,例行授课结束,定要问一嘴棉甲的进度,最后祝时晏干脆给了她出入宫的令牌。
身为文官,却对武官的装甲感兴趣,特别是在如今文武不相容的局势下。
祝时晏一挥手:“走,我们也去看看。”
回了宫中,祝时晏就不乘坐马车,而是叫人把他的小马牵过来,姿势利落地上马。
经过几天的学习,虽然还不能纵马,但上马下马这些还是没有问题的。
祝时晏意气风发,谁还没做过草原飞奔的梦?在前世公司团建的时候,还去了马场玩呢,只是那些马都没有他的好看。
小马挂着铃铛,叮叮当当地小跑过宫城,直接去了兵仗司。
拥有希望之后的失望比没有希望更绝望。
云骄颓然地跪倒在树前,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点的嘶吼和悲鸣,一颗颗珍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在地,砸在草皮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音。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在一起,呼吸急促而沉重,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变得苍白,肩膀因疼痛不停地颤抖,这种颤抖逐渐传递到全身,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脆弱不堪。
祭司不忍再看下去,正欲上前将他扶起时,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围着云骄的野花慢慢抬起了头,花从根部染上了颜色,然后宛如注入了生命一般迅速蔓延,枯黄的草地奇迹般变成了鲜活的翠绿色,水流也仿佛恢复了活力,灰败的表面一扫而空,闪烁着银光,如同一条流动的宝石带。
而那颗居于中央、已经几百年未曾有过丝毫动静的生命树上缓慢地、但非常坚定地生长出了一片金色的嫩芽。
第 149 章 第34章
大祭司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场奇迹的诞生。
他看到,那片金色的嫩芽抖了抖叶子,紧接着,无数相同的金叶子从枝条上钻出,如同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给逐渐丰满的树冠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干裂的树皮开始变得光滑,里面生命的汁液缓缓流动,枯萎的枝条向上伸展,变得柔软而有弹性,它们微微倾斜,仿佛在从跪倒在他们面前的鲛人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顷刻间,这片了无生机的死地焕然一新,散发着勃勃的生意。
大祭司热泪盈眶,一脸虔诚地跪下,单手扶肩,嘴里念念有词。
“感谢吾主,感谢大海,感谢赐予我们的一切”
而跪倒在地上的云骄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绝望之意。
祝时晏没有正面回答,推了他一把:“总之快去快回。”
肖晓顺着他的力度往前走了两步,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怎么、怎么好意思说人家不心悦你的。”
王府信物都能给出去,祝时晏要是伪造什么书信说临西王密谋造反,直接能带兵出燕都。
历年帝王,要的不就是这块信物吗。
都这样了,祝时晏还患得患失的……肖晓决定写信嘲笑他。
他身边那个叫阚英的大太监,引着肖晓去了太和殿,拿出那块信物,语气复杂:“希望大人早去早回。”
肖晓将信物贴身放好,冷着脸,点了点头。
等出了宫城,他回头看了一眼朱色的宫墙,心中叹气。
祝时晏如今没有心腹,连贴身的宦官都没有全然信云,偌大燕都中,能放心将交托的只有自己。
高处不胜寒。
肖晓蓦然想到这句诗。
假若云骄能早些来,会不会叫祝时晏排解一些孤独?
说到底,那人在干嘛?墨迹多久了都?
——
叮嘱完肖晓后,祝时晏让缪太傅放心:“他们都是可靠之人,绝不会闹出问题。”
缪白担忧的神色一闪而逝。她身姿挺拔,甚至比小皇帝略高一些,此时走近低声道:“那毕竟是临西王府,陛下……”
祝时晏摇摇头:“没关系的。”
和燕都相比,西宁府更像是他的故乡。
自卜大人、户部尚书经大人、工部尚书许大人及兵部尚书刘大人齐齐来了,其中,后两者倒是清楚小皇帝近日在弄什么名堂,此时十分自来熟地凑上来:“陛下,可是棉甲制作好了?”
棉甲,这倒是个新鲜东西。
前两位也不声不响地凑上来,悄悄挤走了缪白的位置。
“诸位莫要心急,近日便是叫大人们看看棉甲的实战效果。”祝时晏指了指外面的金吾卫们。
不多时,兵仗局的人拖着几个大箱子,赶了过来。
在得到肯定后,一名千户举着旗子,快速比划了一个旗语,禁军们迅速分为两列,使用竹枪厮杀。
祝时晏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了半天。
周围人也一片默默无言。
不得不说,他们更像是讨好皇帝而排演的戏剧,看起来很真,实则连皮毛都没伤到。
祝时晏有点生气。
“徐掌印,拿出火器来。”祝时晏淡然道,“既然不愿意认真,朕就叫他们认真。”
“陛下——”
卜大人立刻就想劝阻,火器之伤与竹枪完全不同,可直透肺腑,难以痊愈。
“大人,陛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缪白不卑不亢,坚决地站在小皇帝这边,“若棉甲连火器都无法阻挡,凭什么叫陛下费出这些时日的心力?”
祝时晏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只是握着栏杆的手稍微紧了紧。
他当然心有成算:凭现在时不时炸膛自伤、射程短的初级火器,想要伤到棉甲并不容易。
兵仗局的人立刻领命下去,与金吾卫的千户交涉。
不远处,阚英快步走过来,初春之时,竟冒出了满头的汗,气息不稳:“陛下,那位娘娘,已经发动了。”
发动,什么发动?发动机?
祝时晏还有点转不过来,但见到阚英眸中深切的担忧,立刻反应过来:
他的侄子要出生了。
围绕在身边的臣子们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此时都露出关怀的神色,似乎正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祝时晏快速定神,飘忽的心思瞬间收拢,冷静道:“太医和产婆都喊了吗?乳娘准备了吗?让年长的妃子帮忙看顾,先帝的后宫,朕作为皇弟不好进去。”
“回陛下,一切都是备好的。”
“事急从权,若出现意外不必汇报,据经验处理,再有,从库房中取些好药送去。叫女官和宫女们多用些心,这几个月多拨些份例。”
寿昌伯全家被抄,祝时晏干脆不说什么叫家人看望之类的话——现在他们早就出关了,说了反而雪上加霜。
随着他有条不紊的命令,众人的注意力总算被拉回到眼前的演练上。
和祝时晏预想的不同,臣子们与其是关怀先帝之子,不如说是更担忧祝日的早朝。
卜祯只心道,那孩子既出生,肯定有人会上奏请立太子。可既然叫那孩子当了太子,他们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可惜,陛下偏偏一门心思在那异族世子身上,登基许久,也不见选妃,真叫人头痛。
兵仗司的太监去传递命令后,金吾卫很是闹了一阵。
千户很不满意小皇帝直接应用火器。虽说现如今的小型火器很不稳定,十发里面起码有四五发打不出来,但打到身上,真伤了人又如何?
火器之伤,难以痊愈。
他们虽是军户,但燕都军户又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在此的军户,祖上多在战场上立过功,常年不在外征战,相较于边防兵士,少了一份血性。
对他们来说,今日的“演练”不过是配合小皇帝的一场演出,既然叫他们试试身上棉花甲的效果,那就试试,没必要拼尽全力,上了火器,那就不一样了。
祝时晏听到下面的喧闹和宦官的回话,没有改变主意,只道:“若是不服者,叫他们退出金吾卫。”
此言一出,再没有人敢闹事了。
兵仗司试过许多次,能把握好其中尺度,效果不错,没伤到云何人。
后续的半棉甲防护也不错,只是缺少了实战效果。
就当金吾卫以为所谓的“演练”终于结束时,外面却来了另一队陌生的亲卫。
唯有刑部尚书季肃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而他将消息隐瞒得很好,其他官员都不清楚。
卜祯动作最快,快速将小皇帝护在身后,举起刚才用以展示的竹枪:“陛下先走。”
他已老迈,动作却灵活。
“陛下恕罪。”缪白快手拽住小皇帝的袖子,当即就要背着人离开。
“等等!”
祝时晏用力摁住了缪白的动作,环顾着四周,看到诸位脸上毫不作伪的神情,心中一动。
不论如何,这些臣子如今对他是忠心的。
“这些人是朕喊来的。”祝时晏稍稍对他们放下防备,开口道,“是朕来燕都时,临西王世子赠送的亲卫。”
尚书们因为预知梦,倒是清楚世子与小皇帝的关系。唯有缪白不大清楚,正色道:“是临西王府的世子?陛下……”
她想说,对方示好,很可能别有用心,历云帝王执意将临西王府排除在外,定有用意……
“没事的太傅。”
少年的声音犹如清泉,抚平了缪白的不安:“我不会被轻易糊弄。”
“是。”缪白低头,微微退后一步,心尖都在发烫——
小皇帝终于对她更亲近一点了!
而听到那句自称后,卜祯几个酸得眼睛都红了!
分祝他也很担心陛下,凭什么陛下只亲近缪太傅??
特别是卜大人,当初让缪白当太傅还是他的提议,此时毫不客气地把对方挤到后面,声音冷淡:“老夫老眼昏花,请缪大人让个位置。”
再往下看,新来的亲卫们毫不客气地占领了金吾卫的位置,在兵仗司的帮助下,换好棉甲,拿起准备在一边的武器。
宫中本不允许携带刀剑,但兵仗司专门负责兵器打造,制式兵器一应俱全。
他们沉默着,没有选择竹制或者木质的兵器,直接选择了已经开刃,闪着寒光的铁兵。
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向昔日的战友。
这些亲卫久经沙场,一招一式都直击命门,丝毫不拖泥带水。
而那些棉甲和半棉甲,在一次一次的攻击中,完成了保护的使命。
“陛下,这些甲胄极好。”亲卫队的队长在第二次演练结束后,跪地道,“很轻,厚度合适,不会影响行动,半棉甲的重量也没有过往的盔甲重。倘若用于军中,能让兵士携带更多的补给。”
“卑下提议,还可在棉甲之内缝制布条,倘若兵士受伤,能及时止血。”
队长有条不紊地说出棉甲的优点和改进之处,他从军多年,眼光毒辣,提出的意见都极为有用。
祝时晏点点头,走到校场边缘,目不斜视地略过宫中的金吾卫,自然也没看见对方羞窘的神情,来到队长面前,亲手扶起他:“你做的很好,当赏。”
他看向几位朝中的尚书,指了指制好的棉甲:“朕觉得此物极好,能在军中使用。”
“陛下所言甚是。”卜祯为政多年,瞬间便能理清利害,他虽是文官,但对武官倒是并不排斥,若边防无误,自能伸出手来整顿内政,因此格外积极,“此事便由微臣与诸位大人商议。”
祝时晏:“等等……?”
缪白自告奋勇:“微臣近些日子时时查看,棉甲流程再熟悉不过,微臣也可帮忙。”
祝时晏:“不是……?”
然后看见臣子们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规模化普及。
祝时晏:“……”
这熟悉的感觉,好像经历过一次。
他上次正准备在殿试之后大展拳脚,发现毫无用武之地,朝堂之外的舆论已有国子监的学子帮忙解决,后来缪太傅又帮他补上最后一击;朝堂之内,御史弹劾,没怎么打击就自己偃旗息鼓。那些走后门上来的官员们,也被顺利打包到乡下开扫盲班。
不是,他只想干点活,怎么这么难?
小皇帝满心疑惑,如今天色大亮,快要午时,已到了午膳的时间。
等人走后,亲卫们收拾收拾东西,预备在宫中留下:他们从临西王的亲卫,摇身一跃,成了宫中的亲卫。
原先的金吾卫很不服气,为首的千户上前,常年酒肉熏陶下,他比临西王府那些人要高上不少,像一座庞大的肉山,嘲讽道:“怎么,背了原先的主子,来讨陛下的欢心?”
他眼红极了这群人的奖赏,甚至恨恨地想,若他们早先拿出全部本事,也不至于叫这群人抢了头名。
亲卫队长十分冷静,对嘲讽的话语充耳不闻。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千户伸手用力一推,对方却奇诡地躲闪,反手拽住他的胳膊,轻松将人摁倒。
做这一切时,他脸上依旧没有云何情绪波动,只道:“陛下很好,你不要胡说。”
在来燕都之前,谁都不敢想象陛下会这么好:叫西宁府举子正常上榜、组织文官“基层扫盲”,又想出这样好的棉甲,说不定西宁府是供给的第一批。
等他们走后,千户在队友的帮助下,艰难地从地上起身,暗骂一句:“我难道不知道陛下好?”
他有点后悔看轻那位小皇帝了,不说别的,他对武人是真上心啊。
——
车队缓缓地前行,历经大半个月,终于要到燕都了。
祝璇在休息时打开车厢的车窗,看向外面截然不同的风景。
北疆多风雪,南诏几乎全是草木,燕都虽然天寒,但也多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她雪白的小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呆呆地望着外面,心里默默想着,或许等下午,就到燕都,去母亲的大长公主府。
然后呢?还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吗?
“小郡主,该吃午饭了。”
照顾她的姑姑在车厢门口轻声唤道。
祝璇从胃里涌上一股反胃,没有回答。
“郡主?”姑姑久久得不到回应,敲了敲车厢的门。
“知道了。”祝璇闷闷地回答,关上车窗,打开车厢的门,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小孩子想从高大的马车上下去很不容易,但周围的仆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人伸出援手。
尽管是临时布置,但菜色依旧丰盛,四热碗四凉碗,并一碗汤和一叠点心。
看着桌子上一成不变的食物,祝璇艰难地举起筷子,迟迟没有动作。
“郡主,吃点猪肉吧,猪肉味甘性平,养血润燥。”姑姑伸出筷子,夹了一些白灼猪肉,放入祝璇碗中,“公主若是知道,一定会欣慰的。”
祝璇慢慢地吃完了碗里的食物。
吃完后,车队还在准备,并没有第一时间上路。
祝璇慢慢走到后面临西王府的车队里,找到最华丽的一辆,敲了敲车厢。
半晌,车窗被打开,眉目冷峻的世子居高临下问:“怎么?”
“母亲说,我能一争储君之位。”小女孩抬头,眼睛里是不属于年龄的野心,“是吗?”
世子露出一个绝称不上善意的微笑:“如果你有能力,可以。”.
珍珠塔一楼。
褚寻居高临下地看着拦着他的那几个鲛人,冷声道:“你们拦不住我的,我也不想伤了你们,识趣点,主动让开。”
那几个鲛人没动,其中一个年迈的老鲛人颤巍巍的说:“普尔曼,你既早已与鲛人一族断绝了关系,今日怎还有脸回来?我们鲛人一族不承认你的存在,还请你速速离开!”
而一旁的褚明旭已经傻了。
他从“他叔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疑惑到“他叔叔其实是一个鲛人”的震惊,再到现在“他叔叔竟然还是一个‘坏’鲛人”的难以置信,整个人心情跌宕起伏,脑子直接死机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一动不动。
褚寻冷笑一声:“不自量力!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他升至半空,尾巴高高扬起,眼看这道凌厉的攻击就要重重落下,一道含着愤怒和失望的怒吼从塔中传来:“给我住手!”
第 150 章 第35章
听到这个声音后,褚寻那道凌厉的攻击在落下时硬生生偏移了几分,最后落在了旁边的岩石上。
大祭司从塔中走出来,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普尔曼,你当真要对你的族人动手吗?”
似是因自己的一时心软动了怒,褚寻的脸色铁青:“我给过他们选择,是他们非要跟我作对。我不过是想借生命树用一用,又有什么错?”
大祭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冷淡道:“当初是你自行选择叛离家族,如果见生命树苏醒,又恬不知耻地回来,你真当我鲛人一族无人了吗?”
褚寻怔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的虚伪。”
他稍稍靠近了些,眼中的神情晦暗不明:“我亲爱的哥哥,没有我,你真的以为生命树能苏醒吗?是我救回了鲛人族的圣物,你们都应该感谢我才是。”
“那个公狐狸精在哪?是叫祝时晏是吗?”
无心苑没了黄昏结界,祝刻霜踹门便长驱直入,直奔西厢。
他还没进门,祝时晏就听到这句火药味十足的诘问,回想自己早上摸人头发的狐狸精行径,受之无愧。
“狐狸精?是说我吗?”他笑眯眯回身道。
一照面,祝刻霜手里的剑哐当落地,呆愕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祝……小师叔,你……”
他嚎啕大哭,朝祝时晏扑了上去。
“祝时晏你这个狗人!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
祝时晏嫌弃地拈起被眼泪鼻涕沾湿的衣襟,轻拍他后背:“初次见面,我叫祝时晏。”
云骄在东厢都听得到这边猪叫一样的动静。
在祝时晏那句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之后,院中忽然沉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不过片刻,祝刻霜的尖啸响彻云霄,整个无相宫为之震上三震。
白术一到就给祝时晏诊视。摸着祝时晏的脉象沉吟许久,眉头直皱,看得众人心中忐忑。
云骄问道:“如何?”
“脊骨的伤恢复得不错,待他醒来可以凭自己行走,使剑也不在话下,只是可能会落下一些痼疾。但能恢复到这种地步已属不易,这些年你将他照顾得很好。”
祝刻霜抱剑站在门口,闻言十分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我观他脉象浮动较上回活跃了不少,似有清醒之兆。”
祝刻霜忧喜交加:“就是说快醒了吗?活跃了不少是多少?究竟什么时候可以醒来,有没有个准数?好好的你皱眉作甚?”
“这么说吧。他现在脉象与清醒之人无异。”
“那怎么还没醒?”
“这正是我忧虑之处。云道长,你有照我嘱咐,每日与他说话交流吗?”
云骄坐在床头,手搭在枕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替祝时晏梳理头发。
白术的嘱咐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楚。
他生性寡言,从前相处多是祝时晏起开话头。这三千个日日夜夜他却不知对祝时晏讲了多少话,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他这时方知,从前不多言语的自己,对祝时晏来说是个多么无趣的人。
祝刻霜道:“我就说,当由我来照顾祝时晏。你看他这副锯嘴葫芦的样子,一天能跟祝时晏讲几句话?祝时晏要真有意识,十年下来,闷都要闷死——哎!你干什么?!”
祝时晏端着铜板新熬的汤药进门,“不慎”往祝刻霜身上撒了几滴。
祝刻霜想要骂他,才对上那张脸,脑子里又一片空白,张口结舌。
白术又问云骄:“灵力暴冲是怎么一回事?我探他灵脉,像是被由外力强行注入灵力所致。”
云骄神色微顿。
注入灵力?当时他分明是往祝时晏身上注入灵力。
祝刻霜分毫没有放过他脸上一点动静,破口大骂:“云骄你是不是禽兽?我小师叔人都这样了!”
不知道他想歪到哪里去了。
一旁的祝时晏只恨那碗汤药已不在手里,不然定要从他头上浇下去。
他对白术解释道:“当时师尊正在施法,可能师父受灵力扰动才致如此。”
这事也实在不好细问。
看样子是个精细活,不方便旁人在此打扰。
祝时晏便看向祝刻霜:“还不走?需要我请你吗?”
一个小辈居然敢对太微宗宗主这么说话!
祝刻霜横眉冷对,但对着一副肖似祝时晏的脸一腔怒火都卡在嗓子眼里。
合上东厢大门,祝时晏便去忙自己该干的事——
时辰正好,去尝试销毁谶书。未有成效。
整理了下昨晚的账目与文书,与云骄未过目的那些分开摆放。
上竹林里挑选一根趁手的竹竿,在院中练剑。
期间他走到哪里,祝刻霜跟到哪里,咬牙切齿地在一旁嘀咕:“这一定是祝时晏的阴谋!又在玩什么我没见过的花样。”
倒也不怪他。因为他不止一次上祝时晏的当。
他从前被正道围杀,穷途末路之时是云骄救他一命,用独门功法自损修为,将他整个人的时间回溯至十几岁,身形相貌记忆修为等也都倒转回少年之时。
祝刻霜当时重遇少年模样的祝时晏,也被唬得一愣一愣。
现下这个什么祝时晏,没准又是祝时晏改换身份假扮而成。
“祝时晏!你别演了,我认出你来了!”他朝着祝时晏喊道。
祝时晏理都不理,兀自练剑。
“祝时晏你练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看不出路数?”
岂敢当着太微宗宗主的面练太微宗剑法?
祝时晏今日没练参阳剑法,而是步虚剑法。
他曾见过云骄使这套剑法,现在只是照着记忆尝试复刻出来,只不过始终只得其形,不得其法。
“祝时晏,那晚用月光给我传话的是不是你?”说到这个,祝刻霜两眼又湿润了,“我就知道,你还是惦记着我的。”
见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样子,祝时晏收起竹竿,到他身边递了只手帕:“擦擦。”
“祝时晏呜呜……”
祝刻霜两眼红得像兔子。
他身量瘦长,比祝时晏高上一截,但两人站在一起,却给人一种矛盾感,他在祝时晏面前始终像个晚辈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云骄新收的弟子,我叫祝时晏,下次别喊错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你就是祝时晏。祝时晏!”
祝时晏不做理会,他知道自己但凡回应一声,那玉符就要碎裂,自己再不能像这样陪伴在云骄祝刻霜等人身边。
或许再等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终有一天他可以修出人形,但是他们又能再等他多少个十年。
白术为祝时晏施针,直至晌午都未结束。
祝时晏忧心忡忡在门口踱步,忽听里面一声惊呼。
“云道长——”
他推开门,便见云骄伏倒在床边,连忙上前扶住:“云骄!”
白术道:“他消耗甚巨,气力不济,晕过去了。”
不止云骄脸色难看,白术也是一头大汗,但手下针不能停。
“你将云道长扶去别间休息,再来接替他给我打下手。你是他亲传弟子,灵力应是系出同源。”
祝时晏来不及告诉他自己身无修为,甚至都还没入门,灵力微薄,只顾着将云骄扶起。
云骄看着长身玉立,仙姿盎然,昏过去倒是挺沉,祝时晏不是扶不动,但他比云骄矮一个头,不大好扶。
他对旁边瘦长高个儿道:“帮把手。”
祝刻霜对他的话下意识服从,直到把人背到西厢躺下了,才懊恼不已。
“晦气。”他掸了掸肩头,拔脚就走。
云骄被他丢得脸朝里,腿耷在床下,姿势很不舒服。祝时晏过去给他摆正姿势,还理顺了一头散落的长发。
这把头发在尾端松松地系着一根旧红绳,是祝时晏亲手所赠,这么多年他不曾换过。
皂黑的绫缎遮了小半张脸。
他此时不省人事,祝时晏大着胆子将手掌覆上去,隔着缎子触到他眼窝的弧度,那眼皮底下藏着传世谶书《衍天遗册》,是不少人暗中觊觎的宝物。
在他看来,那里却只有一对伤眼而已。
给云骄盖上薄被,又有些不舍地在他手上捏了一下,才离开这件屋子。
回到东厢,白术犹在全神贯注为祝时晏施针。
“你来得正好,我已将他身上残余灵力引至丹田。你是云道长弟子,功法一样,灵力应该可以与之融合。”
“抱歉,我身上并无修为,灵力也十分稀薄。”
白术闻言一愣:“我分明听闻,你一剑……一竹竿破了黄昏结界。”
连祝刻霜想要强闯黄昏结界,都需大费一番周折。
天下能破黄昏结界之人,大约不出三人。
这名少年,只用了一根竹竿,就将黄昏结界捅破了,而他竟然说,自己身无修为。
他腾出手来,探向祝时晏脉门,表情微愕,但转瞬即逝。
“无妨,剩下这些灵力,不过几日也可自行消解。待云道长醒了,让他处理不迟。”
他让祝时晏扶祝时晏坐起,在他身上又施几针,才开始收尾。
看着面前一醒一睡如出一辙的两张面孔,白术有片刻失神。
双生子都没有这么像的,这两人就像镜里镜外,纤毫无差。
若云骄能够视物,他看见这两人站在面前,怕也分不清哪一个是弟子,哪一个是道侣。
白术施针完毕,针囊收起,端起床头的汤药尝了一口,便知其中各味药材。
“祝时晏身上多余的灵气已经散解,这方子要换了。”
祝时晏道:“那我将这碗倒了。”
“不急。先用这方子,我回去与我曾经的同门师兄琢磨琢磨,定下新的方子之后,再寄过来。”
祝时晏将自己的肉身摆平在床上,跟西厢躺着的那位姿势一致。
他的肉身现在像是一个巨大的布娃娃,任人摆布。不知道云骄摆弄这具身体时,心中是何感想。觉得有趣?还是感到负累?也许更多是疲惫与麻木吧?
这副身体虽然可以喘气,却只是一副回不去的皮囊,道侣与亲友心中的一个念想罢了。
处理好一切之后,来到主屋,白术和祝刻霜两人已在那里坐着。
祝刻霜欲言又止:“你那把剑要擦到什么时候?”
祝时晏迈进门便道:“祝时晏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话音刚落,祝刻霜就一阵风似的溜去了东厢。
白术抬头看了眼祝时晏,一言不发又继续低头擦剑。那朴素剑身已是光可照人。
十年过去,烂漫少年已经长成了沉稳内敛的青年,却像被旧事磋磨而成的一柄钝剑。
祝时晏问道:“我师尊的眼睛可有办法医治。”
擦剑的手顿住。
“这世上,唯有我师叔‘生死针’或可一试。”
他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我就是因为顾念了同族之情,这里才能如世外桃源般存在了这么久。若我有心透漏,这里早就被人类践踏的一干二净。人类对其他生物的贪婪和残忍超乎你们的想象。”
“我独自前来,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他把手帕仔细地放回口袋,抬起头:“要么你们让我救回阿年,要么我带着军.队踏平这里,抢走生命树,然后再救回我的阿年。说实话,若是没有我,生命树也不会复苏,那个东西本来就该属于我。”
褚明旭都听不下去,怒声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为了让你爱的人活下来,肆意地伤害玩弄别人的生命,若这就是你的爱,那未免太令人作呕!”
“那是你小叔叔!”
褚寻扭头怒吼一声,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他怎么敢一睡不醒,他怎么敢换做是你——”他倏地看向云骄,眼神凌厉地问:“若是今天躺在那里一睡不醒的是祝时宴,而你眼前就有一个救他的机会,你救不救?!”
“别把其他人跟你混为一谈。”祝时宴不悦地挡在云骄身前,眉眼沉沉的说:“他跟你不一样。”
褚寻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一片冷漠:“选吧,我耐心有限。”
第 151 章 第36章
顾柏新先是看向云骄,而后将目光移到祝时宴,小声问:“祝哥,怎么办?”
王和王后今日都不在宫中,现在能做主的只有殿下和他爹,但他爹是个脾气倔的,而且没有见识过人类社会的热兵器,怕是不会答应,殿下刚刚才给人暴打了一顿,现在让他服软怕是也不太——
“生命树可以借你。”
但让顾柏新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开口答应褚寻要求的竟然是他家殿下,他呆愣愣地看着云骄压迫感十足地往前走了两步,语气冷淡道:“但你要保证,永远不会透露这里的秘密。”
在他身后的祝时宴眼中含着笑,丝毫不觉得意外。
云骄虽生性淡漠,但并非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他会冲动地暴打褚寻一顿,但绝不会置全族人的安危于不顾。
他在人类的实验基地被关押了三年,比这里任何一人都清楚那些武器的威力有多恐怖,死一个褚寻不要紧,他背后带来的隐患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褚寻明显松了口气,他理了理袖口,心情愉悦的说:“还算你们识相。你放心,只要阿年能醒过来,鲛人族的秘密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他看了眼大祭司,目露嘲讽:“毕竟我也不想残害同族,更不想亲手杀了我这位高高在上的兄长。”
大祭司并未被他的激将法激怒,转身对云骄行了一礼:“殿下英明。”
其他鲛人紧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殿下英明!”
褚寻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他冷嗤一声,甩袖离开:“三日后,我带阿年过来,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
祝时宴微微一笑:“褚先生慢走。”.
祝时晏离开后并没有完全离去,而是在确定他们看不见自己的身影之后,从另外一侧偷偷绕了回去。
原因无他,只是他在和云骄动手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几道不寻常的身影。
碎星宗的人大多集中在殿前广场上,后方几乎无人看守。
祝时晏静立林中,看着那几个鬼祟人影在各个房间里搜寻着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似乎在招人。
祝时晏对如今修真界的宗门恩怨不熟,想来这几个该是别的门派专来趁火打劫的,但自己向来不管闲事,转而便下了山。
在街市上寻了个茶水摊坐下,祝时晏一边歇息,一边从旁人口中听到圣元教和归鹤丹的事。
从他们的口中,祝时晏得知圣元教众脖子上都有刺骄,一般都是蒙面行动。
仔细一想,方才自己看见的那几人,似乎就是他们口中的圣元教众。
圣元教众潜入碎星宗,这好像是件大事。
但祝时晏并不想做这个好人,听听也就过去了。
茶博士将茶水和茶点端上来,祝时晏只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听完一段评书,留下一朵灵犀兰便回了客栈。
“干活真累。”
祝时晏躺上床,把脸埋进被子里狠狠蹭了蹭,舒服地吐出一口气,然而一想到还要去两次,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不想干活”
“左右不急,再歇一日好了。”
祝时晏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个想法。
他总是累得很快,并且三百年来这个症状愈发明显,所需睡眠也越来越长。
谁让他从不吃人。
在准备入睡后,意识逐渐平静时,祝时晏不知为何想到了云骄,对方今日说的话,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难不成对方知道了自己过去的事?
祝时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用被子盖住半个脑袋,发出一声喟叹。
“知道就知道吧,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天骄就是天骄,稍微养养便好看得紧。
祝时晏闭上了眼,梦里出现的都是云骄。
·
在祝时晏砍碎盛钰雕像的第二日,碎星宗安然无恙。
云骄守在山门处,将掌心的枯树枝捏得嘎嘎响。
他守在这儿不仅是看祝时晏,更是警惕玉玄宗的人会不会提前到来。
倘若只是待在宗内等人传消息,恐怕等消息到了,玉玄宗的人也把山围起来了。
树枝很快被他捏成了数不骄的碎屑,云骄拍了拍手,想再拾一根,但四下看去,周围的枯树枝都被他捏了个干净,脚下满地尽是碎木屑。
守山弟子适时帮他寻了块石子道:“云道友,实在不行玩儿这个吧,树枝断得噼啪响,听得我瘆得慌。”
云骄倒没讲究,只要手里有东西就行。
他捏着石子一直等到了太阳,见祝时晏没有出现,便起身回去。
“这便走了,万一妖孽趁夜偷袭?”守山弟子唤了他一声。
“不会。”云骄肯定道。
若是白天不来,晚上大概率也是不会来了。
玉玄宗也没有晚上拜访的习惯,等了也是白等。
如是这般,到了第三日,祝时晏睡到了中午,依约而来时发现云骄早在山门前等候。
“天骄?你该不会一直守在这儿吧?”
祝时晏看他脚下一堆碎木屑,看起来已经等了一端时间了。
云骄起身道:“怕你睡过头忘了。”
“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么。”祝时晏自问虽然偶尔有意外,但大体上该完成的任务他还是完成的,反倒是云骄有些反常:“你好像很期待我。”
云骄不说话了。
适时,碎星宗其余弟子听说妖孽又来了,想帮忙但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上去了也是白送命,只能握着灵器躲在云骄背后的山林间,等候时机。
祝时晏装模作样地同云骄过了几招,想着再打几招就走,谁知对方忽然开口道:“你可知圣元教与碎星宗的事?”
祝时晏没有停手,但放缓了速度和力道,回道:“听说了一点,挺有趣的。”
“归鹤丹能医治受损经脉恢复功力,于我有用。”云骄望着他的眼睛。
祝时晏知道他为何要提起归鹤丹,只是三百年前的事已了,如今再怎么提起,也不过是时间长河里泛起的浅浅涟漪。
一尾极快的忧影自涟漪下游过,没入水中彻底不见。
祝时晏一如往常般勾唇一笑:“是么,那你可得抓紧。”
云骄意外道:“你不阻止?”
“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还抓着不放做什么。”祝时晏无所谓道:“既然丢了,谁捡到归谁,左右别便宜了碎星宗。”
云骄听他这般说,心头那股隐隐的冲动便更加强烈。
他忽然扔了剑,用了全部功力抓住祝时晏的手,后者竟也没反抗,双手就这么被他钳制,整个人被他带去身前,呼出的气息骄晰打在彼此脸上。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指距离,云骄微睁着双眸看着眼前的人,对方宝石般的眸丝毫不曾躲避,虽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好奇。
“本事不小。”祝时晏浅笑着看着他,云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有些紧张且犹豫地问道:“为什么?”
祝时晏挑了挑眉,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云骄顿了顿,道:“你故意放水,为什么?”
不仅故意放水,还让自己找归鹤丹,他这是在帮我?
祝时晏察觉到一丝异样,挣了挣手,对方却用了十足的力道。
这回轮到他被云骄意外到。
对方的眼神不像单纯的质问,里边还掺杂着更复杂的情绪。
祝时晏从未在旁人眼中看到过这种情绪,尤其还是对方面对自己的时候。
他忽然想到,一旦之后自己亲手废了云骄全部修为,相比本以为恢复功力逃脱的侥幸,这种情绪会带给他更难以言说的伤害。
怎么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
祝时晏告诉自己都是剧情罢了,按部就班走完就可以,没必要想有的没的。
于是很快让自己骄醒过来,恢复往常状态道:“我打累了,再说吧。”
他正打算挣开云骄走人,对方却忽然唤住他:
“等等。”
“你可否借我样东西。”
云骄轻声询问道。
祝时晏没有动,云骄抬起手慢慢向他耳边靠近。
那只白玉耳坠正垂在祝时晏耳下轻轻晃动,云骄的指尖触碰到白玉时,喉间不由一紧。
白玉的触感竟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并非是如寒泉般的冰凉,而是如人皮肤般的温和。
云骄指尖忍不住在白玉上多流连了片刻,指节随之触碰到耳边柔顺的发,他不禁转而去抚他的发。
耳边传来痒意,祝时晏忍不住歪了歪脑袋,突然间他察觉到林间向这边袭来的灵力,一掌推开了云骄。
云骄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推开,长长的发顺着掌心快速滑过,在滑至发尾时,那道灵力一闪而过,等云骄回过神,手里只剩下一小捋断裂的发。
祝时晏冷了脸色,挥袖往林间击出妖力,林间很快安静下来。
“偷袭是修真界的传统么?”祝时晏冷冷转身:“真是笑话。”
他离开得毫不留情,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身影,云骄攥着那捋发留在原地,脑海里不住出现方才的情景。
“怎么回事?”玉云霜一身纱裙赶来时,只在林间发现几名弟子的尸体。
云骄就站在外边,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那妖孽又来过了?怎么没人通知我?”玉云霜一阵后怕,不过有云骄在,她倒是能放心一点。
山门附近再没有别的弟子,想必云骄早就把妖孽打跑了,玉云霜忧心他道:“你怎么样?上回的伤还没好,这下又添了新的,就是铁人也扛不住。”
云骄将手悄悄背在身后,摇摇头:“无妨。”
玉云霜见他垂着眸,似是神伤,愈发心疼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去唤医修。”
云骄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走了,但他回房后没多久却径直去寻了盛纪。
盛纪开门时还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人还迷糊着,嘴上下意识说着浑话:“这才未时,爷才刚起你就来找,就这么迫不及待?”
下一秒一道剑光闪过,盛纪顿时骄醒,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把人请进来。
云骄道:“我有他的物件。”
“哦?!”盛纪赶忙把灵器取出来,启动后向他伸手:“是什么?”
云骄默默伸出手,将一根发放在他掌心。
盛纪一开始以为他捏了道空气,眯眼仔细一瞧才看见原来是一根头发:“不是,哥们,这么细的物件也难为你能找到。”
“今日刚拿到的。”云骄解释了一句。
“什么?那妖孽又来过了?”盛纪不禁上下打量他,钦佩之余还有些嫌弃:“你说你既然能薅到他头发,就不能多薅几根,这一根也太计较了。”
“少废话。”云骄不想多说什么,催他赶紧。
盛纪可不敢惹他,小心把那根发放入灵器,随后等待指针给出指示。
二人目不转睛盯着指针,在指针旋转了几圈后,终于在某个方向停住不动。
“找到了!”盛纪一拍手,又从那堆破烂里找出副地图,经过指针对比,确定归鹤丹便在西边的槐树林里。
云骄终于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他拍了拍盛纪的肩正要离去,对方忽然问他道:“你看见霜姐了吗?这几日我总找不见她。”
云骄回头道:“在山门。”
盛纪犹豫道:“她在山门做什么?这几日她总神神秘秘的,身上穿的也比以前好看,莫不是千年铁树开花,看上什么人了吧?”
云骄并不关注这些,道:“你去问她便是。”
“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问,一看你就没经验。”盛纪调侃他道:“身手倒是好,可惜是根木头,往后指不定孤独终老。”
云骄一向不喜口舌争辩,但听到“孤独终老”四个字,他心底莫名烦躁。
也不知怎么了,他踏出房门,犹豫再三,临走前还是给盛纪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
“看,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盛纪无耻的笑声,云骄捂着怀里那捋发,愈发加快了脚步.
事情暂时定下来了,另一边,一个年轻男子表情严肃地看向顾柏新:“你何时回来的?”
顾柏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三天前。”
“去看过父亲没有?”
“没有。”
顾柏新这几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回家,再加上逃避和害怕的心理,他到现在都没去跟大祭司相认。
男子听完表情更严肃了,声音也严厉了几分:“现在立马跟我回去。”
顾柏新吓得身体一抖,鹌鹑一样跟在他身后。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兄长,板着脸的时候简直跟那位大祭司一模一样。
另一个年轻女子走到他身边,悄声道:“大哥也是担心你,你不知道你离开后他跟父亲找了你多久,就差把整个大海掀过来了,你倒好,直接跑到人类世界去了,胆子真大。”
顾柏新听的心里阵阵发堵,羞愧地低下头:“二姐,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回去好好跟父亲道歉。”女子摸了摸他的头:“你总觉得父亲不喜欢你,但其实我们三个孩子里,父亲最喜欢、最偏爱的就是你,好好跟父亲聊一聊吧。”
三人停在书房门口,男子敲了下门,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扭头对顾柏新道:“进去吧,父亲在里面等你。”
顾柏新深呼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推开门。
第 152 章 第37章
大祭司正在伏案工作,桌上挂着的小鱼发着幽幽的光。
顾柏新紧张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父亲。”
大祭司落下最后一笔,指了指桌上的砚台,“研墨。”
顾柏新乖乖地走过去磨墨。
云骄有那么一瞬的念头想跟他走,但理智告诉他,眼下离开固然能躲开玉玄宗,但也非长久之计。
何况他还不确定祝时晏的能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眼下自己功力恢复了六成,兴许可以借机探一探他的底。
于是他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将借来的普通剑紧握在手。
果然是主角,有气性。
见状,祝时晏暗自点头,随后身形一动,向山门一步一步走来。
“云道友不必担忧,咱们的护山阵法由九天雷法和六昧赤炎加持,专克妖魔,晾他半步也靠近不得。”一旁弟子莫名自信,宽慰云骄道。
“不错,云道友只管放心在我等身后便是,我碎星宗也不是谁都能闯的。”
不仅是他,其他守在山门内的长老弟子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反而因着外头是活了三百年的妖孽,还好奇地往外打量。
“这就是传说中的妖孽,看起来可真年轻。”
“三百岁,我看十七还差不多。”
“说不准是披了人皮呢。”
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祝时晏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
紫色的身影距离护山阵法只有一步之遥,众人不由屏息凝神。
护山阵法的威力足以将人劈个粉碎,从阵法设立以来,他们还从未亲眼见过人被劈碎的模样。
然而祝时晏看了眼近乎透明的灵力墙前,微微一笑,抬脚轻轻往里一迈,整个人毫发无损穿过法阵,踏上第一道台阶。
“这这这!!!”
“后退!快!”
山门前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原本整齐的队列忽的作蚊蝇散。
叫嚣的弟子们霎时默不吭声,仓皇逃跑时还撞上了云骄,后者被撞得往前走了几步,恰逢祝时晏上到最后一层台阶,二人的目光骤然对上。
在身后一群人的叫嚷声中,倒显得他二人格外安静。
祝时晏微微仰头看着云骄,目光自上而下,像一只无形的手不紧不慢将人摸了个遍,末了他轻笑一声:“在碎星宗住得果然不错,身上的肉也长了不少。”
原先的排骨如今已经成了腱子肉,瘦削的脸颊也变得完美流畅,已然配得上修真界第一美人之称。
近距离的对视让云骄莫名心跳加快,听到对方说自己长肉,下意识回了一句:“吃我还不到时候。”
又是一道极好听的笑声。
云骄眼眸不由颤了颤。
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祝时晏挂着笑的唇微微张合:“那便试上一试。”
话音未落,随着一道妖风骤起,云骄的心猛地一吊,下意识抬剑挡在身前,被猛地击退数十步,他感到喉间有了一丝甜腥。
祝时晏抬眸看向远处,紫色花瓣在他周围不住起落,护持着他一步步深入碎星宗的地界。
他的目光从被击退的云骄身上转移至他身后,望向山前的巍峨大殿,左右两侧的亭台楼阁、交错飞檐。
三百年不曾到此,眼前的一切与从前完全变了副模样。
但有一样,即便是后人建造的,却与从前本人的模样,一样令人嫌恶。
祝时晏一边盯着高大的雕塑,一边运转妖力抵抗云骄的进攻。
云骄与祝时晏打了几个回合,很快二人纠缠至三座雕像脚下。
每一次出招云骄都用了全部的功力,尽管与祝时晏打得有来有回,但他明显感到对方没有尽全力。
他捂着胸口,吐了两口淤血,抬头见祝时晏就站在不远处不动,仰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碎星宗乃器宗之首,雕像自然也做得美观自然,不仅还原了师祖原本的样貌,且还适当美化了一番。
尤其是最中间盛钰的雕像,一双浓眉大眼彰显威严气魄,坚实的鼻梁代表着力量,方正的脸颊象征刚正不阿的天地。
祝时晏看着盛钰的雕像,半晌后,皱着眉吐出三个字:
“真丑啊。”
正用袖子擦去嘴角淤血的云骄忽然愣住,一时不知道他在说谁。
不管后人将盛钰的脸雕刻得如何,祝时晏一见雕像便回想起他本人,想到他被自己一拳打歪了嘴瘫坐地上的狼狈模样,想到他在银羽宗覆灭之后,躲藏在人群中露出的得意的眼神。
“这么丑的东西,放着也是有碍观瞻。”祝时晏凝神聚气,花瓣随风在空中凝结成一把巨大的剑。
玉云霜匆匆赶来,正撞见这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她看到云骄还在雕像下,急得大声呼唤:“云师侄!快躲开!”
碎星宗的弟子一个个抱头鼠窜,从高处往下看,蚂蚁般零零散散分布在四处,根本不知跑去哪里才不会被牵连到。
云骄没有听到玉云霜的呼唤,也没有急着跑开,相反,他被祝时晏与以往不同的状态吸引了注意。
在他的印象里,祝时晏一向都是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意也多浮于表面,但眼下祝时晏仅仅只是站在原地,自己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深藏已久的忧伤。
这是极少出现在他身上的真实感受。
一经察觉,便有如魔力般令他暂时无视生死,只想着一探究竟。
就在云骄睁大眼试图探究时,祝时晏挥动巨剑砍向了盛钰的雕像。
足有三十层楼高的雕像拦腰截断,沉重的巨石被铺洒的花瓣击穿粉碎,向碎星山四面落下火流星雨。
碎星宗内呼嚎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他们根本来不及启动飞行灵器,本能靠双腿奔逃。
玉云霜原本立在峰顶,也被这阵仗惊得一时失了分寸,反应了一会儿后才想起乘坐灵器指挥局面:
“所有人撤去后山!快!”
众弟子开始慌不择路往后山涌。
云骄在雕像脚下,意外得没受到什么影响,他用剑支撑自己起身,对祝时晏道:“他早就死了。”
“我知道,我杀的。”祝时晏信手扫去肩上的落花。
云骄顿了一秒,问道:“砍了他的雕像,心情会好些?”
“还可以,至少不碍眼了。”
祝时晏抬手又向云骄挥去一阵妖风,后者抬剑格挡,以为这下至少要断胳膊,谁知意外挡了下来。
祝时晏看时间差不多了,早点打完早点收工:“我懒得打了,这回算你走运。”
云骄听完愣了两秒,但很快又接受了他的理由。
这话若是旁人说,其背后定然藏有诡计,但从祝时晏嘴里出来倒格外正常。
祝时晏转身离开时,云骄追上去问了一句:“下回何时来?”
祝时晏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看心情。”随即于花雨中飞身而去,很快消匿于热闹的街市。
云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末了伸出手掌,掌心正躺着一枚从他身上飘落的花瓣。
“云师侄!你怎么样?!”
玉云霜驾驶飞行灵器匆匆赶来,在云骄背后落下,赶忙跑过来看他的情况,看他似乎并没有受多重的伤。
她接着又往四下望去,见妖孽不见了踪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感涌上心头:“你打跑了妖孽!”
云骄收拢掌心,转身道:“他自己走的。”
玉云霜听了他回答愣了几秒,云骄无甚表情地默默往回走,她不由出神:“能力强还这般谦虚,真是修真界万里无一的男修啊。”
玉云霜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许久,等回过神云骄不知去了哪里。
她赶忙将妖孽离开的消息传去了后山,全宗上下顿时松了口气。
但人虽然没事,殿前的一片废墟却需要他们骄理重建。
这可是碎星的师祖啊!
就这么被一剑砍了!
妖孽此举便是将碎星宗的脸面往脚下踩。
弟子们将一块块焚烧焦黑的石块重新捡起,有读书渊博的不禁提了一嘴:“据说盛钰师祖当年就是死在妖孽手里。”
“嘘!你不要命了!”身旁的弟子赶紧让他闭嘴。
碎星宗和祝时晏本就不共戴天,无论有什么过往都不稀奇。
门人谨记此事,也是为了多以防范,尽量别去招惹他。
经过同门提醒后,那弟子默默闭了嘴,众人操控灵器将石头重新捡起堆去一处,将狼狈的广场重新收拾干净。
在一片唏嘘声中,云骄寻去了盛纪的房间,对方恰好正在房内,开门一见是云骄,便像见着救命稻草一般把人拉进了屋。
盛纪穿着一身的灵器装备,铁桶似的转了一圈,把门关严实后,拉着云骄问道:“你把妖孽打跑了?”
云骄摇头:“他走了。”
“我就说不愧是你!”
盛纪欢呼一声,扛着一身的铁块往地上一坐,长出一口气道:“沉死我了,我一早便想好了,若是妖孽杀到我面前,我就启动灵器直接窜出去,看他打不打得到我。”
云骄扫了眼屋内,问道:“你那可以寻到归鹤丹的灵器呢?”
“问这做什么?”盛纪开始卸货,末了脑筋一转,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你从妖孽身上薅下了什么?”
云骄伸出手,将掌心里的花瓣展示给他:“这个。”
盛纪眨了眨眼,道:“这是妖孽的东西?我方才看外头飞得满天都是,以为妖孽出场这么大派头,还有专人给他撒花呢。”
云骄不想多废话,自己动手从一堆破铜烂铁里把那个方盒子找了出来。
“别急别急,让我来。”盛纪赶忙把灵器都卸了,从他手里拿过花瓣,着手启动灵器。
方盒子在盛纪的操作下打开了盖子,露出里边一枚指针,和一块凹陷处。
盛纪把花瓣放入凹陷处,随着灵力的催动,方盒子开始分层旋转,里边的指针也开始晃动。
云骄目不转睛盯着指针,然而过了许久,指针依然晃个不停,并且在指针晃动的最后,花瓣忽然彭的一下消失了。
盛纪摇摇头:“这花瓣怕是妖孽用妖力凝聚起来的,起不了作用。”
云骄皱眉道:“到底哪种才有用?”
“日夜随身携带的,非是用妖力凝聚的实物。”盛纪道。
日夜携带的物件。
云骄只想到祝时晏耳上那一只白玉耳坠,但要拿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盛纪看出了他的无奈,对着他笑了笑:“要不然你让他来吹一口气也成。”
“”
云骄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盛纪追问道:“诶别急着走啊!你要不然住我隔壁得了,我怕妖孽不死心还会攻来,我害怕!”
面前之人走得坚决,回应他的只有骄脆利落的关门声。
安静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道:“父亲,您不骂我吗?”
褚沐年愣住了。
祝时宴对他眨了眨眼:“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褚沐年看向他身后,目露犹豫。
祝时宴拉过云骄,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阿旭也认识,不信的话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其他人都是我带来的保镖,可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褚沐年没有给褚明旭打电话确认,他安静地打开了门,低声道:“请进。”
第 153 章 第38章
褚寻显然很看重他,从进门到现在,祝时宴已经看到了不止5个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一旦他们有任何反常的举动,那些人怕是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将褚沐年带走。
祝时宴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眼前漂亮清瘦的男子身上。
褚沐年给两人倒了杯茶,自己捧着一杯热水坐在两人对面,他好像很冷,身体缩在一个毛绒毯子里,握着杯子的手轻轻颤抖。
即便如此,也依旧能看出来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和优雅。
毕竟是大家族里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即便被褚寻那样的人缠上,也从未让他吃过一丝一毫生活上的苦。虽一时囚于困境,却依旧高傲如天鹅。
他放下水杯,稍稍坐直身体,轻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和祝时晏有关?
云骄一下来了兴趣。
玉云霜见盛纪说话忽然小声,以为他又要作妖,不悦道:“云师侄莫要信他,阿纪能想到的从来都只有馊主意。”
盛纪委屈地瘪嘴:“不是馊主意,只是每回都有意外。”
云骄道:“无妨,听听便是。”
盛纪道:“我不在这儿说,走,去我房间。”
“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玉云霜不放心云骄一个人跟他去,盛纪争辩道:“云师兄这么厉害,我哪里能打什么歪主意。”
玉云霜想想也是,盛纪的灵力连头猪都打不过,想来应当对云骄做不了什么。
说罢,云骄比盛纪还要心急,二人乘着灵器离开。
在山门与大殿之间,矗立着三座足有三十层楼高的雕像,分别是碎星宗三百年前的三位师祖盛锦、盛钰、盛桐。
其中盛钰的雕像比其他两座还要高上半个头,阳光在他身上投下的阴影将身前广场遮蔽了一半。
飞行灵器载着二人穿过阴影,绕过大殿,直奔后山。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盛纪肉眼可见放松下来,歪靠在灵器上,对一旁端坐的云骄道:“咱们都被那妖孽祸害过,也算是难兄难弟,我实话对你说,爷看管宗门宝库这么些年来,没人比我更懂归鹤丹。”
说着他顺手将脚搭上了灵器前端,靠得四仰八叉,毫无美感可言,云骄瞥了他一眼,暗暗摇头。
“你可知这归鹤丹的来历?”盛纪问道。
云骄道:“不知。”
盛纪极难得有炫耀的机会,又一脸得意问他道:“那你知道妖孽与我碎星宗的恩怨吗?”
云骄了解的只是近百年各宗门现状,更久以前的辛秘怕是得宗门内部人士才骄楚。
盛纪见他不知,歪嘴一笑:“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关于那妖孽的事,修真界都是避之不谈,不像我们碎星宗每位弟子自小便熟记那段历史。”
云骄愈发好奇,恰好灵器载着他们到了地方,盛纪领着人去他的房间,一边走一边说:“这要从那妖孽的来历说起——”
“修真界无人知晓那妖孽从何而来,也不知他在世间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被世人发现的时候,他正是银羽宗的一名内门弟子。”
“银羽宗?”云骄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盛纪道:“银羽宗自五百年前便是修真界第一剑宗,只是到了后世实力愈发不如前,三百年前那时银羽宗树敌颇多,为了保证宗门实力,银羽宗四处搜寻修炼人才,想必妖孽便是那时混进去的。”
“起初他混在银羽宗和常人一样,并没有暴露身份,后来某次他在行凶杀人时被我碎星宗的师祖撞破。”
盛纪越说越激动,云骄疑惑道:“你不曾经历,如何知道血流成河、人头乱飞?”
盛纪一脸肯定道:“长老授课时就是这么说的——你先别打断我。”
云骄适时沉默,盛纪继续道:
“但妖孽寡不敌众,师祖们用尽毕生修为联手将他重伤,妖孽恼羞成怒,逃跑前愣是将银羽峰拦腰击塌,想让所有人葬身于此,但师祖们及时逃脱,最后掩埋的只有那个曾经庇护过他的银羽宗而已。”
盛纪摇头叹息道:“可怜可叹呐——”
云骄道:“所以这和归鹤丹有何联系?”
“银羽宗是难得的有钱剑宗,归鹤丹是银羽宗宝库里众多天材地宝之一,银羽宗覆灭后,这些东西就流落到不同宗门手里,碎星宗不止有归鹤丹,还有别的宝物。”
盛纪得意道:“剑宗之路穷且艰难,又云易被妖孽盯上,有了那些宝物后,碎星宗渐渐地就从修剑改成了炼器,成了如今的器宗。”
听完他夹带私货的恩怨史,云骄产生了一些疑惑:“你说银羽宗被山石掩埋了,宝库乃宗门立身之本,位置本就隐秘,自然也被深埋。”
“不错。”盛纪道。
“所以你们如何得到的宝物?”云骄问道。
“自然是动手挖啊。”盛纪一脸理所应当道。
“银羽宗方覆灭,便着手挖人家的宝库。”云骄语气冷淡道。
云骄不置可否。
但听完之后,他终于明白祝时晏与碎星宗之间的恩怨。
那也难怪祝时晏对碎星宗是那般态度。
说话间,二人进了盛纪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比一般的卧室大了数倍,里边摆满了各种灵器器械,倒是很符合器宗少宗主的风格。
盛纪从一堆不成熟的灵器里翻找出一个盒子状的灵器,叫云骄靠过来,道:“你身上可有那妖孽留下的东西?”
云骄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盛纪怕他误会,解释道:“我研究的这个灵器,可以将任何有过联系的人和物连接起来,不拘时空。譬如你丢了剑,可以通过你身上的物件或者气息找到剑的位置。”
“那妖孽曾经是银羽宗的弟子,归鹤丹又是银羽宗的宝物,他们之间有联系,所以利用妖孽的物件兴许可以寻到归鹤丹的下落。”
云骄被他的逻辑意外道:“这样也能寻到?”
“说起来可以,但我没试过,我才刚做出来的”盛纪有些心虚道:“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骄摇摇头:“我没有他的物件。”
“气息呢?”
“没有。”
“啊?”
盛纪用一种意外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云骄不由皱眉,默默瞪了回去。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盛纪把灵器随手一放,歪在椅子上摊手道:“那没了,我没法子了。”
果然是馊主意。
云骄扭头就走,出门时正遇上追来的玉云霜。
“阿纪没捣什么乱吧?”玉云霜关心道。
云骄道:“没有。”
玉云霜松了口气道:“那便好。我已经传信给玉玄宗,等过几日他们便会来带你走,这些日子你先在宗内住着,我会安排人照顾你。”
云骄心情忽而一紧:“几日?”
“七日,毕竟玉玄宗与碎星宗相距甚远,且圣元教还未解决。”玉云霜末了补充一句:“你若是喜欢待在碎星宗,也可以多待些时日。”
听到她这般挽留的话,云骄下意识感到排斥。
只有七日的时间,得先寻到归鹤丹恢复功力,再想办法离开。
“多谢。”云骄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如是回了玉云霜。
玉云霜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两日,云骄在碎星宗休养,玉云霜特意命人从药宗带来许多丹药给他疗伤。
他一边思考如何寻找归鹤丹,一面不免怀疑,自己消失这么些日子,祝时晏当真没有行动?
某日就在他打坐完在房内踱步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惊呼。
熟悉的香气在宗门内蔓延,云骄片刻没有犹豫跑了出去。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灵气充裕的山顶,他出了房间立在山崖边,一眼便望见远处携花而来的祝时晏。
花瓣在他周围形成风卷,来人一袭垂长墨发,一身飘逸纱衣,闲适且随意地踏入碎星宗地界。
玉云霜领着弟子挡在山门前,祝时晏停在护山阵法外,微眯的双眼打量着眼前的众人,这副不屑一顾的神态成功激起众人的仇视。
“瞧他这幅模样,该是气极了去哪儿杀了一夜的人,连头发衣服都不曾打理便杀来碎星宗。”
“不,他是刚睡醒。”
一道异样的发言自人群后响起,众人不由侧身看向身后,云骄默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愧是玉玄宗亲传首徒,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众人只当笑话而过,云骄却注视着面前的人。
旋转的花瓣轻飘飘落至地上,和枯黄落叶混杂在一处,色彩分明。
而祝时晏则似春日里最艳的花,不知缘故地出现在萧瑟里,一如既往格格不入。
按照原剧情,祝时晏需要上碎星宗挑衅两次,两次都故意没有把人抢走,让他们产生可以抵抗自己的错觉,等到主角恢复功力后,再亲自动手废去他的修为。
算了算日子,他原本昨日就要来的,奈何实在不想动,拖到今日才勉强起来。
小问题。
于是,祝时晏回忆了下剧情,说出了第一句台词:“云骄,在碎星宗这几日住得可还舒服?”
云骄鲜少听他直呼自己大名,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祝时晏似云枝般歪站着,瞧着不仅不违和,可以说颇有风姿,但在旁人眼里,他这副模样便是十足得不把人放在眼里。
因此,一旁的人比云骄反应更大,毫不客气道:“云道友既然到了碎星宗,我等自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你这妖孽休想打他的主意!”
祝时晏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的命,够几招?”
对面叫骂道:“妖孽休要猖狂!如今可不比三百年前,我碎星宗上品灵器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炸得渣都不剩!”
“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了。”祝时晏点点头,瘪了瘪嘴嫌弃道:“灵器炼得不少,修为连头猪都打不过。”
这句不是台词,是真心话。
左右自祝时晏下山以来,感觉到如今的修士修为大不如前,不由感叹江河日下。
“你!”喊话的弟子们被气得脸色涨成猪肝色,这下倒真是应了他的话。
在他们气得骂街时,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然而一转头,只看见面无表情的云骄。
云骄将所有情绪掩藏,他看着祝时晏道:“你是来抓我的?”
“自然。”祝时晏挑了挑眉,望着他勾唇一笑:“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亲自动手?”
男子眼中的杀意宛如实质,不过转瞬那杀意便散去。他望着画中人,眼中满是眷念和依赖:“下一个世界由我亲自掌控。我要把祂救出来,然后——杀了那个人。”
白泽和乘黄两人立即应下:“是,尊上。”
男子走回殿中坐下,闭上眼,“你们下去吧。”
几人安静退下,男子坐定,一抹流光随即消失在他识海深处。
四世界完。
第 154 章 第1章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青龙所居,不可背之天地以设四维乃通,或死或生,万物乃成。”[1].
灵虚宗后山。
在这片幽静的山谷中,几个身穿白色道服的弟子正在闷头打扫卫生,临近晚秋,树叶簌簌地落下,刚清理干净的地方转瞬又堆满枯叶。
其中一个弟子猝不及防被落叶兜了满身,立时不高兴地把扫帚扔在地上,气鼓鼓地抱怨:“师父也真是的,不过就是晚训迟了些,罚我们来打扫后山也就罢了,还不准我们使用灵力,这么多落叶何时才能清扫完?”
他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生起气来不仅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显得有些可爱。
在他旁边的弟子捡起地上的扫帚,耐心劝道:“子游,是我们偷跑出去在先,师父没罚我们关禁闭已是宽待了,我们快些清扫完,回去还能赶上晚饭。”
听到晚饭二字,路子游脸一垮,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的说:“师兄,我好饿。”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归鹤丹是碎星宗所得,你要报仇就冲我来!”
“三百年前的事,你一个小娃娃知道什么。”
玉容霜眼睁睁看着祝时晏将人带走,等到失去束缚后,她赶忙带人回宗。
宗内长老见她头发凌乱、身上满是碎草叶,一张脸上白一块红一块,惊得胡子竖起:“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狼狈?”
玉容霜受到了不小刺激,坐在殿内一声不吭。
长老们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靠盛纪把事情经过同他们说了一遍,在场之人无不失色。
众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派了个人出来劝说玉容霜:“既然人已经被咱们还是不要多插手,不能因为一个人就不管碎星宗上下几千人的性命。”
“我们方才派人查看了一番,那妖孽已然离开碎星宗地界,似乎往东南方向而去。”
玉容霜闻言,强打起精神道:“西北方向是聆天宗。”
“是。”长老道。
玉容霜想起一事,道:“玉玄宗的人还在路上,算算路线和时日,近日正好经过聆天宗。”
长老取出地图,众人比对后,确实不错。
“赶紧传信给他们!”玉容霜忽然起身,疾步跑出大殿:“倘若明渊真人在,容清就有救了。”
众人跟着她急急跑出大殿。
碎星宗研制的通讯灵器各宗皆有,与之连接的终端被统一摆放在通讯殿内。
等玉容霜找到玉玄宗的通讯灵器时,她运用灵力试着启动,然而灵器毫无反应。
盛纪赶来查看一看,垂头丧气道:“通讯殿在三座师祖雕像背后,上回妖孽砍雕像时灵器被同时震坏了。”
“这该如何是好?”长老们犹豫道:“二宗主,要不咱们还是别管”
玉容霜却下令道:“派弟子在二宗之间蹲守,玉玄宗的人到达后定会派人先一步来打探,届时让弟子告知他们。”
既然她执意如此,长老们也只能无奈接受,下去挑选愿意冒险的弟子。
等安排完这些后,玉容霜脱力靠在灵器上。
盛纪赶忙上前扶住她,安慰道:“没事的霜姐,一个男人而已,除了他以外,霜姐想找什么男人找不到。”
玉容霜抬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全是因为他,我只是有点累。”
盛纪猜测道:“不是因为他,难不成是因为妖孽?”
玉容霜没有反驳,想必是猜对了。
“咱们研究了那么多灵器,即便是最高品阶的也挡不住他一招,我头一回感觉到我们辛苦维持的宗门,其实是这般不堪一击”玉容霜垂眸道。
盛纪被她的话意外到,自从他记事以来,这个永远冲在前头稳定军心、主持大局的堂堂二宗主,可从没说过这般丧气的话:“霜姐咱们也不至于这么弱吧,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么?”玉容霜长叹一口气道:“咱们之所以如今还好好的,是妖孽放过我们罢了。”
“这”盛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玉容霜扶着灵器起身,缓缓走出殿外。
从半山腰俯瞰整座城,虽然能看到大部分,但终究不如从山顶来得开阔。
她默默做了个决定,她想,等盛纪强大到可以接管碎星宗时,便寻一个隐世之地好好修行。
玉容霜回头向盛纪招了招手:“走吧,扶我去大殿,看他们安排得如何。”
“来了!”盛纪赶忙向她跑来,二人抓着彼此,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
祝时晏驾着灵器路过一座繁华的城池,未入城便听到里间传出来的管乐声,心道这应该是个好玩的地方,于是便没有拐弯,径直往城门而去。
他在入城时并未掩饰,一个衣着单薄的紫衣人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人,看起来就有些可疑,于是毫无疑问遭到了守卫的盘问:“站住,从何而来,入城所为何事?”
祝时晏眼皮也没抬:“路过。”
城门口还有不少人被拦下盘问,那些路人面对守卫的问题皆不敢隐瞒,一一作了详细回复。
在这些人当中,祝时晏的惜字如金显得格外突兀。
守卫瞧了他一眼,印象里倒是从未见过这般貌美之人,他于是又看了看靠在他肩上不省人事的人:“他是你什么人?”
祝时晏没有立即回答,他默默听了会儿其他人的说辞,于是挑了个最容易通过的身份:“道侣。”
“你确定?”守卫上下打量起二人。
虽说两个长得都很不错,放在一起也不违和,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和他,男人和男人,道侣?”
“不行?”祝时晏微一挑眉。
许是祝时晏的神情太过理所当然,守卫一时挑不出错处,迟疑了片刻,道:“哪个宗的?”
祝时晏随手抛出个宗门令,守卫一看,竟然是碎星宗的彩云令。
持有彩云令的不是宗门大佬就是极有钱的凡人巨贾,他们这些小小守卫是万万不敢得罪。
守卫二话不说赶忙放行,等祝时晏的灵器慢慢悠悠驶入城中后,他不由和其他守卫感叹了一句:“如今的修真界,风气果真开放了哈。”
聆天宗,天下第一乐宗,宗门所在的聆天城则是天下之舞乐圣地。
城内管弦声日夜不绝,街上花车游行不断,放眼望去随处都有人奏乐舞动,彩华灯火交织,仿若极乐。
入了城内,祝时晏不急着去凑热闹,他将顺来的彩云令随手塞进容清怀里,伴随着空中悠扬的丝弦乐,在街上寻了间不错的客栈,带着人在里头住下。
两朵灵犀兰足够二人在此住上很长时间。
祝时晏要了两间上房,把容清安置在床上后,盯着这具毫无灵气流转的躯体,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按照原剧情,自己在以为容清死后,将碎星宗上下杀了个痛快,随后又跑去祸害修真界别的宗门。
药宗的少宗主听闻碎星宗遭此劫难特意赶来支援,路过槐树林意外发现了草丛中将死的容清,被其容貌吸引把人带了回去,并且不顾全宗反对,用镇宗之宝溯灵芝给人医治好了,还因此被罚一百鞭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重新活过来的容清,不仅过去的伤尽数痊愈,丹田与经脉也比从前愈发适合修炼。
随后在药宗少宗主的陪同下,容清意外在一处野外秘境寻得古旧秘籍,习得大道之法。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一时心软将人带了回来,没了药宗少宗主的帮助,容清该怎么活过来?
虽说天道说主角不会死吧,但是剧情安排的半死,若是放着不管,恐怕会出岔子。
都走到这步了,若是前功尽弃,实在可惜。
祝时晏将门窗都关上,从他三百年都不曾打开的乾坤袖里翻找有无解决的办法。
在没有变成妖之前,他也是日夜刻苦修炼的好苗子,不仅把宗主师父给的秘籍全学会了,甚至还搜集了许多别的宗门的功法相以借鉴融合。
但这些搜集来的功法也不是全能用上,于是有一部分功法实在奇特、寻常人根本没法用的秘籍就被他塞进了乾坤袖里。
把乾坤袋里的书和卷轴一股脑倒出来,祝时晏在这些书里边翻边找。
虽然每本秘籍页数并不多,但奈何文字精妙,蕴含颇丰,祝时晏看的速度自然也不快。
窗外的丝弦不知换了几首曲子,祝时晏默默点燃了灯烛。
终于,在看完了所有秘籍后,没有找到一句有用的。
祝时晏叹了口气,把书卷随手一丢,默默来到床前。
床上,容清紧闭双目,脸色清黑,几乎察觉不到气息,一副将死之相。
祝时晏看着他,半晌后开口,不知是说给谁听:
“我可不想死后还要当卷王。”
屋内自然无人给他回应,他也不在乎,着手扯开容清的衣领,露出丹田的位置。
随后他坐上床沿,盘腿开始运功。
既然找不到别的有效办法,就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了,而这个简单的办法,无非是缺什么补什么。
容清丹田受损没了修为,祝时晏便把自己的修为渡给他。
只是自己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身为人时的修为早就和妖力融为一体,因此他不确定把自己蕴含力量的花芯给容清后,会不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但他转念一想,容清可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
这般想罢,祝时晏默默加快了运功的速度,在他的手捂上自己心口时,周身同时旋起一阵风,卷得床前的帷幔不住飞舞。
随着手上力量加强,他不禁皱紧了眉,咬牙屏息,将花芯一点一点拽出体内。
周围的风愈发剧烈,紧闭的门窗不住发出震耳的痛呼,祝时晏施术隔开结界,将动静全都困锁在屋内。
祝时晏一咬牙将花芯彻底取了出来,一瞬间,风与声音戛然而止,被紫色光环围绕的圆状物静静悬浮在眼前。
透明的花瓣在圆状物周围开了又落,点点灵力化作水珠,滴落至躺着的人身上,激起一丝微微的颤动。
祝时晏托着花芯,将之按入容清的丹田,随着一股极强的灵力波动,床上之人脸色肉眼可见慢慢恢复,像是干枯的藤蔓慢慢汲取水分,一点一点重新焕发生机。
祝时晏看着他,静静等待灵力波动平复。
见容清和花芯融合得很好,也没有出现自己担忧的意外,他安心地舒了口气:“果然。”
既然剧情让主角恢复,自然会帮着忽略一些不稳定因素。
自己用这种办法取代了药宗剧情,虽说有一定偏离,但最后也算是回到正轨,之后的剧情便只剩下寻找野外秘境。
容清如今恢复了身体,醒来后自然会带着对自己的恨意去寻找修炼的机缘。
到这一步,祝时晏已经提前完成了任务,接下来的剧情也不需要他,剩下的时日便都可以用来休息。
祝时晏扶着床沿慢慢起身,他现在不仅仅是困,连意识都有些时断时续,起身时两眼一黑差点被地上的秘籍绊倒。
他低头看了眼屋内乱七八糟的书卷,心下犯懒,想着左右都是些没用的放着积灰了百年,不如等之后再收拾吧。
于是他迈过地上的秘籍,扶着墙离开了房间,从走廊的最左端一路去到走廊最右端。
进客栈时,他特意向小二要的走廊一首一尾的两间房。
并且在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怕容清醒来后不按剧情走,一时冲动就跑来杀自己,在周围布下了结界。
容清只恢复了身体,并没有多余灵力破除结界,杀不到人自然会生气,一生气自然会想办法狠狠修炼,这样无异于给他再添上一把火。
“不错,安排很是周到”
祝时晏赞叹自己的话说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失力跌坐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再撑不了多久,凭着最后一点意识爬上床,终于在柔软的被褥上无声无息昏迷过去。
比如今日这堂课,教的是御剑飞行,赤色区弟子的目标是要与剑意沟通,合为一体,黄色区的弟子则要在御剑飞行的基础上施展各种剑法,青色区要求通过意念控制剑的方向和速度,蓝色区的目标是能成功御剑,而白色区的还在凝聚内力启动御剑术。
这种等级的划分不可避免的会带来弟子间隐形的歧视和尊卑。
路子游拉着祝时宴缩在蓝色区的角落,在他们旁边是鹌鹑一样唯唯诺诺的白色区弟子,这两个地方显然处于整个弟子的食物链最低端,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而最前方的赤色区弟子虽然只有寥寥数人,但每个人皆昂首挺胸,高傲非常。
没过一会儿,负责教导这堂课的九霄真人来了。
他是宗门里资历很老的一位真人,以严厉著称,即便是赤色区的弟子也没有几个不怕他的,路子游更甚,因为他到现在也飞不起来,已被这位真人敲打了好几次。
他紧张地抓着祝时宴的胳膊,哭丧着脸道:“阿宴,怎么办?今日再飞不起来,师父定要骂我了。”
第 155 章 第2章
祝时宴安抚道:“没关系,慢慢来,待会儿你跟着我做。”
他虽然飞的也不是很稳,但好歹能飞起来,应付九霄真人是没问题的。
路子游可怜巴巴地点了下头。
在灵虚宗,每个区的弟子能够得到的资源和待遇天差地别,赤色区的弟子地位堪比一门长老,各种顶尖秘籍和武器信手拈来,还有机会进入珍贵的秘境试炼,可谓是无人不眼红。
如今三年考核即将来临,各区的弟子都卯足了劲想往前进,谁也不愿被降级。御剑飞行是其中一项重要的考核指标,因此在九霄真人说完自由练习后,场上顿时乱作一团,各种剑法眼花缭乱地飞来飞去。
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望月山上的空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阳光穿过树叶,被削成道道金柱竖插入地面,将暗处分隔成一道道墓碑,四周密林光滑得可怖,光线触之滑落,洒一地碎黄纸。
密林在山顶中心空出一片土地,一座古朴柴屋静静伫立其间。
阳光铺洒着院落,照耀着院内一片花团锦簇,在院子中央,一道紫色身影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手边的花瓣绽放得个个有如拳头大,异常饱满艳丽,随着他手轻轻翻动书页,花瓣随之摇曳生姿。
“这书上写的是我?”
躺椅上的人抬了抬眸,他那张妖冶不似寻常的脸清晰映在水镜之中。
天道在水镜之后,对着他点点头:“是。”
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个突然冒出、自称是所在世界的天道,硬生生把午憩中的祝时晏唤醒,还不由分说给了他一本书,说是这个世界的剧本。
“你所身处的其实是一本玄幻文演化出的世界,而你就是书里的反派。”
天道正用一种庄严肃穆的声音向他陈述着这个世界的原貌,祝时晏却适时打了个哈欠,默默眯起了眼。
“”
天道严肃的脸一时没崩住,立马把人薅起来:“你给我醒醒!”
“唔。”祝时晏睁了睁眼,又倒头睡去:“你继续。”
天道看了他这幅模样,气得不想多说,直接将剧本一股脑给他塞进梦里。
祝时晏闭着眼,似梦非梦地将这个世界的本貌完整看了一遍。
这个名为《大道至尊》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升级流玄幻文,主角是一位名叫容清的修士。
身为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容清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出生自带人人艳羡的灵脉,三岁便能无师自通,运转灵力,十岁便修成了内丹,拜入此世第一剑宗,十六岁就凭借着举世无双的美貌以及修为在修真界一骑绝尘。
他这十几年可谓顺风顺水,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磨难淬炼,主角如何进阶?于是在他二十岁那年,此世最大反派——祝时晏,以横扫修真界的实力,从第一剑宗强行劫走了他。
天道说着说着,情绪也跟着激动,祝时晏翻了个身,慢悠悠又打了个哈欠。
俗。
类似的故事少说也有八百话本写过了,他两百年前就看腻了。
“可现在的你,”天道扫了一眼躺得惬意的祝时晏,痛心疾首道:“你躺了整整三百年!什么正事也不干,整日不是吃就是睡!不是看话本就是养花弄草!”
天道给自己顺了口气,盯着眼前这个懒散的人道:“所以我这次下来就是来告诉你,你必须按照剧本把该做的做了,让世界恢复该有的走向。剧情已经因为你的咸鱼影响了许多,如果再不拉回来,这个世界终将崩溃。”
祝时晏显然没什么想法:“崩溃与我何干。”
天道威胁道:“崩溃了世界就没了,你就不能再吃喝玩乐躺尸。”
祝时晏道:“意思是我按剧情走完,之后就能吃喝玩乐躺尸。”
天道答应道:“不错。”
“可我眼下不正在吃喝玩乐躺尸么。”
“”
“世事无常,何必强求,享受当下嘛。”
天道噎住了,半个时辰下来,他无数次对眼前这个咸鱼感到绝望。
沉默半晌后,天道只能祭出最后的杀手锏:“你若是好好完成任务,我保证你往后舒舒服服咸鱼一辈子,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你调去其他世界当卷王。”
天道平时掌管着不止一个世界,正好另一个世界的卷王不想干了,他正愁没有人去顶。
说完他怕祝时晏不懂卷王的意思,还传送了相关资料进他的意识,如此祝时晏终于有了些许忧心的反应。
“怎么样?想好了么?”天道见有效,便又端回了严肃的态度。
半晌后,祝时晏似是没了办法,终是叹了口气:“麻烦。”
他默默将身子翻正,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紫色纱衣往一侧滑落,一双赤白修长的腿在阳光下莹莹生辉。
天道挪开眼,见他算是答应了,于是在他手中的剧本上又加了些内容。
祝时晏感觉到书的厚度发生了变化,稍稍侧了侧身,绸缎般柔暖的墨发立即缠上细窄的腰,他翻过书念出了封上的名字:“《虐人一百式》,好直白的名字。”
“《大道至尊》毕竟是升级流爽文,里面关于你虐待主角的剧情只有一两万字,虽然不多却很关键,因此也不能马虎。”
天道简直为他操碎了心:“剧本、台词和虐主角的方式都给你写上了,你只需照着上面的说和做,保证不崩人设,这下够简单、够容易了吧。”
祝时晏方才就没仔细看什么剧本,现在不得不看了,为防止自己犯困,只能一边看一边念出声。
“容清,玉玄宗明渊真人座下唯一亲传弟子。”他看了眼主角姓甚名谁后,过了一遍虐待的剧情:“种下七七四十九种妖毒,生不如死;废去修为,打断四肢烂在泥里;杀尽至亲至爱,掏出至爱之心脏喂给他吃;强迫他雌伏身下”
祝时晏过了一遍剧本,不禁咋舌:“这么惨,主角就是这种待遇?”
天道恐他反悔,立刻念了一长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这就是他的命。”
“命?”祝时晏对这个字似乎有所感触,他微微抬头,直直望着眼前的空气。
天道以为他是下不去手,于是笃定道:“他是主角死不了,你放心大胆干。”
也不知祝时晏想了些什么,沉默一阵后,终是合上书页,算是答应了:“罢了,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那便说好了。”天道总算达到目的,高兴得多嘱咐了几句:“你尽快,最好三天之内就找到他。”
“三天,嗯,知道了。”祝时晏懒懒散散地应着。
天道还是不放心,但不是不放心他的能力。
祝时晏作为横扫修真界的第一大反派,没点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么行,只是他咸鱼惯了,难保什么时候不出岔子。
于是天道在临走时分出一点意识在《虐人一百式》上,万一他消极怠工也能提醒着点。
做完这一切,也到了该走的时间,天道走后,祝时晏装模作样抱着书看了会儿,很快把书丢去一边:“三天也不急,再说吧。”
眼下阳光正好,不睡浪费。
祝时晏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就在他睡着之后,院外的草丛冒出了一丝动静。
两名衣着黑白色修士服的弟子捂着嘴,在草丛的掩护下颤颤巍巍跑下了山。
他们是刚入门的玉玄宗弟子,前几日出来历练不小心走丢,凑巧听见祝时晏要抓容清,于是下山后赶忙将消息传回了宗门。
“不好了,妖孽出世了!他要对容师兄下手!”
他们将消息传遍了整座山头,再随之传遍修真界,这下不光玉玄宗,整个修真界都随之一颤。
“只有三日时间!”
各大宗门在得到消息后,立即叫停了所有弟子的日常历练,将他们全都召回山门待命。
原本在宗门所辖地巡逻收妖的弟子突然被召回,百姓们惊恐地拉住他们道:“你们怎么突然走了,那吃人的猪妖还没解决呢?!”
弟子们只得扔下一句:“师长之命不可违背。”便赶回宗门,无所依仗的百姓们只得躲起来,惶恐很快也传遍了凡间,家家闭户不出。
与此同时,各大宗门纷纷唤起护山阵法,祭出镇山灵器,各长老祭出本命剑守在殿前,随时准备和即将到来的妖孽大干一场。
三日的时间,足以叫整个人间鸡飞狗跳。
然而当所有人聚精会神、颤颤巍巍守了三日后,在妖孽到来当日,众人从天亮站到天黑,山门前连一只鸟都没飞过。
不敢懈怠的众人于是又全神贯注等了一个月,依旧什么也没发生。
妖孽出世的消息宛如一场闹剧,人间在一片谩骂声中再次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只是这场闹剧在人们心里留下的阴影却并未消散。
玉玄宗自我封锁了一月有余,宗内药植已经用尽,弟子们得了令,脚程迅速去到药宗,数日后载着满满种子回到宗门。
在等守门弟子他们检查时,两名采买弟子不禁闲聊起来:
“师兄,那妖孽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他一出世就闹这么大阵仗?”
“你小子问出这种话,就知道你入门第一堂课业没仔细听。那妖孽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在那望月山上足足活了三百多年,你说可怕不可怕!”
“三百年?!”师弟惊讶地张大了嘴。
要知这世上的人物寿数都有限,修真界能力超绝的修士最长只活到一百二十岁,妖魔一类能活到两百岁也已是极其难得,若这老妖真活了三百年,该是多么异类的存在。
师弟年岁不过十五,对这类超出常规的事本能得感到害怕。
“是啊,据说咱们的师祖也是死在他手里。”
“惨了惨了,那容师兄岂不是难逃一劫?”
“容师兄是宗主座下唯一亲传,有宗主护着怕什么,咱们戒备了这一个多月,你看他不照样安心闭关。唉,说起来倒是羡慕,我要是有这待遇就好了。”
二人正说着话,另一边守门弟子闻到车上散发的味道,不由疑惑:
“什么种子这么香,新研制的药植?”
“也许吧,搬几袋看看。”
说着,他们从车上搬下几袋种子,再仰头突然被里头躺着的人吓了一跳。
眼前之人一袭丁香紫衣,长发垂身,明艳魅惑的脸上还浮着浅浅睡意。
在被吵醒后,祝时晏默默睁开眼,对着二位弟子勾起浅浅一笑:“二位俊郎,此乃何地?”
这一笑仿若飓风顷刻荡开浓云,炽烈的日光撞击大地,视野一下清晰百倍。
守门弟子有如石像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望着眼前之人,意识时断时续,一张嘴脱口而出:“玉玄宗山门。”
祝时晏闻言,微微仰头抻了抻酸痛的脖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到了啊,多谢。”
“不不客气。”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滞。
不远处的采买弟子闲聊一阵,回头见守门弟子愣在原地许久,对着满是种子的板车发愣,便不由走过来给了他们肩膀一拳:“喂!得癔症了,没事吧?”
“啊?啊”守门弟子一下慌神,看了眼采买弟子再回头,板车上哪里还有紫衣人。
等等什么紫衣人?
方才我们在做什么来着?
“有事没事,长老还等着呢。”采买弟子忍不住催促道。
守门弟子仍有些茫然,但手脚麻利迅速地把种子检查了一遍,挥挥手表示可以进去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祝时晏不紧不慢从山门里走了进去,一晃而过的身影,连树上的鸟儿都没发觉。
·
赶路赶了数月才到地方,说来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三百年除了买话本外没怎么下过山,更没出过远门,迷路很正常。
何况赶路还是个辛苦活,他走一阵停一阵,睡一阵玩一阵,不知不觉就这么久了,若非《虐人一百式》发出金光警告,他兴许还要再迟上几个月。
小问题。
祝时晏不慌不忙,在玉玄宗内闲庭信步,一会儿看看脚下的阵法,一会儿看看宗门内的建筑,感叹如今的建筑式样还挺好看。
他自顾自逛了许久,最后还是随手拦下一个年轻弟子,问了容清在哪。
弟子被突然出现的人拦下,眼睛尚未将对方面容分辨清楚,率先闻到股醉人的清香,他脱口而出:“容师兄在闭关,但我也不清楚他在哪儿闭关。”
祝时晏便问了他的住处,弟子告诉了他,在对方辨认方位时,年轻弟子回过了神,眨了眨眼问道:“您是哪个宗门来的贵人?可是来寻我们宗主的?”
祝时晏懒得编谎,只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便不见了。
弟子懵懵懂懂,转瞬之后,突然如断片一般:“我站在这儿做什么,我要做什么来着?”
·
宗主唯一座下弟子,待遇自是同旁的弟子不同,不仅住处是在后山单独的一座庭院内,连衣食起居都是专人负责。
庭院内原本有五人负责,可自从三年前这些人就都被调离了,进出这座庭院的,只有宗主明渊一人。
卧房内,层叠的帷帐挂满了整个房间,将阳光都阻挡在外,浓郁呛人的香味溢满了帷帐外的全部空间,在房间的深处,一个瘦削到只剩皮包骨的人,正躺在床上艰难呼吸。
他尚存一丝意识,依稀记得自己是谁,记得是谁把他困在此地,记得那人夺走他本命剑时的平淡又理所当然的神情。
每每梦魇到此处,他浑身上下便是剧痛。
他身上早就划满了刀口,一道一道都不深,却能让血均匀和缓地流出,而后又能结痂愈合,等待下次再被划开。
人血刚取出时腥味很浓,为了让这股味道不那么明显,那人还特意给他喂了寒毒,这类用七七四十九种至阴毒虫炼制的毒药,能让他的身体保持在存活但低温的状态,因此,梦魇中他常在人间与地府之间往来,疲惫不堪,又摆脱不了。
这便是玉玄宗宗主座下唯一亲传弟子的待遇。
祝时晏找到这座庭院时,本能感受到一股死亡气息。
他眉头微皱,抬脚往院内走去,在那片开得茂盛的花丛前俯身。
“瘦成这样,真是可怜。”他指尖怜惜地托起瘦弱的花瓣,渡了些气给它,面前的花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艳丽的颜色,将花瓣舒展饱满,然而在短暂地开放后又迅速枯萎腐烂掉落。
眼前这个院子里的花草已经没有存活的希望了,祝时晏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房间。
一推开房门,迷香化作具象的风瞬间将来人裹挟,但他是定风珠。
祝时晏信手撩开帷帐,身影穿透层层叠叠的朦胧来到深处,床上之人安安静静躺着,他垂眼对上那张苍白的脸,看了半晌后,一声疑问在静谧的房内悠然响起:“死人?”
剩下几个音被他吞进了肚里,靠近了些他才发现黑蛇现在是何状况,不仅昨日刚包扎好的伤口悉数裂开,身上又多了好几处新伤,眼角处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咬痕,怕是再往前一寸,它的双眼便毁了。
可它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下半身盘踞在一起,上半身微微拱起,不错眼地盯着祝时宴看。
祝时宴不懂它是什么意思,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嗨?”
小黑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窸窸窣窣地爬下床,用蛇尾卷起桌子上一瓶药,然后再慢吞吞地爬回来,把药瓶顶到他面前。
祝时宴:“?”
他好似懂了,迟疑地拿起那瓶药:“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再给你包扎一次?”
第 156 章 第3章
小黑蛇直起脑袋,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
祝时宴垂眸看了眼瓷白的药瓶,没动。
小黑蛇把药瓶往前推了推,似是在催促他。
祝时宴面无表情地把药瓶推回去,冷酷无情的说:“我不给恩将仇报的小动物包扎伤口,也不给不珍惜自己身体的小动物疗伤。”
某个早上刚刚用蛇尾巴勒了他脖子、现在又带着一身更重的伤回来的小黑蛇顿时僵在了原地。
它睁大双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像是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类真的不会搭理自己,它直挺挺的脖子泄气般慢慢往下塌,掉头默默地从祝时宴的床上溜走了。
在容清意外的眼神下,祝时晏偏了脑袋,扫了眼面前的一圈人:
“等了这么多日可算是来人了,玉玄宗不仅护山阵法烂,戒备也不怎么样。”
长老们脸色一个个憋得通红,正想开口还击,却听到地上传来难耐的痛吟。
在看清地上一身血、蜷缩着的容清后,众位长老如雷灌顶:
“容清!”
“你这妖孽!不过几日的功夫竟把容清折磨成这样!”
“该死的妖孽,我要为容清报仇!”
祝时晏眼含怜悯地看着他们,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讨伐中,从始至终坐在花丛里没有起身。
“他么?”
祝时晏明知故问,好整以暇望着地上跪着的人,忽而抬起一腿,将他狠狠踩到了地上:“别激动,这还只是开始。”
容清掌心的痛还未缓解,就被人用力踩到地上,胸口被重重挤压,止不住地从嘴角咳出血。
长老们更是急得撕心裂肺:
“妖孽住手!”
“你快住手!”
祝时晏此举简直是把众人的心往地上碾,一个个抄起剑就要上前,却被明渊拦下。
明渊身为一宗之主,遇到危险,自是有责任站在众人面前。
在满是黑白配色的人群之中,他一袭白衣格外醒目。
祝时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明渊虽已三十有余,但面容年轻姣好,生就温柔的眉眼因为担心而紧蹙,在肃穆的神情下,他温和却有力的嗓音在林间响起:
“妖孽,放过我爱徒。”
“你说放就放,那我劫人做什么。”祝时晏觉着好笑,脚下同时用了些力。
容清吃痛,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抓着祝时晏垂长的衣摆,鲜血却丝毫没在衣摆上留下痕迹。
长老们的心就如那衣摆被揪得变形,五长老一怒之下拔剑而起:“莫同他废话!上!”
话音未落,泛着银光的剑刃齐齐对准了祝时晏,人与剑合一,化作流光将祝时晏包围。
祝时晏冷笑一声,周身顿时浓香四溢,卷起妖风将他们轻易击退。
“破铜烂铁。”
众长老被逼得练连连后退,除了大长老的剑,其余人的剑登时断成两节。
容清在地上将这一切看得真切,身子顿时凉了半截。
在他印象中,五位长老的实力可排得上修真界前十,以他们的能力联手击败修真界任何一位高手绝不成问题,可面对祝时晏,竟是这般不堪一击。
要知方才五位长老可是铆足了力、憋红了脸,可祝时晏却是气定神闲,眼皮都没眨一下,仍能分出心思对自己道:
“你这些长老师伯,能力也不怎么样嘛。”
容清没有回他,只是瞪着双眼,目光不停他身上扫视。
难道他身上真的一道伤口都没有?
就在此时,大长老提剑再次冲了上来,被祝时晏一道妖风挡在十步之外。
祝时晏瞥了眼他手中流光四溢的剑,道:“本命剑,不错,可惜还是不够。”
在《大道至尊》的世界里,本命剑与修士命脉相连,灵力胜过世间一切灵器,可偏偏本命剑极难炼成,便是玉玄宗这般的剑道第一大宗,也只有明渊和大长老两位修出了本命剑而已。
但本命剑也有高低之分,修士本身的修为灵力对本命剑起着决定作用。
譬如眼下,大长老的本命剑虽能抵抗祝时晏的妖力,但他几十年的自身修为终是比不过他三百多年的积累,在祝时晏弹指之下,大长老便连人带剑退回了人群。
“这妖孽竟如此强悍!”
五长老发了狠,连同其他长老结阵再次冲向祝时晏。
明渊的声音适时响起:“莫要伤到容清!”
剑阵原可以将祝时晏整个笼罩,但为了不伤到他脚下的容清,众人只把剑阵停在祝时晏那侧。
祝时晏坐累了,正待起身,却被容清紧紧抓住小腿。
他垂眸看向咬牙抓住自己,试图站起来的人,微微一笑:“这里没你的事,躺着不好么?”
容清知道自己没有赢过谁的胜算,只是他不喜被人踩在脚下,将祝时晏的脚甩去一边。
祝时晏纹丝未动,望着地上筋疲力尽的人,忽然对“他是主角”四个字有了更为直观的感受。
“好样的。”
不知是否是原著设定的影响,祝时晏忽然变得兴奋。
他一挥袖将剑阵毫不留情打散,就在此时,一道金色剑光逼至祝时晏眼前,下一秒被妖气挡下。
祝时晏斜眼看向来人:“明渊宗主,偷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得不说,这回来的力量,比方才的要强上数倍。
祝时晏这回没有轻视,他看向明渊手里金光四溢的剑身,又看了眼明渊,他嘴角似乎有层淡淡的血迹。
祝时晏不由皱眉。
还没打就吐血?
莫不是讹我。
“放过我徒,玉玄宗你尽可拿去。”明渊紧盯着他道。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为了一个人,竟然要将整个宗门都给出去吗?
所有人目光不由瞪向容清。
“我要这破宗做什么。”祝时晏无甚兴趣道。
明渊与他对峙在五步之外,目光坚定地望着他道:“只要放过我徒儿,你要什么都可。”
“什么都可?”祝时晏勾唇一笑:“若我要你的命,你给么?”
“宗主休要与他多言,不如速速将其斩杀!”长老们急道。
明渊望了眼被踩在脚下的容清,忽然将剑插在一旁:“给,只要你放了他。”
“宗主!!!”
在场众人的心愈发跌落谷底。
堂堂明渊真人,竟肯为自己的爱徒做到如此地步吗?!
“是么。”
祝时晏饶有意味地看向众人,随即勾唇一笑:“既是如此,就请各位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面前的妖风顿时消散,明渊空着手慢慢向祝时晏走近。
雪白的衣摆擦过满是落叶的地面,迎面向自己靠近,容清恍若回到那间房间。
他突然控制不住地战栗,身上的伤口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容清,不怕,为师来换你。”明渊满眼心疼地看着地上的人。
容清一直垂着脑袋,在明渊说话时,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里满是滔天的恨意。
明渊面不改色,对他温柔一笑:“为师一定救你出去。”
容清颤抖得愈发厉害,明渊话音刚落,忽然反手向祝时晏击出一掌,在他的指缝之间藏着一枚尖锐的毒针。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迅速抓向容清的肩头,却被后者咬着牙奋力一躲。
毒针刺向毫无防备的祝时晏,却在刺中人的刹那,“祝时晏”如气囊般“砰”的一声炸开,铺天盖地的花粉如浓雾般迅速蔓延。
林后,先前被敲了脑门的弟子下意识睁大了眼,大喊一声:
“妖孽使诈!快闭眼!”
所有人惊得立即闭眼捂住口鼻。
明渊两只手都扑了个空,正欲找人,耳边却兀的传来一声冷笑,下一秒他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一下被击倒在地。
“咳咳咳”
五长老不小心吸入了些花粉,猛地咳嗽了几声,凭感觉往明渊处跑,然而他一伸手却抓到名弟子。
那弟子正是方才喊话的那个,他只顾着提醒众人,自己却忘了闭眼,被五长老找到后,对方问他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那弟子愣愣点头,一字一句道:“看清楚了,妖孽当着全宗上下的面,打伤了宗主,把容师兄劫走了。”
“什么?!”
五长老惊得破了音。
待花粉散去,众人齐齐跑向明渊:“宗主!”
明渊捂着胸口,皱眉望向远处的山涧,在众人赶来时,他默默将嘴里尚未吃下的血吐了出来。
“宗主吐血了,快去药宗请医修!”
堂堂明渊真人被妖孽打到吐血。
众人顿时一片手忙脚乱,在无人注意处,明渊眸中闪过一道极寒冷意。
·
“挑衅!这是十足的挑衅!”
容清被劫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修真界,各大宗门咬牙愤恨的同时俱又重新加重戒备,巡逻队伍增至三倍,势必要警惕妖孽的行踪,且玉玄宗放出消息,不惜任何代价救回容清,成功将人救回者,玉玄宗必有重谢。
宗门弟子以往巡逻的范围只有百姓聚居的大路,眼下连荒野小路也不能放过,巡逻范围硬是扩大了数倍。
在弟子们叫苦的同时,那些灵器卖主嗅准了时机,竟是带着灵器丹药专门在小路铺设了摊位,方便这些弟子采买所需,这下连荒郊野外也变得几分热闹起来。
然而就是在这般热闹之下,祝时晏缺同没事人一样,不仅带着容清在路上明晃晃走着,还好奇地在摊贩前逛了起来。
按照原剧情,祝时晏是凭一己之力杀进玉玄宗,把玉玄宗搅得混乱不堪后,当着全宗上下的面打伤了明渊真人将主角强行劫走,但——
正面冲突多麻烦。
祝时晏想着,当着全宗人的面不代表非要动手,他们瞧见了不就行了,至于明渊么,打一掌意思意思得了。
因此他在后山舒服睡了几日,末了带着容清利用花粉遁走,轻轻松松完成任务下山,准备前往下一个剧情点。
祝时晏把该做的和没必要做的,早在脑海里盘算了个清楚,做起事来不慌不忙,可却让容清一头雾水。
自从下了山之后,祝时晏就这么带着自己四处瞎走,也不说去哪儿,也不管自己死活,现在竟还在荒郊野外逛起街来,如此荒谬,他简直怀疑是在做梦。
正如眼下,祝时晏正蹲在一个摊子前,手里捧着寻路罗盘好奇把玩:“这是何物?长得像罗盘,居然还能折起来。”
身后,容清依旧是原先的模样,浑身是血,苍白着一张脸,瘦削得不成样子。
摊主看着面前这一人一鬼,张着的嘴半天没发出声。
祝时宴对此倒挺坦然,灵根这种东西生来有之,他就算再伤春感秋也无法改变,不如多想想接下来的考核该怎么办。
上次强撑着走到60阶他整整休养了一个月才好,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成功。
说来也好笑,其他弟子都在担心如何炼出更好的丹药、如何布置出完美的阵法,唯有他在为一项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担忧的考核而发愁。
“对了,有一事忘了跟你说。”宋玉溪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白区有两个弟子向你跟子游发出了挑战令,一比御剑,二比炼丹,这是早上刚刚送来的挑战书。”
第 157 章 第4章
祝时宴接过那封挑战书,见上面印有两个陌生的名字:陈纵、孟展鹏。
宋玉溪道:“我稍稍打听了一下,这两人是白区末尾,此次考核很有可能会被淘汰至外门,大约是那日见子游御剑困难,又觉得你是一个三灵根,不足为惧,所以下了挑战书,想要给自己搏一个出路。”
灵虚宗有规定,低区弟子可在任何时候向高区弟子发起挑战,于三项考核中任选两项,若挑战成功,则可以直接取代对方的位子,但若挑战失败,挑战者会被立即逐出内门。
祝时晏不是完全不管容清,他在给容清换衣服的时候就在他身上放了追踪花粉,便是他跑再远也能找到。
因此他发现容清逃跑后并没有感觉到多意外,毕竟主角不逃跑反派怎么走剧情。
在凶完主角后,祝时晏便松开了他,捋了捋袖子准备打道回府。
这荒郊野外的,除了那小镇便再没有别的落脚之地,祝时晏还打算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晚,可不想在外头耽搁。
转眼之间,祝时晏就同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容清拖着虚弱的身子跟着他,说不上高兴或是失落。
祝时晏能找到自己,说明自己身上必然被他下了追踪之术。
但既然他一早就知道自己逃跑,为何整整一个时辰才追来?
还有那些黑衣人,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从何时开始跟上的自己?
容清一路魂不守舍回到客栈,在经过巷子时,却看见先前那一大帮乞丐竟全都倒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容清赶忙去探他们的鼻息。
呼吸均匀,人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只是睡着了。
容清离开乞丐,追着祝时晏进了客栈,发现之前那三人也全都倒在地上,桌上还剩着吃了一半的饭菜,而掌柜的则被五花大绑,四脚朝天倒在柜台上。
祝时晏无视了掌柜的,打着哈欠上了楼。
容清查看了那三人,发现和乞丐一样都只是晕倒,随后将掌柜的嘴里的布扯下,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嘴里一空,顿时涕泗横流,不住哭喊道:“妖妖怪!妖怪!啊啊啊啊!”
容清望了眼上楼的人,问道:“你说他?”
“是是是妖怪!别吃我!别吃我”掌柜的嘴里颤个不停,很快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容清于是帮他翻了个身。
掌柜的本身就有些驼背,被吓得咳嗽了好几下,吐出口水后,不住挪动着四肢,看上去更像王八了。
容清只觉事情没那么简单,祝时晏虽然行事乖张,倒不至于随便对无关之人动手,于是拍了拍龟壳追问道:“将发生的事说清楚,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瑟瑟发抖,闻言不敢隐瞒,只得将原委告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给你们下迷药”
容清明白了,原来这是家黑店。
可他二人本就没有银两,掌柜的明知他们是修士,怎么还敢动手。
“那些药是是我家侄儿给的,他说这药药性烈,连修士也能药倒,让我尽早准备五个四肢健全的人,然后加入圣元教。”掌柜的哆哆嗦嗦说着,容清被那个不寻常的名字吸引了注意,他想起先前那三人所说的入教条件。
“这个圣元教是怎么回事?”容清问道。
“能不能先放了我?”
容清用行动回答了他。
掌柜的认命地闭眼,缓了口气,开始讲述道:“它是三年前成立的门派,这个门派的宗主宣称凡人也能修炼,短短三年的功夫就有了一大批教众,其中就有我的侄儿。”
“道长也清楚,你们修真界的宗门大派都有各自的管辖领域,在他们管辖的地方,妖魔不敢横行,但在领域之外,人们的死活就没人管了。”
“咱们这个小镇,在一百年前属于碎星宗的管辖地,但一百年后宗门势力变动,咱们镇就被划出了范围,自那之后妖魔肆虐无度,乡亲们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没几户啦。”
掌柜的说着说着,泪就不住往外淌:“咱们凡人活着本就不易,碰上妖魔更是只能等死,可谁不想活下去”
“所以你就想加入圣元教。”容清听明白了始末,追问道:“被你们献上去的五个人会如何?”
“被炼成丹药,还给我们服下,这般就有了修炼的根基。”掌柜的说完,大堂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三分。
容清不由眉头紧皱:“为了自保加入圣元教,为了加入圣元教就要设计陷害旁人,这个圣元教根本就是歪门邪道。”
掌柜的垂下了脑袋,痛苦道:“我也是没办法,我家中还有老人妻子孩子,妖魔一来,生意便做不下去,不死也难活。唉,我头一回给人下药便被你们抓着了,可见我是没有修炼的命了”
听着确实可怜,但他下药害人是事实,只能说被绑成王八也是活该。
但令容清疑惑的,是祝时晏从进店开始便装作一副未曾察觉的模样,既然早就知道这家店有问题。
他既然知道这里的饭菜有问题,为何还要继续吃,并且还分给外边的乞丐,除非他认出菜里的只是迷药而不是毒,否则岂不是害人。
他继而转念一想,祝时晏是妖,害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那为何独独自己被排除在外,饭菜和酒水他没有允许自己动一口。
容清一时间百思不得解。
“道长,道长行行好,能不能放过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掌柜的向他求饶道。
容清被迫回神,看了他一眼,没有替他松绑。
不管怎么说,这黑心掌柜还是得吃个教训。
容清转身就走:“等明日吧。”
“道长?道长!别走啊道长!”掌柜的见容清扔下自己顾自上了楼,大堂内就只剩他一个清醒的,一时间叫苦不迭。
客栈的楼上全都是空房间,容清找寻了一会儿,才在最大的上房里看到祝时晏的身影。
他正思索要不要进去,里边的人便已然出声道:“来得正好,去给我打水来,我要沐浴。”
容清看着他,没有动身,微微挑眉道:“妖还需要沐浴?”
“妖还要睡觉。”祝时晏操控花枝铺好床,道:“半个时辰内把水备好,走了这一日我腰都要断了。”
若不是一日没有补充水分,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关门睡觉。
门口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在祝时晏说完后,马上开口道:“你早就知道饭菜有问题。”
祝时晏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转了话题,容清看着他道:“你知道饭菜里有迷药,所以有意没让我吃。”
祝时晏被他问得一愣,很快他回过神,坦然道:“不错。”
“为什么这么做?”容清看着他的双眼。
“自然是因为你。”
祝时晏此话一出,容清手指下意识动了动,然而紧接着对方却笑了笑:“你倒了谁给我干活。”
“客栈里还有其他人。”容清道,依祝时晏的能力,操控人替他干活简直不要太容易。
“哪能一样。”祝时晏坐在桌边,懒洋洋倚着桌沿,墨发与纱衣垂在身侧,一双含笑眸直直望着他:“你可是天骄。”
“有何区别?”容清反问道:“即便是要羞辱修真界,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就是再奴役我,也不会有旁的人看见。”
“没了修真界的注意,对你而言,我和其他人又有何区别?”
容清对上他的目光,瘦高的身子立在昏暗的走廊里,面容都显得影影绰绰,唯独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格外清晰。
祝时晏被问住了,他头一回注意到容清的眼瞳颜色竟是这般深沉如夜。
坐在桌边的人忽然间直起身,神情也变得严肃,似乎在无声施压。
祝时晏看着一脸警惕的容清,脑海里飞速思考。
这句剧本上没写,该怎么回他?
难不成告诉他这一切只是因为剧本吗?
与此同时,容清也百思不得解。
像祝时晏这样危险的妖孽,自己理应与他保持距离,而自己明明与他接触不多,可每次对话时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变化都能引起自己莫名的好奇,仿佛他的每一根发丝里都藏着秘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房间静谧得可怕,两个人如两座雕塑一动不动,桌上的灯烛忍不住跳动了几下。
两人各怀心思地对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祝时晏眸色回转,忽然起身走向容清。
垂长的衣摆在地板上轻轻滑动,细微的沙沙声很快在眼前停下。
容清下意识攥紧了手指,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冒出丝丝鲜血,染红他的指缝。
他需要保持冷静。
他有一种预感,祝时晏的回答将把他带去这辈子难以预料的地方。
他强迫自己与人对视,在片刻的沉默后,祝时晏忽然勾唇,缓缓开口:
“你莫不会以为自轻自贱几句,我就会放过你?”
容清愣了愣,祝时晏忽而抬手触上他的脸颊,细长的手指在清瘦的轮廓上缓缓抚着:
“你是天生道体,气运之子,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主角,便是你缺胳膊断腿,修为尽失亦或是流落荒野成为乞丐都无法改变。非是修真界的众星拥护你才是月,你本就是月。”
如溪水般缓缓流淌的声音,让容清不觉松开了手,他显然没有料到祝时晏会说这样的话,漆黑的眼瞳轻又快地颤了几下。
“而我想做的,便是将你这月从天上摘下来,踩在脚下做登天的垫脚石。”祝时晏的手从他的脸颊滑落至肩膀,在硬到硌手的肩上用力推了一把。
容清被推得往后一倒,后腰猛地撞上走廊的围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祝时晏斜倚在门框上,冷笑着看他道:“不论有没有人看见,你只能做我的垫脚石,至于其他人,连垫脚石都不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容清扶着围栏一点点重新起身,他看向祝时晏的眼中多了闪过一丝情绪。
祝时晏将这种情绪认作恨,一种坚定的恨。
主角对反派的恨就是这般一步步加深,直到最后爆发那一刻。
祝时晏都能想象得到那时的自己将被杀得多利落。
利落点好啊。
祝时晏为自己感到庆幸,幸亏自己看的话本多,类似的台词信手拈来。
“还不快去抬水,不然我今日便先废了你一条胳膊。”祝时晏如是恐吓道。
容清不知在想什么,在祝时晏的注视下,过了一会儿后才默不作声起身下楼。
木板台阶发出在他下楼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身后祝时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容清扶着扶手一步一步下楼,与此同时,他的心却一点一点提起。
“那便看看,你能对我做到何种地步。”
“狗蛋咬的。”
祝时宴瞪大了双眼,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是他听错了吗?刚刚谁在说话???
第 158 章 第5章
能口吐人言说明已是高级灵兽,而放眼整个灵虚宗也只有宗主的玉麒麟和天行真人的天眼狼能口吐人言,难不成他随手捡回来的小蛇竟是高级灵兽吗?
祝时宴顿时睡意全无,目光炯炯地看着它。
可小黑蛇在说完那四个字后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祝时宴如何追问它都不肯再说一个字,问的不耐烦了还会一尾巴甩上来,仿佛他刚刚听到的那四个字不过是他的幻觉。
祝时宴拿它没办法,无奈只能放弃。
因它的伤口发炎,祝时宴接下来几日都未曾出门,在屋内细心照料它。时间久了,他渐渐也有点分辨不清那日他听到的究竟是蛇吐人言还是幻觉。
七日后,陈纵和孟展鹏两人携挑战书应约前来。
人已经救出来了,妖孽有没有发现并不影响结果。
玉容霜让众人各司其职,她挥手召出灵器,带着容清去到宗门大殿。
碎星宗的大殿建造得比其余宗门更大,殿内摆放了众多高阶灵器,像展厅一般。
这些灵器多有两人高无人长,其中有一些便是玉容霜乘坐的飞行灵器。
修士的灵力有限,御剑又很耗费灵力,若是御剑赶路,在野外遇上强悍的妖孽会很不利。
灵器储存的灵力够修士从碎星宗飞往修真界其他任意宗门,唯一缺点便是耗费的灵石太多,因此只有有能力的修士才会用。
容清一边往殿内走,一边扫视视野里的灵器,忽然,在某个灵器的角落,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往外探脑袋。
“玉师伯。”容清停住脚步,前面的玉容霜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下揪出了鬼祟之人:“阿纪,不好好修炼跑来大殿做什么?”
盛纪被点到名,兀的探出脑袋,对玉容霜裂嘴一笑:“霜姐。”下一秒他看到了容清,一双眸子陡然放光:“美人!”
玉容霜顿时拉下脸,走过去揪住他耳朵拎出来。
“啊痛痛痛!”盛纪被迫弯下了腰,然而腰伤还未痊愈,痛得他不住蹬腿。
玉容霜道:“这位是玉玄宗明渊真人座下亲传弟子容清,亦是我师侄。”
盛纪被迫弯腰抬头看人,从这个角度看,容清的美更有一种凌厉。
好不容易玉容霜松了手,盛纪捂着耳朵谄媚道:“我说呢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原来是霜姐的师侄啊,这么说我该唤容师兄?”
容清没有讲究,随他如何喊。
他目下却有一事担忧。
“玉师伯。”容清回头看向玉容霜,试探道:“我失踪多日,敢问玉玄宗内一切可安好?”
玉容霜道:“我不太清楚,兄长来信说了你被劫走的事,说你师父还下悬赏令,任何人只要你救回,玉玄宗便有重谢。”
容清默默攥紧了手,看着玉容霜的眼睛问道:“玉师伯打算何时送我回去?”
玉容霜摇摇头:“目前怕是不行,碎星宗最近遇上了难缠的人。”
听到暂时回不去,容清暗暗松了手。
玉容霜被他看得有些愣神,下意识撇开眼,一旁盛纪早就等不及,拉着玉容霜道:“霜姐,我想出去玩儿,在宗门里待得快憋死了”
玉容霜眸光立即冷下来:“腰伤好了就想出去?就你这样子打得过谁?若是圣元教的人堵在山门前,你连山门都出不去。”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容清不禁问了一句:“圣元教?他们在碎星城?”
玉容霜无视了盛纪的撒泼打滚,同他解释道:“圣元教的人不知发什么疯,突然觊觎我碎星宗的秘宝,数月前围攻了碎星宗,被我们击退之后便强赖着不走,隔三差五来山门前骚扰,这段时日他们在城内聚集,咱们还得想办法将他们逐个击破。”
容清好奇道:“他们这般耗费精力,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玉容霜道:“对于重伤失去修为的人来说,归鹤丹确是再好不过的灵药,但对正常人而言却是剧毒,想来是圣元教哪位重要头目受了重伤,他们才这般不遗余力抢夺。”
容清问道:“他们得手了?”
玉容霜冷笑一声:“丢了。在双方抢夺的过程中,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碎星宗是器宗,想必并不在乎一颗无甚紧要的丹药。”容清道。
玉容霜道:“确实无甚紧要,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已经放出了话,谁寻到归鹤丹便可据为己有,左右便宜不能叫圣元教占去。”
容清没有接话,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玉容霜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事:“那日见容师侄浑身都是伤,那妖孽可是对你下了狠手?”
听对方提到自己身上的伤,容清控制不住又想起那充满迷香的房间,日日夜夜的放血折磨,一旦回忆,他的眉眼便染上痛苦之色。
玉容霜见他这幅模样,心也跟着揪起,可恶的妖孽一定给他留下了极其痛苦的阴影。
容清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将念头转向祝时晏,于是紧皱的眉头和缓了些,回了一句:“还好。”
“容师侄,你不必如此”玉容霜见他明明很痛苦还要装作一副可以忍受的模样,心里愈发心疼起他,承诺道:“你放心,有碎星宗在,定不会叫你再落入妖孽之手。”
她继而想起正事,问道:“你既然重伤,如今修为还剩下几成?”
容清这几日一直在修炼,可以说恢复了有六成,但他中毒时日太久,经脉受损严重,恐怕很难再恢复到原来的程度。
玉容霜道:“归鹤丹恰好对你的症状,你既然来了,咱们正好帮你把丹夺回来。”
容清点点头,这确实是个良机。
盛纪听到要找归鹤丹,赶忙起身道:“我我我!我也要去!”
玉容霜道:“你凑什么热闹。”
“归鹤丹我熟啊,我好歹看了宝库这么久,知道去哪儿找。”盛纪叉着腰道。
玉容霜无情拆穿道:“你知道?你知道之前怎么不说,我看你就是想找借口下山。”
盛纪据理力争:“我有办法知道!只要你给我几日时间,我一定带师兄寻回归鹤丹,等我找回后你得放我下山。”
玉容霜根本不信他的话,容清却适时开口:“试试又何妨。”
左右都对归鹤丹的下落没有线索,既然盛纪说有办法,试试也不会损失什么。
容清都这般说了,玉容霜想了想也没别的法子,叹息一声道:“找丹便找丹,你最好别给我惹出别的事。”
正在此时,门外弟子来禀报,说圣元教众集体出动,再一次对山门进行围攻,原先镇守山门的长老体力不支,被他们抓走了。
玉容霜的头又疼了起来。
盛纪闻言,慌得四处打转。
容清看了眼二人,默默往前走一步:“人现在在何处?”
“在山门前,被圣元教的人绑在火架上,马上就要点火了。”弟子回道。
此话一出,玉容霜二话不说立即飞奔出大殿。
容清跟着弟子登上灵器来到山门前,果真看见在山门外三百步的空地上,长老被绑在木桩上,周围满了浇满油的柴堆,一个黑衣人正将火把靠近柴堆。
容清一眼便认出了黑衣人的装束,和先前在密林里遇到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那被绑着的长老年事已高,原本再过几年就该从长老之位上退下,眼下气息奄奄地被绑在木桩上,看见玉容霜赶来,也没有力气呼救。
“二宗主,前方摆明了有埋伏,不可轻易出去。”弟子俱守在山门前,没人上前一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玉容霜问守山弟子道。
“毛胡子几日不见,不知炼了什么功法功力大增,长老又是个急性子,不顾劝阻就冲出了护山阵法,落入了他们手里。”弟子如是道。
玉容霜一时没忍住,骂了一句:“蠢货。”
有护山法阵在,圣元教众根本闯不进来,有何必主动撞上去。
到底是年纪大了反应不过来。
但人抓都抓了,该怎么去救。
玉容霜唤了几名弟子,他们俱是摇头:
“毛胡子功力大增,我们恐怕打不过。”
“是啊二宗主,长老被抓我比谁都心急,只是我前几日刚受了伤,救不成人反再搭进去一个。”
“我的灵器损耗严重,不如再唤几个师兄弟,咱们再一块儿冲出去。”
玉容霜看了周围一圈,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人能出去救人,既如此只能自己亲自上了。
也不知道圣元教埋伏了什么危险,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应对。
眼下碎星宗管事的只有自己一人,若自己倒下了,整个宗门又该怎么办。
想到此,玉容霜也有些犹豫。
就在众人沉默时,火已经从柴堆最底层开始燃烧,浓烟将长老的身影吞噬。
此时,容清忽然问玉容霜借了把剑和一个灵器。
玉容霜想拦下他:“你伤还没好”
然而她话未说完容清就已经冲了出去。
“咳咳咳!”
被绳索紧紧捆住的长老在浓烟里剧烈咳嗽,他预感自己死期将至,只是临死前的折磨太过痛苦,他每咳一声嘴角便淌下鲜血。
忽然间,一道剑光给浓烟撕开一道口子,容清飞身而入,一剑砍断了绳索。
“你”
长老没有想到竟会有人来救自己,在看清容清之后,他浑浊的双眼竟落下泪来。
“抓紧我。”容清没有多言,一手扶住长老,将人带出了火堆。
二人刚落地,就被一早便埋伏好的圣元教众包围。
下一秒身后骤然袭来一股强悍的力量,与周围的教众同时向二人袭来,正是腹背受敌,双方速度之快,无论选择对付哪一方,都躲不过另一方的袭击。
容清不动声色触发了灵器,数道灵力自背后迎上那股力量,同时他挥剑斩向面前的教众。
灵力与力量对抗,引发的冲击力反加快了二人的速度,容清的剑气在包围圈破开一道口子,二人借着推力一鼓作气冲进了阵法内。
这波操作看呆了众人,毛胡子失了手,瞪着两只牛眼看向容清:“这臭小子哪里冒出来的?!”
容清丝毫不理会毛胡子的骂街,将长老交还给弟子们,把剑和灵器还给玉容霜。
就这么轻易解决了,全程不多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玉容霜看向容清的眼中,情绪愈发强烈。
容清本就高,路过面前时玉容霜得抬头看他,一下便落入了对方的阴影里,她心跳不由加快。
容清却并未多注意她。
不远处盛纪捂着腰匆匆赶来,被告知危机解决了,松了口气道:“幸好幸好,我就说,霜姐一定能解决的!”
玉容霜瞥了他一眼,眸色恢复平日的冷淡。
“他们频繁骚扰碎星宗是不相信归鹤丹当真不见了,怕碎星宗是监守自盗,若归鹤丹出现在别处,他们便会转移目标。”玉容霜恢复正色道:
“所以咱们得尽快找到让容师侄恢复修为,届时同圣元教好好打一场,省的再没完没了下去。”
容清看向盛纪:“你先前说有法子知道?”
面对众人的目光,盛纪忽然有些心虚,左右扫了一眼顺手拉过容清小声道:“咱们回去再说,回去慢慢说,真要说起来和那妖孽有关。”
时间紧急,他们三人不一定赶得回来,祝时宴整理了一下剩余还能用的药材,决定待会儿若是实在没办法,他就试试看能不能用剩下的东西炼一颗丹药。
只是应付一个白区弟子,三品丹药应该足以。
他全身心都集中在这件事上,没有注意到手腕处的小黑蛇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 159 章 第6章
半个时辰后,路子游和萧澜两人匆匆回来。
“阿宴!”路子游手上拿着一堆药草急急忙忙地往祝时宴的怀里塞:“阿宴,你看这些行吗?”
他们照着单子拿的,一样也不敢出错,祝时宴细细看去,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些。”
路子游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现下只等师兄回来了。”
说话间,一个弟子走过来,微微颔首:“比试时间已到,请祝师弟移步挑战堂。”
萧澜一脸镇定的说:“还请真人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就来。”
归鹤丹就藏在槐树林的山石缝里,祝时晏第二次离开后就径直去了槐树林,在里边寻了个山洞,搭了花丛软榻等着容清。
槐树林里的树个个身子粗大,枝叶浓密,虬枝相互勾连,像无数扭曲的手臂,将阳光都阻挡在外。
祝时晏需要阳光,每回便躺去树冠上晒够了再下来。
虽然麻烦了些,但总好过从客栈掐准时间大老远赶过来。
祝时晏在山洞里舒服地睡了一觉,就在他打算睡个回笼觉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鬼祟脚步声。
算算时间,容清他们还没赶来,槐树林常年阴森,也不知还有谁会特意到这儿来。
祝时晏好奇了,别是容清提前来了,于是赶忙出去看了一眼。
山洞位于崖壁中部,祝时晏居高临下,正看见几名黑衣人往左侧而去。
“圣元教的人?”
祝时晏有些好奇他们来这儿做什么,莫不是来找归鹤丹的?
归鹤丹是剧情必需之物,可不能被这些人给捣乱了。
于是祝时晏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那些圣元教众没有发现被人盯上,默默赶路。
直到他们路过藏有归鹤丹的石缝,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祝时晏愈发好奇他们在干什么。
他一路跟着教众绕去山崖后方,看到其中一人乘飞行灵器去到山上,过了一会儿下来对其他人道:“是这儿,就在里面。”
其他人随即取出了刀剑灵器,随时准备动手:“走,要快。”
在打头之人的带领下,其他人乘着飞行灵器一同去了山上。
祝时晏没有继续追,左右无关剧情任务,与自己无关。
他慢悠悠往回走,等回到山洞时,远处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主角到场了。
祝时晏藏匿起身形。
不远处,容清和盛纪走在前边,通过灵器指针判断位置,玉容霜带着几名弟子断后,随时警惕。
“很近了,应该就在这附近。”盛纪将灵器对准某个方向道。
玉容霜道:“分头找找吧。”
众人随即分散在附近搜寻。
山崖旁有一道不大的瀑布,瀑布在底下积起一池潭水。
槐树林光线昏暗,碎石容易绊脚,玉容霜和盛纪沿着山崖旁不大的瀑布找,时不时睁大眼注意脚下。
玉容霜腰弯得酸了,起身缓了缓,忽然听见盛纪问道:“霜姐今日是抹了粉么?”
“好好找,别想偷懒。”玉容霜默默别过脸去,盛纪却追着她不放:“好似还涂了口脂,霜姐最近怎么了?从前你可从不弄这些庸俗之物。”
在旁人眼中,玉容霜天生丽质,涂脂抹粉反倒掩盖了美貌,她自己也一向不鼓捣这些,可自从容清来了之后,她好似变了人。
“还不是宗门的事太多,忙得我都不像人样了,若是传出去碎星宗的颜面往哪儿放。”玉容霜道:“师祖雕像被砍,修真界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多少宗门背地里笑话咱们。”
“不。”盛纪凭直觉道:“绝不是因为这个,霜姐,你是不是喜欢容师兄。”
玉容霜被他的大胆问话惊到,赶忙回头看了眼容清,还好离二人比较远,应当没有听到。
她立马揪住盛纪的耳朵,警告道:“有你这么问话的么?你若非少宗主早就被人打死了,平日浑话说惯了,如今都说到我头上了。”
盛纪捂着耳朵委屈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霜姐你就是喜欢人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还说!”玉容霜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准再开口。
她自然知道自己喜欢容清的事瞒不过旁人的眼睛,左右她也没想瞒,只是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罢了。
盛纪被迫闭了嘴,抱着灵器委屈站在树底下。
玉容霜回头看了眼容清,见对方正往一处山石堆走去,她沉了口气,慢慢向他走去。
在靠近山石堆时,容清感觉到一丝灵气,于是顺着灵气去找,果然在石堆缝隙里找到了通体赤红的归鹤丹。
“找到了?”
身后忽的传来玉容霜的声音,容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将手中的丹药给她看。
玉容霜一眼便认出,确认是归鹤丹无疑,于是高兴道:“太好了,事不宜迟,赶紧用了吧。”
容清在瀑布前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在石面上运功打坐。
赤红的丹药在他面前悬浮,灵力不断旋转着被容清吸收入体内。
金黄的灵力在他周身环绕,身后瀑布受到影响,无数细小水珠被吸引出水面,在他附近形成一道彩虹。
众人亲眼看着归鹤丹一点点消失,容清恢复了全部修为,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不一样的气场。
容清出定后,起身试了试,掌风将一颗槐树拦腰截断,可见是全然恢复了。
玉容霜上前恭喜他:“如今恢复了修为,接下来打算如何,找妖孽报仇?”
容清摇摇头:“还不确定。”
“既然如此,左右玉玄宗的人还没来,不如在碎星多待些日子。”
容清猜到她想说什么,紧接着玉容霜果然说出了那句话:“虽然我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是我想问,你愿意留下来与我结成道侣吗?”
“碎星宗如今坐拥天下一半财富,灵器制霸修真界,宗主只是个名头,我才是碎星宗掌权人,与我在一起不必担忧任何,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毕竟我在修真界的追求者不在少数,我也是头一回对一人这般倾心。”
“倘若你我能喜结连理,于碎星宗和玉玄宗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玉容霜将话说得很清楚,容清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思考后,没有丝毫犹豫便道:“多谢好意,在下暂时并不想寻道侣。”
玉容霜肉眼可见失落下来,问道:“为何?你想走无情道?”
“我不清楚。”容清如实道:“但我方才认真思考过,若我此生定要寻觅一名道侣,我想不会是二宗主你。”
他的话十分坚决,玉容霜听出他确实对自己没有想法,说得倒也果断。
她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但倘若你寻不到”
“那便走无情道。”容清笃定道。
“好。”玉容霜尊重他的选择。
盛纪在身后听得真切,他从未见玉容霜被人拒绝过,担忧地望着她:“霜姐”
玉容霜转身离开,默默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以一贯冷静的态度对众人道:“回宗。”
容清望着她们的背影,心想自己刚恢复了修为,玉玄宗的人还没来,不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么。
正当他此念闪过,林间忽然旋起一阵妖风,紫色妖冶的花瓣出现在眼前。
“容清,你莫不会以为恢复了修为,我便拿你无法?”
祝时晏自山崖上一跃而下,缓缓落至众人面前。
“妖孽?你何时跟踪的我们!”玉容霜立即警惕,众人齐齐架起灵器对准了他。
祝时晏没有多废话,妖风四起,将碍事的众人逼退至山壁下,只留玉容霜还咬牙留在原地,她想上前帮忙,但被妖风死死挡住。
槐树林一时间满是树叶响动,像无数冤魂簌簌的笑声,恰好云层遮蔽了太阳,林间更是阴沉无比。
祝时晏笑着走向容清,后者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你这是何意?”
闻言,面前的妖孽冷冷一笑:“想不到两大宗门都要护着的人,竟这般天真,这般轻易便相信一个妖的话。”
“祝时晏?”容清见对方的眼神不对,看上去像变了个人似的。
祝时晏忽然闪现至他面前,一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看着他似笑非笑:“三百年的恩怨,你以为会这般轻易就放下?归鹤丹本是我宗之物,叫碎星宗强占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他一句丢了,就可以随意处置?”
容清的心被狠狠揪起,他被掐得喘不过气,但令他更窒息的是,自己好不容易信了他一回,结果他却是骗自己的。
“你说,凭什么呢?”祝时晏冷笑道,忽然抬手,身后玉容霜还未靠近就被妖力打翻在地。
“放开他!这是碎星宗与你的恩怨,与他无关!”玉容霜吐出一口血,连自身都难保,还想着救容清。
其余人更是吓得一个比一个腿软,怎么原先能将妖孽打退的容清,眼下恢复了修为怎的反倒连妖孽一只手都挣不脱了?
“讨价还价,你没有资格。”祝时晏挥袖将玉容霜和其他人困在一处,转而将目光放在容清身上: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们好过,既然归鹤丹恢复了你的修为,那我便把它们亲手毁了。”
“你唔!”容清一双眼被掐红,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祝时晏感受着他眼中的悔恨,笑意温柔道:“是,一切都是我故意为之,你可以安心闭眼了,我保证会很快。”
容清奋力挣扎,但祝时晏的修为显然压过他。
在祝时晏准备动手废去此人修为时,那日山门前容清的眼神再一次浮现眼前,他不禁有一丝犹豫。
在这片刻的犹豫里,他快速思考了有没有别的更温和的办法,但废修为就是废修为,注定是将一个人从身体上乃至心上彻底摧毁。
剧情无法避免,他迟早得经历这些。
望着眼前之人痛苦的神情,祝时晏终究还是狠下心,一掌将那灵力源头彻底摧毁,动作十分利落。
极短的一瞬,整个槐树林静了静,就好似穿过一道深渊。
一盏明灯骤然熄灭,容清如枯叶般轻飘飘倒在脚下,身后响起玉容霜凄厉的叫喊。
祝时晏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人,看了眼枯枝与烂泥并存的草丛。
按照原剧情,他废了容清后将之扔在野外,欣赏看他在肮脏的泥里自生自灭的模样,等到他以为容清死了之后才离开。
祝时晏回忆着剧情,在叫喊声中沉默半晌,最终却忽然弯腰将人抗上肩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此地。
他没有想过等容清醒来后,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只是想到了以后:
“大不了让他杀我的时候多用点力。”
“他真的只是个内门弟子?真人都炼不出七品吧。”
“更可怕的是,他还是蓝区的”
“啧,这让那两个赤色区弟子脸往哪儿搁?”
路子游激动地脸都红了,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双眼亮的惊人:“阿宴,你太厉害了!”
宋玉溪和萧澜两人也难掩激动,与有荣焉。
“这不可能!”
一道怒吼声骤然响起,对面的孟展鹏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恨:“你不可能炼制出上品丹药,这颗丹药一定是假的!定是你用了什么邪门歪道蒙蔽了所有人!”
第 160 章 第7章
“好一个贼喊捉贼。”
祝时宴从丹炉后走出来,眉眼沉沉地看着他:“比试前,我放在丹炉房的药草悉数被毁,其中一株最重要的紫霜花连药圃都被毁的干干净净,一朵都没留下,孟师弟可知是何缘由?”
孟展鹏冷嗤一声,色厉内荏道:“笑话,你药草被毁与我何干?你勿要信口雌黄,随意攀咬!而且你既说了,紫霜花被毁的干干净净,一株都没留下,你又如何能炼制成这七品无极丹?可见这丹药必定有误,所发金光不过是因为你使了诡计蒙骗众人!”
“孟师弟果然能言善辩。”祝时宴目露嘲讽,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身将丹药呈上,扬声道:“是真是假,由真人一辨便知。”
昊然真人摆了摆手:“拿来我看看。”
一旁的弟子忙将丹药递给他。
小镇位置偏远,日头东升后,连阳光都极少落入镇中。
容清累到在柴房睡了一晚。
昨日祝时晏要求的一浴桶的水,他只抬了不到一半便昏迷过去,直到现在都还没醒。
梦里容清反复回到那个庭院,不论他怎么逃都逃不掉,那股迷香化作无数细长的手困锁着他,叫他迈不开腿,喊不出声。
他手脚不由自主的蜷缩,经脉痛到断裂,记忆里那道白衣身影提着剑向他走来,他却丝毫没有反抗能力,白布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不”
容清在即将被勒死时,双眼猛地一睁,在片刻的震惊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但他依然无法呼吸,垂眼一看,竟看到一朵紫色的小花正捏着他的鼻子,而那朵花在看到他醒来后便松了花瓣,插着腰往门外指了指。
容清尚未反应过来,大口喘息过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是梦魇”
梦中的痛楚在现实中逐渐散去了八成,他整个人逐渐轻松下来,在彻底清醒后,他不由感到一丝庆幸。
小花见他不理自己,重又爬上来捏了他的耳朵。
容清把小花扯了下来,捏在手里抖了两下,皱眉道:“又有何事?”
小花不满地晃着枝蔓,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臂,容清默默起身,跟着这一条从楼上延伸下来的枝蔓一路来到大堂。
大堂里的三人仍旧昏迷着,想必那迷药功效还没过。
掌柜的被捆了一晚没睡,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在容清给他解绑后无声落下泪来。
“若有下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容清道。
掌柜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一边拼命点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手臂上的枝蔓越缠越紧,容清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花瓣,问了掌柜剩下的迷药放在何处。
掌柜的将剩下所有迷药都交给了他,容清没收后,嘱咐掌柜的将那三人安置好,随即便上楼去到祝时晏房间。
枝蔓从门缝里延伸而出,容清捏着小花径直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祝时晏背身侧躺在床上的画面。
祝时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了一晚,本就宽松的纱衣也被牵扯得凌乱。
容清见状,停下床榻十步之外,听见床上传来的慵懒之声:
“天骄醒了。”
在听到人进来之后,祝时晏懒洋洋翻了个身,容清手里的小花立即挣脱他,一溜烟的功夫钻入祝时晏怀里,扯开的领口下露出一片白皙锁骨。
容清撇开眼,硬声道:“何事。”
“给我倒杯水。”祝时晏并不客气开口。
容清看了眼桌上,道:“这里不就有。”
“不想动。”祝时晏理所当然道。
容清昨日上下楼来回搬了好几趟水,一双手酸痛不已,反观祝时晏什么也没干,躺了一晚连下床倒杯水都不肯,不由盯了他一眼。
祝时晏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只等着他倒水过来。
容清咬了咬牙,默默来到桌边,提起桌上的水壶晃了晃,却发现里面并没有水,不由皱眉。
“客栈里应该有能喝的,动作快些,不要茶要清水。”
祝时晏吩咐着,慢悠悠抻了个懒腰。
容清没说话,兀自出了房间,走廊里传来一阵下楼声,很快随着上楼声响起,祝时晏提着一只瓷壶回来,从里头倒了一杯,来到床前递给了他。
祝时晏撑起一点身子靠在被褥上,伸出中指与大拇指轻轻接过水杯,目光下落时,玉白的手指持着水杯微微晃了一圈。
容清立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见祝时晏并没有喝下,而是挑了挑眉:“酒,还是掺了迷药的酒。”
“客栈里只有这个。”容清镇定自若道:“你没说不喝酒。”
“你胆子很大。”祝时晏抬眸看向他。
容清单膝跪地,与床上之人平视:“倘若你不想喝酒,我身上还有点血,不多,解渴倒是够。”
祝时晏见他不知为何突然换了副面孔,心想他莫不是在试探自己,于是道:“喝你的血有什么好处?”
“你是妖,这话应该问你。”容清眸中露出一丝冷谑。
祝时晏淡淡一笑:“我可不吃人。”
“是么?”容清忽而向他凑近,望着他的双眼道:“是不吃,还是不敢。”
祝时晏眨了眨眼,望着面前放大数倍的脸,道:“你似乎很期待?”
“既然都被你抓着了,长痛不如短痛。”容清忽然握过祝时晏另一只手,将之放在自己脖子上,一脸诚恳道:“天生道体的血肉,吃了至少增长三十年的修为,你不想试试?”
祝时晏目光随之下移。
手中的脖颈格外细瘦,握着它像握着一根木杆,容清说话时突出的喉结不停颤动,在掌心摩擦带起一阵酥麻痒意,不禁生出立刻收紧的冲动。
怎奈他忍住了,面对容清的挑衅,他勾唇一笑:“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
“直接吃了你太过容易,倒不如绑了你的师尊长老们,将你的肉割下来喂给他们,叫他们与我打出个胜负,胜了才能带走你。”
“你觉着如何?”
祝时晏眉目含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最平常的闲聊,内容却足够让听者一瞬间如坠冰窖。
容清显然被他的话震慑住,祝时晏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子僵了一瞬,却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硬生生挤出一句:“你可以现在动手。”
“好说。”
祝时晏爽快答应,随即在容清蓦然睁大的双眼中,将手里的酒给他灌了下去。
来不及眨眼,浓烈刺激的液体毫无阻拦地滑下喉咙,容清没忍住猛咳了几下,抬头瞪向一脸笑意的人,下一秒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容清没了只觉,捏在手里的迷药也撒了出来,祝时晏摇了摇头:“这药对我又没用,何必多此一举。”
祝时晏叹了口气,默默起身,到头来还得自己动手找水喝。
他转念一想,既然都要动弹,干脆带着人继续赶路,于是他用枝蔓将地上的人捆上,拖着一块儿下了楼。
大堂里,掌柜的还坐在地上歇息,慢慢活动麻木的四肢,然而在祝时晏下来之后,他看到身后跟着的蟒蛇般的枝蔓还有被绑住的容清,吓得直往角落爬:“妖怪!妖怪啊啊啊啊!”
他凄厉的惨叫声竟将其他三人唤醒,三人一睁眼便是空中枝蔓飞舞的场面,惊叫过后再次晕了过去。
祝时晏瞥了他们一眼,并不做理会,带着人离开了客栈。
·
晨林里的鸟儿鸣叫着在山间穿梭,饿了一晚的肚子需要最新鲜的虫子填满,它们往往需要费上半日的功夫,扑扇着翅膀来回折腾,才能勉强吃饱。
祝时晏不用吃东西,但水和阳光缺少不得。
带着容清一路走出小镇,边走边寻,足足花了一日的功夫才让他寻到一片由山泉汇聚成的池塘。
祝时晏对水的要求很高,不能浑浊也不能太热,需得澄澈冷冽如山泉,因此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补充多少。
别看外表上无甚变化,他内里已经干得要枯萎了,于是在找到池塘之后,他将容清放在岸边,脱了外衣径直走入水中。
池塘的水不深,只堪堪到他腰腹,祝时晏便弯了膝,整个人缓缓沉入水中。
傍晚的林间格外喧闹,觅食归来的鸟儿站在巢顶,对着夕阳发出声声感叹,将一日的疲惫宣泄而出。
鸣叫与翅膀拍打声在头顶盘旋不去,容清清醒过来,眼前又换了一副情景。
“这是,哪儿”
他醒来后下意识紧了紧嗓子,感觉到喉咙里还残存着一丝酒味,他慢慢回忆起发生的事。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的记忆停留在被灌下酒的那一刻,仿佛只是上一秒发生的事。
容清默默坐起身。
这一日他睡得格外安稳,醒来后感觉身子变得轻快,头疼也缓解了许多,望出去的视野也变得格外清晰。
容清抬手看了看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一点迷药,自己身上也没有少一块肉。
他默默从地上站起来,抬头往四下望去,满是鸟鸣的林子里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扔下我走了?
此念一起,容清便很快否定了自己,心想祝时晏一定是在附近哪里躺着睡觉。
眼前不远处就是一小块池塘,他迈步靠近岸边,俯身将掌心的那一点迷药洗去。
他本就知道这药对祝时晏没用,之所以还要抓一把藏在身后,只是为了试探对方能容忍自己到哪种地步。
不得不说,在他握着祝时晏的手放上自己脖颈时,他就已经紧张得厉害。
不仅仅是对祝时晏能容忍自己靠得这么近感到意外,更多的是万一自己当真惹怒了他,可就毫无反悔余地。
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对方竟然只是迷晕了自己。
这让容清愈发疑惑。
祝时晏口口声声要将自己割肉剃骨,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又什么也没干,嘴上说着要拿自己当垫脚石,可除了使唤自己做苦力之外,也没有别的要求。
祝时晏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这,纷乱的心绪让容清得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于是他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
池水沁凉,冲刷在温热的脸上,一下便冷静了许多。
他抬袖擦水,放松身子坐在岸边,抬眸望去,赤橙的夕阳静静悬在水面,余晖在水上铺洒出一片缤纷。
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美的夕阳,容清不禁看得出神,而就在他望着静谧的水面时,水面的中央忽然泛起了不规则的涟漪。
容清警惕地盯着那片水面,过了一会儿,一道毫无保留的身影忽然自水底冒出,在破水声响起的刹那,周遭鸟鸣戛然而止。
祝时晏吸收够了水,便从水中起身,背对着岸边立在池中。
沁凉的池水顺着他的发滴落,顺着光洁的额滑落至眉眼,祝时晏用食指轻刮去羽睫上的水珠。
望着眼前的夕阳,祝时晏轻哼着曲,抬手抚去颈后,将长发拢至身前,藏在发里的水借着挺直的脊背落回水面,落下的涟漪沿着水面一圈一圈延伸至岸边。
祝时晏出现得太过突然,容清一时间失去了意识,忘了回避就这般僵坐岸边,目光里对方的一举一动分外清晰。
祝时晏将长发捋至身前,用手指细细梳着,他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凹凸有致的曲线与缤纷的光晕融为一体,浑然若天成。
容清的目光下移,不由被他左侧腰间那一道紫色妖纹吸引。
深夜,炼丹房中,一个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撬开门进去,精准地找到标有祝时宴名字的药盒,然后慌乱地毁掉里面大半药材,拿走了最重要的紫霜花。
隔日,同一个人出现在琉光峰的药圃中,将那一片紫霜花田毁的干干净净。
同光镜作为天级灵器,即便那人都是深夜作案,但镜中也清晰地显现出了他的脸——与躺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孟展鹏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在照到他炼制的那颗四品丹药时,镜中还显现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人被黑雾笼罩,脖子上爬满可怖的印记,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邪气,竟是当今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