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偷梁换柱
罗嬷嬷过去了一处院落, 有人鬼鬼祟祟抱了一个婴儿进来,青葛远远看过去,那孩子被包被包着, 她距离远, 看不真切。
罗嬷嬷带着那奶妈,匆匆忙忙过去小世子房中, 这时候小世子身边的奶妈并不在。
那奶妈看了一眼小世子, 不免倒抽口气:“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像极了!”
罗嬷嬷轻笑了声:“谁知道竟这么巧, 不但当娘的像, 孩子也像, 再辅以矫容之法, 可真真是天赐良机。”
当下压低了声音道:“换。”
那奶妈颔首, 于是两个人匆忙打开孩子的包被, 甚至连里面贴身的小衣都取下来, 却见两个孩子身上每一处都几乎分毫不差, 只是才刚抱回来的那孩子在脚踝上栓了红丝绳以作标记。
罗嬷嬷:“这个红丝绳要一直带着,不要解下来, 免得弄混了。”
谁知道正在这时,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有人大喊:“鬼, 闹鬼啊!”
两个人全都吓了一跳,罗嬷嬷更是沉着脸:“闹腾什么呢!”
这时候旁边侍女匆匆忙忙过来:“刚才, 小景突然说遇鬼了!”
罗嬷嬷沉着脸说:“怎么可能有鬼!”
侍女惶恐,眼睛都是惊惧, 小心翼翼地道:“可,可我好像也看到了……”
她这么说着间, 外面突然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尖叫声。
罗嬷嬷的眉狠狠皱起,如今她私底下带孩子进来小世子房中,若是事情闹大了,这院子只怕都要被严查,到时候怎么处理那换下来的小世子都是麻烦。
毕竟在夏侯氏众人以及夏侯夫人眼中,小世子至关要紧,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夏侯氏的警惕。
当下她看了一眼两个孩子,自己才带进来的孩子脚踝上拴着红丝线,那是自己亲手打的结,是万万不至于混淆的。
于是便吩咐道:“你看着两个孩子,我去去就回。”
一时罗嬷嬷出去了,那奶妈待要更换那两个孩子,但看着两个孩子,几乎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一时只觉诡异。
恰此时,突而有风吹过,一个忽闪间,一旁蜡烛竟然熄灭了。
她心里猛然一惊,身体哆嗦,猛地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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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有鬼,竟然真有鬼?
她顿时怕了,一个人在这里太害怕,当即绕出去屏风,跑过去窗棂处,也看看外面情景。
就在她的身后,青葛轻盈无声地降落,来到两个孩子面前。
两个孩子现在都在沉睡中,睡得甜美。
不得不说,两个孩子确实长得很像,不知道是本来就像,还是罗嬷嬷那矫容之术太过高明,竟然在短短时间便让夏侯见雪的孩子和小世子如此之像。
青葛就这么盯着夏侯见雪的那孩子,静默地看了一番,之后便不再耽搁,快速地将两个孩子的位置替换过。
她一边聆听着屏风外那嬷嬷的动静,一边手上快速动作着。
这绳结繁琐,一般人自然不会,不过青葛恰好会。
从小就会。
当年当了菜人试图逃跑,她就曾经在门扉上打过这样的结。
这个世上,也许除了罗嬷嬷,就只有她会了。
如果不是这个绳结,她自然可以有其它法子,比如让两个孩子脚对脚进行绳结的挪移,小孩子脚软,配合特殊手法应该可以做到,或者干脆设一个局破坏这绳结,但是现在,也是巧合了。
兴许这就是宿命,属于夏侯见雪孩子的宿命,连老天爷都站自己这边,让自己更便利。
她将那红绳以食指慢慢地缠绕,之后轻拉出去,拉出后,用另一根手指夹住红绳,再绕一圈自下面穿过,向下环绕,将左边绳端放于右边拇指。
如此快速地几个来回后,红丝绳解开,她按照原本的系法,快速地将这绳子系在了小世子脚踝上。
系过后,确认和原本一般无二,这次纵身重新跃回去梁上。
这时候罗嬷嬷恰好回来:“什么鬼不鬼的,大惊小怪,不用理会!”
那奶妈心中忐忑:“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哪里不对。”
罗嬷嬷:“别想了,快!”
当下两个人将两个孩子替换过来,重新放好了。
罗嬷嬷看着两个一般无二的孩子,突然心神有些诡异的感觉,她再次检查了孩子脚踝上的红丝绳,确认没问题,总算舒了口气,这个红丝绳只有自己会系,别人要拿下来只能剪开,而这根红丝绳已经跟着小公子十几日,是断断不会弄错。
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也觉得一切实在顺利。
按照她的计划,从离开宁王府开始,先让四个奶妈中的两个生病,这样到了夏侯神府后自己慢慢补上奶妈,等到替换时候,那两个宁王府奶妈也不在跟前,最好是生个病。
这样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替换了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便是宁王府奶妈身体恢复了,她将近一个月没有接触孩子,孩子有些变化也会觉得正常。
而等回到宁王府之后,奶妈是原来的奶妈,侍卫也是原来的侍卫,甚至连王妃都和原来长得一模一样,到时候又有谁会察觉呢?
没有人会知道,一切都已经偷梁换柱了。
事实上就连罗嬷嬷都觉得,如果那王三和自己娘子在一起,都一样的打扮,她根本分不出来的。
宁王分不出来,只以为自己王妃回来了,到时候就算性情略有不同,也只能认为女子生产之后的变化,当然不会怀疑了。
青葛安静地等着,其间小世子曾经醒来,哭啼,奶妈喂奶,哄着。
把小世子哄着后,那奶妈已经睡去了。
青葛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先点了奶妈的睡穴,此穴点下后,按照常理,应该至少有四五个小时是处于沉睡中,而她只需要一炷香时间就足足够了。
等那奶妈睡下后,她抱起睡梦中的小世子,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夏侯神府中防护严密,层层把关,她如果一个人进出,凭着自己的轻功绝技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带着这么一个小世子就存在变数了。
况且夏侯神府外还有宁王府的侍卫把手,一旦有变,她难以脱身。
是以她早已看好,并不离开夏侯神府,只是来到夏侯神府后花园一处偏僻院落,看样子这里曾经住着一些年迈的奴仆,干杂活的,不过因种种原因闲置了。
刚把这时候小世子醒过来了。
刚醒过来后,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之后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围。
青葛用打火石点亮了一旁的油灯。
豆大的油灯下,小世子望着青葛眼睛都亮了。
火苗在他眼睛里跳跃,他喜欢得咧着小嘴笑起来,还伸展小手抓啊抓的,好像要过来抓青葛。
青葛看着他这样子也笑了,之后她安抚地道:“等一下会有一点点疼,但是你不要哭,你如今已经四个月大了,是大孩子了,不能动不动哭鼻子。”
说着她抬起小世子的脚丫。
那小脚丫胖乎,憨态可掬,握在手里很是柔嫩,连骨头都仿佛是软乎的。
青葛抿唇轻笑了下。
他很可爱,足够可爱,而且这是她生的。
她和他曾经血脉相连,那么亲密,整整十个月。
这一刻,她深切地意识到什么是母子牵连。
她想,她虽然并没有更多的心力去爱他,不过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更多。
她握着那稚嫩的小脚丫,在脚趾之间的分别寻找,找到了里面的三个紫色墨痕,这是一个画成小圈的痕迹,是青葛画下的。
小世子生下来身上便带毒,这也算是一个标识,但根据御医的说法,这毒已经散尽,青葛到底觉得不稳妥,于是特意留心做了标记。
她在紫草根中取了紫色颜料,暗自藏起来,每日都会在他脚趾间画三个痕迹,分别在左脚拇趾和第二脚趾之间、左脚第四和第五脚趾之间,以及右脚第三和第四脚趾之间。
每日位置和形状都略有不同,如此来确保自己的孩子不会被偷梁换柱。
这位置隐蔽,便是奶妈平时给小世子沐浴,也顶多是用擦拭清理这里,并不会掰开脚指头细看,是以不会发现。
又因这紫色浅淡,且泛着一些青色,乍看还以为是天生带来的胎记,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有人起疑。
所以至少目前,她能确保自己怀中的就是自己生下的骨肉。
如今,她必须给这个孩子做一个永久的标志,不会被人发现的,不会磨灭的。
她从怀中取出来行囊,里面有早已经泡过白酒的针,她用那根针蘸取了紫草根染料汁,之后看准了位置,快速地在他的脚趾头内侧扎了五针。
她是暗器高手,于这针法上自然是快狠准,那五针下去,并无见血迹,但是就在这小娃儿脚趾头内侧,已经有了五点紫色印迹,隐隐形成一个紫色梅花形状。
到底是小孩儿,且又是最脆弱娇嫩的肌肤,小世子先是一个愣神,之后委屈地扁了扁唇,要哭不哭的,眼泪已经开始聚起来。
虽说这里偏僻,便是他哭出来也未必被人听见,但毕竟是夏侯神府内部,万一有人听到起疑呢。
青葛便连忙抬起手,低声哄道:“不要哭,娘只是给你做一个标记。”
小人儿泪汪汪地鼓着腮帮子。
青葛握住他的小手:“其实只是疼一下,也不是很疼是不是,并没什么好哭的。”
小人儿眼泪落下来,委屈巴巴的,不过到底并没哭出声。
青葛便觉得他很乖,但也很委屈的样子。
她一狠心,再次在他其它脚趾处又做了两个标记,同时在他脑袋胎发浓密处也做了一个标记,一共四个标记,可以确保今生今世再不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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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
做完这些,这孩子眼泪真要落下来了。
青葛叹了声,将这个孩子抱起来:“我知道你很疼,但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可能生来就拥有所有想要的,比如我,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获得户帖,就像普通人一样,光明正大的走在太阳底下,为了这个愿望我付出了很多。”
她苦笑一声:“因为付出了很多,我现在都已经茫然了,且也许走入了歧途。”
“而你,你应该庆幸你生来就是宁王的子嗣,皇族的血脉,你这一生只要不太过分,只要大晟国还在,你就注定衣食无忧,受人尊崇。”
青葛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她感觉到了这孩子濡湿的眼泪。
她明白自己说的这一切孩子听不懂,不过她还是想说说。
她要离开了,也许以后永远不会回来,那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低声道:“为了你以后的锦衣玉食,为了不被奸人所害,只是付出一点点疼的代价,也不是不能忍受是不是?”
小世子听着青葛说话,终究不哭了,他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上方的青葛。
似乎有风吹过,吹动小世子额头那几根胎毛,也吹起他沾着泪的乌黑睫毛。
青葛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是颇惹人怜爱,又有几分滑稽。
她纵然生性冷漠,但这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已经尽力为他打算,护他周全,等她离开后,他这一生还很长,不过好在有他的父亲。
青葛想起宁王,他抱着小世子的时候,竟褪去了昔日所有的骄矜冷傲,是全然的慈父,眼睛中全都是喜爱。
她相信,哪怕有一日他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女为他生下的,他也会善待这个孩子,不至于让这个孩子受委屈。
于是她抬起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低声道:“以后,你不要对别人哭,若你受了委屈,只对着你的父亲宁王哭,要哭得可怜一些,这样才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爱护。”
“他以后也许还会有别的孩子,但你终究是他的长子,你会哭一些,他也就会多疼一些。”
然而孩子那么小,哪里会回应她什么,不过是睁大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罢了。
青葛看着他的样子,道:“谢承蕴,我就当你听懂了,你要好好活着,要记住,一辈子记住。”
说着,她笑了下,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道:“现在,我把你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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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孩子送回去后,青葛也不敢懈怠,一直在暗中盯着。
虽说孩子换回来了,但她也担心夏侯见雪识破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她也许会有所察觉。
不过她观察了一番,发现夏侯见雪根本不可能识破,她虽然每日也会过来看看孩子,但也只是看看,或者抱起来哄一哄。
每日就这么一会功夫,孩子大部分时候是由奶娘照顾的。
这时她想起夏侯氏的家风,似乎之前莫经羲教过她,说夏侯氏的孩子都是由乳母抚养,而亲生父母负责教导的,现在小世子年幼,自然不需要教导。
可能夏侯见雪也是这么长大的,是以她和孩子,哪怕自己的孩子也并不亲近。
其实罗嬷嬷也在担心奶娘发现,不过奶娘自然不可能发现什么,毕竟孩子还是那个孩子。
青葛在观察之余,也暗中搜罗了罗嬷嬷的私藏,当时罗嬷嬷搜了她的身,她自然不肯放过罗嬷嬷,便先把她藏着的一些金货顺走,还翻看了她的首饰匣子。
别的也就罢了,唯独那件红玉手镯,如今被罗嬷嬷藏着。
青葛看着红玉手镯,其实有些犹豫。
她当时答应过宁王,要一直戴着,那一刻她是真心的,所以想把红玉手镯拿走。
可这件东西不同于别的金银,罗嬷嬷知道这物件的要紧,如果就此丢了,万一她心生怀疑,这个时候回去随云山挖坑去找自己尸体,那不是横生枝节吗?
她只好放弃,不要了。
想着以后总归有机会的,到时候再设法把这红玉手镯拿走。
忙完这些,她才终于腾出时间,查查那个被她们换走的孩子。
这罗嬷嬷行事隐蔽,青葛也是在府中跟踪了半日,才知道那孩子下落。
原来为了不引起怀疑,这孩子如今假托下人之子养在夏侯神府外的一处偏僻院落。
青葛过去的时候,恰好罗嬷嬷和莫经羲都在,罗嬷嬷正听底下人提起送养一事。
罗嬷嬷满意地道:“那家农户虽然穷了一些,也不识字,但是成亲多年不曾有什么血脉,是盼着有个孩子的,如今把这个孩子给他们,他们自然好生养着,我们也算是不曾亏待了王三。”
莫经羲不太苟同地道:“以娘子的意思,不是说要寻一处富贵人家吗?怎么找了这样的一户人家?那么穷困,能善待孩子吗?”
罗嬷嬷挑眉,惊讶地莫经羲一眼:“莫先生,这孩子如何处置,是我的安排,我觉得我们各自管好分内事就是了。”
莫经羲便轻轻皱眉。
罗嬷嬷:“我们不杀这个孩子是我们的仁慈,但是如果寻一处富贵人家,这孩子有机会读书识字,那万一有一天他知道这个秘密呢,那一切就完了。现在我们让这个孩子养在穷苦的农户之家,他将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看那孩子。
自从她喂那孩子吃了丸药后,孩子明显嗜睡了,精神萎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一个孩子长脑子的最要紧时候耽误了,耽误了后,就再没机会了。
哪怕有一日宁王发现了真相,回来寻找,到时候集齐天下名医,也不可能让这个孩子恢复如初了。
当然这些事,罗嬷嬷并不想让莫经羲知道。
她已经下狠心杀了王三,那就干脆连王三的孩子一并毒傻了,这叫斩草除根。
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安稳。
此时,她收敛了心思,却对莫经羲道:“过几日便让人把这孩子送走,这孩子会留在山根底下的庄子,一辈子种地放牛。”
莫经羲听此,不免觉得这计策实在恶毒,拧眉道:“这一生高傲的宁王永远不会知道,他的亲生骨肉已经被人更换了。”
罗嬷嬷便有些得意地笑了。
她笑着道:“其实这件事我们总归要感谢那位王三娘子,是她那么卖力地假扮我们娘子,让宁王丝毫不曾起疑,是她笼络了宁王的心,宁王对她也算是信任宠爱了,她自己狠心不要孩子。”
总之这件事如果没有这什么王三,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成,一切都因为她配合得当。
就连王府那些侍卫暗卫,还不是她帮着一起瞒过的。
莫经羲听此,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样吧。”
罗嬷嬷看了一眼莫经羲:“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个女人终究心软了吧?”
莫经羲垂着眼睛:“她……和娘子长相如此相似,我看着她,总归感觉有些不一样。”
罗嬷嬷嘲讽一笑:“那又如何?血脉不同终究不同,她便是长得再美,也不过是个低贱之人罢了。”
她盯着莫经羲:“况且你觉得她有娘子重要吗?莫经羲,难道你为了那个女人,竟然对娘子起了反叛之心?你不要忘记,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娘子!”
莫经羲看了罗嬷嬷一眼:“我是为了娘子,你却不只是为了娘子吧。”
罗嬷嬷神情一顿。
莫经羲:“你还为了公子,这是公子的骨血,你想保住这个骨血,想让这个孩子——”
罗嬷嬷直接打断了莫经羲的话:“那又如何,娘子还是公子有什么区别吗?都是他们的孩子。”
莫经羲冷笑一声:“是,那个孩子身上流淌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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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有四分之三来自西渊人,这是他们的孩子。”
罗嬷嬷眯起眸子,阴声道:“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和这个有关系吗!”
青葛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想再看看那个被替换下来的孩子,以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如今却顾不得,她还得盯在小世子身边,只能过几日再做打算了。
此时寿宴已经结束,夏侯见雪会留在娘家约莫二十多天,之后便回去宁王府,不过显然宁王那里写信来催,提起他有公事耽误了,说要夏侯见雪先出发,他会在路上相迎。
夏侯氏见此,便和夏侯见雪商议。
夏侯见雪有些忐忑,毕竟这才是正经要瞒过的人,若是瞒不过,只怕功亏一篑。
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况且父母也在催问,她到底答应了回去。
青葛观察着,夏侯见雪和罗嬷嬷私底下商量着诸般对策,商量着怎么瞒过宁王。
至于小世子,显然夏侯见雪没有半分疑心,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亲生儿子,看起来自己可以彻底放心了。
再过几年,小世子也许会像宁王,如果她们能撑到那时候,估计会起疑,不过那时候为时已晚,她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户帖, 户帖!
青葛虽然一切计划周全,不过她到底是个疑心病重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可以是黄雀, 也可以是螳螂。
是以那一日,青葛再一次潜入房中, 检查了小世子的各处, 确认了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给孩子做下的刺青,她自然不会认错。
而这时候, 罗嬷嬷显然也彻底放心, 要把换下来的“小世子”送走, 就在她们即将送走前, 青葛也趁机潜入那处偏僻的宅院, 寻到了那个小婴儿。
她仔细观察着这个孩子, 看得出这几日罗嬷嬷也没顾上这孩子, 这孩子喂养得不太好, 已经不如小世子看着胖乎,所以两个人不太像了。
她再次检查了这孩子身上, 确认了没有错, 这个孩子并没有自己做下的刺青痕迹。
不过她还是决定再做一个标记。
毕竟世事无常,她绝对不容许自己的血脉和其它孩子混淆。
于是她给这个孩子点了睡穴, 也给他画了胎记,只不过只画了一个点, 和自己孩子的四处标记五个点不同。
这样的话,这一辈子, 她永远可以分辨哪个孩子是自己的。
画完之后,她低头再次观察了这个孩子。
虽然小婴儿很小, 但她看得出,他像极了夏侯止澜。
这是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的血脉,这两人金尊玉贵,估计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孩子流落到偏僻简陋的奴仆宅院。
她看着那孩子,道:“你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父母的罪孽报应到你身上,你若觉得自己可怜,还是趁早了断,早些转世为人,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完她径自迈步离开。
而接下来,夏侯见雪准备启程过去禹宁,罗嬷嬷也匆忙将那孩子送走给下乡农家抚养。
青葛暗中跟随着夏侯见雪等人出了夏侯神府,眼见温正卿带领宁王府侍卫并千影阁暗卫全都抵达,准备护送夏侯见雪离开。
至此,她也总算可以放心了,宁王府的人来了,没人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做什么文章。
可以说目前为止,她做的一切全都是顺利的,一切都完美无缺,她顺利让王三消失在人世间。
她又顺利把孩子狸猫换太子,偷梁换柱了。
总之,她几乎完美无缺地执行了自己的设想。
接下来命运的车轮即将转动,每个人都会想走向自己的方向,而她也将迎接自己的归宿。
她也就放心离开,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去禹宁见千影阁阁主叶闵。
在千影阁,每个人都有一份绝密的底案,底案中有每个人真实的面容,手纹以及身体每一处的详细特征。
这些底案是千影阁的第一机密。
如果青葛不能正常脱离千影阁,这份底案将一直留在千影阁,甚至有一日可能被宁王看到。
所以青葛必须回来,毁掉这份底案。
她先伪装出自己受了伤的样子,又将自己的银票以及要紧东西提前藏起来,身上只带了少许银两,并试着给自己弄了一些伤痕,伪装出潦倒狼狈的样子。
抵达禹宁后她略做易容,用了自己素日不用的十七八岁少年郎君的面容,就此踏入城中。
禹宁城比起往日似乎更添几分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更有牵着牛拉着车的来往商人,载着沉重的货物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青葛闪身进入一处茶汤铺子,喝口茶,顺便听听动静。
却听那些来往商人聊得热火朝天,原来如今禹宁和西渊进行互市,这互市五日一开,十日一次大的,涉及牛马香料珠宝以及各样吃食布匹等,如今这交易热火朝天,颇有一些商人就此赚了钱,是以有不少大晟商人都盯上了这一块,都运了货想过来试试。
青葛听着这些,慢悠悠地品着茶汤,却想着宁王之前曾提到过的。
他当时说要开始和西渊互市,不曾想这才多久,竟然已经初有成效了。
这一段日子他的王妃不在,他自己边境阅兵的同时,想必便是在做这个了。
这让青葛心里多少有些骄傲,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亲近的人,属于自己的人做出了什么,自己与有荣焉。
但是很快她便收住了这种念头。
这个男人和她无关了,不是她的。
她便放下还未曾饮尽的茶盏,结了账后起身离开。
她径自来到宁王府外面,却见高耸的朱门竟然罩上了青色罩幕,只露出有些年月的铜环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晕。
她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一般王府的大门只有在主人久离时才会上罩幕,所以宁王不在府中,那叶闵呢?
她心中疑惑,但是若寻不到叶闵,她也不想白白泄露自己行踪,是以干脆不曾露面,就徘徊在这附近,想着看看事情究竟。
之后终究在一处摊贩前打听到,原来宁王自从阅兵之后,便已经奏请了内廷,得到恩准,离开封地前往绀梁,去接自己的王妃了。
青葛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似乎曾经许诺过,不曾想他这么忙,可谓是日理万机,倒是言而有信。
她略沉吟了下,想着如果自己这时候进去王府,见不到叶闵反而暴露行踪,实在不妥。
王府中高手如云,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来去毫无痕迹。
当下她干脆赶过去禹宁城外的一处别苑碰一碰运气。
她记得宁王若是不在禹宁时,叶闵都会在那处别苑休养。
那别苑位于禹宁城郊一处并不起眼的角落,黑墙灰瓦,院落幽深,衬着几抹青竹,苍翠欲滴。
此时风吹过,竹影婆娑,窸窣作响,倒是平添几分幽静。
青葛先细心观察了门扉以及门前石径上的脚印,确认叶闵的确住在这里,且应该是没有旁人,这才略松了口气。
她想单独见叶闵,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行迹。
当下不再犹豫,翻身进去,踏着院中蜿蜒石径,走过一旁嶙峋奇石,很快便走到那抹竹影旁。
青葛略犹豫了下,才以指轻敲青竹。
此时翠竹挺拔,风过其间,摇曳生姿,青葛敲击时,便有清越之声一下下响起。
这声响并不大,不过却足以传入叶闵耳中。
片刻后,她便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进来吧。”
青葛听出这是叶闵的声音,不过这声音略显沙哑,竟仿佛是病了一般。
她心中疑惑,不过还是上前推门进入。
待进去后,便见叶闵坐在阴影中,乌发披散,略低着头,神情沉郁安静。
他眼睛上蒙了一层黑纱,衬着他近乎透明的苍白肌肤,看上去阴冷到有些消沉。
青葛试探着道:“阁主?你……怎么了?”
仿佛听到了青葛的声音,叶闵削瘦的身影动了动,之后道:“你竟然回来了。”
青葛无声地飘落在他身前,道:“阁主,是我。”
她仰起脸看着他:“阁主,你的眼睛……怎么了?”
叶闵哑声道:“只是中了些毒,倒是没什么大碍,过一段就养好了。”
青葛:“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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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太想提的样子:“你这一段去了哪里,怎么突然回来了?”
青葛听着,沉默了一会,才有些消沉地道:“阁主,属下有辱使命,不曾办好差事,属下进入西渊后,便遭到埋伏,死里逃生,过去西渊之西,却又遭遇了种种,不曾带回露甲草的果子,那封信……属下也没能送到。”
说着,她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瞎话说了一遍,因王妃要吃露甲草的果子,自己九死一生过去寻,本来已经得到了,谁知道不经意间再次遭受埋伏,身受重伤,她侥幸逃掉,隐藏在一处,伺机回来千影阁。
可谁知道恰逢西渊内部种种变动,各处防守严密,她完全没办法回来,只能假装牧羊女,隐在其中,等待机会。
一直到这几日才寻到机会终于回来了。
她跪在那里,声音愧疚:“是属下无能。”
叶闵略垂着头,乌黑的发几乎掩映了他苍白的面容。
他淡淡地道:“也没什么,没做成就没做成,本来就不该派你过去。”
青葛:“嗯?”
叶闵:“王妃娘娘过去夏侯神府拜寿,估计过几日便会回来。”
青葛沉默地听着。
叶闵:“之前是我答应你的,答应你护卫娘娘过去皇都,等你回来便放你离开千影阁,我只是不曾想娘娘竟派你过去西渊。”
青葛心里微动,她不曾想叶闵竟然主动提及“放她离开”这件事,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费些功夫。
叶闵看她不言语:“你是怎么想的?”
青葛:“阁主,属下没什么想法,如今死里逃生一次,属下确实盼着能得到户帖……”
叶闵颔首,叹了声:“你保护娘娘那段日子,有没有察觉娘娘有什么异样?”
青葛略蹙眉,想了想:“并不曾,不过我发现那位罗嬷嬷似乎在娘娘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甚至隐隐有拿捏娘娘的迹象?”
叶闵轻轻皱眉:“我总觉得王妃娘娘哪里不对……只是殿下对她宠爱至极,她那样的身份,我也不好再派人在她身边了。”
青葛听此,便提议:“那属下暂不离开,还是继续保护娘娘,也好观察下,看看有什么异常?”
这自然是她极为不愿的,她只想离开这是非地。
只是此时此刻,叶闵说了这话,她只能以进为退,免得叶闵起疑。
好在叶闵摇头:“你不要再过去娘娘身边了,不合适,我另有安排。”
青葛低头,恭敬地道:“是。”
叶闵又道:“离开千影阁后,你有什么打算?”
青葛面上出现一丝茫然,之后摇头:“属下没什么打算,不过——”
叶闵:“说说吧,我能安排的尽量为你安排。”
青葛:“属下这一身武艺就此荒废了也确实可惜,所以想着,有机会的话能进入六扇门,查案捉凶,这对属下来说也合适。”
叶闵微颔首:“可以,那你属意哪里?”
青葛:“属下生在禹宁,长在禹宁,其实很少随意走动别处,如果可以的话,想寻一处不曾去过的,这样也新鲜些。”
叶闵略沉吟了下,道:“好,那我把你安排在奉城吧,这里地处繁华,正好他们需要几位捕快,你过去后,可以领三级俸禄。”
青葛:“那奉城倒是太平之地?”
叶闵:“是,闲散,你先修养几年,再做别的打算。”
青葛:“好。”
叶闵:“不过你的户帖,估计过两日才能备好,你且等等吧。”
青葛:“殿下那里知道了,若是问起来,我是不是要先去殿下面前复命?”
叶闵皱眉,略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必,如今殿下并不在禹宁,我先斩后奏,放你离开,等他回来后,我自会和他提。”
青葛自没想到叶闵竟这么说,一时也是感激:“谢阁主成全。”
叶闵叹了声:“是我对不住你,所以我总归要想着给你一条出路,这几日你先住在我这别苑,不必让人知道你的动静,便是千影阁其他人等也不必知晓,我为你备好户帖,你便离开。”
这对青葛来说自然求之不得,不过她还是装一装,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我还想和晚照白栀告别。”
叶闵却道:“不必。”
青葛:“……是,阁主。”
叶闵颔首:“你先自己过去偏房歇息吧。”
青葛待要起身,不过还是看了一眼叶闵,之后终于道:“阁主,这眼睛……?”
叶闵却漠然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
青葛听他语气不善,显然是不悦,想必眼睛瞎了后,心里不好受,她也没办法安慰,只能恭敬地暂且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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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日,青葛便留在叶闵的别苑,叶闵如今因为眼睛不便,只是每日闭户不出,只偶尔有千影阁暗卫过来,他吩咐调度便是了。
外人也不知青葛就在别苑,大部分时候她都躲在房中练功,只偶尔晚间时候出来走动走动,倒是也闲散自在。
如今诸事都已经办妥,她只需要等着户帖就是了。
她心里自然多少有些担心,怕节外生枝,也怕叶闵不放自己离开。
不过……他看上去是愧疚的,应该不至于不放自己吧?
至于往日的那些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男女之情,自己都挑明了,他拒绝,那以他的骄傲,断然不至于走回头路,应该是没这心思的了。
就在青葛诸般顾虑中,这一日叶闵突然把她唤过去,将两份牛皮信封推到了她面前。
青葛并没敢动,只探询地看着他。
叶闵虽然如今目不能视物,不过他能感觉到,于是他道:“公函,底案。”
青葛一听,大喜:“真的?”
叶闵颔首:“打开看看吧。”
青葛便忙拿起来,一份厚实的牛皮封信用了火漆封印,这里面是青葛的底案,还有一份是办理户帖的公函。
青葛当即打开那份公函。
叶闵从旁,略垂着头,乌发掩映间,他的神情异样平静。
其实他可以听到青葛任何细微的动静,她显然是欣喜的,她快速打开信封,随着窸窣的纸张之声,她在快速地阅览。
一个绝顶的高手,耳力已经达到了顶峰造极的地步,他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她睫毛忽闪的声音,以及唇线微微抿起的样子。
她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喜欢,但那些喜欢太多,依然泄露出来。
他垂着眼睛,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这一刻他想起许多,比如昔年大雪中,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那个用一双乌黑犹如寒星的眸子看着他们的小女孩。
十几年过去了,她终究长大成人,再不复往日模样,她翅膀硬了,要离开了。
他抿了抿薄薄的唇,用自己略显沙哑的声音道:“都看到了?”
青葛的声音中略带着些笑:“嗯。”
只是轻轻的一声,不过里面却是压抑不住的欢喜,纯然的欢喜,就像是一个终于得到了礼物的小孩子。
叶闵胸口突然泛起酸楚,这种酸楚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心,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轻叹了声,终于道:“三十七号,青葛。”
青葛听到这话,笑意便收敛了,她郑重地看着他,神情严肃恭敬。
叶闵缓缓地道:“我现在目不能视物,我看不到你,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青葛微咬唇:“阁主。”
叶闵:“或许因为一片黑暗,我的耳力反而更好了,我的心也更沉静了,我才开始回想过往许多事。”
青葛沉默地看着他,不曾言语。
叶闵苦笑一声:“我突然想起你小时候,那个山洞阴暗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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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缠绕着许多毒蛇,你闭着嘴唇不肯吭声,但是眼睛肿好像有些祈求……你在求我。”
青葛万没想到,叶闵竟然和自己提起这个。
她想起往日种种,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而她也已经长大,她手中的剑可以杀人如麻,也可以劈毒虫斩恶兽,她心里再不会惧怕什么。
叶闵声音萧瑟,带着丝丝悔恨:“可我终究会想,若我当初走过去,走到你身边,牵住你的手,带你走出那个山洞,一切会如何?是不是……”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青葛望着叶闵,她感觉到了叶闵的悔恨,以及些许愧疚。
不过她不是太能理解,为什么这时候要和自己说这种话?
她略想了想,终于道:“可是阁主,我对你只有感激,无论过去有什么痛苦,那都是我昔日的一部分,若没有那些,三十七号便不配成为青葛,我如今也不配站在你面前。”
所以后悔有用吗?
叶闵攥紧了自己苍白削瘦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指骨都已经泛白。
不过他终于道:“今日是我多言了,我原不该说这些。”
他缓慢地收敛了情绪,道:“从今日起,这个世上没有三十七号,也没有青葛了,你走吧。”
青葛沉默了片刻,便无声退后。
她双膝跪地,伏跪下来,郑重地给叶闵磕了三个头。
三个头之后,她才道:“阁主,属下走了,阁主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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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叶闵后,青葛也终于完成了这最后的一场戏,她可以逍遥自在了。
她揣着这公函,当即准备离开禹宁。
此时也不太想施展什么轻功,干脆雇佣了一辆牛车,准备乘坐牛车,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来。
此时已经是暮春时节,官道两旁长出许多苜蓿,几乎蔓延向官道,空气中飘飞着白色的柳絮,青葛撩起粗葛的垂帘,悠闲地看着窗外。
车马辚辚,铜铃声响,尘埃之中,牛车缓慢地前行着。
青葛放下垂帘,拿起来自己包袱中的底案和公函,再次仔细看了一番。
这种公函是一式两份的,一份将有官家差使送往公函发往所在地奉城,青葛手中这一份是依照原文抄录的录白,不过也是由书铺抄录并加盖红戳子的。
她带着这份公函,前往奉城,和奉城那边的公文原本对上,奉城自然会对她进行安置。
给她办理户帖,给她一份差事,以后只要人还活着,哪怕病了残了,都可以领一份俸禄。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市井街道上,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甚至她的四张脸从此也不必用了。
她会置办一处宅院,好生修葺,布置一处舒适的寝房,也许寝房外还要养花,不需要太过名贵稀罕的花,就寻常百姓会养的那种,不需要每天浇水就可以活的。
她可以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懒懒地靠在轩窗前,舒服地晒着太阳,就此慢慢老去。
当然了,也许她还可以寻一如意郎君。
那如意郎君可以穷可以富,但一定要年轻,要身强力壮,要对她爱若珍宝。
她这么想着,轻笑了,之后一下下地,将那底案以及撕了个粉碎。
这是她曾经的梦想,日夜渴盼着得到的,是她在这个人世间的光明正大,只是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
从她踏入随云山的那一天,从她遇到莫经羲的那一时,从驿站晚间时分那个花影朦胧中的擦肩而过,也或者,从那日她跪在地上仰望着那个手握重权的男人,却只看到了对方不屑一顾的鄙薄————
许多的不经意间,她的想法已经变了。
她想要更多。
既然存了勃勃野心,既然燃起了滔天恨意,又怎么会甘心就这么过去奉城,养老终身?
且,又怎么会如此天真,以为她真的可以就此老死奉城?
她傻傻留在奉城,事情一旦有变,死的先是自己。
等她了结了一切后,她自然会离开,去一处无人知道的所在,天涯海角任逍遥。
大河奔涌,长风浩荡,她会在天涯之巅为她的小世子祈福,盼他今生得偿所愿。
或许在许多年后,她发稀齿松垂垂老矣,她会回来,看看那时的宁王殿下,也看看她的小世子,看他是不是儿女膝下,是不是幸福美满。
这么想着间,她突然感觉周围有什么异样的气息。
她动作微顿,侧耳聆听,却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这是有人在施展轻功,两脚迅疾踩踏过枝叶的声音。
那人就在马车侧前方。
第063章 第 63 章
第63章变故!
青葛有片刻的犹豫, 自己拿到户帖,悄无声息离开,这个时节竟然有人追上, 只怕事情不妙。
她略犹豫了, 到底揭开了垂帘看过去,于是她便看到了白栀。
白栀稳稳地落在了对面槐树上, 他身姿挺拔, 怀抱长剑,墨发高高挽起, 黑色衣袂在风中飘飞。
他黑而亮的眸子盯着青葛, 视线直直地望过来。
这一刻, 青葛的心一顿。
是敌还是友, 他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出现, 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这些思绪只是转瞬间罢了, 青葛很快便笑了。
于是白栀便看到, 葛布帘下, 素来总是冷着脸的青葛笑得恬静温柔,仿佛春日的花突然绽放开来。
他脸上微红, 轻抿唇, 道:“你回来了,却悄无声息离开。”
青葛便笑眯眯地冲他招手:“白栀, 你下来,我们在车上说话。”
白栀犹豫了下, 不过还是自树上落下,之后跃入了牛车中。
牛车是最便宜简陋的牛车, 里面狭窄逼仄,本来青葛一个人倒也尚可, 但白栀上来后,这车厢内立即局促起来。
青葛拎过来一个板凳,招呼白栀:“来,你坐下。”
白栀也就坐下来,挨着青葛坐下。
青葛笑道:“白栀,你是不是特意来寻我的?是谁让你来寻我的?”
白栀侧首看着青葛,车厢内略有些昏暗,她的眼睛却很亮,唇畔微微扬起,笑得明媚温柔,丝毫没了往日的冷淡疏远。
他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办了一件差。”
他视线一直望着她,轻声道:“我以为你出事了,以为你在西渊回不来了。”
阁主曾派他去寻,寻了好几次,一直没找到,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青葛了,不曾想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青葛点头:“我九死一生,不过到底回来了,阁主怜悯我,放我离开。”
这么说的时候,她很不经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白栀缓慢地垂下眼睛:“直觉。”
青葛笑着道:“我原不知,你还有这等绝技。”
白栀低声道:“你不想让人知道,怕我泄露消息吧。”
青葛:“……”
白栀淡淡地道:“放心,只有我知道。”
青葛心里却想着,晚照一直很关注白栀,就算晚照原本不知道,现在白栀追过来,那晚照察觉有异,只怕也知道了。
这时候,白栀却低低解释道:“我这次过来见阁主,感觉阁主的情绪波动很大,自从你离开,他患了眼疾,他很少这样,所以我觉得——”
青葛:“哦。”
白栀声音略显沙哑:“你对阁主来说不一样,他很在意你,他必是知道你的消息,才会这样,所以我赌一赌,想着在这里等你。”
青葛听着,略松了口气,看来只有白栀知道了。
只是该如何让白栀为自己封口?
她的指尖微动,已经摸了三颗毒针在手,就这么在指缝间轻轻摩挲着。
必要时刻,任何人都可以杀。
白栀:“我不曾想到,阁主就这么放你走了。”
青葛笑了笑:“我也不曾想到。”
白栀:“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青葛:“还没想——”
她略顿了顿,道:“应该去奉城吧,不过在过去前,想着四处走走玩玩。”
白栀颔首:“这样也很好。”
青葛:“嗯。”
两个人说完这话,便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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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想找个话题,放松下气氛,但竟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自四岁便相识,如今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时间,两个人拥有了足够多的默契,却也保持着奇怪的疏离。
如今两个人终将分道扬镳,各自走向不同的路,这个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些虚假客套的话,说起来也没意思,不适合他们。
在牛车的前行中,白栀终于再次开口:“三十七,我陪你走一段路,送你,可以吗?”
他低声解释道:“才办完差,我可以歇息几日。”
青葛听着道:“好,谢谢你。”
她笑望着他:“我已经十九岁了,如今想来,年华虚度,孑然一身,连个朋友都没有,如今幸得有你,竟等在这里,肯送我这一程。”
白栀喉结滚动了下,眼睛中便泛起一些异样情绪,复杂难懂。
青葛看到了,她心里一动。
之后,不着痕迹地,她手中的毒针缓慢地隐在袖中,不再触及。
她承认这一刻,她真的不想和白栀兵戈相向彼此残杀。
十五年了,身边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不断有人死去,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何其有幸,能一起活到今天,能坐在这破败的牛车中,在嘎吱嘎吱的车辕摇曳中,感受着自粗糙葛帘洒下来的阳光,两个人促膝而谈,说起过往,说起将来。
于是她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这一刻,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僵硬以及不自在。
不过她还是握着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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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白栀是僵硬的,他很不自在,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亲密地握着他的手。
不过后来,他就放松下来了。
他反手也握住了她的,黑亮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青葛看。
青葛可以感觉到里面有火,压抑的平静的火。
白栀是沉默的,但也可以是炽烈的。
两个人不再说话,不过此刻似乎可以轻易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必求将来,不必问为什么,更不必去想这样的亲昵是否合适,他们只是要陪伴彼此一程,只是要弥补昔日的遗憾。
暮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郊野的官道上,也洒入牛车内,阳光穿透稀疏的牛车罩棚,犹如细密的金线一般落在车厢内,落在两个人的膝盖上,和脚上。
空气中弥漫着木质的气息,偶尔间会有风吹来,带着隐隐的花香。
一切都是温煦和随性的,就连干燥的牛粪气息都透着阳光的味道。
两个人一直不曾言语,都很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
后来青葛饿了,她便看着白栀说饿,白栀忙去路边分食店买些蒸饼。
青葛便嚷着道:“要喝酒!”
白栀正给人家付钱,听到这话回头看,看她撩起帘子在冲他笑。
他脸红了,捏着银子的手竟然顿在那里。
分食店老板笑呵呵:“你家娘子真好看,你也是一个体贴好郎君!”
白栀想解释,青葛不是他家娘子,不过话到嘴边没说。
阳光,娘子,行在官道的牛车,甜美的糕点,以及清冽醇香的酒,他觉得这一切过于美好。
这条路,他多想就这么走一辈子。
白栀最后到底拎着糕点抱着一坛子酒上了马车,酒是当地的果子酒,芳香中带着丝丝甜美,倒是颇为醇厚动人。
青葛接过来那坛子酒,笑问白栀:“白栀,你喝过酒吗?”
白栀摇头:“没有。”
青葛:“那我们一起喝,要多喝。”
她说这话时望着白栀道:“等我们这一坛子酒喝光了,你就回去吧。”
白栀听着,神情微动了下,他望着青葛,点头,缓慢应道:“好,我们一起喝。”
青葛便笑:“白栀,我们和别人不同,从小到大,我们受过那么多苦,可是这世间的甜美又享受过多少,你陪着我,把我们小时候没吃过的,没喝过的,我们都要尝尝,可以吗?”
白栀静默地看着青葛,看到眼圈几乎泛红。
最后他终于用一种带着颤意的压抑声音道:“好,我陪着你,你曾经想要却一直没得到的,我们都去拿来,等所有的都尝遍了,我们再喝那一坛酒。”
青葛听着这话,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十九岁了,已经不小了,她一直紧绷着,压抑着。
但是此时此刻,在白栀面前,她终于彻底放松了自己,可以假装自己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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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日,两个人便这么顺着官道往前走,白日看到什么便吃什么,想停下来玩就玩,恣意放纵,晚间时候一起睡在马车中,没有男女隔阂,仿佛也不再防备,就如同回到纯粹的年少时。
这一日,马车经过一处,白栀道:“你看前面有一处小镇,倒是热闹,我们过去看看吧?”
青葛:“嗯。”
于是两个人便继续往前赶路,待到了那小镇后,恰好下了一些下雨。
如织细雨洒在古老到发黑的青石板路上,有些年代的青砖房在朦胧细雨中发出湿润的光亮,就连经年的青黑墙面都似乎新鲜起来了。
白栀便买了一把油纸伞,两个人举着一把伞,漫步街头。
雨雾缥缈,路边屋檐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街道上并不见多少人影,只有匆忙赶路的牛车,挑着货担子的货郎。
白栀停下脚步,望向青葛:“我们去哪里?”
青葛听这话,怔了下。
一处街巷,一场小雨,身边的人问她,我们去哪里。
能去哪里呢?天涯海角他们去不了,人间烟火他们也逃不脱。
她抿唇轻笑了下,到底是道:“去那边分食店,我们吃些东西吧,正好喝了我们的果子酒。”
白栀神情顿了顿,才缓慢地道:“好。”
于是两个人举着伞继续往前走,春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湿润的声响,两个人步子放得很慢,边走边看。
路边倒是有些店铺,绸缎布匹,鞋帽抹额等,都是家常日用的,偶尔有一两个人客人从里面出来,因为没带伞,便用手挡在脑袋上,之后快步地往前跑。
这么走着间,却见前面屋檐下,有个摆摊的老人家,却是捏泥人的。
他才刚给一个小孩儿捏过了,倒是捏得惟妙惟肖。
青葛笑了:“我们要不要捏一个?”
白栀侧首看着青葛,她眼睛中都是兴味,很喜欢很喜欢的样子。
他便笑了:“那我送给你。”
青葛:“嗯,你一个,我一个吧,我们都要。”
白栀:“好。”
于是两个人便过去,那老爷子捏完这个后,都要收拾起来了。
他摆手说:“不干了,不干了,下雨了,明天再做吧,得回家了哟。”
最后那个“哟”字,他说得悠长而富有韵味,这让青葛感觉,他的家中一定有热锅热灶等着,是冒着热气的那种。
她笑着说:“老伯,帮我们做个吧,可以吗?我们只是过路人,明天还不知道在哪里,今天遇上了,实在喜欢。”
老伯听着,看了看青葛,又看了看白栀,到底是道:“好,那我动作快点。”
这时候,雨却渐渐下大了,于是三个人都挤在屋檐下避雨,白栀拿了伞帮老伯和青葛打着。
雨水嘀嗒嘀嗒落下来,老伯的破毛毡上边缘都渐渐湿了,不过好在两个泥人捏成了。
一个是青葛,一个是白栀,虽粗糙简单,但却恰好有些神韵。
老伯将他的毛毡卷起来,小心地摞在背上,之后擦了擦额间的些许雨水,笑着道:“你们两个哪,一人一个,你拿着他的,他拿着你的,这就叫你有他,他有你,一辈子甜甜蜜蜜不分离。”
说完他笑呵呵地走了,倒是留下青葛和白栀沉默相对。
他们当然知道他们不会那样的。
彼此交换,怀中揣着对方的泥人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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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们能做的,于是只能自己拿着自己的泥人。
此时的他们看似亲近,外人误以为是夫妻之亲,但其实终究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甚至连留下一个念想都很不合时宜。
有许多事别人做来再寻常不过,他们却万万不可。
于是两个人都没说什么,沉默地拿起泥人,起身往前走,前面是一处酒家,并不大,布帘子都有些破败了,不过于他们来说却是正正好。
进去要了些切牛肉,要了凉拌时蔬,青葛便拿出那坛果子酒,两个人喝个痛快。
果子酒是清冽香甜的,很好喝。
青葛一杯酒下肚,笑着拿了自己的泥人:“比比看?”
白栀看了她一眼,也拿出自己的泥人,于是两个人的手一起摊开,两个小泥人放在一起摆着。
外面雨在下,风吹着雨发出潇潇之声,在他们的手心中,两个泥人靠在一起,紧贴着。
白栀的视线缓慢地自泥人上抬起,落在了青葛脸上。
青葛也在看着他。
青葛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陪着青葛,他还有自己的前程要奔。
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两个人终将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而她,终将孤独一人。
这一刻,青葛眼睛慢慢湿润了,不过她到底是压下来:“白栀,你回去吧。”
他已经陪了她好几日,必须回去,再不能拖延。
白栀无声地望着青葛,望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好,我要走了,以后,你——”
他用很低的声音道:“保重,好好活着。”
青葛:“嗯。”
这一罐酒很快喝光了,最后一滴也没了。
于是两个人走出小酒馆,一起走在街道上,她送他离开。
当走到街道口时,白栀看了看远处的天:“好像天阴得更厉害了,也许会下大雨。”
青葛:“是。”
白栀:“你去寻一处客栈住下来吧,不要送我了。”
青葛依然道:“好。”
说完这个后,她睫毛轻颤了下,望着白栀,缓慢地张开手臂。
朦胧夜色中,视线相触,她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她这话说出,仿佛打开了什么禁忌,白栀直接伸出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将她抱住。
很用力,恨不得将她箍在自己怀中。
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头:“其实我想起小时候,经常会后悔,很小的时候,你害怕刀,你看到刀就害怕,你说那把刀会割下你的肉,你害怕,于是你晚上一直颤抖。那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哽咽;“我多想过去像这样抱住你,告诉你不要害怕,但我没有,我也不能,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
青葛闭着眼睛,轻笑一声,道:“白栀,没关系,你心里想了,你就在心里做了,我就领情了。况且,在许多年后,当年不能做的,你都可以做了。”
白栀便将她抱得越发紧了,他哑声道:“我知道,知道你的手中捏着毒针,你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杀了我,不过我想告诉你,三十八号不会出卖三十七号,因为我们曾经并肩作战,曾经一起活下来,你就是我的手足,就是世上另一个我自己,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青葛听这话,沉默了一会,眼睛也湿润了。
她知道这是白栀的真心话。
她相信。
最后她哽声道:“谢谢你,三十八号,若有来世,一定要记得找我,我愿和你一起,做夫妻做兄妹都可以,我们相守一世。”
白栀:“好,下辈子,我去找你。”
青葛用很低的声音道:“青葛这个名字,你若喜欢,也可以给你用,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我该叫白栀,你才是青葛。”
白栀哑然,之后抿唇一笑:“还是留给你用吧。”
青葛笑着道:“那你依然是白栀,而我依然是青葛。”
白栀:“是。”
这时候,青葛眸光如水,声音温柔地道:“白栀,走吧,你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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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栀到底离开了,冷雨潇潇,青葛看着白栀离开,看着那青年挺拔萧冷的背影终究消失在缥缈的雨幕中。
她举着伞,低着头,缓慢地往前走。
她并没有去客栈,更不可能去奉城。
她要离开大晟,要前往西渊,在那里,她将寻找自己的藏身之地。
她手中还有西渊的舆图,有一部分是宁王给自己的,也有一些是她自己根据那一日在藏书阁中看到舆图回忆来的,如今拼凑起来,这西渊舆图已经足够齐全。
她想去西渊,深入西渊腹地,前往西渊之西的缥妫部落,寻访胜屠家族。
她知道,罗嬷嬷能把缥妫部落的胜屠家族说得那么如数家珍,那她一定和胜屠家族有些瓜葛,而缥妫部落,胜屠家族,那就是自己必须要去的地方。
她缓慢地走出城,出城的时候,雨又大了起来,尽管举着伞,但靴子依然沾染了湿意,就连半边袍角都湿了。
她低头看了看,觉得这样不行,她还是寻一处歇脚处,暂时安顿下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前面是一处茶坊,提供小食,也有唱曲儿的,倒是热闹。
青葛看了看,要了十张烙饼并三斤牛肉,现在天还不太热,走在路上食物并不容易坏,她可以带着边走边吃。
将这些都打包过后,她才坐下来一处靠窗的角落,吃茶,吃烙饼,吃牛肉。
这时候外面又下起雨,越来越大,行路艰难,不断有行人进来避雨。
那些行人是远道而来的旅人,有人便是要过去禹宁边境的。
下雨天,行路不便,又有几两小酒入腹,一个个红光满面,难免谈天说地起来,这个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这其间也有人提起宁王,说宁王的王妃是夏侯家的女儿,是如何如何才貌双全,宁王又对她如何宠爱等等,这门婚事又是如何天作之合,说得吐沫横飞。
还说接下来行路不必着急,若是赶得巧,或者能碰到宁王带着他的王妃进城,可以瞻仰贵人的仪仗车马。
那人笑哈哈地道:“听说宁王殿下为了迎接他的王妃,特意提前数日出发去迎接呢,算算时候,就在这几天回城,这样我们就有眼福,可以长长见识了。”
这个话题自然引起大家的兴趣,大家都纷纷问起来,一时又说起夏侯家族是如何如何世家门阀,有着怎样的传承,又说起宁王喜得麟儿时给全城都发了桂花酒,还发了多少喜囊。
这听得大家羡慕不已,只恨自己没赶上这样的热闹。
青葛无声地听着。
于她来说,她确信一切都终将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她不必关心,不必过问,唯一遗憾的是她没办法亲眼看到这一切了。
她慢条斯理地享受着这顿粗糙但有滋有味的酒菜,在吃了一个酒足饭饱后,看看外面雨势似乎收了,便拎着自己的包袱,慢条斯理地出了茶坊,她准备上路了。
这时却是不巧,天又下起雨来,天色暗了下来。
不过青葛却不想耽误了,她拿出来行囊中的油纸伞,冒雨往外走。
从茶坊前的小路拐过去,走上官道。
谁知道才走出几步路,雨便下大了,雨滴疯狂地敲打在官道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她拢紧了外袍,攥紧了被雨水打得几乎倾斜的伞。
也许并不该在这样的天气赶路,不过青葛却不想耽误,她怕有什么意外。
当抱在一起时,她相信白栀,但一旦分开,她又不是太相信了。
此时距离白栀离开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她必须尽快赶路,万万不能再继续逗留了。
就在她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间,前面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了下来。
那道闪电将这官道切割
忆樺
为明暗交错的片段,之后瞬间消逝。
一切都不过是霎那间罢了。
不过青葛在这一刻陡然僵住。
她紧攥着手中的伞,竟是连呼吸都狠狠停滞了。
就在那闪电掠过的一瞬间,青葛清晰地看到,前方官道上,大雨倾盆之中,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道削瘦的背影,手握银柺,身穿宽袍,安静沉默的站在那里。
青葛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响,她直直地盯着前方,前方是漆黑的官道,是幽暗的未知。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但又觉得没有错。
就在这时候,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那道闪电几乎将天地之间全部照亮为白昼。
而这一次,青葛看得再清楚不过。
前方的男人,玄色的宽袍湿漉漉地挂在削瘦的身上,乌黑的发丝黏在他苍白到诡异的脸庞上,他半垂着眼睛,安静沉默,犹如鬼魅一般站在前方的夜雨中,仿佛和这暗沉的夜这肆虐的雨已经融为一体。
他在等着自己,带着窥破一切的冷漠,胜券在握。
死亡一般的恐惧紧紧扼住了青葛的咽喉,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或者说,自己从来就没逃出叶闵的五指山。
第064章 第 64 章
第64章看破
在这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中, 许许多多的念头自脑中涌过,编造理由欺骗,还是施展轻功立即逃跑。
不过这些都是一瞬间的思绪罢了。
她很快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她清楚地知道, 在叶闵面前她能挣扎的余地并不大,特别是如今叶闵分明有备而来。
于是她到底选择了那个最明智, 也是别无选择的路。
她走到了叶闵面前, 低下头,恭敬地道:“青葛见过阁主。”
叶闵听到这声音, 缓慢地侧首, 视线落到她脸上。
他的视线是如此锋利, 以至于青葛清楚地明白, 他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她自以为聪明, 但其实终究没能瞒过叶闵。
为什么她回去禹宁是如此顺利, 为什么他恰好留在别苑中给她机会, 甚至于临走前他说出那些动情的话,全都是一个骗局。
他对她早就有所怀疑, 不过是设下陷阱等她自投罗网罢了。
她以为自己会演, 但其实他比自己更会演。
青葛在这种绝望的苦涩中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原本便是这个人教出来的,又怎么能瞒过他呢, 败在他手中,她认栽。
叶闵幽冷的眸子盯着她, 一直盯着她看。
青葛完全看不出他的眼睛到底瞎还是没瞎,那是一双阴森到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这时候, 叶闵终于开口:“跟我过来。”
他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刀缓慢擦过磨刀石。
青葛垂首,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到磅礴的雨水落下,顺着他湿漉漉的乌发往下流淌,但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最后他停在了一处大树下。
那是一片过于茂密的古树,遮天蔽日,为他们挡去了大部分雨水,只有零星雨丝自枝叶间倾斜而下。
青葛紧紧抿着唇,看着眼前叶闵黏了湿润发丝的苍白面庞,上面没半丝血色,仿佛一个游荡在人间的鬼魅。
谁都知道在这种恶劣的雷雨天气,是不应该站在树底下的,除非这个人想遭受雷劈。
但叶闵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这么恶毒,这么险恶,好像恨不得每个人都遭受天谴。
青葛突然想起她曾经替夏侯见雪发过的那些誓言,天打雷劈……
这时候叶闵却再次开口了:“你根本不打算去奉城,你只是要找一个由头离开,你之所以回来,只是想再次确认我的状况,怕我猜到你的身份。你打算逃离之后,天涯海角随意走,再不会回来,这个世上也没有人知道你的行踪。”
青葛垂着眼睛,不出声。
叶闵眯起眼来,幽森的眸子越发显得凌厉,像是一把残忍而锋利的刀。
雨依然在下,周围空气稀薄,青葛感到窒息,窒息到她完全无法应对。
叶闵:“跟我回去,回去面见主人,向他坦白一切。”
青葛听到这话,终于找回一丝力气,她缓慢摇头:“不,我不想回去。”
叶闵神情凉寒:“不回去?”
他盯着青葛,薄薄的唇开启,一字字地道:“三十七。”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一道符咒般,青葛僵硬地跪下了。
这是她四岁开始时便要服从的,是在无数的血泪和苦训中一点点嵌入她血脉中的,是她无法反驳的。
她的膝盖重重地磕在湿滑的泥土中,之后她弯下腰,服从地跪在叶闵面前。
叶闵削瘦苍白的手指一下子地攥紧手中的银拐,他用异样沙哑的声音道:“回去,拜见你的主人,向他坦诚一切,千影阁没有活着的叛徒,但我不杀你,你可以求宁王给你一次机会。”
青葛便明白,她没有别的路,她必须回去。
回去见宁王,向他坦白一切。
但是她不想。
她既然走上这一步,那就没有办法回头。
不过她压下心中的诸般心思,垂着眼恭顺地道:“是,三十七会回去千影阁,会向主人坦诚一切,会听凭发落。”
叶闵垂首审视着,半晌后道:“走吧。”
青葛:“不过阁主,属下——”
叶闵:“嗯?”
青葛声音转低:“属下想知道——”
叶闵疑惑间,左耳骤然一动。
就在这时候,一个雷电轰隆而至。
而伴随着那道雷电的是耳边急促的声响,那声响迅疾凌厉,破风而来。
那是三道暗器!
他瞳孔陡然紧缩。
距离太近,叶闵想避已经不及,三道暗器转瞬已接近自己的左右肋下。
她竟暗算他!
叶闵猛然抬手,银拐横去,险险撞落了两道暗器,却有一道,已经斜刺入叶闵左胸。
是一枚尖锐的银针!
叶闵身形几不可见地微顿。
青葛见叶闵中针,知道机不可失,手持薄刃,欺身而上,整个人如同箭一般飞射而去,快狠准地冲向叶闵,薄刃凌空直取叶闵咽喉,迅疾凌厉。
是,她要拼一把。
从她欺瞒叶闵的那一刻,从她背叛主人的那一刻,她便没有回头路!
要她跪在宁王面前坦诚自己所做的一切,毋宁死。
若非要死,那还不如放手一搏。
她的这三根银针是用了毒的,那银针不至于让叶闵丧命,但却可以麻痹他的手脚。
如今三根银针中的一根已经刺中叶闵,她只要熬过去半盏茶功夫,叶闵毒性发作,她就有机会赢,就可以逃得生天。
电闪雷鸣之中,夜空仿佛被撕裂,轰隆巨响接连不断。
叶闵招招致命,攻势之狠厉,几乎犹如狂风暴雨,势不可挡。
青葛咬牙挥剑应对。
她知道此时此刻关乎生死,她已经拼尽全力,她的剑光与叶闵掌风数次相交,刺耳的交鸣声在雨水中尖锐地响起。
然而,青葛到底逐渐落了下风,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动作逐渐迟缓,每一次抵抗都格外艰难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叶闵的对手,她所有的招式几乎都是叶闵教出来的,她还经历了十月怀胎,如今分娩不过四个多月,她体力虽然恢复了,但真到了拼命的关键时刻,根本没办法回到原本的巅峰。
况且她面对的是叶闵,叶闵弱冠之年便执掌千影阁,她在叶闵面前几乎毫无胜算。
这时候,叶闵攻势越发猛烈,笨重的银拐被他使得仿佛有了灵性,飕飕生分,旋斩凌空,迅疾劈向青葛。
青葛心知危险,一伏身,银拐擦发而过,待要回击时,那银拐却已经直取她水突穴。
此时的青葛已经狼狈至极,她昔年便听说叶闵的银拐能杀人,无人能敌,她也曾经好奇过,如今才知道,原来这银拐中并无什么机关诀窍,那都是叶闵的硬功底。
那么瘦弱的人竟将如此庞大笨重的银拐使得如此灵动,犹如乌黑夜色中的一道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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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迅疾而有强大的杀气,让人防不胜防,逃无可逃。
就在这时,随着轰鸣的雷声,一道闪电几乎就在他们身边炸开,青葛迅疾闪身避开,叶闵却迟了一步,宽袍几乎被烧焦。
青葛猝然后退,水花飞溅间,她终于逃过这一劫。
雨倾盆而下,浇在青葛身上,青葛冷汗涔涔而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咬牙,急促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叶闵。
她看到叶闵淡定地拂去烧焦了一截衣袍,从容沉稳。
不过青葛还是起了疑,为什么他没躲开这雷电?
按照常理,闪电落下,那一瞬间的白耀足以让他们警惕,暗卫多年的训练有素,在这一刻避开也不是做不到。
可他没避开,除非……他对光的敏锐度远比自己更低。
她盯着叶闵,故意嘲讽道:“叶闵,你已经瞎了,何必再装!”
如果他真瞎了,自己还有机会。
叶闵却漠声开口:“我就算瞎了眼,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不要想着等我毒性发作,你以为,我会着了你这三脚猫的伎俩吗?”
青葛听此,后背陡然发凉,不好的预感几乎将她击溃。
她咬牙,手死死攥住手中的薄刃,犹如一只鹰般,用尽毕生之力扑向叶闵。
然而,她才扑到一半,叶闵的银拐已经呼啸而至,那银拐势如闪电,凌厉迅疾,无法阻挡!
青葛悚然,待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银拐击中她的胸口。
于是这一瞬间,巨大的力道犹如山海一般拍过来,她就像是一只陡然断线的风筝,飘然后退,最后狼狈撞在一旁粗壮的树干上,又跌落在地。
带着湿润水声的闷重坠落声后,青葛狼藉地趴在地上,剧痛让她战栗,抽搐。
乌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她疼得十指伸展,指甲死死扣进湿滑的泥地中。
她并不怕疼,身体很能抗,可现在这样真的太疼,五脏六腑移位,胸口也被重击,疼得让她眼前发白。
这时候,叶闵走到了她面前,她模糊地看到,眼前是银色的长拐,黑色的大靴,以及带着焦糊边缘的、湿透的长袍。
她颓然地趴在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叶闵垂着眼听着她凄厉犹如小兽一般的声响。
青葛将脸贴住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喃喃地道:“阁主,你杀了我吧。”
叶闵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经彻底落败的青葛,神情冷漠,不过开口的声音却是充满怜悯。
他叹道:“三十七,你心软了。”
青葛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她不再说话。
她的那三根银针本是剧毒,由葫蔓藤幼叶制成的‘钩吻’,中‘钩吻’者,剧烈腹痛,肝肠寸断。
叶闵不曾防备之下,她偷袭,一针得中后,叶闵便必死。
但是她换了,把‘钩吻’换成了寻常的毒。
她咬牙,冷冷地道:“输了就是输了,我无话可说。”
叶闵单膝蹲下,抬起修长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一道闪电掠过,照亮了她的脸,湿透的乌发黏在她惨白削瘦的脸上,她已经无半分求生意志。
只是此时的叶闵确实看不到了,他只能凭着耳力听着她的气息。
他开口道:“你就算用钩吻,也不会赢。”
说着,他缓慢地抬起手,从自己的衣袍上摘下来那根银针,动作格外从容。
青葛见此情景,便觉挫败和绝望的痛楚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
那根银针根本没有击中叶闵,怪不得他在这么久之后依然不曾有半点异样。
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她喉咙中发出嘲讽的笑:“你穿了护心甲……对付我小小一个暗卫,阁主真是大费周章了。”
叶闵冷漠的薄唇勾起一个弧度,声音竟然有几分温柔:“三十七一直是千影阁最狡猾的狐狸,你也很知道怎么在我面前耍花招,我面对你,自然不得不防。”
青葛:“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胜算。”
如果她早知道那银针根本没有击中叶闵,那她绝对不会动手,因为毫无胜算,那只是弱兽在虎狼面前垂死的挣扎罢了。
他故意的,故意看自己拼尽全力和他挣扎,最后再凄惨落败。
这个人从来都没变过,所谓温情和愧疚都是假的,是诱骗的伪装,他骨子里就是冷漠残酷,就是狡诈无情!
叶闵:“是你自己非要找死。”
青葛苦笑一声:“是,杀了我吧。”
只要叶闵动一动手,就可以要她性命,她已经无力反抗。
或者说,她已经毫无斗志。
叶闵道:“告诉我,为什么?”
青葛紧抿着唇,并不言语。
叶闵俯首下来,潮湿而苍白的面孔对准青葛,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青葛脸上。
他一字字地逼问:“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愿意去见他。”
青葛拒绝回答。
叶闵:“三十七号,你明知道,如果你去求他,你还有一线生机,兴许他会看在你们那些露水情缘的份上,放你一条活路。”
青葛双唇紧闭。
叶闵声音中陡然有了嘲讽的怒意:“青葛,你喜欢他,是不是?”
青葛睁开眼,看向叶闵,缓慢而嘶哑地道:“嗯,喜欢,非常喜欢。”
这一刻,在那湿润的雨意中,她清楚捕捉到叶闵眸底闪过的痛意。
她心中便狠狠涌出报复的快意,当下抬起手,擦了擦唇边的血,笑着道:“我爱他爱得掏心挖肺,爱得不能自已,我太喜欢他了!”
叶闵手中便出现了一把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此时那匕首移到了青葛的脖颈处,对准了她的咽喉。
湿润的夜晚,匕首的寒芒杀气四溢,不过青葛却用越发冰冷嘲讽的语气道:“怎么,叶闵,你就这么嫉妒?恨我爬上主人的床,却不理会你?”
叶闵气息微乱,他咬牙冷笑:“嫉妒?你以为我会嫉妒吗?三十七,你——”
这时,青葛却骤然抬起手,骤然握住他手腕,狠狠将他推开。
她是奋力一击,叶闵手中匕首微动,偏歪了。
只是青葛这么一用力,却牵动身上伤势,她一时痛得无法呼吸,额头有大滴的汗珠落下,竟然是再不能动弹半分,只能狼狈地趴在那里,以此缓解那几乎把她淹没的疼痛。
一时之间,风声雨声,叶闵杂乱的呼吸声,以及青葛忍痛的挣扎,混杂在一起。
片刻后,青葛稍微缓过这口气后,她嘲讽地瞥了一眼叶闵,用嘶哑而虚弱的声音道:“叶闵,你看你,怎么急成这样?知道我上了主人的床,你气死了是吗,是觉得我不配,还是嫉妒他,他不是想把我送给你吗?”
叶闵在适才骤然的情绪波动后,终于冷静下来。
他紧攥着手中的银拐,磨牙道:“你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暗卫,却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冒充夏侯氏嫡女,冒充王妃娘娘,你——”
他想起这一段时日来青葛的所作所为,她在宁王面前的任性骄傲,她和宁王的种种亲昵火热,还有她对自己的欺瞒和敌意……
当真相摆在自己面前,他昔日所作所为简直仿佛一个笑话。
叶闵蹲下来,俯瞰着匍匐在地上的她,声音阴冷潮湿:“是我往日太纵容你了吗?”
青葛听此,修长湿润的眼睫垂下,开口道:“阁主,我是生来的奴籍,身份卑微,是你,太子殿下和主人救我于苦海之中。”
叶闵听此,声音淡漠:“既然记得昔日的恩德,今日又何必如此大逆不道。”
青葛惨然一笑:“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懵懂无知,就跟个傻子一样,主人赏我的吃食被狗叼走了,我拼命揪着那只狗,我要抢回来。”
她说的那个主人不是宁王,是她最初的那个主人,是买下她为菜人的王屠户。
而抢她吃食的那条狗叫王大,还有另一条狗叫王二。
王大是瞎了眼的,皮包骨头,王二是瘸了腿的,皮包骨头,她还很小,也皮包骨头。
那时候宁王也还小,矜贵好看,如珠如玉一样的人物。
她至今记得,太子,宁王并叶闵经过那里,他们都看到了她是怎么打跑了王大,抢到了那块烧饼。
正当她抱着那烧饼津津有味啃的时候,她听到那如珠如玉的少年开口了。
他却是对旁边的太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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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个小东西,脏兮兮的,狗啃过的,她竟然也吃。”
回忆起往日,青葛垂下眼睛,低低地道:“我至今记得他说起这话的语气,以及他看着我的眼神,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在他眼中,我卑微犹如蝼蚁,我就是一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想起过往,青葛仰起脸:“可他救了我,成为我效忠的主人,我从来没想过背叛千影阁,也未曾想背叛主人,哪怕我已经犯下弥天大错,今日若为了主人以身犯险,我也依然会善尽职守。”
此时,风停了,雨却渐渐地歇下来,叶闵沉默地看着她。
青葛艰难地道:“阁主,我并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我竟会有这样的机缘,成为夏侯家身份高贵的嫡女,去和他有这么一场缠绵情缘。”
叶闵素来清冷的眸子有了难懂的情绪。
他开口道:“你喜欢他,为什么不愿意去见他?”
青葛听到这话,眼睛中已经有泪聚拢:“我想起他对我的温柔和宠爱,便会觉得人活一世,能够拥有这么一刻,已经足够了。人生不过百年,我曾踏过沧海无垠的浪,也曾看过巫山最美的云,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仰脸看着叶闵,哀求地道:“阁主,我想对自己好一些,让自己这一生过得更舒心。我不想让他知道,曾经和他缠绵悱恻的女子,竟是他眼中曾经的蝼蚁,那个和狗抢食的、脏兮兮的小东西。”
叶闵紧紧抿着唇,神情复杂晦暗。
青葛咳了一下,唇角流出鲜红的血来。
她用袖子擦了擦,苦笑着道:“我既身披华锦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有一日让他知道这是假的,但至少让他记住那时的绚丽,又何必让他看到这华锦背后的粗糙鄙陋。”
叶闵垂着眼睛,淡漠地道:“你若不肯去,只有死,你若愿走到他面前,还有一条活路。”
青葛摇头:“那我宁愿自裁谢罪,我不想看到曾经对我温柔备至的男人露出鄙薄的眼神,不想看到他失望痛苦的样子,我宁愿让他以为我狼心狗肺,让他以为我狠心绝情。”
叶闵:“可是三十七号,你必须回去。”
她祈求地看着他:“阁主,别让我回去可以吗,我可以死,怎么都行,我不想回去面对他,我求你,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
叶闵蹙眉,审视地端详着她。
青葛:“你心里明白,帮我隐瞒,别让他知道,对他,还是对我,这都是最好的,是不是?”
叶闵:“你要我背叛他吗?”
青葛:“你想想小世子,如果事情不暴露,小世子便认那位夏侯娘子为母,那自然是最好的,万一事情暴露,小世子生母身份不明,这顶多是遭人猜忌,也没什么,但如果我回去,天底下都知道小世子的母亲曾是身份卑微的奴籍……那该怎么办?”
叶闵握了握银拐,却垂着苍白的眼睑,良久不语。
此时有夜风吹起,带来湿润的凉意,青葛眸中充满祈求,无奈而绝望地看着叶闵。
叶闵在许久的沉默后,抿出一个苦笑。
嘲讽的,无奈的苦笑。
青葛便意识到,事情有哪里不对。
这时候,却听叶闵终于开口道:“三十七号,我可以帮你,帮你隐瞒一切,但你必须告诉我。”
青葛盯着叶闵,用一种过于平静的声音道:“阁主,什么?”
叶闵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到了那声音几乎消散在风中。
不过青葛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他说:“当日,你为什么会过去随云山?”
青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觉一股凉意自脚底泛上。
叶闵一直微侧首聆听着她细微的反应,如今他笑了。
他笑得森冷:“千影阁从来没有哪位大夫说过,随云山的石硫黄可以解你的毒,你为何杜撰出这种话?”
他略俯首,感受着这一瞬间她身上散发出的恐惧:“你想过去随云山,特意编造了一个借口?”
第0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以身入局
如果说之前青葛的神情中还有绝望和哀求, 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她脸上的表情便一寸寸地变了。
她的眼神变得凌厉,神情变得冷漠。
她用手臂缓缓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抬起手, 慢条斯理地擦了一口唇角溢出的血。
任凭触目惊心的血自纤细的手指滴落,她凉凉地道:“叶闵, 你这个人真是恶心, 我看到你就恶心,恶心到不行了。”
叶闵漠声道:“三十七号, 我也想给你机会, 只可惜, 你自己非要往死路钻。”
青葛:“那你杀我啊。”
她挑眉, 在那孤冷暗黑的夜色中看着他, 挑衅地道:“怎么, 不杀我, 是不敢, 还是不舍得?”
叶闵抬起眸子来,看向青葛。
当他这么看向青葛的时候, 青葛清晰地捕捉到他眸底的沉寂和苍败, 荒芜到仿佛冬日的雪原。
他往日虽然过于冷漠,但并不是现在这样的。
青葛想起之前的猜测, 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他所谓的眯眼,所谓的看, 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伪装,是假象, 他之所以精准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动作, 甚至能寻到一处遮风挡雨的树荫,都是凭着他超乎常人的耳力。
他就是瞎了!一个瞎子!
既然瞎了,她就有机会出其不备,有机会重新反杀他。
青葛眸底燃着冷厉的光,不过她控制着呼吸,无声地压下自疯狂燃烧的心思。
这时候,叶闵却开口了,他的声音缓慢而冷静:“也许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舍得杀你。”
青葛冷冷地盯着叶闵,她没有说话。
叶闵:“我付出那么多心血调教你,培养你,不是要看你成为一具死尸。”
青葛藏在袖下的指尖轻动。
叶闵略低着头,轻笑一声:“况且,我现在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对,就是要让殿下看看,曾经偎依在他身边的女人,曾经让他陷入温柔乡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样的祸世妖姬红粉骷髅,要让你现出原形,要让他看清你背后的层层盘算。他那样骄傲的人,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你以为他还会爱你吗?他只会觉得……”
淅淅沥沥的风雨中,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和你这段露水姻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会迫不及待地将你碎尸万段,因为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抹杀掉这一切,帝王之家的血脉亲情最不值钱,去母留子的事,你觉得他不懂吗?”
青葛当然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她就像一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用假面去骗了那个人的真心,一旦现出原形,所有虚幻的爱意全都成灰。
他真的会把她碎尸万段。
只是如果这样,她所有的计划也将功亏一篑,甚至小世子也会被株连。
她缓慢而不着痕迹地活动着手指,不过视线却是盯着叶闵,直接挖苦道:“叶闵,你果然和以前一样恶毒,阴险冷漠,你就是一条毒蛇,你根本不是人!”
叶闵对此却并不在意:“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瞒着我吗?”
他俯首,逼近了青葛:“无论殿下,还是夏侯家,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凛冽冰寒,透着彻骨的凉意:“就连我也是,你不过是在利用我,你利用我,放松我的警惕来达到你的目的!很好,很好,我的小三十七,你还会用美人计了!”
青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叶闵略蹲下来,望着青葛,以轻而危险的语调道:“来,三十七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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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是不是?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细雨飘渺落下,落在青葛发间和脸上,她的额发已经湿润地贴在额头上,这让她看上去凌乱而狼狈,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到了极致,像是最冷的寒夜亮着的一颗星子。
她凉凉地笑了一下,道:“是的,我骗了你,故意勾引你,就是想迷惑你,可惜你好像不为所动。”
叶闵听这话,伸出手指。
他的手指骨节突出,出奇地长,长到了几乎不协调。
就是这么一双手,曾经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此时,他缓慢地掐住了青葛纤细的脖颈,就那么无情而缓慢地收紧,一寸寸地挤压着青葛的咽喉。
青葛感到窒息,她闭上眼睛,在沁凉的雨中等待着死亡的滋味。
叶闵垂着眼,他清楚感觉到她的脉络就在自己的手中轻轻箍着,只要一个用力就可以让她死去,这个世间便再也不会有青葛了。
他承认在这一刻他心中有片刻的犹豫。
他在这犹豫中,想到了许多过往。
当下冷笑一声,垂着眼睑,低声道:“你送给我的银梳,不过是想要我的命罢了,是不是?”
青葛颈部被禁锢的她已经几乎窒息,可她没有半分挣扎,神情漠然。
叶闵略松了松箍紧的手:“甚至你所谓的中毒,只怕也是有意而为之吧,倒是冤枉了崔姑姑。你中毒后那一段时间,疯狂研究毒学,其实早就在筹划了,是不是?”
他也是在自己中毒眼盲后才开始回忆往日的一切,所有的突破点就在于他的毒,他素来谨慎,千影阁也有自己专门的毒学,他不可能轻易中毒,所以那个下毒之人必须是他身边亲近之人。
至于小世子身上的毒,更是一大疑点,是宁王责令必须查明白的。
小世子身上的毒来自王妃娘娘,而王妃娘娘身上的毒又来自何处?
失去视觉让他其它感官越发敏锐,他开始抽丝剥茧地排查,开始感知到往日的许多疑点,开始不动声色地查访,终于,在日日夜夜的百思不得其解中,得出一个最不可能的结论。
王妃便是青葛,青葛便是王妃。
当这个结论浮出水面,所有过往的一切都仿佛说通了。
王妃娘娘对他不着痕迹的排斥和躲避,青葛那个莫名的男人,其它种种不易察觉的巧合,以及夏侯见雪和夏侯止澜的私情,一切疑点都迎刃而解。
当想明白这些,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他根本不需要去拘拿她,他只需要赌一种可能,赌她必须来确认自己的眼睛。
她很在意自己识破一切,为了这个,她将不惜犯险再回来千影阁,确认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此时青葛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求生的本能让她狠狠吸了一口气。
之后,她用几乎失焦的视线望着远处,道:“你想错了,其实我是先中毒,才有了想法,之后干脆顺势而为,不然你以为我想中毒吗?”
中毒,身上功夫尽失,那就是自卸双臂,她不会拿自己一身武艺冒险。
叶闵垂着眼,淡声道:“最开始你对我就颇为排斥,后来更是和我争夺杜仲王雄花,如今想来,你是想给自己用。”
青葛:“是。”
叶闵:“后来你一直在躲着我,因为我是唯一知道你真正面目的人。”
青葛:“是。”
叶闵:“你为了能够瞒天过海,一人身扮两角,竟然把所有人都在蒙在鼓中。”
说起来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如今一切拆穿,想来实在可笑。
青葛道:“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能瞒住你们所有的人。”
叶闵想起昔日种种,想起他对青葛提起王妃的种种,诸般非议,竟还要青葛去监看着王妃,一时不免齿冷。
这何尝不是宁王平生最大的耻辱,这也是他的耻辱,他们所有的人都被一个自己麾下暗卫耍了,成为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他磨牙道:“你一面诱哄着罗嬷嬷,拿她银两,一面做殿下的枕边人,哄得他团团转,一面又道我跟前讨好卖乖,做你忠心耿耿的暗卫,仿佛多么恭敬卑微!”
青葛沉默。
叶闵:“做了殿下的枕边人,享受着他的宠爱,却还不忘跑过来跪在我面前说些甜蜜话,三十七,告诉我,这是谁教你的!”
青葛越发无法言语。
她静默地看着叶闵的愤恨,看到他苍白的面庞泛起了红晕。
叶闵深吸口气,压下几乎无法控制的情绪,终于用平稳的语气道:“那一日在太子府中,我曾经和你说过这段故事,关于胜屠雅回,关于夏侯夫人的,现在想来,对于这段故事,你应该比我熟悉吧。”
青葛还是保持沉默。
叶闵却道:“传闻夏侯夫人在西渊时曾经为胜屠雅回生下一个血脉,是一位小公主,你便是那个小公主吧。”
青葛心神微震。
叶闵察觉到她的异样,用那双完全无法视物的眼睛盯着她,以一种温柔慈爱却又阴冷森寒的声音道:“三十七号,来自西渊的小公主,你可还记得自己昔日的姓名?”
青葛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她确实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姓名。
那些记忆太久远了,是发生在成为菜人之前的事,她那时候那么小,以至于对于曾经,她脑中只有模糊的画面。
其实她能记住那些零散的画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闵见此,便明白了,她不知道。
于是他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胜屠宇兮。”
青葛听得这四个字,视线微颤,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叶闵。
叶闵薄薄的唇张开,他用缓慢而低哑的声音道:“胜屠宇兮,这是昔日缥妫王最疼爱的小公主,也是你曾经的名字。”
青葛的眼睛便漫上湿润。
原来她也有名字,不是王三,不是三十七号,也不是青葛,而是胜屠宇兮。
属于胜屠雅回的荣光已经烟消云散,今日的缥妫部落也早已不复往日风光,曾经千娇百宠的西渊小公主再也无人怜惜,但是至少,她还有亲生父亲为她取下的这么一个名字。
胜屠宇兮。
叶闵声音沉哑:“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想必昔日叱咤西渊的缥妫王为他心爱的女儿取下这个名字时,是充满爱意,寄予厚望的,毕竟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着的明珠。”
说完这话,叶闵便听到眼泪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垂着眼睑,低声道:“在这之前,你既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为什么又要过去随云山?”
青葛抿了抿唇,将流下的眼泪轻轻擦掉,之后才哽声道:“因为在西渊时,在我成为菜人时,曾经有人告诉我说,一切都是暂时的,让我不要怕,会来接我,还说若我能逃回去,一定要过去随云山,到了随云山,我便能找到他。许多事我都忘记了,但我却记得随云山这三个字,我并不想找他,因为背信弃义,彻底忘记了我,我早不报任何期望——”
那都是骗人的。
她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道:“但有时候我也会好奇,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人,以及我自己到底是谁,我终究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叶闵便懂了:“那个人便是夏侯止澜。”
当年夏侯夫人离开缥妫部落,其实带走的不止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还有她自己和胜屠雅回生下的女儿胜屠宇兮,只可惜这个小公主被丢在了半路,夏侯夫人只带着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投奔了夏侯神府。
后来缥妫部落也陷于征战困顿之中,并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位小公主就失踪在从缥妫部落前往夏侯家族的路上。
青葛:“是,夏侯止澜。”
叶闵:“所以你最开始也不知道,找你代嫁的是夏侯见雪,更不知道你要嫁给的是殿下。”
青葛道:“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但是随云山下,莫经羲一直暗中观察我的时候,我便猜到了。”
她那时候便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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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必是和那卖了自己的妇人有关,是以故意徘徊在随云山两日,故意表现得粗俗随性,让对方观察自己,让对方安心,并给对方上前的机会。
待到莫经羲一开口,她自然迅速地对号入座,知道那个要她代嫁的便是昔日那个被妇人搂在怀中的小女童。
叶闵:“这些往事,都是你自己记着的?”
他确实不曾想到,毕竟当年他和太子并宁王救了青葛,那时候青葛还很小,瘦弱的那么一小点,比小狗大不了多少。
之后的许多年,他一手调教她长大,也曾试着探查过她的身世,想着为她寻找父母,然而一直毫无所获,如果不是这次察觉到她的异动,只怕是他永远不会想到,她竟是胜屠家族的后人。
青葛:“我做菜人时,那家主人也曾经说过,说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妇人,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是一个小郎君,次之是我,还有一个小女童。”
她只记得片段,许多信息也是后来当菜人时主人说的,这些信息和自己说记得的互相印证。
叶闵听着,蹙眉,这个字眼触动他久远的回忆。
那时西渊连年战乱,百姓饥荒,草木皆尽,许多人都以人为粮,所谓菜人,便是犹如猪狗一般屠了做吃食的人。
而菜人又分几等,其中幼孩因肉质鲜嫩易煮而最贵重。
那时候他陪着太子和宁王过去边境,下榻一处,要用午膳,那店铺便要旁边屠户家尽快杀了拿肉。
他们心中生疑,过去看,才发现后院的两狗一人。
小女孩不知自己即将成为他人锅中肉,还在和狗抢食。
他微合上眸子,低声道:“所以就是这个妇人把你卖给那家人做菜人?”
青葛道:“是,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自西渊逃命而去,听那意思要去随云山,她当时没有饭吃了,便把我卖给王屠户,换了两千钱和一些吃食,她才得以离开。”
叶闵:“这些年你一直在恨她,一直想找她?”
青葛:“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恨她,我想着她要留下那两个孩子,却把我卖掉,兴许我原本不是她的孩子,或者有什么其它缘由,所以被他人这么对待,仿佛也在情理之中,我又凭什么去恨?”
“只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欠了我的,他们把我卖掉,让别人吃掉我,却给那两个孩子换了钱来吃饭,这是他们欠我的债,难道不该还给我吗?”
叶闵道:“他们找上你,让你李代桃僵,你才想到要趁机报复他们。”
青葛:“我最初也曾经有过挣扎,也曾经想过拿着银子直接离开就行了,狠狠讹诈他们一笔银子,算是对他们的报复,而我只想要度过我自己的一生……可是后来经历了种种,我的想法变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没办法放下的。
也许是罗嬷嬷日夜的叨叨,她一直在说那夏侯见雪是如何高贵,而自己是如何卑贱,于是她反而生了逆反之心。
当然也许是那一日,她既当王妃又做暗卫,她狼狈而绝望地趴在灌木丛中,她生怕被发现,拼命掩饰,她甚至想出卖自己的身体,就那么绝望地跪在了叶闵面前祈求他,可是宁王面对她的时候,依然是居高临下看狗一样的眼神。
这一刻,关于夏侯见雪和王三的对比是如此惨烈和直白,宁王是怎样宠爱着他的王妃,便是怎样鄙薄着那个狗一般的自己,这让她完全失衡,嫉妒,痛苦,以及心底深处的自卑,几乎将她击垮。
当她终于逃脱了一切,终于活下来,勉强平息了适才跪这个求那个的狼狈,终于可以躺在柔软的榻上松口气的时候,她便无法平和地面对这一切了。
她几乎是从污泥中靠着自己一点点爬出来,而夏侯见雪却理所当然地可以享用这一切,享受柔软温暖的缎褥,享受宁王悉心的宠爱。
本来这一切她可以不在意,这个世上有许多人天生比她命好,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可以过很好的日子,这都是命,她接受大家的命各有不同。
但若那个人是夏侯见雪,而夏侯见雪便是那个分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且是那个用她的肉来换取吃食的得利者,她便无法平衡了。
她甚至会有一种偏激的想法,这其实就等于夏侯见雪和当年那个小哥哥一起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
他们吃了她,才得以生存。
甚至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走过的那片大地,依然战火连绵纷争不断,依然有人被吃掉,他们在逃离了这一切后,却能心安理得,他们成为了夏侯氏的嫡子嫡女,享受着盛世繁华,享受着男女情爱,还诞下了他们的后代。
她根本无法接受。
该死的绝不是她,而是那些人。
是那个把她抛弃了,把她卖为菜人的妇人,是享受了她的卖身钱心安理得地过着富贵锦绣日子的人!
是背叛了昔日诺言忘记了自己来历醉生梦死的人,是沉溺于兄妹不伦之情却毫无羞耻的人!
况且,不是她以为的“她不是什么亲生的”。
她也是夏侯夫人的亲女,是夏侯止澜的妹妹,血缘至亲!
既如此,那为什么被舍弃的是她,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找过自己吗,不曾良心不安吗?
她也曾经试探过罗嬷嬷,可是罗嬷嬷显然并不知情。
所以,是夏侯夫人卖掉了自己,却隐瞒了真相,甚至不曾回去寻过自己。
让她怎能不恨。
于是报复的想法在那一刻便滋生了,这些人从来不是她的血缘亲人,都是仇人,她必须让他们痛苦,把自己吃过的苦,十倍甚至百倍地还给他们。
可是夏侯家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不是她能抗衡的,她在夏侯家族面前无异于螳螂挡车。
叶闵又道:“我的眼睛,也是为你所害。”
青葛望着叶闵:“你终于承认,你眼睛已经瞎了。”
叶闵:“你故意送我银梳,银可试百毒,我见是银梳,自然不加以提防,但你却在银梳上施以罕见毒物,这种毒初时不显,可是日复一日,这毒缓慢潜入我的体内,等察觉时,已经侵蚀我的双目,且毒入膏肓,便是大罗神仙都难解此毒。”
青葛痛快承认:“对,是我害了你,是我毒瞎你的眼睛。”
叶闵漠声道:“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毒?”
青葛:“你是不是一直在查,对着那把银梳查,却查不出所以然?”
叶闵听此,倏然明白了:“难道你的毒不在那把银梳?”
青葛笑了下:“其实我以王妃身份替嫁入王妃后,那一日,我第一次去见你,这毒我都给你下好了。”
叶闵沉声问道:“毒在何处?”
青葛:“你往日最喜在榭树下品茶看书,以至于身上总是有榭树的气息,所以我便在榭树上涂抹了乌头焦。”
乌头焦是一种并不起眼的毒,但是乌头焦中却有木焦油,木焦油的气味可以伤人眼目。
叶闵骤然明白了:“榭树的气息掩盖了乌头焦的气息,而乌头焦散发出的气息让我双目失明。”
青葛:“正常来说乌头焦不至于让你失明,毕竟你是千影阁最顶尖的高手,这么一点毒怎么会影响你,所以,毒早就在,但你不会被毒。”
“一直到我决定出手时,便送给你银梳,那把银梳可以理气活血,疏通静脉,也可以助力乌头焦侵入你的体内,你若想不到榭树,对着那把银梳查,自然永远查不出根源。”
其实如果叶闵离开千影阁,或者说离开宁王府,那他也就不至于中毒了。
那样自己也不必非要毒瞎他。
只可惜他不会离开。
叶闵彻底懂了:“你早就设下埋伏,只是待到银梳出,你的谋算才动,可是到了那时候,我便是对着那银梳查上一百遍,我也不会认为它是有毒的。”
青葛:“是,我既然要毒你,自然要在你最不防备的时候早早下手,至于后续要不要送银梳,也得看心情是不是。”
叶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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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谋算我这双眼睛,你可谓是用心良苦,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青葛:“谢阁主夸奖。”
叶闵嘲讽地道:“你一面对我下毒,一面却对我关心备至,三十七号,你不亏是我一手调教出的得意弟子。”
说着间,他再次束紧了手指,箍住了青葛的颈子。
青葛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青葛感到了冰冷的凉意。
随之而来的是叶闵的叹息:“现在,你觉得,我可以杀了你了,是不是?”
青葛:“是。”
叶闵笑了一声:“三十七号,你从小就够狠,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你一直在激怒我,设法想让我杀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吗?”
青葛神情微动。
叶闵淡淡嘲讽:“莫经羲是如此自以为是,罗嬷嬷太过天真,而夏侯见雪那个名门闺秀又是这么幼稚,他们以为宁王是傻子吗,竟然可以瞒天过海!从一开始,这个计划注定被拆穿,你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你不过是陪着他们玩个游戏,演一场戏。”
青葛紧紧抿唇。
叶闵:“你原本的打算是就此离开,这样殿下永远寻不到你,他会一直记着,他无法解开这个迷,他就无法消弥对夏侯家族的恨,那夏侯家族就永远无法安生。”
事实上以宁王的性格,如果知道遭受如此羞辱,一怒之下,谁也无法预料后果。
青葛缓慢地睁开眼,盯着叶闵。
叶闵:“我说对了是不是?”
青葛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是,我也想效忠我的主人,效忠阁主,但我真的好恨,恨到了没办法活下去,我力量薄弱,凭着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报复,所以我只能借助殿下的力量……我相信他一定能够让夏侯家族经受前所未有的摧残,也一定能让夏侯夫人和夏侯见雪感受到什么叫痛苦。”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自己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且彻底消失在宁王面前。
一旦宁王知道欺骗他的是他自己的嫡系暗卫,他只会觉得他是如此愚蠢,只会把那个小小暗卫撕得粉碎。
而如果他找不到自己,查不到自己的身份,那他心里永远存着一个念想,一个希冀,他所有的怒火便是冲着夏侯家族,会将夏侯家族撕得粉碎。
这才是她的目的。
叶闵眯起眸子:“所以……你自始至终都是欺骗主人是不是?你一直都在骗他。”
青葛望着他:“骗他什么?”
叶闵抿唇,用异样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情爱。”
青葛听到这两个字,冷笑一声:“叶闵,我从来不认为我的主人宁王殿下是什么傻子,他那样精明高傲的人,我怎么可能骗得了他?”
叶闵荒芜的眸底变得异样复杂。
青葛盯着他眼底的情绪:“我从来没有骗他,我确确实实爱他,我如果不爱他,他又怎么会爱我,我要献祭我自己的心,才可能打动他的心。”
叶闵声音森冷:“你——”
青葛无辜地笑道:“阁主,这就是你曾经教过我的,你忘记了吗?”
叶闵骤然想起什么。
青葛缓缓地道:“欲欺敌,先欺己。”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骤然亮起,青葛迎着那照亮天地的光,一字一字的道:“阁主,从混沌懵懂到山盟海誓,从情窦初开到如胶似漆,从风花雪月到鸾凤和鸣,我飞蛾扑火,以身入局,献出了我的所有,视他为天,视他为地,自然能换他情动,换他有朝一日,因我冲冠一怒。”
第066章 第 66 章
第66章反杀
此时又是一阵惊雷轰隆隆地划过天际, 便是已经失去视觉的叶闵,眼前都隐约感到了一阵阵白光。
大雨滂沱而下,无情地击打在茂密的枝叶上, 雨注自树梢缝隙淅淅沥沥倾泻下来。
而就在这茫茫雨雾之中, 叶闵湿透的衣袍黏在他身上,凸显出削瘦的身形。
他攥紧拳头, 任由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之中。
他睁大双眼, 瞳孔中却是一片黑暗。
咬牙,想说什么, 却是完全说不出。
其实那一日在别苑, 他没有骗她, 他确实后悔了。
若他当年能握住她的手, 把她领出那满是毒蛇的山洞, 是不是她不至于走到今日。
不过此时此刻, 她入了这局, 他便是有心, 也已经无力回天。
而两个人终究走到了不能相容的一步。
再次开口,他声音竟带了疲惫:“走吧, 和我回去, 由殿下亲自处置你。”
青葛扶着一旁粗糙的树干,狼狈地站了起来。
最开始是摇摇欲坠, 不过她到底是站稳了。
她站得笔直,望着前方的叶闵, 道:“在走之前,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吗?”
叶闵道:“说。”
青葛道:“那一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我主动投怀送抱,你却拒绝了我,为什么?”
叶闵听这话,垂下了眼睛,淡漠地都道:“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那样。”
青葛道:“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叶闵道:“你想明白了什么?”
青葛深深地望着叶闵:“阁主,我觉得你就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从我很小时候,其实你便对我另眼相待,那一日,你更是为我准备了各样小食,你为我抚琴。”
叶闵神情紧绷:“时至今日,你提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青葛眼底泛起温柔的回忆:“在我假扮夏侯见雪时,主人曾经为我抚琴,可我并不喜欢,我总觉得他的琴是属于夏侯见雪的,别人的琴声再美,又与我何干?”
提起这些,她的声音变得惆怅而柔软:“阁主,我很遗憾,那一日没能听到你的琴声,阁主的琴声,才是真正抚给我听的吧。”
叶闵听到这话,静默了片刻,才道:“那一日,你还说外面的男人只是随便玩玩,和我才是认真的。”
他淡漠地反道:“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青葛:“阁主,那你呢?你特意寻来了罕见的鲜果,问我喜欢吃吗,还问我想听什么曲子,仿佛对我爱若珍宝,可实际呢,贵妃娘娘要我性命,你冷眼旁观,王妃娘娘要我去西渊送死,你一言不发。”
她笑看着他:“曾经我跪在你面前,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求你为我说句话,但你根本不为所动。”
叶闵面色瞬间泛冷:“如今想来,你当时那样哭着求我,不过是不想被他罚,怕因此暴露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罢了。”
青葛:“是。”
叶闵:“你不堪忍受他对你的羞辱,只求一死时,我就在你身后,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青葛:“那又如何?”
她嘲讽地看着他:“你心里分明喜欢我,但你不敢,什么都不敢,你懦弱到不敢对我有任何回应,看着我被人算计,遭人毒手,看着我身受重伤,看着我孤身奔赴一个不能生还的死局!你不知道吗,你全都心知肚明,你不是天潢贵胄,但你也高高在上,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物件,一只蝼蚁!你所谓的纵容,不过是时过境迁后的几句便宜话罢了!”
叶闵下颌线紧绷,声音嘶哑冷漠:“是,我不好,我一千个一万个不好,所以你跪在那里去讨好殿下,怎么,在他那里,你不是物件不是蝼蚁了?”
青葛便笑:“叶闵,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能和殿下比吗?”
叶闵沉声道:“住口。”
青葛挑衅地道:“怎么,不爱听?很生气?”
叶闵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你以为我会中了你的挑拨离间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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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不要和我耍花招!”
青葛平静地望着叶闵,认真地道:“阁主,我不是挑拨离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叶闵紧抿着唇,孤冷而沉默。
青葛:“你知道我是怎么爱上殿下的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恰好雷声轰隆响起,雨水顺着叶闵冷漠苍白的脸庞滑下。
叶闵神情提防。
青葛的声音却放得过于柔软,如丝如绵一般传入他的耳中。
“谁让他是我第一个男人呢,据说女人总是对占有她贞洁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她含着笑,视线紧紧盯着叶闵,缓缓地道:“他是我第一个男人,让我疼,也让我快活,我当然会喜欢了。”
叶闵荒芜的眼底仿佛结了万年的寒冰。
青葛继续道:“阁主,你该知道,这个男人原本应该是你……是你自己不要,是你自己把我推出去……”
这时候,冰冷阴森的气息弥漫开来,青葛看到叶闵紧攥着银拐的手在颤抖。
青葛继续笑着道:“叶闵,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我身体的每一处,原本都可以属于你,我可以让你享受一个女人最初的情动,我所有的都可以交给你……”
收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原本的柔软瞬间化为冰冷的鄙薄:“可是你懦弱无能,你明明喜欢我,却连碰都不敢碰我,你这个怂包,懦夫!”
叶闵再冷静,再残忍,他也是一个人,是一个男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
他终于开口,声音森寒如刀:“青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不杀你,但我有一百种办法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他淡漠地抬起眼,以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去看青葛:“不要以为你得到了殿下的宠爱,便能为所欲为,今日哪怕你已经母仪天下,你也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三十七号,你也永远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青葛却笑着道:“可以,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你喜欢什么了,是喜欢我跪在你面前,看着我卑微地趴在你脚底下,就像一条狗一样,你心里是不是就喜欢——”
她顿了顿,欺身上前,用温柔到缱绻的声音道:“可是,你并不是真正的男人,你身体残缺!就算我跪在那里求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你可能不知道,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他竟身怀异禀,让我明白什么是女人极致的欢愉,但你却什么都没有!”
叶闵神情骤然大变:“你——”
他彻底崩溃,两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银拐。
而青葛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手腕一翻间,白光闪动,手中已经多了四柄刀,三柄无刃,瞬间射出,一柄却划起一道白光,径自向叶闵的手腕反切而至,犹如四道闪电般直取叶闵心脉。
滂沱大雨掩盖了刀锋划过的声响,而叶闵心神大乱,刀光疾闪间,她手中一柄刀果然刺中叶闵胸口,鲜血瞬间迸溅而出,在这暗黑的雨夜喷射出红色的雨花。
他受伤了!
青葛紧紧盯着叶闵。
今日叶闵既然已经道破一切,那他们之间别有决死一战,或者她死,或者他亡,回去见宁王让他处置,怎么可能。
对于叶闵这种一手调教了千影阁上百名暗卫的叶闵,这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她必须寻找一个破绽。
叶闵,十七岁便一战成名,也曾鲜衣怒马风头无两,可就是这样的叶闵,却因为所谓的腿疾而骤然退隐,以寂寂无闻之姿来到了千影阁。
为什么?
是什么让一个身怀凌云壮志意气风发的少年就此消沉隐退,那当然不是腿疾。
所以青葛必须赌,赌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伤了根本,这是他不可言说的隐痛!
面对自己的主动求欢,他会惊怒,会排斥,面对自己和其他男人的随便玩玩,他会愤而指责随便。
因为那是他永远不能给她的!
这就是叶闵阴暗到不可言说的内心,是他的七寸。
事实证明青葛赌对了,叶闵心神已经大乱。
此时一招得手,自然不肯放过,挥舞寒刀,再次刺向叶闵,迅疾狠厉,杀气毕露。
剧烈的痛似乎唤醒了叶闵的神智,他眸底泛起疯狂,开始猛烈反击,不同于之前,此时此刻他每一招每一式都毫无章法,却又带着疯狂的暴戾。
青葛几乎能感觉到那银拐呼啸间,这个男人的疯狂。
不过,他到底已经中了一刀,胸口中刀,加上心神不稳,在这种大雨之中,雨水不断冲刷,他的伤口得不到处理,他的体力自然会被消耗殆尽。
那自己便有赢的机会!
况且,他现在还是个瞎子。
青葛握着薄刃应敌,在狂风暴雨之中,配合以暗器,时而挪移转换,借助视觉的优势,不在这雨夜中忽隐忽现。
一时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银拐之声呼啸作响,两个人身影在夜雨之中不断交错追赶。
青葛在这打斗之中,刻意留神,两个人已经缠斗至一处江边,此时夜雨如注,江水涛涛,在这暗夜之中激荡不停,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势,而在那江水之上,只有一处独木桥若隐若现,摇摇欲坠。
水声轰隆,仿若奔腾中的千军万马,这样疯狂的呼啸声对于失去了视力只靠听觉的叶闵自然是极为不利的。
此时眼见一个惊雷劈下,青葛迅疾闪身,身体斜斜擦过一棵古树,叶闵疯狂之中,心神已乱,自然不察,银拐冲着那棵大树挥去,力道之狂猛,无人能挡!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雷声轰隆之中,银拐被电流击中,通体光亮,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叶闵身体也随之一颤。
这时候,叶闵到底是叶闵,他竟在那万般痛苦之中,凭着毅力硬生生挣脱了银拐。
在噼里啪啦的电光中,粗壮大树被齐腰震断,银拐也随之断裂,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青葛见此大喜!
如今叶闵眼盲,胸口中刀受伤,没了银拐助力,又被电击中,自己可以反制叶闵。
谁知道就在她心喜之余,骤然之间,却见断裂的银拐中竟有寒光闪过,她再定睛看时,简直是——
叶闵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剑,一把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宝剑!
这把剑就藏于那银拐之中。
青葛万没想到,叶闵竟还有这等杀手锏!
所以叶闵竟然会使剑!
此时的叶闵略侧首,在雨声中聆听着青葛的动静,薄唇轻动间,冷冷地道:“我原不想杀你,你却一心找死,你说出今日的话,又逼我拿出我的剑,那你就必须死。”
青葛心中挫败,她穷尽一切办法,下三路手段都用上了,然而似乎依然无济于事。
叶闵的高深莫测,远超出自己想象。
她咬牙,用冰冷嘶哑的声音道:“少废话,你现在不敢杀我,那我一辈子都看不起你。”
叶闵冷漠地垂着眼睛:“好,小三十七,下辈子记得投一个好胎。”
说着间,剑光如练,划破夜空,寒芒剑尖所过之处,冷漠寒戾,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仿佛被劈开,青葛只觉自己几乎被淹没,完全无法从他的剑招中逃脱。
她只能步步后退,退一步,便少一分胜算。
可叶闵身形倏忽,鬼神叵测,剑气连绵不绝,如影随行而来,密不透风的剑影更是交织成网,青葛节节败退,被逼到河边。
身后便是滔滔河水,她再无退路。
她绝望地抿紧唇,心中彻底放弃。
就此死去也好!
她相信,死了的王妃就是宁王这辈子永不能忘的遗恨!
在这即将被彻底吞噬的一刻,她甚至真的如叶闵所说一般,开始想着下辈子。
然而就在此时,骤然间,她听到一声异响,之后眼前压力陡减。
她猛地睁开眼,却见一道黑影蓦地闪过,比电还快,竟自一旁独木桥下飞出,直逼叶闵。
那黑影奇快无比,凌厉迅疾,叶闵听得风声,剑势一慢,长剑削下,当即去斩那道黑影。
谁知道那道黑影却斩不得一般,竟自他剑下滑飞,他正疑惑,黑影再次飞扑,直逼他面门,他当即躲闪回剑再刺。
他这么一个动作,前方露出破绽,青葛迅疾跃起,重新抖擞精神,白刃直取叶闵咽喉。
叶闵须臾间被前后夹击,他长剑阻青葛,徒手接左耳边那兵器。
然而就在他捏住的那一刻,倏然意识到不对。
感觉左耳边有腥风呼啸而至。
那东西柔软而富有韧性。
是蛇!
他指骨用力,瞬间捏碎了那蛇骨,可是那蛇虽然被捏碎,却依然活着,张口竟然咬上叶闵的手掌,同时灵动的蛇尾卷了过来,紧紧缠住了叶闵的手腕。
青葛知道,就是这个时候!
她瞬间释放出三根梅花针,十二根铁棘子,自己也化身为刀,冲向叶闵。
既死不成,她便要活。
而此时,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也冲入了战团,那道身影灵动犹如鬼魅,手持一道白绸,直取叶闵。
竟是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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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也不曾想到,晚照竟然来了,且帮着自己一起暗算了叶闵!
她浑身力气瞬间充盈,当下越发攻向叶闵。
晚照那道白绸堪比闪电,或缠绕或鞭打,变化万千,迅疾灵动,而青葛的长剑却是剑光如织,快若疾风,二人配合得当,前后夹击,刚柔交织,倒是逼得叶闵节节败退。
青葛在一次剑风险险刺过叶闵耳边时,感觉到了他脚步的迟缓,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中毒了。”
她一下子明白了。
自己的银针确实刺中了叶闵,叶闵也确实中毒了。
他只是比自己撑的时间要久,所以他勉力撑着,又故意拔出银针,让自己误以为他没中毒,以此彻底打压自己的斗志,免得自己再行逃跑。
只是晚照突然来了。
叶闵受伤了,晚照助力自己,叶闵再无胜算!
青葛精神大震,手上寒刃毫不留情,和一旁晚照前后夹击,叶闵顿时现出狼狈之相,步步后退,捉襟见肘,已无路可逃。
叶闵瞳孔紧缩,他手握长剑,倏而后退,冷冷地道:“四十二,你也疯了吗?”
晚照却笑了笑,笑得妖娆妩媚:“可能今天阁主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我有些看不惯吧。”
叶闵眯起眸子:“什么意思?”
晚照收敛了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都已经一心求死了,你或者帮她隐瞒了,或者干脆让她死,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去见主人。”
叶闵皱眉。
晚照:“我们虽然是暗卫,但也是人,还是女人,女人总归要些面子,我把你亵裤扒了让你去见心上人,你愿意吗?”
青葛没想到晚照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晚照继续道:“叶闵,扪心自问,你非要把她带去见殿下,真的没半点私心吗?”
叶闵瞳孔骤然紧缩。
晚照冷笑:“你就是要让她求你,让她视你为天,要把她永远掌控在你手心里,你想让宁王鄙薄她,厌弃她,让她心灰意冷,让她彻底绝望!到时候你再救她,她便依然属于你,永远只能视你为天!”
叶闵攥着长剑的手几乎在颤抖。
晚照:“叶闵,你养我教我,我对你也是敬重有加,但是今日你所作所为,实在让我看不起,最开始她对你分明手下留情了,她不愿意对你使出杀招,但你呢,你明知道她宁死不愿意去见殿下,你却为了一己之私,非要逼她走上绝路!这就是昔日名震边陲的叶大将军,就是掌控千影阁的叶阁主吗?”
凄风苦雨之中,叶闵面色惨白若鬼魅,牙齿咬得格格而响,不能视物的幽黑双目中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青葛看着这样的叶闵,压下心中诸般情绪。
对于叶闵,有感激,有敬重,也有恨。
但是此时此刻,她再明白不过,事已至此,叶闵就必须死。
叶闵不死,那死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晚照。
她眸底冷得犹如万年寒冰,盯着叶闵哑声道:“起。”
说着这话,她和晚照心有灵犀,齐齐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叶闵扑杀而去。
风疾雨狂,江水翻腾,两道身影快若闪电,在这雨幕中迅疾凌厉,矢志要把叶闵绞杀在此。
叶闵已经毫无斗志,而晚照和青葛却是杀意张扬,可以说,此时的叶闵必死无疑。
但就在此时,猝不及防间,一个大浪卷来,那独木桥竟在汹涌的江水中摇摇欲坠。
就在青葛的剑终于刺入叶闵胸口时,那独木桥再也承受不住,竟轰然倒塌。
一时之间,江水如猛兽般吞噬着一切,青葛在怒浪中迅疾抓住了晚照的肩膀,而晚照手中灵蛇也缠住了青葛的腰身。
两个人不及细想,又一起抓住了一旁的浮木,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而这时,她们再看叶闵,却见滚滚江水之中,有玄色布料若隐若现,里面隐隐有些血迹扩散开来。
青葛:“不行,死要见尸!”
当即便要游过去追。
晚照的发丝黏在脸上,犹如艳丽的女鬼,此时听得这话,大口喘着气道:“这水太大了!”
青葛死也要去追的,然而她才游出一丈远,就见一个大浪的拍打下,那抹玄色衣角被吞没,江水轰隆之中,她再看不到叶闵的踪迹。
此时狂风席卷着暴雨倾斜而下,雨水如同水柱一般激烈地打在湍急江水中,江中波浪滔天。
青葛和晚照身上全都湿透了,单薄的衣裙混着泥水紧黏在身上,两个人像是从泥潭中扒出来的。
晚照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望向青葛:“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吗?”
青葛眯起眼,望着那被淹没的断桥,用沙哑的声音道:“他一定没死,还活着。”
他毕竟是叶闵,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死了。
此时大雨如注,狂风袭来,湿冷的风打在青葛的脸上。
青葛盯着这滚滚江水:“我们先藏起来,暗中观察,若是他不出现,那我们就当他死了。”
晚照:“好。”
*************
两个人跋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了一处庙宇。
那庙宇颓败破旧,青苔蔓延,霉斑锈迹,外墙也有了裂痕,不过两个人还是钻进去。
其实这庙中也漏雨了,千疮百孔的,雨水顺着墙角裂缝往里面淌,滴在那断了一臂的佛像上。
不过两个人好歹找到一处能挡雨的,就在那佛像后面,这里竟然还有一些干草,想必是往日的过路人留下的。
这对于青葛和晚照来说自然如获至宝,她们很快将这里稍做清理,腾出一些干净所在。
晚照叹息:“若是有火就好了。”
说完这话,她便看到青葛从怀中掏出火石来。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竟留着这个!”
青葛:“已经湿了,不一定能点着,我擦擦看,你准备柴火。”
晚照:“好。”
当下两个人各自行动,青葛收拾干草,晚照跃上房梁直接抽出一根椽子,很快两个人就点燃起来一小堆篝火。
反正都是女子,也没什么避讳的,两个人脱下衣裙来烤着,又拎了一些干草好歹遮住身子关键处。
晚照:“咱们把火烧大点吧,大不了我再抽一根椽子。”
青葛扫了一眼那房梁,总感觉摇摇欲坠,再抽下去,倒是怕这庙宇坍塌了。
晚照:“没事,万一塌了我们就跑。”
青葛想想也是,便将火烧得更旺一些。
两个人这么烤着,晚照觉得暖和一些了,她搂着怀中的干草,看向青葛。
青葛正坐在干草堆中,用干草遮住关键,她垂着眼睛,小心地转动着那木椽子。
她脸色苍白,衣襟上也染了血,明显看出是受了伤。
晚照试探着道:“你没事吧?”
青葛:“受伤了,不过也还好。”
晚照却发现不对:“你这里好像肿了。”
青葛颔首。
晚照忙起身走过去,撩开衣物查看,却见雪白的肌肤上峰峦迭起,只是如今却受了伤,肿胀起来,实在是触目惊心。
她倒吸一口气:“怎么伤在这里!叶闵真不是东西!”
那得多疼啊!
关键是…只怕不好恢复,也许会就此留下痕迹,甚至有些变形。
青葛却并不在意,叶闵那银拐巨大,直接迎头拍过来,生死关头,哪里还挑地儿,碰巧赶上罢了。
她淡声道:“我往日不知那银拐厉害,如今却是领教了,我们跟随他十几年,竟不知道,昔日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其实是一位剑中高手。”
银拐破,宝剑出,这才是叶闵的看家本领。
晚照冷笑:“这个人真是病得不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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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伤这么一下,只怕伤了根本。”
沙场之上虽然无男女,但让一个女子伤在这里,还是一位熟悉的女子,晚照觉得叶闵实在是阴损。
当然也许他根本是故意的,一个伤了根本的男人,心里有多少阴狠念头,谁知道呢。
青葛:“也没什么,我自己并不在意,反正穿上外袍,外人看不出来,我现在也不想找男人了。”
说着这话,她又道:“如果以后找个男人,竟因为这个嫌弃我,当然是直接捅个对穿。”
晚照一想也是:“对,捅个对穿!”
话虽这么说,晚照还是帮青葛抹药,反正两个女子也没什么忌讳,她帮她把各处都抹了,之后又把脉,检查了内伤。
内伤也不轻,但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养着了。
她叹息:“叶闵太过心狠手辣,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可惜!”
青葛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铜瓶,拔开木塞子,从里面倒出两粒药:“大补的,尝尝?”
晚照:“好。”
青葛便自己吃下一粒,递给晚照一粒。
晚照也学着她那样吃下,只觉口齿芬芳,且丹田自有一股暖意,不免惊讶:“这是什么?”
青葛道:“你看,我也是当了一年王妃的人。”
晚照:“………是。”
青葛:“我当然趁机捞点好的,这是我从宁王那里顺的,反正大补。”
晚照:“……”
她微吸了口气,道:“还有吗,再给我点。”
青葛便直接掏出来那小铜瓶,扔给晚照:“都给你了。”
晚照:“倒也不必——”
青葛:“我还有别的,多的是,你拿着吧,以后也许有用。”
晚照便顿时不客气,赶紧把那铜瓶收下了。
青葛:“我还有一些上等外用的,都是我们平时摸不到的,还有许多银钱,回头也给你分分。”
晚照猛点头:“好好好,那些外用的,都给我一些,钱财倒是不必了,你自己留着花!”
这么说着,她打量着青葛,便叹了声:“你这肌肤倒是生得好,莹白玉润的,你身上怎么也没疤痕呢?”
当暗卫的,出生入死,哪能不受伤。
就算不怎么出任务,小时候受训,也会受伤。
青葛:“这是用七香冰肌散养的,我还偷摸藏了一些,回头给你分。”
晚照听得两眼放光:“好!”
她几乎用膜拜的眼神看着青葛:“你当时还说,勾搭了男人,我以为是阁主,谁知道竟然是主人!你竟然把买卖做到主人身上去了,还捞了这么多好东西!”
青葛:“本来想趁机做个差事挣银子,谁知道就这样了。那时候我和你说的也是真心话,我是存了随时丧命的心思的。”
晚照却羡慕得要命:“便是死了又如何,也值了!你看你,睡了主人,借了种,还弄了这么多好东西,你赚大了!”
那可不是寻常男儿,那是主人呢,俊美出众,位高权重,目无下尘,他那性子,寻常时候那眼中就没什么女人,怕不是一个童子鸡!
想想就羡慕得流泪!
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让她赶上呢!她可从来没遇到这么好的!
对此,青葛没说话。
晚照:“你赶紧给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好歹让我听听吧!”
第067章 第 67 章
第67章风雪夜归人
青葛从来对人都是抱着几分怀疑, 并不敢踏实相信,不过此时,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后, 她愿意相信晚照。
如果这个刚刚救了她性命的晚照在此刻反手背叛出卖, 将她踩在脚底下,她也认了。
毕竟本来她都要死了, 毕竟晚照也差不多已经看透了她的秘密, 这个时候再惺惺作态对人防备小心,那真是欲盖弥彰又小家子气。
况且, 在经历了这样的冲击后, 在生死一线之后, 平静下来的她, 确实需要一个人, 听自己说起曾经。
此时的青葛的心境倒是有种狂风巨浪之后的平静, 是以言语间也颇为平淡, 许多事不过轻描淡写罢了。
晚照虽听了两个人一些对话, 约莫猜到了,但到底不知详细, 是以听得惊叹连连, 一叠声说奇遇。
不过后来听着听着,慢慢就安静下来了。
她抱着膝盖, 沉默地看着面前跳跃的篝火,一声不吭。
那篝火安静地燃烧着, 偶尔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而就在窗外, 风雨不曾停歇。
青葛望过去,却见窗外那些年代久远的青檀树浑身布满了树疙瘩, 大疙瘩小疙瘩,如今在狂风中摇曳,像是什么怪异的鬼怪。
晚照轻叹了声:“你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吧。”
纵然万千算计,但是遇到主人那般风流蕴籍的瑰伟男儿,又和他有了那样的缠绵情缘,甚至还生下了小世子,怎么会心中丝毫不为所动呢?
这世上万物,但凡来过,总有痕迹,去那滚滚红尘走一遭,又怎么能半点繁杂不沾身?
青葛垂下眼睛,也陪她一起望着篝火,低声道:“主人是什么样人,又是怎么待他的王妃,你也应该知道,我既享用了那样的温柔疼爱,又怎么会不在意,又怎么会不为所动?”
爱了便会痛,她已经心痛如绞。
但是那又怎么样,只是痛一痛而已又没有死。
她用自己十分的痛来换宁王三分的痛,那样的天潢贵胄,只是三分的痛,便足以换来他对夏侯氏的雷霆手段。
晚照侧首看着青葛,却见她垂着修长的睫羽,沉默孤冷。
她便不说话了。
她知道青葛也是伤心的,经历了这么多,谁又能真正全身而退呢。
但只是走到了这一步,青葛又有什么选择。
宁王的性子她们再清楚不过,他怎能容忍欺骗。
所以只能瞒着,永远瞒着。
她睫毛颤了下,之后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有些东西便是再好,但不属于我们的,那我们就不要。”
青葛:“是。”
晚照叹了声:“你看我这些年,四处浪荡,招惹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可我——”
青葛侧首看过去,却见摇曳火光中,晚照低垂着修长的睫毛,神情落寞。
她其实也能猜到晚照必有一段心事。
她比自己大几岁,很早时候便为千影阁做事了,和那么多男人有过露水姻缘,心里总归有些痕迹。
这时候,晚照揉了揉脸,却是苦笑一声:“有时候觉得自己不配,有时候又觉得,凭什么我不配。”
青葛:“我不觉得我们不配,有时候之所以得不到,是因为他们不配。”
晚照:“有道理。”
青葛:“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对我们来说,保命最要紧,保住命,让自己痛快了,如果再能有一些银钱傍身,那不是比什么都强?”
晚照默了默,之后眉眼间突然欢快起来:“是,我如今手头很有些银子了。”
青葛也笑了:“我也有!”
一时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晚照:“我们还逼死了叶闵!”
说到这里,她顿时畅快起来:“想到总是高深莫测的叶闵竟然被我们逼到了绝路,我就痛快,我就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了!”
青葛便也笑了。
她知道晚照的心思,她们都是叶闵一手调教出来的,百炼方能成钢,叶闵的诸般手段,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她们是被一寸一寸敲打着骨头才练就了今日的一身绝技。
这其中自然有恩德,有感激,但也有恨意,有不甘。
在寻常时候,没有人会轻易生出反叛之心,但人的恶念若恰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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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契机,千里之堤也许会毁于一处蚁穴。
想到此间,青葛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早猜到什么了吗?”
晚照听到这个,笑道:“哪能那么容易猜到,之前你莫名失踪,我便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根本没听说你的踪迹,结果就不见了。”
青葛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只是在城门口略现了一下身,之后绕了一个圈子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后面阁主得到的消息怎么回事。”
当时传回来的消息是她在西渊被追杀,之后才下落不明。
晚照:“是白栀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合伙干了什么勾当呢。”
青葛听着,心里陡然感觉不妙。
白栀来找她,两个人一路随行,最后终于告别而去。
而就在白栀和自己分开后一个多时辰,叶闵便出现了。
一个多时辰,多么微妙的时间。
如果叶闵隔半日或者一日出现,她会认为叶闵是追上了自己,或者在这里等着自己。
如果叶闵马上出现,说明他是跟踪白栀而来,或者往阴暗中想,是白栀出卖了自己。
但是这一个时辰,就实在太微妙了,让青葛不得不多想。
如今又从晚照处知道,自己在西渊被追杀的消息竟是白栀带回来的。
她便想起那一日夏侯止澜说自己面熟,问起自己身世,当时白栀也在一旁的。
他和自己擦肩而过时,说起自己往昔的噩梦。
因为这个,她一直心有忌惮,以至于这一次白栀追上自己,她在喜欢之余,又心存提防。
如今听晚照这么说起,突然就感觉不妙,当下忙问起来:“你怎么跟过来的?见过白栀了吗?”
晚照看她这样,也意识到了,忙道:“我是那日知道白栀回来,便想着寻他,谁知道根本不见人影,却恰好看到阁主出城,我看他神情很是异样,实在古怪,便想着一探究竟。”
青葛:“是哪一日?”
晚照:“就是三日前。”
青葛心里一沉,她知道叶闵给自己设下陷阱,但是想到自己和白栀的种种,叶闵竟然跟了一路,不免后背发冷。
他全都看在眼中,一直沉默地看着!
晚照继续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跟踪阁主,我当然格外小心,不敢靠前,便远远隔着三四里地,生怕被他察觉有异。”
千影阁有自己的专门的跟踪术绝技,雁过留痕,对于这种顶尖高手,隔着三四里地跟踪一个人也并不会丢了。
青葛:“你自始至终没见到白栀?”
晚照摇头:“没。”
两个人一下子不说话了。
夜已经很深了,风雨撕扯着陈旧的窗棂,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而破庙内却异样安静,只柴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关于白栀无非两个可能,一种是白栀出卖了青葛,一种是白栀被叶闵除掉了,所以叶闵耽误的那一个时辰便是处理白栀。
对于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她自然会怀疑,她对任何人都不能踏实相信。
但是这一刻,在她从叶闵剑下逃脱后,在她终于和晚照敞开心怀说起曾经后,她下意识想去相信,相信昔日的伙伴并不愿意和自己刀戈相向,也相信在那一个拥抱间白栀说的都是真心话。
三十八号不会出卖三十七号。
于是青葛终于道:“阁主先处理了白栀,才来找我的。”
晚照颔首:“他应该猜到了你的一些事,所以是在帮你遮掩的。”
青葛:“嗯。”
所以——
青葛不忍去想那种可能。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只怕白栀已经遭受连累。”
晚照:“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接下来几日我们打听打听便是了。”
青葛:“现在我也连累了你,如果叶闵不死,你我都将亡命天涯。”
晚照却并不在意:“这也没什么,这差事我也干腻了,若这叶闵真不死,那我就跑过去皇都,去勾搭皇太子,勾搭皇帝,到时候,看看他们谁敢动我!”
青葛苦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感激,自己愧疚,但是事已至此,她并不能为晚照做什么,连一声日后报答都不敢说。
就如同她和白栀一般,纵然心中生了几分情分,但彼此都是身若浮萍,谁又敢轻易许诺谁什么?
晚照却明白她的心思,她侧首看着她,神情却认真起来:“青葛,你忘了吗,你曾救过我性命。”
青葛:“只是举手之劳。”
晚照抿唇,有些苦涩地道:“可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举手之劳,我一定死了。”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我这个人虽然风流放荡,做过许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不过却最是惜命,救了我命的人,我是记着的。如今我也救了你一次,算是还了这个债,我也心安了,所以你不必多想。”
青葛笑了笑,道:“好,你这么说,那我就认了,我们扯平了。”
晚照:“嗯。”
青葛:“不过我并不觉得风流放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上有人结党营私横征暴敛,有人投机取巧锱铢必究,也有人杀人放火风流放荡,谁又比谁高贵,不过是恰好我们有了这样的身份,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只能拼着一条命,一具身子去做这些罢了,那些人反过来倒是要鄙薄我们。”
她想起叶闵以为自己睡了男人时,那满眼的排斥,说她随便。
她凉凉地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我连命都朝不保夕,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们最要紧的自然是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
晚照听着这话,便也笑了。
她笑着说:“你说得对,先顾命!”
青葛:“嗯,不想了,我们先歇息,明天雨停了,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叶闵的下落。”
晚照:“好!”
****************
这一晚,两个人就在这破庙中守着那一堆微弱的篝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说了许多以前都不会说的话,说到了后半夜,便轮流着打了一个盹。
第二日雨停,她们的衣裙也干了,两个人各自易容后,伪装成一对年轻夫妻,顺着这条河去寻,也去沿途村子打听,然而并没有打听到叶闵的下落。
两个人便有些无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看到叶闵的尸体,终究不踏实。
晚照:“兴许真死了,那么大的浪头,他又受了重伤,肯定得淹死,淹死后谁知道冲哪里,没准被鱼啃了。”
青葛:“希望如此。”
这时候两个人自然不敢轻易露面,于是便潜入禹宁城听着动静。
青葛顺便把自己昔日私藏的一些好物拿了,新罗高丽参,霍山铁皮石斛,云雾山大灵芝,神农架北鹤虱,还有南之涌特制的上等补药,每样都分给晚照一些。
晚照连声赞叹,惊喜不已,仿若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些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药草,是各地专门进贡给内廷的,江湖险恶,命运多舛,能有这样的好药草傍身,总归多几分安心。
两个人假扮夫妻隐在市井间,小心观察外面动静,留心着王府的动静,同时也顺便养伤。
晚照也就罢了,青葛受伤并不轻,连着几日肿胀,都要敷药,最后好不容易消下去,才算勉强好了。
她心知自己必然留下痕迹,难以消弭,好在自己确实并不在意的。
就这么约莫五六日后,也终于打听到一些动静,知道宁王迎接宁王妃夏侯见雪,且已经顺利接了夏侯见雪,正在准备回来禹宁的路上,估计不日即将抵达禹宁。
见此情景,晚照蹙眉,看了一眼青葛。
青葛假扮夏侯见雪和宁王做了一年多夫妻,然而宁王竟不能分辨真假,真正的夏侯见雪过去了,他依然认。
这不免让人寒心。
不过青葛对此并不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再看吧。”
晚照叹息:“如果殿下不能识破夏侯见雪,那你该怎么办,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青葛道:“这一次我赌了一把大的,押上了我所有的一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如果这样他都不能识破,那我认了,就让夏侯见雪陪着他一生一世吧。”
晚照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如果是我,倒是不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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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二不休,杀了夏侯见雪,你就是夏侯见雪,谁能识破?”
青葛:“可是那属于我吗?”
晚照不言。
青葛:“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天下人都以为那是真的,我自己却知道是假的,我不可能欺瞒自己一辈子,所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果宁王能识破一切,一怒之下生了报复之心,那于她来说自然是极好。
如果他不能识破,只能说明于宁王来说,他要的只是夏侯见雪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那这样的夫妻之情,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自然藏在暗处,祝他们百年好合。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更换了两个孩子。
夏侯见雪会好生照顾小世子,宁王会对他的血脉疼爱有加,夏侯氏会助力那个孩子登上皇位。
而她要活着,活着看着这一切。
等到有一日,一切尘埃落定,她要告诉夏侯见雪,告诉罗嬷嬷,也告诉莫经羲,看他们悔恨,看他们绝望,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相比这复仇的痛快,那男女缱绻的甜蜜,又算得什么?
至于这连心的母子之情,她也可以不要。
她原本就是孤身一人,并不需要一个血脉,她连抱起一个孩子哄拍都不会,又何必奢望什么母子亲情。
晚照看她这样,也就不说什么了。
接下来两日,两个人就这么守在禹宁城外,眼见得大批官兵出没,千影阁所有暗卫也几乎倾巢而出。
看起来白栀确实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人显然是在寻找叶闵,但一直不曾寻到。
如此又观察了一番后,两个人都觉得叶闵应该死了,回不来了。
青葛想按照原本计划过去西渊,晚照却想回去千影阁。
青葛有些担心:“如果叶闵突然回来——”
晚照:“你也就罢了,你在千影阁本就已经查无此人,如今看来,除了我和白栀没有人知道你曾回来过,所以你消失就消失了,但我不一样,叶闵失踪,我也不随之不见,千影阁必然会追查我,还不如我回去千影阁,防患于未然。”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好,那你先在暗处观察几日,免得中了叶闵的奸计,我过去西渊后,若是顺利,十几日便能回来,到时候再做计较。”
当下两个人告别,青葛也略做收拾,做好前去缥妫部落的准备。
她先去取了一些银钱,并过去钱庄兑了金银锭子各百两,这些金银锭子自然沉甸甸的,不过塞在行囊中一起背着,倒是也不惹眼。
她跑了附近一处小镇的街道,设法弄到了皮靴,水囊,银勺银筷,并一些可以用来疗伤的药材,又把自己往日积攒的人参以及珍稀药材各自带上一些。
那西渊之西据说遍布山岭,常年大雪,天气寒冷,和大晟气候截然相反。
她便又购置了上等的翻皮袄以及厚实的大氅,这些全都绑得结结实实放在行囊中
最后,因为知道西渊一带缺盐巴,她还特意高价买了一些私盐以及各样调料。
当然还设法弄到了一匹马。
一切准备妥当,她犹豫了下,到底是揣上当初宁王给自己的那封信,出发前去缥妫。
不过上路后才发现,她到底低估了这一路的艰难。
最初进入西渊时还好,她可以轻易买到足够的吃食来补充,但是随着往西走去,周围越来越荒凉,天气也越来越冷,而吃食的补给变得艰难。
她纵马驰骋,整整一日都看不到人烟,只能宰杀荒野中的兽类来烤着吃。
她试着砍来一些木棍,捆绑成简易的木箱子,将自己捕猎的兔子以及其它野味挂在木箱子上,这样可以边走边晾晒风干,而她尽量节省,一只兔子可以吃一天,这样吃食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偶尔间,她也会遇到从西往东走的远途商人,便和他们结伴而行。
当她问起“缥妫部落”时,那些商人们都纷纷摇头:“他们远在西渊之西,是极寒之地,便是这时节也是大雪纷飞,据说自从缥妫王胜屠雅回之后,他们部落一直打仗,不曾消停,我们寻常时候并不走那条路。”
他们非常好心地劝诫青葛:“此去缥妫,一路上要途经多个部落,那些部落连年纷争不断,更有劫匪横行,你孤身一人,还是不要过去得好。”
每当这时候,青葛只是沉默地听着。
最后终于她告别了那些商旅,自己骑着马往西一直走。
其间自然见识了许多,部落混战,各族械斗,流民逃窜,卖儿卖女者有,无家可归者也有,她看着这情景,不免心寒。
偶尔间也会将自己的吃食送给那些妇孺老弱,不过她到底力量单薄,杯水车薪罢了。
就在和这些流亡者接触中,她也陆续听到关于缥妫的消息,却和那些旅人所说不同。
据说就在去年,胜屠雅回的侄子胜屠翎云重新整合胜屠雅回的残部,占领了士安城,并在士安城建立王都,重振胜屠家族。
青葛听着士安城,倒是有些印象,因为西渊诸部落号称是舜帝的后人,胜屠家族更是奉舜帝为祖先,士安城便是历代缥妫王祭祀舜帝之地,对缥妫人来说自然是不敢轻易侵犯的圣地。
这位胜屠翎云可以占领士安城,又身为胜屠雅回的侄子,那他自然能赢得民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事。
青葛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了胜屠雅回的种种,知道缥妫人一直怀念胜屠雅回,甚至已经敬奉他为神,有人在他昔日已经成为废墟的宫殿上建了一座神庙来祭奠他。
青葛听着这话,脑中回忆起一些模糊零碎的片段。
她便继续往西走,越往西走天气越是酷冷,最后她终于踏入缥妫部落。
这缥妫部落占地颇广,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于雪季,青葛过来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季节。
因为太冷,也因为没有草料,那匹马如今已经骨瘦如柴。
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宰杀了这匹马,留下马肉来吃。
只是青葛终究不忍心。
她一直孤身一人,这个世上能陪她走这一程的除了这匹马,又能有谁?
青葛解开了这匹马的缰绳,之后道:“这是我的寻根之行,我的故乡就在缥妫,我对我幼时只有模糊的记忆。”
模糊到其实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青葛抚摸着那匹马的鬃毛,叹道:“可我想回来看看,想捡回我曾经的回忆,哪怕曾经的家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也想去看看。”
“这会让我觉得我不是无根之萍,不是任人欺凌无家可归,我不是一条狗,我是一个人。”
她望向远处,雪夜如墨,寒风似刀,纷纷扬扬的大雪犹如被撕碎的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地洒落。
她叹了一声:“我没办法护你周全,现在你立即往回跑吧,往回跑,你撑上两三日,便可以有草吃,你还可以有一条活路。”
那匹马望着青葛,马眼睛中仿佛溢出一些湿润,它并不动。
青葛:“你留在这里,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我宰杀了你来成全我自己,要么我们一起死,我虽杀过很多人,但你陪我这一程,我又怎么忍心吃你?我也不想把自己陷于这种犹豫挣扎之中。”
那匹马似乎听懂了青葛的话,它看了青葛最后一眼,便终于扬起蹄子,在飞雪之中往回奔去,很快远处只有一片飘扬的雪花。
青葛缓慢地收回视线,重新整理过自己的行囊,之后背负着行囊,继续往西而去。
就这么走在雪地中,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
这样的雪夜于她来说并不陌生,曾经的她对此畏惧躲避,可是如今她却可以坦然地面对。
她想,一个人往昔种种经历犹如一个钱袋子,她往里面存得并不多,不过却也足够给予她勇气,去面对幼时的种种了。
这个时候她会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梦到雪,好像是那次见识了崔姑姑的死去,她梦到了雪,却也梦到了一双温暖的手。
那双手给了她足够的力量,让她试着从那片寒冷的噩梦中走出来。
尽管那个人也曾给予自己痛苦,不过这仿佛并不要紧。
她幼时,对于蛀虫了的果子依然是喜欢的,蛀虫又如何,只会更为甜美。
她就这么埋头往前走,可是她终究错估了这场雪,也错估了西渊最西端的酷寒,怒吼的寒风如狼似虎在咆哮,她呼出的气很快凝成白雾,所有外露的肌肤都通红僵硬,她只能试图运转内力来保持自己的体温。
只是这样更为耗费体力,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喷出的白雾,一下下的,很慢,像是艰难地拉着牛车爬坡的老牛。
她这么踽踽独行,低首间,看着自己投射在雪地上的孤独身影,也不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雪地中吗?
当想到这里时,她不免一个冷笑,年幼时都不曾死去,凭什么现在会死?
当然不会的。
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猎物,鸟兽或者什么,只要是活物,她便要宰割了,可以品尝温热的血液,可以吃肉。
她需要补充一些体力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这时候也想着,若是留着那匹马,她必能活命。
可又觉得,没什么后悔的,她确实不忍心吃了那匹马,干脆放走了它,彼此各自寻自己的活路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片脚步声。
一片脚步声,许多人。
第068章 第 68 章
第68章屠狼
这些脚步声距离她还有些距离, 不过她已经听得很清楚,那是一群人,他们穿着厚重的靴子, 他们一下下地踩在雪地中,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确认他们体型健壮, 但是并不会武艺,或者说不会什么内家功夫, 看起来这应该是出行的本地部落族人?
她一边缓慢地继续往前走, 一边握了自己的薄刃在手。
没多久, 果然见到一群身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逐渐显现, 身形在雪地上投射出长长短短的影子。
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 青葛看到, 他们戴着翻皮帽子, 穿着用鹿皮或狍皮缝制的对襟长袍, 领口和袖口处镶了繁琐精美的花边,腰间束着结实的皮带, 一个个看上去健壮粗犷, 膀大腰圆。
他们一起走在风雪中,手中紧攥着一根粗糙结实的麻绳。
青葛想起之前搜集的关于缥妫部落的种种, 心知这就是缥妫部落的人了。
只是如今,她并不确定这些人是敌是友。
那些人显然也发现了青葛, 他们开始好像很惊讶,之后便热情地冲着她摆手, 用洪亮的声音和她打招呼。
青葛听着他们说话的语调,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 不过却又听不懂。
很快他们走近了,那些人围住青葛,打量着青葛,叽里咕噜说了好一番。
青葛于风雪中,沉默地听着那些陌生的言语。
她知道,曾经的自己也说着和他们一样的言语,但如今十几年过去,她听不懂那些人的话。
完全听不懂了。
于是便有莫大的悲哀自心底涌起。
这时候,人群中却走出一个人,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者,眉毛上沾了雪,戴着厚实的皮帽子,老者关切地打量着青葛,之后开口道:“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到了这里?”
这是用的大晟语,而且是都城官话。
青葛便解释起来,说自己是过来寻找一位亲人的,对方细问了几句,青葛也都一一回答了,不过说起名字时,她随便取了一个姓氏,只说自己排行第三,让人叫她三娘便是。
老者颇为热情,邀请青葛同行:“这雪下得如此之大,你孤身一人,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只怕是枉送了性命,倒不如和我们一起,先回去我们村子,休息两日,待到雪停了再赶路。”
青葛看得出他们并无恶意,都是豪爽热情的人,当下感激不尽,便加入其中。
一时简单聊起来,原来老者是缥妫部落东部一处叫士达村的姚老爹,这次他带领族人出来狩猎,谁曾想遇到暴风雪,如今正要赶回去。
他笑呵呵地道:“我年轻时候也曾到过大晟,还在那里做过买卖,你既遇到我们,倒是有缘分,我姓姚,你就跟着他们喊我姚老爹就是了。”
青葛听了,明白缥妫部落号称舜帝的后代,舜帝子孙又分为十几个姓氏,这姚姓自然是其中之一。
姚老爹让青葛跟在他后面,攥住他们的绳子,青葛依言行事。
那是一根结实而富有韧性的绳子,应该是由当地的野麻拧成的,因为在雪夜的关系,绳子已经僵硬冰冷,上面也有残存的冰渣子。
不过无论如何,握住这根麻绳,前后都是健壮高大的同行者,前面一个人将靴子深深地踩入雪中,后面的则沿着他的脚印行走,这么一脚一脚的,虽然速度并不快,不过却安稳妥当。
况且因前后都是人,可以彼此遮挡风雪,青葛比起这些男人到底娇弱一些,前面姚老爹几乎为她遮挡住了呼啸的狂风,不再有尖锐的雪粒扑进她的鼻子和嘴巴了。
这让青葛感觉有些新奇,她长在千影阁,虽然关键时候也会和同伴并肩作战,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单打独斗,要靠着自己拼,用自己的性命来拼。
拼赢了便是活,拼输了就是死,在这样的雪夜,她是赌上了自己一条命的。
但是现在,她融入了其中,闷头走在风雪中,前面姚老爹宽大厚实的肩膀为她遮挡了风雪,前后属于人的体温多少为她带来一些暖意,让她不至于前后无着,腹背受敌。
此时寒风凛冽,耳边依然是呼啸之声,可她确实感觉好多了。
可以踏实地相信,自己应该能活着挺过这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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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哪怕是走在人群中,依然是冷的,冷得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
不过青葛已经开始适应了,她听着前后的族人走路时发出的闷重喘气声,竟觉得安心许多。
这时候,姚老爹用沧迈嘶哑的声音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大家便仿佛振奋起来,气氛一下子热火朝天。
青葛并不懂,不过麻绳松动了,她感觉到了,好像他们要停下来。
姚老爹便用大晟语给青葛解释,原来一群人要停下来吃点东西了。
青葛观察了下,周围有一处山坡,而他们停留的位置相对平坦且背风,确实是一处歇息的好地方。
青葛身上还有些带来的干粮,她便拿出来。
姚老爹却让青葛不要动,于是青葛便看到,几个壮丁拿了铁铲,他们开始挖掘积雪,他们显然颇为娴熟,动作矫健,很快挖掘出来一处空地,并用挖出来的积雪堆垒成挡风的雪墙。
这雪墙虽简陋,却足以遮挡风雪,当下众人团团坐下,解下行囊,并点燃了一堆篝火,大家一起烤着火,并将吃食拿出来分享。
青葛带了糜饼和粢饭,拿出来和众人一起吃,而那些族人也把他们的晒肉条拿出来,他们主要以打猎为生,只有少量的农耕,是以吃食主要是狍子、野猪、犴或鹿肉。
他们蘸上一种当地特有的佐料,大口地吃着干巴巴的肉条。
青葛尝了一口,那些佐料味道很独特,对于青葛来说颇为新鲜,不过没有咸味,她并不适应。
她想起自己行囊中似乎放了盐巴以及酱,便取出来,她来之前将盐巴和酱料各自放在涂蜡的槽嘴盒子中,如今便洒上一点,又问他们要不要盐。
谁知道她取出盐时,众人全都惊讶地看着。
青葛也有些意外:“你们不习惯加这个?”
她记得,在这一带,似乎盐巴是稀缺之物。
大家面面相觑,叽里咕噜,姚老爹凑过来,激动地看了看,之后搓着手道:“这是盐吧?我们没有盐,我们根本买不到盐。”
青葛这才懂了,她将自己那一小盒盐巴分给大家,又把手中的酱也让大家品尝。
这对于众人来说显然颇为珍稀,大家都有些激动地盯着看,姚老爹便从青葛手中取过来,给每个人洒上一点点,只是约莫两三粒的样子,即使这样,每个人依然视若珍宝。
分过后,姚老爹重新将那盒盐还给了青葛:“谢谢三娘,让我等开了眼。”
青葛看着此番情景,想起昔日宁王所说,要在边境开展互市。
她便问起来:“如今西渊和大晟已经开展互市,是不是可以从大晟手中购置盐巴?”
姚老爹一听,叹息:“哪里那么容易,这盐巴便是在大晟都是朝廷把控的,有几个胆敢贩卖私盐给我们,便是朝廷会拨出一些公盐,但早就被西渊各部落抢购一空,更是轮不到我们了,我们从来是不吃盐的,都是用这些调料,也早习惯了。”
青葛听着,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懂市井民情。
这么吃用过后,青葛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众人也精神起来,大家便要整装重新出发。
就在这时,青葛忽觉有什么异响,甚至隐约有腥风在冷冽飘雪之中透来,她凝神聆听,却听到密繁沓细碎的踏雪声,似有兽群奔腾而来!
她略一沉吟,当即道:“诸位,周围有兽群,我们得小心些了。”
说话间,她已经无声地握住插在绑腿上的薄刃。
而那些部落人等,一听自是惊诧不已,待要细问,姚老爹却让大家安静,他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雪,仔细聆听。
怒吼的狂风之中,众人屏住呼吸等着。
姚老爹这么听着,脸色变了,他起身,望向大家,凝重地道:“有狼,狼群。”
众人的心便狠狠一沉。
平时大家狩猎经常遇到狼,杀狼也是家常便饭,但是这种暴风雪天气,最怕的是遇到狼群,狼群处于饥饿之中,疯狂扑上来,他们这些人根本抵抗不住。
姚老爹迅速地巡视过周围,开始带领大家迅速地分布开来,占据一处高地,这样可以借山岭之势对方狼群。
青葛从旁停着,知道这缥妫族人都是擅长狩猎的,对付野狼看来也有一套,当下并不言语,只从旁观察着地形,聆听着远处狼群的声音。
这边姚老爹安排妥当,众人拎起长矛刀剑,警惕地看向远方,已经随时准备战斗。
这时候就听到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那声音还很远,在这风雪夜晚低沉悠长,隐隐有凄厉之感。
众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此时听到这嚎叫声,依然觉得瘆人,看起来这狼群的野狼数目众多,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很快,就见四周围出现点点青绿色的星火,同时风雪中似乎隐隐有腥味传来。
众人肩并肩,浑身紧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远处。
却见那些野狼奔跑迅疾,蹄子扬起片片雪花,雪花飞扬间,狼群很快便在跟前。
却见这群狼体型健硕,毛色与雪地浑然一体,若不是刚才青葛事先提醒,只怕野狼到了跟前都难以察觉。
有一族人咬牙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狼!”
按照常理,一般狼群顶多几十只,根本不可能一下子上百头!
姚老爹皱着眉头,眸光沉沉:“我倒是听父辈提起过,也是这样的大雪,村子附近突然聚集了上百头狼,不曾想我们竟然遇到了,想必和连日暴雪有关,天有异象,百兽不安。”
一时想到刚才种种,道:“这次多亏三娘,要不然——”
贸然前行,不能寻到好的防御山岭,怕不是瞬间被这群凶残野狼吞噬,根本无法应敌!
而此时的青葛视线敏锐地扫过那些狼,这么多头狼,呲牙露齿,缓慢地往前逼近。
暗沉的夜色中,雪花飞扬间,明晃晃的獠牙更显狰狞可怖,让人心悸,而狼爪擦过雪地时发出的擦擦声,更是让人齿冷。
很快,已经有些狼逼到了跟前,青葛手握薄刃,运足内力,刀气纵横间,便将数只狼斩于刀下。
一时之间,狼血飞扬,染红了这片雪。
众人也都纷纷抄家伙动手,大家紧挨着,彼此照应,转眼间将数匹狼斩杀于刀剑之下。
狼群见状,缓缓后退,不过显然并不离开,而是在周围游荡,显然它们在寻找破绽。
片刻后,更多的狼聚集过来,那些狼便越发胆壮,呲着獠牙,疯狂地扑过来,青葛和众人再次将那些野狼斩杀。
然而这群狼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涌来,让人应接不暇。
青葛在斩杀了五六头狼后,抬眼看,却见众人的情况已经不妙,一个个正勉力支撑,还有两位族人已经受伤。
她当然明白,这狼群上百头,而族人只有二十多个,如一对一,那自然是己方赢,但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獠牙群中,若是有一位不慎,受伤,流血,血腥味刺激了狼群,只会引来狼群更疯狂的扑杀。
关键是这种对战,自己这一方是血肉之躯的人,而对方是狼,而且是狼群,这些狼是不懂什么叫怕的。
在这种寒冬之际,狼群饿极,对于好不容易看到的猎物,它们只会拼尽所有的力气不惜一切代价争取。
所以务必速战速决,不然拖延下去,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她足尖微点,轻盈地趋近姚老爹,落地时,再拎刀顺手劈死一匹狼。
那头狼发出嘶吼哀鸣,之后颓然倒地,血迹瞬间蔓延开来。
姚老爹看得精神为之一震,敬佩地道:“三娘好身手!”
青葛却对姚老爹道:“姚老爹,狼群来势汹汹,我等肉体凡胎,只怕是难以阻挡,总归要想个法子。”
姚老爹攥着手长矛,警惕地盯着远处的狼群,口中问道:“三娘有何高见?”
青葛其实早有想法,只是她身为外人,又是女子,若开始便提出自己想法,别人未必采纳,如今见形势不妙,才道:“姚老爹,我刚才已经数过,除去被我们杀掉的,如今还有活狼一百一十三头,但是我们只有二十一人,也就是说,我们若要和它们硬拼,每个人要杀死五头至六头。”
这话听得姚老爹心中发寒,其他人虽然听不懂青葛的话,但大概也猜到其中意思。
这些狼是寒地饿狼,平时一个人对付一头狼都艰难,更何况一下子对付五六头。
他们手中是有弓箭,但箭羽有限,必须节省着用,也杀不死几头狼。
青葛:“狼群来势汹汹,狡黠凶残,我等便是有些功夫在身,也难免疏漏,若是一个不察,只怕是就此丧了性命,所以我们要想打败这些狼,不能靠着蛮力硬拼,必须智取。我早年读书,也曾经研读大晟兵法,如今我们将兵法用在对付狼群上,这狼群是畜生,不懂兵法战术,我们自然可以轻易施展战术。”
姚老爹:“如何智取?又该是什么战术?”
青葛:“诸位生在缥妫,对于狼群布局应该更为清楚,狼群之中是否有什么薄弱之处可以攻击?”
姚老爹略想了想,道:“今日这种阵仗,狼群中最前面的狼是正当壮年的狼,他们一则可以进攻,二则可以开路,跟随在第一批壮年狼身后的是年迈弱狼,这一部分聚集在狼群正中间,狼群两侧以及后方是都是青壮年狼,也是断手的,至于狼王——”
他指着狼群中一处:“狼王在那里,他在那个高处可以通观全局,可以驱动整个狼群。”
青葛颔首,道:“既如此,那以在下之见,我们一则可以攻其薄弱,挫其锐气,乱了狼群阵脚布局,二则可以搏杀头狼,头狼若重伤,其它狼自然有了怯意,待到狼群生了徘徊之心,我们再发箭以退四面之狼,同时由刀剑手各自镇守一方,防范把阵,防止狼群伺机突破。”
她补充道:“据说狼畏惧火,到了最后关键时候,我们还可以把火折子绑在箭簇上,扰乱狼群。”
姚老爹自然赞同,不过也有些疑惑:“其它也就罢了,但只是这头狼凶残强壮,而且身边又有其它强壮野狼随行,要想伤这头狼,只怕是困难重重。”
青葛道:“头狼,我来杀。”
姚老爹听着这话,惊讶地看过去,风雪飘飞间,女子相貌平平,不过眉眼间却自有一股飒爽锐气。
他心神为之一震,再想起刚才这位三娘劈杀野狼的英姿,明白这是遇到高手了。
当下道:“三娘子既说出这话,一切都依你之意。”
青葛:“我会闯入狼群,诸位为我掠阵便是,关键时候,可弓箭相助。”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顿了顿。
眼前都是陌生人,毫无瓜葛的人,她竟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地,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他人?
不过这种犹豫只是一瞬间罢了,她并没有怀疑。
天地苍茫,冰雪漫天,狼群肆虐,生而为人,力量是如此渺小,同类似乎天然会信任,会倚靠。
姚老爹听此,道:“好,三娘子,我等定会竭力助你!”
说完这个,趁着这狼群徘徊之时,他连忙对把众人召唤进来,暂时退到山岭后,迅速把青葛的话说给众人听,众人惊讶之余,自然没什么意见。
此时狼群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可能发起下一轮猛攻,青葛立即部署安排。
趁着如今还可以占据这片山岭,大家还有腾挪余地,派出五名族人,手持长弓,攀爬在高处地形,进行远攻,又命十人手持长矛,为先锋,至于其余人等,各持自己兵器,背向而战,为殿后。
至于她自己,则是持刀为大家掠阵,并随时关注支援,同时还要寻觅机会搏杀头狼。
姚老爹则为她传话,务必让众人听从。
于是青葛一声令下,弓箭手一口气射出数箭。
箭羽迅疾凌厉,犹如寒星一般穿过飞扬的落雪,“嗖”的一声射中狼群,群狼中顿时发出惨痛嚎叫声,转眼间有七八头狼哀嚎倒地,也有中箭而未死的,疯狂挣扎嚎叫。
其它狼见此情景,试探着扑过来,于是狼群中出现争斗,自相残杀,雪地尽染鲜血。
众族人一见,纷纷精神大震,又射出数箭。
其他人等则警惕地握着手中家伙,目光如炬,随时准备听候命令开始拼杀。
青葛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那是一头通体发黑的健壮雄狼,它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狼群,阴森的目光巡视过这边的人群。
这必是身经百战,倨傲残暴。
青葛盯着这头狼的一举一动,指腹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薄刃的剑柄。
在这种冰冷的雪夜,剑柄透出森森寒意,这让她的感知越发敏锐和细腻。
她当然知道过去狼群中捕杀头狼危险至极,不过再危险的事她也干过,况且如今若是不放手一搏,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葬身狼腹。
她还没有看到缥妫的宫殿没有看到父亲的神庙,更没有看到她的小世子安然无恙长大成人,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那头狼陡然发出嚎叫声,声音苍厉,带着强大穿透力,回荡在这雪夜中,进入每个人耳中,让人闻之毛骨悚然。
而就在这嚎叫声中,青葛足尖轻点,身形便犹如离弦之箭,骤然飞纵而出。
她的轻功之技本就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便是面对绝顶高手也能凭着这绝技讨得几分便宜个,更不要说面对这狼群。
最初时,那些缥妫族人根本不及反应,他们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一抹墨色身影闪出,那身影时而高飞,时而低掠,时而足尖点在狼背之上,犹如飞燕掠过水面,灵动迅疾。
至于那些狼群,自然有所察觉,不过它们到底是野兽,何等见过有这样的神技,一时都纷纷嚎叫,青葛身影所到之处,狼群现出骚动。
姚老爹激动地喊道:“三娘子!三娘子竟有如此神技!”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有这样的神人相助,他们这次脱险有望了!
青葛身形飞纵间,转眼已经接近那匹头狼,头狼显然早有警惕,正呲着獠牙,阴森地盯着她,而头狼一旁几头强壮的狼也都虎视眈眈。
青葛自然明白,脚下都是獠牙和利爪,一旦自己坠落,这些狼一拥而上,自己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她屏着呼吸,看准时机,五指张开,飕的一下,十三枚铁棘子如爆炸一般发射而出,那些狼待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这铁棘子虽小,但青葛看准穴位,直射野狼咽喉和腰椎等部位,是以转瞬间,便有三四头狼中招,一时之间,那些狼或者悲鸣倒地或者撕扯嚎叫,头狼身边开始出现骚动。
远处姚老爹见此情景,忙道:“弓箭手放箭,掩护三娘子!”
他们随身携带的箭羽其实是有限的,但此时此刻,必须用!
弓箭手听令,连忙射箭,其实因为距离太远,并不敢直射头狼身边,只能在周围射箭制造狼群骚动,以此为青葛争取机会。
谁知道这时,他依然看到一头狼一跃而起,身体几乎飞扑向天空,试图扑杀青葛。
众人也都看到这番情景,一时全都为青葛提心。
就见青葛足尖一点,踢中那头狼的咽喉,那头狼巨大强健的身体便猝然坠落,携带着巨大力道,砸向一旁,几乎砸中旁边几头狼!
大家略松了口气,纷纷赞叹叫绝。
刚松口气,就见青葛已经跃至头狼面前,大家只见漫天飞雪中,头狼凌空跃起,身姿矫健,犹如一道迅疾流星,迅疾凶残,锐不可当。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于是所有的人便看到,眼前仿佛有一道白光划过夜空,闪电一般,和飞扑的头狼凌厉迅猛的身体在半空中狭路相逢,骤然撞上。
接下来的一切就仿佛一场梦。
他们看到那头疾飞的狼身猝然间一个顿挫,之后,便瞬间失了力道,在惯性之下,颓然而沉重地往下坠,伴随着狼身坠落的是一道血注。
血注在空中喷洒出一个弧度后便散开来,染红了这飞扬的雪花,之后血雨一般洒在地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众人僵硬地看着那坠落的头狼,头狼身体分为两部分,狼头滚落在狼群中,狼身却已经淹没于狼群中再不见了。
青葛占领了头狼所占据的那处高地。
她手握短刃,神情清冷,腰间系带在猎猎风雪之中飒飒作响,薄刃上的血尚且冒着热气,嘀嘀嗒嗒地顺着凛冽的刀尖往下落。
第0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宁王之怒vs青葛之战
晚照和青葛告别后, 便重新回去禹宁城。
她心里也在想着,自己已经失踪数日,应该怎么解释, 当然也担心着万一这叶闵没死, 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所以她先进行了易容装扮,在禹宁城中徘徊一番, 打探情况, 看起来千影阁暗卫如今正忙着,又要前去迎接宁王, 又要寻找叶闵。
她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样子, 倒是确认叶闵应该确实没回来。
如果叶闵回来, 不至于忙成这样。
她暗地里这么观察着, 也留意到, 如今宁王府的守卫似乎森严起来, 倒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想着真假王妃的事, 越发狐疑。
其实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宁王府, 可是不回去的话,似乎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一咬牙, 到底是光明正大回去千影阁。
到了千影阁后, 天已经晚了,她先见到了万钟, 万钟一向本分,对她也颇为照拂。
她赶紧凑过去:“万钟, 怎么如今咱们千影阁气氛很不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万钟见到她也是意外:“这几日你跑哪里去了?”
晚照:“阁主安排我一个任务, 去观察边境的流民,我这几天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 这不是今天才有些眉目,正想着找阁主禀报,阁主人呢,在千影阁还是在他的别苑?”
万钟皱眉:“阁主如今不在,已经几日不见人影。”
晚照惊讶:“他这样的人,竟也有跑出去玩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
万钟无奈:“这哪是出去玩呢!”
当下万钟便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都和晚照说了,说如今殿下带着王妃回来王府,不知为何殿下神情很是不对,显然是哪里不悦,所以一回来便急召边境守将,麾下诸位总管以及叶闵。
可谁知道其他人都到了,唯独叶闵不见。
殿下为此大怒,命人去寻叶闵,但怎么都没寻到。
万钟:“本来阁主不见了,我等正四处找寻阁主下落,谁知道殿下说先不必找了,要我们留在千影阁,随时听候差遣,我看着这样子,倒像是要有什么天大的差事了。”
晚照听着这话,心里一动,想着难道是夏侯见雪的事暴露了。
不过她也不敢多说,只能佯装好奇的样子,一番打听,万钟却是不说了,只说先让她过去温正卿那里点卯。
“如今暂时由温大总管代为管理千影阁一切事宜。”
晚照听了,先去拜见温正卿,她本来以为自己必是要被好生审问一番,想着该怎么瞒过温正卿,谁知道温正卿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便有侍卫过来,俯耳低声说了什么。
温正卿听了后,脸色骤然一变,便匆忙下令,召集所有人等过去后花园天鸿阁楼下。
这时天色已经大晚,宁王府中宫灯已经亮起,晚照一路跟随温正卿过去,路上却见奴仆丫鬟们走路时全都低着头,目不斜视,更不发出任何声响。
晚照这才意识到,整个宁王府都是寂静的,无声的,对于偌大的府邸来说,这种寂静格外诡异,带着让人窒息的紧绷感。
任凭谁都知道,府中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这时候大家最该做的便是明哲保身,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知道。
晚照心里已经隐约有所感,不过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着头跟随众人匆忙赶过去天鸿阁。
抵达天鸿阁楼下时,却发现这里又是另一番场景。
夜色暗沉之中,晚照看到有数百名精锐侍卫将这里团团围住,火把摇曳,照亮了长弓寒剑,锋利森寒,剑拔弩张。
这让晚照感到压抑,好像下一刻便有屠刀不知道落在何处。
她透过林立的侍卫,小心地往前看去,并不见宁王身影,但是却看到有精锐亲兵手执长枪大戟,正看守着一群五花大绑的侍卫,那些侍卫约莫百余人,都着一色青衣,戴小帽,晚照隐约记得这是夏侯神府侍卫的装扮。
也就是说,如今宁王府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两百多名夏侯神府亲卫?
看来青葛赌对了,宁王识破了夏侯见雪?
她心虚,并不敢再往前走,只左右小心地看,这时候恰好看到万钟,便用唇语询问。
万钟哪里敢说什么,只以眼神示意,让她稍安勿躁,小心着些。
晚照忙收敛了心神,屏住呼吸,安静地站在那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候,突然间,就听到回廊处传来脚步声。
晚照看过去,却见一辆凤檐自回廊中过来,前后都有奴仆簇拥。
晚照自然认出,这是王妃的凤檐。
夏侯见雪?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四周围,训练有素的侍卫和暗卫依然面无表情,一个个处变不惊,不过她凭着直觉,知道大家也都心生疑惑。
转眼间,就见凤檐落地行至天鸿阁楼下,整齐森严的侍卫便让开一条路,凤檐被抬到了场上正中,接着就有人搀扶下一个女子。
晚照打量过去,那女子和之前青葛扮的王妃实在一模一样,连神情步态都几乎一般无二。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恍惚,想着之前的王妃真是青葛扮演的吗?
她竟根本分辨不出来,这实在是太像了。
这时候,就听天鸿阁中响起了脚步声,是一步步自木质楼梯走下的声音。
那脚步颇为从容,晚照一听便知道是自家主人宁王殿下。
她的心便开始发紧,想着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
若是认出来,他又要如何处置?
这么想着,就见火光摇曳中,一抹袍角露出,紧接着便是那道挺拔矜贵的身影。
雕镂精美瑰丽的廊道上,他一身无丝毫坠饰的墨色长袍,冷眉冷眼,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女子面前。
晚照透过昏黄的光影,隐约捕捉到了主人眉眼间一抹诡异的戾色,不过只是转眼之间罢了。
她越发好奇,想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这时候,就见宁王迈步,走到了夏侯见雪面前,却是神态温和:“王妃,孤突然有要紧的事要和王妃商议,所以星夜搅扰王妃歇息,请了王妃过来。”
晚照见此情景,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主人昔日面对他的王妃时可不是这样的,毕竟是夫妻,很是亲昵温柔,如今这言语明显生疏了。
不过夏侯见雪显然没意识到,她走到宁王面前,盈盈一拜,温柔地笑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你我夫妻,又何必如此见外。”
她生得花容月貌,堪称天人之姿,声音更是轻柔好听,犹如山涧潺潺溪流,只听得人为之心荡神摇。
晚照听着这声音,却只觉惊奇,竟连声音都模仿得这么像!
要知道千影阁也有改自己嗓音的秘术,青葛便学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万不能像这夏侯见雪这般出神入化,她好奇起来了。
不知道夏侯见雪这是什么秘术,她也想学学呢。
这么想着时,远远看过去,就见明暗交织的光影中,主人俊美到勾魂夺魄。
他唇边含着一抹温柔缱绻的笑,对着夏侯见雪道:“王妃,孤今日把你请过来,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问问你还记得吗?”
夏侯见雪望向宁王,在火光跳跃中,她只觉眼前男子好看得透着几分诡异。
特别是她目光所及的唇,像是一抹染了血的丝线。
她心头一跳,不过还是维系着温柔的笑:“殿下,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旁边罗嬷嬷却骤然间后脊梁骨一冷,她觉得如今这情景不太对劲。
宁王要问娘子什么事?
她所能记起来的,关于天鸿阁的似乎也就那一次,王三突然跑过来天鸿阁闹着要杜仲王雄花,结果最后也没得到。
当时她在这里等了半晌,倒是被崔姑姑好一番嘲弄。
只是宁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次他特意过去接娘子,接了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颇为疏远,为了这个,她也心惊肉跳,可看宁王并没有识破的意思,只能想着或许是政务繁忙?
可今日这样子,实在是不对了。
这时候,宁王盯着夏侯见雪,唇边勾勒出一抹笑:“王妃是否还记得那一日中和节,你我途经天鸿阁,王妃还说,来年中和节定要在这天鸿阁下种一棵桑树,许下一个愿?”
罗嬷嬷听这话,愣了。
她一时也有些困惑,有这种事吗?
种桑树有的,但那是在丽泽湖边,而不是这里,总觉得奇怪。
夏侯见雪神情也是顿了顿。
王三提起种树一节,只说种了树,许下一个愿,却没详细说来年还要再种,想必是她遗漏了。
于是她笑着道:“是,去岁时许下一个愿,今年妾身还想再许一个愿,看看殿下想有什么愿,妾身替你许。”
宁王听闻这话,含笑的眸子紧盯着夏侯见雪,口中却是道:“去岁时,王妃许愿说要早得贵子,如今终于圆满了,孤的愿望倒是不打紧,关键是王妃想许一个什么愿?”
旁边罗嬷嬷已经隐隐觉得不对了,她觉得其中有诈!
她待要给夏侯见雪使眼色,可根本来不及了!
夏侯见雪已经笑着道:“妾身还未曾想过……”
宁王扯唇,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来:“王妃,那你可该好好想。”
夏侯见雪:“是,我——”
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眼前的男子,他面庞鲜明俊美,生了一双深邃动人的眼睛,原是这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却犹如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隐隐翻涌着吞噬一切的煞气。
她眸中瞬间露出诧异和茫然来。
眼前这男人,前一刻他还在笑,笑得那么温柔明艳。
甚至现在,他唇角弧度还是柔和的,但他眼底却已经酝了汹涌的杀气!
他,他意欲何为!
宁王越发走近了,他略低下头来,含笑望着夏侯见雪:“孤的王妃,你可以继续说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微眯起的眼眸森寒彻骨。
夏侯见雪越发不知所措,她被他吓到了。
罗嬷嬷知道事情不好了,她一慌,就要上前帮忙找补:“殿下,娘娘她——”
然而后面早有两个侍卫敏捷上前,动作麻利地捂住了罗嬷嬷的嘴巴,将她拎起来拖拽到后面。
罗嬷嬷惊恐至极,拼命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场上这种巨变,于外人看来自然触目惊心,不过众人到底训练有素,竟是目不斜视,一声不吭。
场上气氛凝滞,除了罗嬷嬷那窒息的挣扎,几乎无声。
夏侯见雪双手捂住嘴巴,睁着惊恐的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罗嬷嬷,之后视线颤巍巍地落在宁王脸上。
她心里隐隐有所感,只怕是败露了,但她不懂为什么。
晚照从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不得不说,她看到这些是兴奋的,是惊喜的。
果然不愧是她们的主子宁王殿下,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精明!
现在来看,他应该是之前就看透了,看透了这就不是他原来的王妃。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隐忍不发,一方面派出暗卫调查并寻找原来的王妃,一方面将这两个拖到宁王府关门打狗。
如今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这个女人致命一击,要让这个人名声扫地!
本来他身为宁王,说一不二,自然不需要这个在底下人面前做这个戏,但如果不来这一出,那这件事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皇室疑案”,就算底下人绝对不敢质疑自己主子,但也说不明白,只能含糊不明来一句,那是假的。
可宁王来了这么一个当场逼问后,它日坊间传闻便是“贼女假冒王妃,却被宁王言语窥见漏洞,以至于当众戳破”,如此一来,外面就有了说道,眼前这个就是板上钉钉的假货了!
这什么夏侯见雪,只能说门阀贵女养在深闺,通琴棋书画,知音律文章,但却并不知人心险恶。
太善良,太单纯。
晚照压抑下兴奋,攥紧了手,故作安静地看着。
此时的宁王再不加掩饰,他唇角勾起,发出一个幽凉的笑。
那夏侯见雪便看到,眼前男子笑得瘆人,就那么向自己走来。
他每走一步,夏侯见雪都感到那迫人的气息更强烈了一分。
她两腿颤抖,浑身发软,她几乎完全没有力气支撑住身体了。
她咬着唇,看着这个逼近的男人,瑟瑟发抖。
宁王俯首,望着眼前这个面容分明像极了她,却又根本不是她的女人。
在那火光照耀中,在府中众多侍卫暗卫的面前,他沉声道:“本王如今问你这个,不过是试探罢了。去岁时候,王妃从来没有许下早得贵子的心愿,你根本不是本王的王妃!”
待这声音落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才一字字地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的男子生得绝艳俊美,夏侯见雪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
可他……他那眯起锐长的眼瞳,神情阴森地望着自己,这让夏侯见雪大脑一片空白。
她慌乱无措地摇头,跌跌撞撞就要后退。
谁知道宁王却陡然伸出手来,有力的指骨直接捏住了她的颈子:“你是什么人!”
夏侯见雪发出一声叫,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颈子,大声地喊救命。
她听到自己凄厉的叫声在夜空中响起,她也看到了明晃晃那么多火把,那么多人,可是周围空旷到只有自己的声音。
没有人回应,没有人上前,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都仿佛鬼魅一般!
这让夏侯见雪惊恐起来,她甚至想起自己昔日读过的志怪故事,诸如读书人无意中踏入什么坟场,却进入某位亲王的坟墓,从而有了光怪离奇的经历。
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一脚踏入了幽冥地府,才遇到了这样的人!
她睁着惊惶含泪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宁王:“我,我就是夏侯氏嫡女夏侯见雪,我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殿下请明鉴……”
宁王却是冷笑一声,鄙薄地道:“胡说八道!本王王妃性情温柔,才学无双,你看你全身上下,有一点像吗?你生得如此粗俗不堪,你也配自称本王王妃?”
他呲着白牙:“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模样,你以为装出了一副好面皮,就可以冒充本王的王妃吗?”
夏侯见雪瑟瑟发抖,她发现这禹宁王根本不讲道理,他根本不是正常人!
他就是一个疯子!
她开始后悔了,自己到底招惹了怎么样一个疯子?
此时,宁王却陡然收敛了笑,他眯着锐长的眼眸,视线缓慢地扫过全场。
偌大的庭院中,火光跳跃,数百侍卫暗卫,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面无表情。
宁王终于开口,沉声宣布道:“本王王妃为夏侯氏嫡女夏侯见雪,此女不知何方歹人,假冒本王王妃,本王将当场审问,务必查一个水落石出。”
远处的晚照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这是宁王为真假王妃一事敲板定调。
他说如今这个王妃是冒充的,原来那个王妃是夏侯氏嫡女,那就没有人敢说不,从此后宁王府上下便一定以这个为假,以那个为真。
甚至连夏侯神府,他们也必须认同。
至此,晚照彻底懂了。
宁王出去接自己王妃时,见到夏侯见雪只怕已经发现不对,但他隐忍不发,一直到将这夏侯见雪接回来王府,他做了周密安排后,才突然发难,为这件事定调。
怪不得自己回来路上看到府中戒备森严,且那些暗卫倾巢而出,就连城外边境军似乎都开始有了动作,这显然是要防备节外生枝,为后面和夏侯家的种种冲突做好周全筹备了。
甚至自己看到那些暗卫四处搜罗,未必就是寻找叶闵,说不得就是在寻找青葛,也就是主人心中的“王妃”。
所以主人这种人,他虽然发疯,但他发疯也是挑时机的……
这时候,晚照便看到有两位强壮的侍卫上前,他们拎着一名夏侯神府侍卫。
这夏侯神府侍卫被五花大绑,犹如粽子一般,嘴巴中有塞了布条,憋得脸面通红,却动弹不得。
宁王看都不曾看一眼,只淡淡地道:“这些所谓夏侯神府的侍女和侍卫,全都是冒名顶替的,是宵小贼子。”
他笑了笑,凉凉地看着夏侯见雪:“这位女贼子,你若如实招来,我或许可以放你那些同伙一条生路,你若是不说——”
夏侯见雪无法置信地望着宁王:“我说了,我就是夏侯见雪,你还要我怎么说,你们绑着的那些都是夏侯神府的嫡——”
宁王一抬眼皮。
两位侍卫手起刀落,那夏侯神府侍卫便被一剑刺死。
鲜红的血自侍卫胸口喷出,泼洒了一地,一时血腥味弥漫开来。
夏侯见雪惊觉自己裙子上也染了几滴,她浑身颤抖,不敢置信,捂着唇尖叫。
宁王淡漠地看着此时的夏侯见雪:“说不说?”
夏侯见雪哭得颤巍巍,她捂着嘴巴,气若游丝:“可我确实是夏侯氏女夏侯见雪,你要我说什么……”
宁王勾唇冷笑。
这次都不用他抬眼皮,身边早有一排侍卫上前,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拎过来一排排被绑缚的夏侯府侍卫,每一个都是被堵住嘴巴,绑得犹如粽子般。
一眼看过去,足足有几十人,就这么沿着跳跃的火把一口气往远处排过去。
此时别说夏侯见雪,就是罗嬷嬷都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这些可都是夏侯神府的嫡系精锐侍卫,总不能宁王就这么杀了吧?
这件事若传出去,那朝廷和四大世家也彻底崩了!
况且,这么多人,他要杀多少?
接下来,就在罗嬷嬷和夏侯见雪的震惊中,她们看到宁王府的那些侍卫,每个人都拔出了腰际的长刀。
火把照耀下,刀光闪烁着寒光,刀光之下,正是被绑缚早已经失去了抵抗力的夏侯神府侍卫,有些还是她素日熟悉的!
夏侯见雪瞳孔收缩,她瑟瑟发抖,两腿发软,现在的她,想说什么,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大脑中一片混沌,她完全无法理解,难道这些人都要死?
他就这么直接杀人?
她不敢相信。
就在这时,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却陡然俯首下来。
他依然是含着笑的,笑起来甚至很好看。
然而此时的夏侯见雪见到此人,就仿佛看到恶鬼!
她甚至觉得这男人嫣红的唇线都透着血腥气!
她嘴唇颤抖,喉咙涩滞:“你,你……”
宁王笑着挑眉:“你若是如实招供,本王可饶那些人不死,不然的话……”
他好整以暇地算了算:“连同侍女仆妇并厨下伺候人等,你一共带来二百一十六人,本王今日先杀五十人,给你开开眼,如何?”
夏侯见雪不敢置信,她唇瓣抖动,流着泪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求求你了,放了他们吧,你何必如此滥杀无辜……”
宁王挑眉,颇有兴味地看着夏侯见雪这张脸。
完全和自己妻子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反胃。
他嘲讽地笑着道:“本王滥杀无辜?这不都是你这个女贼子的手下吗,你这个女贼子厚颜无耻,欺瞒本王,却还矢口否认,不肯招供,分明是你这个女贼子要害他们性命。”
说着间,他便吩咐道:“去问问他们,到底是谁害他们性命。”
一时便有侍卫解开一位夏侯神府侍卫的嘴巴,问道:“是谁害你性命?”
那侍卫咬牙:“宁王,你胆敢——”
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见一旁宁王府侍卫拎着刀,随着一道凉寒的弧线划破夜空,伴随着刀子刺破衣料刺入身体的刺耳声音,那侍卫眼睛瞪直,鲜红的血自唇角大量溢出。
他再说不得一句话了。
又有一个侍卫解开下一个夏侯神府侍卫的堵嘴,问起来,那侍卫依然嘴硬,于是又是一刀刺进去……
夏侯见雪恐惧地看过去,那些曾经她熟悉的人,不断地被刺死,血不断地被喷溅而出,蔓延过来,甚至流到了她的脚底下。
她越发瑟瑟发抖,脸色已经惨白,尖叫挣扎着就要躲开那些血,然而后面有侍卫将她死死按住,她完全无法挣脱,只能眼看着血染红了自己的绣鞋,口鼻间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这时候,那些夏侯神府的侍卫眸底都泛起恐惧与绝望,他们意识到,他们嘴硬,便会死。
这次当他们被解开堵嘴后,便嘶哑地道:“是夏侯娘子害我们!”
然而这话说完后,还是被当场一个刺死。
后面的人便一个比一个聪明了,惊惶喊道:“女贼子害了我等,我等被女贼子坑了!”
更有人甚至道:“女贼子冒充夏侯氏嫡女,冒充王妃娘娘!”
宁王见此情景,扯唇,嘲讽地笑了下,之后下令道:“这个女贼子假冒本王王妃,奈何太过嘴硬,竟不肯招供,你们上前,去帮本王劝几句。”
劝?
夏侯见雪茫然,她无措地颤着唇。
这时候,却见宁王府侍卫将那些被捆绑成粽子的夏侯府侍卫拎起来,放在了夏侯见雪面前,之后解开他们的堵嘴。
于是所有的人都瞪着夏侯见雪,嘶哑地痛斥道:“你根本不是夏侯氏女,你是假冒的,你到底是哪里的女贼子!”
这些人越说越愤怒,同伴的惨死以及死亡的恐惧让他们口不择言。
“你这个贱人,你有什么资格假冒王妃娘娘!”
“你丑陋粗鄙,根本不是夏侯娘子!”
“王八蛋,胆大包天竟敢假冒夏侯娘子,害我们上当,害了我们兄弟!”
这原本都是夏侯神府的嫡亲侍卫,一个个很有些功夫的,曾经是夏侯见雪一路走来的依仗,但是此时此刻,夏侯见雪看到,所有的人面目狰狞,他们仿佛恨不得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他们眼中都是鄙薄。
他们说自己是假冒的……
她柔弱的身体颤抖起来,眼睛中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她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就在这时,有一位侍卫竟然在五花大绑的情况下,艰难地蠕动着身体扑过来,撞向夏侯见雪:“贼女,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侯见雪陡然被撞,尖叫一声,她无助地倒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切,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罗嬷嬷实在受不住了。
她受够了!
这可是被她小心疼着护着的娘子,如今却被这样对待!
杀人诛心,宁王太狠了,这分明是指鹿为马,是要逼疯自家娘子啊!
她疯狂地挣扎着就要扑过去,她要保护她的娘子,然而,她却依然被死死按住,哪怕拼命挣扎也是徒劳。
她撕心裂肺:“宁王,这可是夏侯家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夏侯家若是知道了,他们定然不能轻易饶过!”
宁王嗓音压得轻而慢:“哦,饶不了我?”
他扯唇,嘲讽一笑:“那你们就先在地牢中反省反省吧。”
他这么一声令下,早有强悍侍卫上前,直接拎起小鸡一般,将罗嬷嬷和夏侯见雪反缚住,就要押解下去。
罗嬷嬷也就罢了,夏侯见雪却是不甘心受辱,她虚弱地哭着,气若游丝地哀求道:“殿下,我确实是夏侯——”
这话她没来得及说完,嘴巴便被什么堵住,待要挣扎,却已经被倒拎起来,一时头晕目眩,再说不得半句话。
第0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屠狼
众人见青葛杀了那头狼, 一时精神大振,但眼看狼群呲着獠牙,阴森地盯着青葛, 跃跃欲试, 不免也替青葛担心。
她如今已经入了狼群,群狼环伺, 且头狼的血腥味只怕会激发群狼嗜血本性, 她能全身而退吗?
就在众人担心时,却见青葛身形一闪, 那墨色身影在狼群中起落, 犹如飘飞的鹤, 迅疾无声, 几个起落间, 在那些狼群还未曾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纵身攀上了狼群中的一棵枯树。
她单脚立在那树上, 居高临下俯瞰着狼群, 下令道:“攻!”
声音铿锵有力,削金断玉。
姚老爹见此, 明白要进行下一步计划, 当即下令:“该我们了,杀起来!”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以三人为一组,彼此背向, 手持长刀砍杀,一旁又有弓箭手掩护, 那些狼因失了头狼,本就群狼无首, 如今又遭遇这突袭,措手不及,一时有些狼中箭,疯狂哀嚎,也有些狼开始奔波逃命。
如此一来,狼群中已经开始混乱,几位弓箭手大受鼓舞,放箭时愈发从容,一时箭矢如流星般疾飞,须臾间中箭之狼已经足足七八十之多,狼群中越发混乱,甚至有了互噬之状。
姚老爹眯眸细细观察狼群,大喜,低声道:“它们已经萌生退意!”
这句话让人越发抖搂精神,奋勇杀狼,姚老爹拎起长矛,劈向狼群,他年纪虽大,不过却有一把子力气,长矛刺出,准瞬间刺中三头狼,那三头狼瞬间痛得地上打滚,而其他人等,年轻力壮,都施展手段,挥舞大刀奋力斩杀,一时血肉横飞,狼群畏惧。
青葛从旁时刻注意着,若有哪个不敌,或者落了下风,她便上前搭救,或者看哪里狼群凶狠跃跃欲试,便施展暗器。
她这暗器虽不大,但是很有些准头,专打野狼咽喉,一枚暗器下起,便有狼轰然倒地,那狼群也是有灵性的,本就已经畏惧,更何况头狼已死。
如此战了约莫半个时辰,狼群到底撤走了,踏雪扬尘间,远处一片苍茫。
雪地中只残留了凌乱狼蹄,并一些倒地不起的野狼,尸体横陈于雪地之上,这其中也有一些尚未气绝的野狼,兀自哀鸣着,猩红的血将雪地染得斑驳陆离,惨烈至极。
众人提着砍刀上前,将那苟延残喘的野狼纷纷砍死。
这下子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于是开始包扎伤口,就在大家包扎伤口时,姚老爹对青葛道:“三娘子,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们只怕是早已葬身狼腹。”
青葛道:“若不是遇到你们,我已经死在风雪之中了。”
姚老爹便爽朗地笑了:“谁想到呢,三娘子竟有这样的盖世武艺在身!”
对此青葛并没多言,她是以寻亲的名义过来西渊,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个青葛这样普通的名字倒也不要紧,毕竟这里距离大晟路途遥远,讯息不便,这种不要紧的信息不会有人留意到。
可她手中又握着宁王的那封信。
当时带来那封信她就有些犹豫,毕竟若送出这封信,缥妫使者过去大晟的话,自己还在人世的消息必然暴露了。
但是这一路走来,她心思已经动摇,心里明白若是能促成缥妫和大晟的结盟,并让缥妫开展和大晟的互市,对缥妫大有助益。
她这么想着间,大家已经包扎好伤口。有四五个族人受伤比较重,其他多为轻伤,大家身体强健,倒是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一切包扎妥当,大家便处理这些狼的尸体,一个个纷纷上前,割开狼的心口处,去吸食狼血。
姚老爹对青葛解释道:“这些狼血对我们身体大有好处,新鲜狼血可以喝,我们还会把狼血装起来腌制药草。”
青葛倒是知道这个风俗,也知道这温热的狼血可以益气养血,可以除毒排脓,更可以让疲惫力竭者恢复体力。
她也学着大家,揪住了一头还残存着余息的狼,拿出来一把纯银的匕首,对准了这头狼的心口,割开,待到有血汩汩流出,便用嘴对准了那温热的鲜血。
据说靠近心口的血是最新鲜干净的,也是最有效的。
她微合上眼睛,一口一口地啜饮。
她以为会很腥,不过并没有,或许是因为这些血是从开口处直接滑入口齿中,她没闻到腥味。
青葛感觉温热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自己的肠胃,仿佛一股暖流注入身体,很快,翻涌的热浪便在身体内弥漫开来,就仿佛她汲取了这头野狼强悍的生机。
她在凛冽朔风中缓慢地睁开眼睛,却见银装素裹,盈空飞舞,风卷雪花,漫天皆白。
她望着这无垠的霰雪,品尝着温热血液温暖四肢百骸的滋味,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酝酿升腾,会感觉灵魂深处似有某种力量被唤醒,仿佛感觉到了大地的脉动,听到了这片土地来自远古的战鼓。
这一刻她分明地意识到,她确实是出生在这里,她曾经娴熟这里的语言,曾经大口饮过这里的狼血,而她的父亲也是葬身在这里的。
于是胸口便涌起澎湃的情绪,甚至激动到眼眶都开始湿润起来。
她喝了一个饱足,这才放开了那头狼,擦拭过嘴唇,重新整理了行囊。
姚老爹递给她一根晒干的草,让她咀嚼之后咽下,他解释说这是去腥的,也会防止喝了狼血后生病,他们喝了狼血后都会吃这个。
青葛便也学着他们,放在口中嚼着,这应该是当地一种药草,可以去血腥气的,也可以防止野狼身体自带的一些毒素。
这时,众人咀嚼着那药草,便开始拿了囊袋,他们用刀子割开地上的野狼身体,用囊袋来取狼血,几乎将所有空了的囊袋都灌满了,他们还在囊袋中也放了药草泡着。
最后还用麻绳将那些狼的狼爪子捆绑起来,然后大家拖拽着往前走。
其实风雪中赶路本就艰难,再拖拽着这些狼的尸体便更难了,不过显然这些狼肉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吃食,他们不可能放过。
青葛也和他们一起拖着狼的尸体,大家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脚一脚地往前走,这时候狼的血迹已经凝固并僵硬起来。
于是青葛会有一种荒谬的想法,他们汲取了狼的活力生机,他们可以活下来,而那头狼会死去,一鲸陨而万物兴,天道循环,生死相继。
她仰起脸,望着那茫茫苍穹,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心想,这就是这片大地的规则。
****************
青葛终于在第二日晨间时跟随这行人抵达了他们所居住的村落。
这村落位于一处山岭下,一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岭被白雪覆盖着,大地一片苍茫,唯独那村落依山而建,为这莽莽雪地带来几分人气。
此时正是晨间,有缕缕炊烟袅袅而起,这让跋涉了一夜的人们几乎眼眶发热,大家激动地道:“到家了!”
青葛听得这话,侧首看了一眼身边那族人。
他喉结颤动,胡子也跟着颤,显然是极喜欢。
果然,有家的人真好,在踏过冰天雪地,经历了生死危机后,可以看到家中的袅袅炊烟,可以大喊一声到家了。
村子里的人也发现他们回来了,不少人都出来迎接,老人女人和孩子,大家欢天喜地的。
归来的猎人被族人簇拥着走入村落,青葛看到,这边的房子多是土坯和木头所造,上面有着斑驳的纹理,屋顶覆盖着厚重的草席,如今因大雪,那草席上也覆着一层雪,像是戴了白帽子。
青葛被姚老爹带入了他的家中,并被安排在了他儿媳的房中,那是一处简陋的土坯房子,房子中有一处壁炉,壁炉中燃烧着篝火。
姚老爹儿媳叫兰姑,兰姑脸蛋红扑扑的,健壮热情,她拿了自己的旧皮衣出来,用力地拍打着皮衣,又用手比划着和青葛说话。
青葛听不懂她说话,不过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把那皮衣给自己穿。
青葛自己的皮袄也很暖和,但是经历了这风雪后,有些地方已经发潮了。
她谢过兰姑,将那皮衣穿上,上等好羊皮做的,很暖和。
很快兰姑端来了一个大陶碗的热汤给青葛,看上去这汤熬煮了很久,金黄色的,上面浮着油花,这对于在冰雪之中跋涉过的青葛来说,自然是诱人的。
她尝了口那汤,这汤汁很是浓郁醇厚,里面有羊肉,菌菇以及一些其它青葛不认识的菜。
她顾不上客气,有些贪婪地捧着碗来喝,肉汤从舌尖流淌入喉咙,进入体内,她觉得自己身上寒意被驱散,僵硬的身体被唤醒了。
兰姑又给她一块饼,青葛便就着那块饼吃羊肉,羊肉鲜嫩,一大块一大块的,那饼其实略有些剌嗓子,不过这会儿吃,怎么都好吃,太美味了!
兰姑看得吃得狼吞虎咽,便笑了,用手比划着,指向一旁的炕,让她睡在这里。
青葛以手势谢过,兰姑便先出去了。
她喝了那羊肉汤,吃了饼,喝了一些水后,便躺在土炕上。
他们的壁炉是通着土炕里面的,土炕被烧得很是热乎,青葛躺在暖烘烘的炕上,闻着房间内木柴燃烧的香气,身体的疲惫便慢慢地漫上来。
不过疲惫之余,她竟觉得踏实。
也许因为这里的人坦诚热情,也许是因为不通的语言反而让她感觉安全,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这是她的故土。
她下意识放下戒备,愿意去相信。
她的身体和精神慢慢松懈下来,之后被睡意淹没。
***************
接下来两三日,青葛便留在这村落中。因为她带着大家杀退狼群的种种,大家对她颇为敬重,热情地请她品尝这里的各样吃食,还带着她一起参与族中的猎物分配。
因为天气太过寒冷,那些狼在拖回来的路途中已经冻僵了,女人们用大锅灶烧热一锅一锅的热水,男人们用锋利的刀子将狼剥了皮,将皮毛和肉都分给大家。
按照他们族中的规矩,青葛因为杀狼杀得多,贡献大,分到了一整张狼皮,三颗狼牙以及一些狼肉。
青葛不懂该将这些怎么办,那些族人热情地帮忙,教她怎么处理,于是青葛便学习着,用雪来搓洗狼皮,等狼皮搓洗干净,便晾晒起来。
狼皮很长一只,从耳朵到尾巴一整条的,拎起来几乎和青葛肩膀齐平,上面的狼毛浓密粗硬,厚实保暖。
青葛检查了一番,除了四蹄部分,其它就是完整无缺的一个斗篷或者大氅,她试着给自己披上,能到脚踝,毛茸茸的,很挡风。
她想起那只头狼,突然有些遗憾,不该砍下脑袋,应该留个全身,那不是可以有一整只头狼的狼皮吗?
这时候好几个年轻娘子都过来看青葛分到的物件,兰姑接过来她手里的狼皮,用手比划着,说要帮她缝制。
这两日青葛也在努力学习这里的语言,学习中她发现其实缥妫和大晟的语言本质上是有很多类似之处,缥妫语更像是大晟古代书籍中的语言。
从这点,青葛猜测这里的人可能生活简单,没经历过太多朝代变迁或者外来冲击,所以相对保留了许多上古原始的言语。
于是两日间,青葛倒是会说几句简单的缥妫话了。
她笑着谢了兰姑,又问起这狼牙。
兰姑拿过来狼牙,赞叹了一番,看得出族长分了最好的狼牙给青葛,这应该就是头狼的狼牙了。
她便比划着给青葛讲,说她会找人帮她处理,说是可以用一种当地的药水浸泡过,这样可以脱去牙髓中的油脂,再打一个孔,就可以挂在颈子上做装饰,或者干脆佩戴在帽子上也好看。
其他娘子便自告奋勇,说可以帮她雕刻,用手比划,问她要雕什么花纹。
青葛想了想,指了指她们手中的,意思是要和她们一样的。
娘子们便都笑起来,她们用手比划,说她们喜欢的,青葛未必喜欢。
青葛却坚持,她看着这些娘子们佩戴着的雕刻品,上面是一个繁琐古老的图案,有日月,有狮有虎,还有一些仿佛是文字。
她这么看着,又觉得这些花纹似乎和夏侯家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并不太一样,但有同样的气息。
娘子们见此,也就应了,要给青葛的狼牙上雕刻和她们一样的花纹。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口哨声,娘子们都欢呼起来,原来是狼肉炖好了。
他们在族中一大片空地中架起来很大的一口锅,锅烧得咕嘟咕嘟的,里面便是这次最新鲜的狼肉,那狼肉正冒着动人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青葛也有些迫不及待,她没吃过狼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下意识觉得也许并不好吃,但又很期待,毕竟是自己亲手打的狼。
这狼肉是由姚老爹给大家分的,让青葛没想到的是,她分到了最嫩的一块,据说是狼脊背上的嫩肉。
姚老爹说:“你是来自远方的客人,也是我们的恩人,帮我们打败了狼群,我们都感谢你,最嫩的肉,第一块肉,送给你。”
周围有不少人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她,大家充满感激和崇拜。
这让青葛有些受宠若惊,胸口有什么情绪在滚动。
不过她压抑下来,笑着接过来那块肉,大方地受了,并表示了感谢。
众人全都欢呼起来,之后大家热火朝天地分肉,先分给孩子,再分老人,之后是女人和男人。
青葛咬了一口狼肉,比她以为的要好吃很多,酥软娇嫩,非常香。
她可以尝出,里面放了各样药草,应该有草果,胡椒和哈昔泥,当然还有一些青葛无法说出名字的本地药草,估计是有驱寒的作用,也能提味。
吃着肉时,又有族中的老人帮众人盛汤,那汤的味道颇为醇厚,青葛喝了一口便喜欢了。
大家都分到肉和汤,便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中,看着外面,此时又有小雪纷纷扬扬地飘洒着,雪花还未曾落在汤锅中便在蒸腾的热气中消失殆尽。
大家伙盘腿坐在兽皮上,一旁则是火苗旺盛的灶膛,大家喝着热汤,吃着肉,热火朝天的说着话。
青葛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过可以听出他们爽朗笑容中的喜悦,那是毫无禁忌的大笑,畅快的欢喜。
她想,她喜欢这里,喜欢得要命。
喜欢到她忍不住想,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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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不曾想到,晚间时候,她和另外三名女暗卫突然接到命令,要过去王府后院。
那后院是昔日王妃娘娘的住处,晚照接到这命令也是疑惑。
不过到了那里后,她便明白了。
宁王正在这里审问夏侯见雪,罗嬷嬷并身边丫鬟仆妇奶娘等。
这后院已经有精锐侍卫把守,守了一个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宅院厅堂前只点燃了两盏宫灯,灯光幽暗,照不透这泼墨一般的夜色。
大厅中氛围凝重,空气稀薄到让人窒息,此时的宁王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俊美昳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冷漠。
晚照和三位女暗卫一起过去,分别立在夏侯见雪和罗嬷嬷身后,听候指令。
她自是目不斜视,不过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夏侯见雪仿佛比之前冷静一些,没有了最初时候的惊慌失措,眼神中更多的是委屈,悲愤和不屑。
显然对于她这样的高门闺秀来说,受了这样的罪,她从心虚惊惶,慢慢地变成了理直气壮,变成了不甘。
她觉得即便是天大的错,她夏侯家的嫡女也不该被这么对待。
晚照在心里一个好笑,这夏侯氏养出什么女儿,傻透了。
如果不是青葛冒充了她,让她自己过来嫁给主人,主人能看中她?早让她一边凉快去了!
此时的夏侯见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经过一整晚的惊吓和流泪,她已经冷静下来。
她从头到尾想过,觉得宁王是不敢伤害自己的,很明显,他也只敢杀一些侍卫来泄愤,毕竟自己是夏侯氏嫡女,是天子御赐的宁王妃,他如果敢伤害自己,那夏侯氏必然不会放过他。
既然这样,那她便有机会。
经过一夜的徘徊纠结和犹豫,她认为自己必须好好和宁王谈谈,事情是暴露了,可她本来不想嫁给她,强扭的瓜并不甜。
而这时候,他应该以大局为重,两个人的亲事是大晟天子和夏侯神府共同商议下的,若是轻易毁了,牵扯巨大,绝对不是他能承受的。
所以两个人名分可以继续下去,但是她不会管他,他也不必管自己,两个人各不相干,至于王三娘子,他自己去寻来,随便他自己怎么处置就是了。
她在心里想了许多自己可以拿捏他的手段,以及该如何和他谈,从头到尾想了许多遍。
不过她积攒的这些勇气,在看到宁王那森冷狠厉的眸子时,便消散了许多。
她不寒而栗,心生畏惧。
她咬唇,攥紧了拳,想着自己必须鼓起勇气。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见一位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被包裹在绣工精致讲究的襁褓中,只露出雪莹剔透的小脸。
晚照看着这嬷嬷,显然这不是府中原有的嬷嬷,从这嬷嬷走路的气势以及垂着眼睛时的习惯看,这应该是宫里头出来的。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已经从宫里头弄了人来,晚照迅速分析着,所以宁王现在已经把小世子身边的人换了一遍?
这时候,就见宁
依譁
王接过嬷嬷怀中的婴儿,锐利的眸子打量了一番,之后,那视线才缓慢地落在夏侯见雪脸上。
夏侯见雪抿紧了唇,她开始忐忑起来。
如今孩子已经被换过了,宁王这样的人嗜杀如命,若是让他看破了那孩子已经不是他亲生的,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待。
正想着,宁王倏然抬起眼皮,凉凉地望着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倏然一惊。
宁王挑眉:“女贼子,你为何如此心虚?”
夏侯见雪慌忙摇头:“没有,殿下,何谈心虚,妾身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宁王:“哦,本王和你这种女贼子有什么好谈的?”
夏侯见雪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将自己思忖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殿下如今正是恼怒之中,有些事自然不愿意承认,可是但凡殿下冷静下来细想,便知道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还希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宁王陡然道:“住口。”
声音又冷又沉,戾气四溢。
夏侯见雪吓得一颤,提防地看着宁王,再不敢言语了。
旁边的晚照注意到,宁王这一声低斥出来后,他便低头盯着这小婴儿。
大厅中鸦雀无声,罗嬷嬷屏着呼吸,死死地紧盯着,她生怕下一刻宁王突然认出这不是他的孩子,就此狂性大发。
而夏侯见雪攥紧了藏在袖下颤抖的手。
她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她无法容忍自己的骨肉受到任何伤害。
这时候,宁王却突然道:“你很担心。”
夏侯见雪咬着唇,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颤巍巍地道:“小世子还小,又是殿下的亲生骨肉,殿下可不要吓到他……”
宁王:“哦?”
他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婴儿,却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所以你也曾经生下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和本王的小世子年纪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