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不是来了?”容屿显得比容绪还高兴,直拍大腿道:“你赶紧梳洗梳洗,好去见他。”
容绪隔着幔帐望向门外,容屿感知到她的视线,又见她不为所动,像是不肯起身的样子,便说:“不在门外,估计在厅堂。”
也是,虞令淮的身份水涨船高,不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蹲在门口死皮赖脸求和。
容绪垂下眼帘,无波无澜道:“哥哥便与他说,我病了,现下正睡着。”
容屿听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左右人都来了,两口子闹别扭还是得两口子自己解决,他这个做兄长的,顶多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再劝什么,反倒讨嫌。
容屿幽幽叹气,很快提脚离去。
居室里只余容绪一人,帐中一片鸦静。
她闲躺了一会儿,起身梳洗更衣。精巧的发饰皆除了,只将长发松松挽就,簪一支珍珠钗。衣裙也尽是些朴素颜色,藕粉、月牙白与灰蓝。好似只有这般,才说明她不是特意打扮了去见他。
容绪的小名取自青竹,她的院落四周也因此栽成一片修竹密林。行在其中,很是遮阳,心境也愈加明朗。
廊道曲折回环,余荫里蝉声未歇。
托赖廊壁上每个几步都有一扇花窗,容绪很快注意到不远处闪过一片衣角。
是虞令淮。
她记得他今日正是穿了这个颜色的常服。
对方也注意到她。
两人步履同时停滞。
他不往前,她亦不动。只隔着花窗,他在廊道那头临着池塘,她在这侧偎着紫薇。
紫薇花霸道,在这夏日里独占芳菲。
容绪半转过身,佯装赏花。半开半醉的紫薇映着她脸颊,端的是玉净花明。
两相对峙,好似僵持一般。
容绪在心底暗笑,总说他幼稚,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少年人总在这种时候展现傲骨。
须臾间她大度转身,灼灼目光穿过花窗投向那人。
“抱歉。”容绪声线偏冷,若不细听内容恐会觉得她高高在上,“今日我有点意气用事,其中曲折,我想我们还是坐下来细说为上。”
噗的一声,池塘里像是扔进去一个什么东西,翡翠色的水面顿时碎成一片。容绪盯着花窗小格中勉强能看见的翠色,盯着那漾开的层层涟漪,忽然产生一个不好的猜想。
“——你把我的香囊扔了?!”
若他敢说一声是,这辈子都不会理他!
良久,那道静默许久的颀长身影动了动,又听得几声咕嘟咕嘟。
容绪拧起黛眉,深吸一口气。
正欲发作,闻到淡淡酒气。
她快走几步,“大白天的你喝酒了?”
几乎同一时刻,容绪懊恼地抓住窗格。她的语气好似坊间悍妇,就差拧着郎婿的耳朵。
虞令淮酒量好,饮酒也不会轻易上脸,但他眼中浓浓哀怨好似深潭,容绪只看了一眼便心中一震。
果然闹别扭是相互的,就像一个巴掌拍下去,手疼,脸也疼。
“你在会稽日日酗酒,我只是随了你。”虞令淮定定凝视,眸色又沉几许,“有何可惊。”
这是在说妇唱夫随?
容绪立时便恼了,“是谁出卖我?才嫁入你家一天,我还没怎么着呢,婢子倒是先认你为主,什么都与你说!”
“侍女不与我说,我便一辈子不知道。”虞令淮心中不平,漆黑的眸子淬了火一般,牢牢将她盯紧,“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做一个坚韧不拔的女郎——你是成全了自己,好啊,还在信上若无其事,跟我讲过最大的事便是领着堂侄几个上酒楼没带银两,其余的呢?你吃不惯,睡不好,腰身都瘦了两圈,这些怎的不与我说?”
不得不说虞令淮眉宇压下时怪唬人的,尤其站在背阴处,目光越发显得黑涔涔。
容绪将视线移开,偏过脸去。
她低声道:“就连哥哥,我都没跟他讲,家信也是报喜不报忧。再说了,有什么好讲的,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会试着开解自己,饮酒只是帮助我入眠,哪里有到酗酒的地步。”
又道:“就算一五一十说给你听,又能如何?他们突如其来把你拉去当皇帝,从禁军到百官,有多少是你的人,有多少能听你的话?你与他们周旋都来不及,还要抽空管我么。”
听到这里,虞令淮脸色缓和许多,目光落在容绪侧脸,开口嗓音沉而缓:“我就知道,你在意我。”
这什么跟什么。
容绪眉头紧皱。
余光里,那道身影一闪而过。
还未待容绪反应过来,便被拥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虞令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抱歉,沛沛。上午那会儿我不该抛下你不管。不与你多扯过往之事,如今我就在这儿,没有人值得我与之周旋,时间都是你的,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给我听。”
真要说起来,还不知道如何开头。
把自己剖析给旁人,这并非易事。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拥抱给了她成婚的实感。把她拥在怀里的人首先是她的夫婿,其次才是旁的身份。
“回宫吧,”容绪心中稍定,缓缓道:“我想我会渐渐习惯宫里的生活,习惯日常起居有你的存在。没有人同我们讲何为夫妻之道,那就自己摸索。”
“对了。”
容绪从他胸膛前挣出,转而与他面对面。
她踮起脚,两手分别捂住他双耳,是虚握着的。
“你不是在信里说没见过大海吗?那我告诉你,这就是海风吹拂的声音。”
说着,虚虚拢起的手以微不可察的距离往后退了一些,又极快地覆盖回去。
这样循环往复,耳边真的传来风声。
“海边的风比任何地方的风都要凉上许多。”
打量着虞令淮的神色,容绪唇角衔起浅淡笑意,五内之中那股子火气也早就灭尽了,她含笑告诉他:“接下来,海风变大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