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李朝闻大惊小怪的瞬间, 于磐想到了所有最坏的可能性,包括他把他的宝贝摄影机扔那了,但小李语调又降了下去, 低声说:“我的内\裤。”
他知道他肯定不止带了一条, 但就是想揶揄他, 于磐坏笑着斜眼看他:“那就穿我的啦,哼哼哼。”
他真笑的时候, 笑声挺尖的,不像平时那副低沉嗓音能发出来的。
真欠揍。
李朝闻捶了他一下。
他们到达Rangarping瀑布, 天还没亮, 黑中泛着一种神秘而妖冶的紫色,能依稀看见山体的轮廓,和瀑布正下方的点点幽光。
泉水拍击岩石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瀑布足有五十米高,灯光把水幕照成了皮影戏的幕布, 远远地,能影影绰绰看见山洞里的人影。
Rangarping最有趣的地方, 就是能钻到水帘的背面去一睹为快。
进山洞的石头小路非常崎岖, 有的地方仅能容一人通过, 而且被瀑布和雪水浸得湿透了,甚至比冰面还滑。
“Watch out! {大家小心!}”于磐扯嗓子嘱咐。
他一回头,李朝闻已经自己跑出去好远, 端着摄像机拍他, 于磐面对灯火,面颊被打上很自然的伦勃朗光。
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好好走路啦。”
“这个光线好, 你再走回去,不要走太远只要半身。”李朝闻吩咐道。
于磐无奈地笑笑, 趁着没有其他人入镜,乖乖听了导演号令,好像镜头里的精灵王子发现了山洞的秘密,视角随着他的背影聚焦光线最亮处,放大。
越往前走,越感到瀑布气势磅礴,迸溅的水花嘣到屏幕上,李朝闻赶紧把机器收回包里。
他今天戴着框架眼镜,镜片上都蒙了水滴,不过有于磐牵着他手走,视野模糊一点也无所谓。
山洞比他想象得要巨大且开阔,敞口完全朝着瀑布的方向,世界的演变像一场电影,在瀑布之外上演,人站在其中,只感到无比渺小。
水不是薄薄一层,而是向四面八方泼洒的水柱,哪怕站在山洞最深处也会被沾湿衣服,更别说最靠近瀑布的那个石阶。
有个男生从下面走上来,头发已经湿得全贴在了头皮上,水顺着下巴淌下来,跟洗了澡一样。
“去吗?”于磐跃跃欲试地挑眉毛,他来这里不下十次,但第一次有兴致走到瀑布正下方去看看。
“走呀!”
这种疯狂且浪漫的事,小李怎么可能拒绝,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下走。
“诶!”于磐拽住他:“你手机给我。”
他把两个手机都放进里层毛衣的口袋。
激流勇进,他们是手牵手跑下去的。
起初小李还拿另一只手遮额头,后来干脆放弃了,任由水在脸上肆意地流,他笑着,艰难地睁开眼睛。
于磐难得地春光满面,他闭着眼,冲着水流喊道:“喔!”
他蹲下,抱住小李的双腿把他举起来,李朝闻惊呼道:“诶,你干嘛!”
话没等说完,他差点呛了水,于磐又赶紧把他放下来。
李朝闻噗地把水吐出来,他们放声大笑,然后突然住声,紧紧相拥而吻。
山泉水漫过难舍难分的唇,他们毫无保留地互相给予,互相掠夺,互相占有。
走出山洞,李朝闻露在外面的刘海全湿了,白色冷帽也被浇了个透,于磐也一样,帽子趴在头皮上,眼睫毛都挂着水。
于磐单手抹了一把脸,笑得阳光灿烂,让李朝闻想起了当年留着长发的、朝气蓬勃的他。
小李像个没骨头的小章鱼,两只带吸盘的触手啪叽吸到哥哥袖子上:“哥哥,真的好想看你跳舞。”
于磐就知道这是有求于他,笑道:“你想要哪首?”
他今天身心舒畅,久未唤起的街舞节奏,也在血脉里躁动。
“肯定《All night long》呀。”李朝闻说。
“好啦,那我们往前走点诶。”
他们走到远离瀑布和停车场的地方,近处的荒野空无一人,水声和人声都变得缥缈,只有远处那盏强光灯照出彼此的身影。
“就在这里喽?” 于磐抱着膀,踩踩脚下的草地。他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温柔起来能溺死|人。
“嗯嗯!”小李两眼放光,无比期待地望着他。
“放个音乐?” 于磐拉开拉锁,利落地脱掉羽绒服扔给小李。
熟悉的曲调在广阔的天地间奏响:“Baby do what you came to do. You know there are nothing to lose. {宝贝,尽情做你想做的,能失去的早丢光了。}”
于磐迈开双腿,甩开臂膀跳起来,动作刚劲野性,一如从前。
李朝闻觉得希腊人说的没错,人的身体有着宇宙间最和谐的美,静态的完美要看大卫雕像,而动态的完美就在他眼前。
于磐跳舞框架很大,颇有摘星揽月的气势,他跳着交叉步,手从小李身前掠过那一刻,下颌也跟着咬紧,眼睛像盯掌中猎物那样盯着他,那股痞气的狠劲,把李朝闻的魂都勾走了。
怎么可以这么,性|感?小李花痴地张着小嘴。
Ending pose{结束动作}之后于磐做了一个王子鞠躬,小李开心得笑弯了腰,天色已近破晓,属于夜晚的黑紫色被渐渐漂白。
“诶?刚才怎么没录个视频啊?”李朝闻光顾着高兴来着。
于磐跳嗨了,一反常态很积极地说:“那再跳一段?”
他拿过小李的手机,换了首歌,小李一看,是《Talk dirty》,他们在极光街舞社排过的一首群舞,上了学校国庆晚会的。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千里冰封下,他仿佛闻到了科大舞房里,那股潮热的汗味。
他做不出来lock动作里的滞空感。
其他人在中场休息,于磐让李朝闻跟到舞房转角处没人的地方,给他加练。
“看我,做到这里停一下啦,一,哒,二。”于磐很流畅地跳了两个节拍。
李朝闻跟不上动作,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又是于磐来教他,他脸红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当然做不好。
“嗯……你多停一下嘛。”于磐又做了一遍。
转角处有些黑,从李朝闻的角度看,他长发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漫长的一分钟里,于磐一次也没有和他对视,一次也没有。
他怀疑于磐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此李朝闻跳得越来越蔫,甚至还有一次连基本动作都变型了。
重复五遍,效果微乎其微。
于磐不解地皱了下眉头,然后说:“没事没事,那改一下啦。”
第二天,陈野通知把后排同学的动作,改成没有lock的剪刀步。
“你还记得吗?我当时,都不敢看你喔。”四年后的于磐如是说。
当年的小李脸嫩得能掐出水,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可爱得要命,而当年的于磐还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对男生怦然心动。
原来是这样。李朝闻笑得花枝乱颤。
前奏结束,小李开始录像。
于磐有力地举起又放下双臂,像擎起天空一样青筋暴起,像神话里的精灵Titan{巨人},小李就是被这种力量感吸引的。
从母亲生病以来,于磐就没再跳过舞了,而大学时期,跳舞是他证明自己自由的信号,舞房的镜子前,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自我欣赏的地方。
于磐跳得酣畅淋漓,亮黄色的灯光勾勒出他的剪影,他像身后的瀑布一样,永远鲜活地流动着。
日出了,太阳从雪山的山窝里升起来,第一缕阳光就耀眼夺目。
“哎呀,怎么拍成竖屏了!”
李朝闻按下结束键才发现不对,他喜欢电影荧幕的16:9比例,拍视频也以横屏为主。
可是日出就这么一次,再让于磐重跳也来不及了。
“竖屏也很好啊,精灵王子Bárthur总不能会跳舞吧。”于磐边穿衣服边说,他以为小李要把这段也剪进微电影里。
“不是啦!我只是喜欢横着!”
刚才不觉得,现在有了阳光的暖意,小李反倒打了个寒战:“诶,你不冷吗?”
他们不但要承受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还要抵抗身上水汽蒸发带走的热量,李朝闻脸上像有细碎刀片在划一样,被风吹得很疼。
“我还好。”于磐迷恋跳舞时浑身被汗水浸透的感觉,也习惯了冰岛的天气。
他敞着羽绒服,把干爽暖和的毛衣露出来,让小李把头埋在他胸膛上、臂弯里。
暖和是暖和,可这姿势太奇怪了,李朝闻想笑。
“哈哈,好啦,逗你的,这里有烘干房诶。”于磐说。
一个白色的小屋,放着一大堆烘干机器,专门供冬天淋了瀑布水的人来取暖。
李朝闻一进屋就觉得缓过来了,甚至还有些热。
Ashley也在这个小屋里,她看到他们,跑过来跟于磐说:“I left my spare phone in the hotel, also.{我 【也】把我的备用手机落在昨天的酒店了。}”
于磐说没关系,如果要坐飞机走,可以让酒店寄到雷市,再由旅行社那边发国际快递给本人,只是冰岛的快递很慢,可能需要半个月,得耐心等待。
一通解释结束,他突然发现Ashley的话里有一个盲点:
“Wait a minute, what do you mean by ‘also’ {诶,等等,你为什么说“也”落东西了?}”
因为两小时前,他和小李提到过有没有落东西的问题,小李说内|裤,用汉语说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Ashley僵住了, 恐怕只有学过微表情分析的人,才能看出这其中包含着多少种复杂的情绪。
她英语解释说,她父母都是韩国人, 而且一直在韩国生活, 但她舅妈是中国人, 她又对汉语感兴趣,读大学时还上过选修课。
“就是说, 你听得懂中文?”小李问。
“一点。”Ashley说。
“Fine.”
天呐,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内|裤”这个词, 如果能, 那岂不是太难堪了?
李朝闻疯狂地回想,这些天他俩到底说了多少体己话,从第一晚拿出羊叫罐开始, 就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面前加密语音。
可他们忘了,在海外, 中文早就不是什么天书语言了。
此刻于磐抿着嘴,把牙咬得很紧, 人已经尴尬到快离线了。
而李朝闻还在强绷着聊天, 装没事人转移话题:“你喜欢中国吗?”
“Of course! ”话题回归正常, Ashley很兴奋地点头。
“那你去中国玩过吗 I mean, travel.{我说旅行。} ”
Ashley摇头,她说接待外国人中国游的都是比较昂贵的旅行团, 而她更喜欢独自背包旅行, 但听说中国不用Visa信用卡支付,也不用谷歌地图导航, 没有Wechat{微信}就寸步难行。
“I see. That’s the case. {我明白了,确实是这个情况。}”小李:“But as long as you have a Chinese friend, it’s just a piece of cake. {但是你只要有个中国朋友,一切就都解决了。}”
Ashley礼貌地微笑着,认可他的话。
陷入沉默,李朝闻抿了一口热咖啡,踢了踢于磐的椅子,让他也说两句。
于磐如梦初醒,被逼上线了,开始努力交谈:“Oh, yeah. I totally agree with you. Because I’m from Chinese Taipei. {确实,我特别同意你的看法,我也是来自中国台湾的。}”
于磐说,他刚来大陆的时候,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大陆的确很方便,但当有些快捷、效率成了理所应当,外来者就会更加无所适从。
比如他十九岁第一次去北京,当时他还没注册微信,只拿了一些人民币现金,结果刚出机场去坐地铁,就遇上了问题:大家都用移动支付买票,导致机场的售票机器里没有零钱,吞进去整百元的纸币,却没办法给他找钱,他只好求助人工窗口。
幸亏于磐是中国人,如果是不会说中文的外国友人,那还要费更大的劲。
“But everything is improving! Believe in Chinese speed. {不过这些应该都在改善,请相信中国速度}”小李自信满满地笑道。
Ashley问:“So will you go back to China some day {所以你们以后会回中国吗?}”
李朝闻不假思索,就答了他从德国毕业的时间:“Likely. One or two years later.{大概率会吧,一或两年后。}”
他说完心里咯噔一下,像走着路突然被绊倒,膝盖磕在地上,刚觉得疼——他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了,还没问过于磐是怎么打算的呢。
在Ashley眼里,他俩是情侣没错了,可英语里“you”很微妙,它既能指“你”,又能指“你们”;中文里的“你们”也同样复杂,它可以是“你们分别”,又可以是“你们一起”。
于磐没有抬头,而是带着僵硬的笑意,盯着鞋尖。
那次从Snaefellsjokull冰川死里逃生后,他就决心要在冰岛终老此生,他拿着申根签证,却从没有想去欧洲其他国家玩玩,就算是一直心驰神往的希腊,也没能让他踏出冰岛的土地。
于磐惯会逃避的,他不置可否。
李朝闻有点没趣地笑笑,接下去跟Ashley说:“So if you wanna come, you can call me.{所以如果你想来,可以叫我。}”
烘干房的机器在轰鸣,虽然把身体暖过来了,但李朝闻的心好像在坠入冰窟的边缘,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在往里拽。
上车出发,小李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发现昨天姐姐给他发了一大堆消息,关切地询问他“马上要有的男朋友”是什么情况。
李朝闻:“我和于磐,在一起了。”
他深思熟虑,在“在一起”前面,加上了“应该算”三个字。人人都说海誓山盟并不可靠,何况他们之间连誓言都还不切实际。
李朝闻看看于磐,他的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今早来不及刮脸,下颚长出一点胡茬,这张脸是李朝闻多少年魂牵梦萦的,他连他皮肤上的瑕疵,都觉得是美的。
于磐偏过头,眼睛微微睁大点,温柔地问他,干嘛。
已知Ashley会中文,小李不好意思再直接说出来了,他打字发给于磐:
“哥哥,我好爱你。”
这是他当下不吐不快的感情,爱他甚至爱到,他一瞬间觉得,未来也没那么重要。
小李越过驾驶座中间的扶手盒,摸了摸于磐的大|腿,然后自己偷笑到眼睛失踪。
车上无聊,小李又点开姐姐主管的“安徽文旅局”公众号,最近一条是关于宏村的推送,封面是飞檐翘脚的徽派建筑,他点进去,发现所有的英文翻译都是敷衍的机翻。
李朝闻:“姐,你们文旅局里,没有针对外国人的宣传指标吗?”
那晚姐姐难得不加班,回了父母家,眼看要下雨,她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有的啊,不过都是些任务文,主要咱们安徽的旅游资源,放国际市场上,实在是没有北京、江浙沪有竞争力。”李沧澜支着晾衣杆,边够衣服边说话,她只有162,没继承妈妈的高个子基因。
“干什么呢?”她爸问。
老李习惯性地拧着眉头,没表情时也很严肃,像在巡视晚自习似的。
“嗯?跟小宝聊天,看他发的照片。”
老李撇撇嘴,酸道:“哼这小子,从来不给我发。澜澜,给爸也看看。”
她爸进屋去找老花镜了,一想到他俩平时聊天内容,李沧澜都快吓呆了,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把聊天记录里所有关于“男朋友”的消息全删干净了。
“嗯,这张拍得不错,”老李把她手机举得好高,对着灯在看,欣赏了半天,又起身去转客厅里的大地球仪。当年买的时候,妈妈嫌占地方,坚决反对,老李吹胡子瞪眼,愣是买了回来。
地球仪上的冰岛和掌心差不多大,老李把手指放在上面,摸了又摸:“他还在冰岛呢?”
“嗯是啊。”李沧澜说。
“在这?”老李指着雷克雅未克。
“应该在这吧?”李沧澜指指瓦特纳冰川。
老李又摸摸白色的冰川: “哦,那小子在这啊。”
他家的地球仪是带凹凸的,老李说,能摸到地球的脉动。
看着冰岛壮美的风光,老李感慨万千,抓过来自己的手机给李朝闻发语音:“你爸爸教了这么多年地理,就年轻时候出过一次国,去的苏|联,一晃儿三十多年过去喽。”
“我们天天背北大西洋暖流,可谁想到过能去那么远啊?你现在条件好了,连冰岛都能去,你得珍惜机会,努力学习工作。”
“明天就回德国了吧?”
爸,你可真是会扫兴……李沧澜在旁边陪着笑,但心里替弟弟窝囊。
老李浑然不觉,继续检阅小李发来的照片,翻到和于磐的自拍合影,还要用两根粗笨的手指给放大了看。
姐姐倒吸一口凉气。
老李主要是看李朝闻,顺带给了于磐一点眼神:“这么看,他这个什么同学还稍微顺眼点。”
李沧澜的梨涡僵在脸上,等她爸抬头看她,才迟钝地答:“嗯!挺帅的。”
老李用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妈妈做了四菜一汤,喊老李来帮着摆餐具,李沧澜也跟过来,她妈顺口问道:
“那个博士,还聊着吗?”
“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本来想说不合适,让跟介绍人说一声,可明明昨天还坐在一起吃饭,只好含糊其辞道:“工作上有点交集。”
李沧澜把碎发别到耳后,微笑着给三口人盛汤,希望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
“感觉怎么样?我听他姑姑说,之前是体育特长生,身体不错,脑子又好,就是家远了点,在大东北。”妈妈说。
哎呀妈,你可不知道他有多文盲呢,见天儿的瞎用成语!李沧澜遏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这话不能说,不然爸妈会对陈野印象不好。
“嗯,再了解了解吧。”她把长发扎起来,抓起妈妈摆好的薯条就吃了两条。
“今天不拿番茄酱画画了?”妈妈问。
从很小的时候起,家里每次做薯条、芋头条这种东西,都要摆得好好的交给李沧澜,让她拿番茄酱画个小猫小狗之类的,长大了,这仍然是传统项目。
刚才她一紧张,忘了。
“哈哈,饿了就吃了。”李沧澜说。
不是啊,她为啥要怕爸妈对陈野印象不好?
“我和爸妈都在家,方便视频吗?”李沧澜给弟弟发。
李朝闻现在正在Vik镇的黑沙滩,他没想到冰岛这荒僻之地,手机信号居然这么好,视频打过去,立马被接了起来。
跟爸妈寒暄了几句,李朝闻的眼神一直往于磐身上飘,于磐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可能是在帮他拍小镇雕塑的视频。
微信提示,于磐:“我也很爱你。”
原来这闷骚男背过身去,是刚看到“爱你”这条消息,在给小李打字。
小李一下就忍不住了,甜笑得眼角都出了褶,他捂住脸,但还是被发现了。
“小宝,你笑什么那么开心?”妈妈问。
“啊,没事,我们在看黑沙滩呢。”李朝闻把镜头转过去,想给家人们照一下沙滩,不小心也把于磐的身影拍了进去。
“那是你那同学?”老李平时眼神不好,这会儿倒是很灵光。
他俩面面相觑,于磐硬着头皮,假笑着冲镜头挥手:
“伯父伯母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你好啊!”老李的语气像领导视察, 总带着一种不太满意的勉强感。
“你好你好!”妈妈亲切地微笑:“朝闻他丢三落四的,太谢谢你照顾他了!”
外公是体制内的小领导,所以妈妈算是大小姐出身, 比他爸这个农村考出来的凤凰男, 是会讲话得多了。
“没有啦, 伯母!”于磐说完这句便紧张得没话说了,心虚地看着李朝闻, 求他赶快把手机拿回去。
“朝闻呐!你有没有听你老爸发的语音?”他爸把那边的手机抢过去,扶着老花镜, 脸被屏幕放得很大。
小李语音转文字来的, 知道他爸说了什么,只是懒得回。
“啊,爸, 啊?”李朝闻把耳朵贴在扬声器上:“什,什, 什么?”
“我说你要抓住这么好的机会!去德国留学,我当年想都不敢想啊!”老李越说越着急, 就差钻进电话线里耳提面命了。
“信号——”李朝闻特意顿了一下:“不, 不太好啊!”
其实他爸的声音洪亮又流畅, 于磐在旁边都听得见,但小李演得很卖力,把他都逗乐了, 他怕被收音收进去, 就离得再远点笑。
“啊?我——”李朝闻憋住笑意,看了看于磐, 然后假装信号太差被消音了,比口型道:“回去再打!”
挂断。
“哈哈哈”于磐放肆地笑。
小李是笑不出来。
“我爸老顽固了。”他说:“我姐当年想学画画, 他让学管理,后来我想学文科,他让学理科。他当年从农村考出来是因为学习好,他就觉得千秋万代都只有读书高了。”
老李父权专制那一套搞得挺光明磊落,不PUA孩子,只是明着说,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你爸很可爱啦,哪有于冠良过分?”于磐第一次跟李朝闻提起大伯的名字,他心里常常咒骂这个名字,但说出来,竟觉得有些陌生。
“那时候我和阿妈难得单独出门,买了一条斗鱼回来,橙色的,很漂亮,”于磐手指比划着斗鱼尾巴的形状:“他不让我养,把水抽干了,我就一点点看着那条鱼,从蹦得很厉害,到后来,不动了。”
他不把动物当动物,也不把人当人,一切都是达成目标的工具。
“那你,没有反抗他?”李朝闻挽上于磐的手臂,轻声问,他知道这个问题有点隔岸观火。
“我从十岁就跟着他,当时还小,哪里知道反抗诶。”
李朝闻望着远方出神,倒是于磐拍拍他的背:“去看看雕塑。”
Vik镇有个雕塑地标,纯黑色大理石雕成的人像,那是一个看不出性别和年龄的人,它站在海边,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感受微凉的海风,也像是要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这个雕塑的名字叫“远航”。
他们绕到雕塑正下方,去看刻了字的黑石碑。
那上面写了小镇的名字VIK,其他的,李朝闻就看不懂了。
“对了,雷克雅未克结尾的vik,跟维克镇的vik是同一个意思吗?”他问。
“这是挪威语,是维京人移民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名字,因为挪威也有个叫Vik的地方。就像约克郡和New York{纽约直译为新约克}。”于磐顿了顿,又说起他家乡台湾的地名:“还有野柳,有人说是源自Punto Diablos,西班牙语的‘魔鬼海角’”
野柳是哪里来着?李朝闻记得于磐提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了。
“我小时候,阿爸阿妈常带我去玩。”
于磐又像当年那样,捡起一块石头,往大海深处掷去,但今天他没有愁眉苦脸,因为李朝闻让他觉得,也许遥远的童年并不是他生命中仅有的甜。
如果用食物形容人,他是无糖苦咖啡,那李朝闻就是全糖椰奶。
于磐用欢快的语调提议道:“我们扔石头吧,比谁扔得远。”
小李最喜欢这种无厘头小游戏了:“好啊!扔!”他抄起一块最小的石子便投进去。
才十几米的样子。
于磐无声地笑,都没有引臂,轻轻松松地撇了有他两倍远。
没等小李不服,于磐就说:“我阿爸教我的!他扔得超远诶!”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迎战:“你要用全身的力量扔!”
李朝闻拿出铁柄的架势,又是助跑又是转圈的,结果还是赶不上于磐。
“我们一起扔吧!”于磐得意地笑,他站在李朝闻身后,侧脸贴在他微蜷的发丝上,他扣住他的右背,挥动两个人的臂膀。
这样是扔不远的。
但投石入海,他终于听见了回响。
他们如期赶到雷克雅未克,开车把其他团友送到各自的酒店,又把Niko一家送到了机场大巴点。
“If you go Warsaw, tell me! {如果你,来华沙,告诉我!}”Niko把属于他自己的电话号写给小李,冲于磐做了个大鬼脸。
小孩就是这样,喜欢谁跟谁做朋友、要跟谁调皮赛脸,都是第一眼就决定的。
“Okay. Sure. {好的,当然。}”小李摸摸两个小孩的脑袋:“Take care. {保重}”
道别后于磐和小李回到车上,已经八点了。
于磐打开谷歌地图规划路线:“我们先把你的箱子送回家,去吃个饭,然后再带上望远镜,去看星星,好吗?”
李朝闻此刻泪眼婆娑,扭着头看车窗外:不到24小时,他也要离开冰岛了。
他刚才悄悄点开了退机票的页面,却没能狠下心,就算明天不走,又能留在这里几天呢?
“还想吃羊肉吗?还是龙虾沙拉?”于磐发现小李没有回音,便叫道:“宝贝?”
李朝闻擦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笑盈盈地说:“哥哥,我想吃你做的饭。”他眼珠一转,又改口道:“我是想和你一起做饭。”
于磐看出他的低落,捏捏他的手:“好,那我们等下回家放完箱子,去超市喔。”
“嗯。”
于磐的家在雷克雅未克主街分支上的一座公寓,房间很大,也很空,只有欧洲千篇一律的白墙和灰色布艺沙发,打扫得窗明几净,但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树枝做的猫爬架摆在客厅角落,屋里唯一的色彩就是一红一蓝两个猫抓球,被猫咪玩得很旧。
李朝闻听到猫叫,心里软软的,脱了鞋就往屋里钻。
“穿拖鞋啦。”于磐把人拉回来:“你穿我的吧。”
家里就两双拖鞋,也没招待过客人,只有隔壁邻居大叔Philip会偶尔来,在于磐出门的时候帮忙看一眼猫。
小白猫矫捷地从窝里跳出来,跑到主人身边蹭蹭。
于磐还穿着户外的裤子,把小猫抱起来警告道:“很脏诶,快停啦。”
“我领它出去过,它不太怕陌生人,你可以让它先闻闻。”他慈爱地笑着,把小猫四肢摆成可爱的大字型,李朝闻的食指伸到它鼻尖。
琥珀色眼珠提溜转,稍稍嗅了一下就躲开了。
小李有点失望,刚要把手拿走,它就像能读懂他的心情似的,又凑上来挽留,这回猫咪一个劲儿地闻,李朝闻引到哪,它的小脑袋就凑到哪。
李朝闻眼睛笑成一条缝,一口白牙露出来,也像只小白猫。
“这么喜欢你喔?”于磐托着猫屁|屁的手臂往前推推,把猫咪整只交到小李手上。
“好重啊。”小李觉得怀里沉甸甸的,特别暖和,他抱得不熟练,只好整个小臂都托在猫咪后背,赶紧坐到沙发上,以免它掉下来:“它是什么品种啊?”
“安哥拉猫,领养的。”
它是一只纯种贵族猫,不知道为什么被抛弃,于磐填了很多表格,把它从动物保护组织把它接回来的。
“摸这里可以吗?”李朝闻指着它肚子最软毛最多的地方。
于磐和小李并肩坐下:“嗯,大概率不行,它会翻过去啦。”
小李用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摸了一下,猫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大动作,于是他得寸进尺,整个手心覆上去轻轻地抚弄。
这一下它就不乐意了,敏捷地翻身跳起来,踩上于磐的腿,再蹦两下,逃到地板上。
小李噘嘴说:“怎么不让摸肚子呀,小坏猫。”
于磐枕着手臂靠着沙发背,充满邪气地笑着:“那不是跟你一样嘛?”
李朝闻脸刷的一下红了,昨晚于磐一碰他,他就痒得受不住,边笑边推拒着不许人摸腹|部的薄肌。
于磐的眼神变得幽暗,突然饿虎扑食一样,把人摁在沙发上亲,双唇紧紧贴住,手掌温柔而热烈地在他身上游|走,一碰到肚子,李朝闻就忍不住笑:
“哎!” “别!” “痒!”
他嘴里完整的句子都被人用吻碾碎。
最后,李朝闻使劲扳起于磐的脑袋阻止他:“真痒,求你了哥哥,别弄。”
于磐得逞了,也就不再“蹂|躏”他,趴在他耳边吐着热气道:“小坏猫。”
李朝闻羞赧得不行,吹弹可破的白皮肤被蒸得粉红。他语无伦次,指着猫说:“哎呀你,它都看见了!”
于磐不以为然地继续坏笑:“它以后会经常看见。”
他说完便哽住了,咬着唇叹了口气,拽拽李朝闻的衣角问:“明天还走吗?”
他像在告解室外撞见神父的人,眼里虔诚地祈求他,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小李更想听于磐说“明天不走了,退票”,然后霸气地抢走他手机,把票退了。可转念一想,他也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就算于磐这样说,他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呆在冰岛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小李把自己蜷起来, 枕在于磐肩上,牵起他的手抚摩,那手修长而骨节分明, 上面的青筋像颗迎风傲立的大树。李朝闻从前会专门暂停视频, 放大看他的手。
他只是想尽量举重若轻点, 让沉痛的离别话题显得像寻常事。
“应该要走了,23号科大那边就中期检查, 我不能坑队友。”李朝闻说。
于磐欲言又止,把他往怀里按了按, 头靠在一块, 他开始翻手机日历:
“我接了圣诞假和新年假的两个团,一直到1月5号才能结束。”
“带完这两个,我去慕尼黑找你, 好吗?”于磐把厚嘴唇贴在他额头,呢喃道。
这样一说, 李朝闻心里那种没着落的忧伤便少了一半,他劝自己, 别太敏感了, 分开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嘻嘻嘻, ”他立刻笑逐言开,蹭蹭于磐的下颌,奖励似的狠狠亲他几下。
“但, 就是我宿舍太挤了。”
“没事啦。”
温存时刻, 小白猫很识趣地跳上沙发,窝到于磐腿上, 头趴在小李手边。
画面活像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他俩亲昵得差不多,开始四只手一齐撸猫, 又是摸下巴又是呼噜脖子的,小猫被弄得有点害羞了,三两步窜回猫爬架上,过小栅栏的时候跳得尤其快,简直是飞。
猫爬架的主干是一条枯树枝,上面错落地长着三个平台、两个圆筐,还挂着猫抓球,底部是用白麻绳缠好的轮胎,旁边是小木屋状的窝和小猫的饭盆。
“这个猫爬架看着好好玩,我都想去爬。”李朝闻是认真的,幻想着变成一只小猫,每天只要卖卖萌就可以了。
“我自己做的。”于磐说。
“哇塞!这你都能做!”
小李满脸的崇拜,于磐觉得可爱极了,就呼噜了一把他头上的棕色小卷毛:“本来还想再养几只,但是我经常不在家,只能让邻居每天来看看,它都有点抑郁啦。”
粘人的小猫,主人经常不在家就会缺乏安全感。
“你不是要给它起名字吗?”
李朝闻想了想,然后捂着脸,笑得很大声,他从手指缝里露出眼睛看于磐:“它这么能跳,不如叫小鲤鱼吧。”
于磐忍俊不禁:“姓李喔?”
“怎么了?有意见?”李朝闻傲娇地扬起下巴。
“没意见,”于磐答应着,上手捏了捏小李光滑的脸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那我要和小鲤鱼玩一会!”小李从沙发背上,拿起一个像钓鱼竿一样的东西,末端是一个灰白的毛绒球:“这个是逗猫棒吗?”
“是。”
李朝闻试探着把毛绒球晃到鲤鱼面前,小鲤鱼伸出短手去够,他再一往外撤撤,它就跃龙门一样往起跳。
“引猫出洞”成功!
“诶!”小李把毛绒球放在猫爬架的平台上,小鲤鱼奋力地往上蹦,但每次它快抓到的时候,可恶的两脚兽就又把小球挪走了,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于磐安坐在沙发上看他俩玩,幸福得嘴边都出褶了,直到苹果肌有点疼,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于磐打开橱柜看看,白糖、耗油都还有,只是好久没认真做过两人份了,他连饭量都有点掌握不好。
那就多做点吧,小宝吃的还挺多的,他想。
“不早啦,去超市吧。”于磐向那一人一猫喊道。
“可以带鲤鱼去吗?”小李已经把它抱起来,准备一块出发了。
“别去啦,超市那么多东西,它又爱动,碰倒了麻烦。”
李朝闻只得作罢,跟猫咪挥手道:“好吧,小鲤鱼,一会见~”
走到楼门口,小李摸摸自己浑身上下的兜:“诶?我忘记拿手机了。”
于磐无奈地笑:“快回去拿,我去开车,在门口等你喔。”
李朝闻接过钥匙,蹦蹦跳跳跑进楼。
一共就四层楼,但是电梯特别慢,房门也有些年久失修,他转动钥匙,前后左右晃了好几下才把门拽开。
脚上的雪地靴也太笨重,小李本来想换双舒服的鞋,但怕于磐等着急,于是抓起手机带上门,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面包车还给公司了,于磐开的是自己的黑色吉普车,小李也不认识牌子,只觉得坐得这么高太酷了!
“哥哥,你刚来一年就买车了?”
“嗯。”于磐把车子挂上倒档:“去爬山用得到。”
接近十点的雷克雅未克像另一座城市,白天清新宁静的小商店关了门,蛰伏着的酒吧、迪厅纷纷苏醒,漆黑的夜空下,热闹得像座吸血鬼城。
放眼望去,全是化浓妆、穿羊毛大衣的美女帅哥,三三两两站在Club门口排队,按照西方人普遍老得快的刻板印象,他们也就刚刚成年。
李朝闻和于磐穿过人潮汹涌的主街,来到雷市最大的亚超。
黄牌匾、红字,字体是妥妥的亚超标配,超市快关门了,顾客却还络绎不绝。
“冰岛的东西怎么这么贵?”看到价签,李朝闻眼睛都瞪大了,他之前还以为旅游区都是偏远地区,运输费高,现在看首都的物价比小镇还要高一个档次。
一包鸡精要1500冰岛克朗,那可是将近80人民币。
“是吗?比德国贵很多?”于磐早习惯了。
“何止比德国贵?好像比苏黎世还贵。”小李去过以贵著称的瑞士,感觉没有这么夸张。
“这边时薪比较高吧。”于磐不以为然,淡定地把2000克朗的八角扔进小筐,拍拍小李,问他:“吃卤肉饭怎么样?”
“嗯,好呀。”小李的声音很轻,有点心不在焉。
于磐又找了桂皮和花椒,小李仍然在看手机,等于磐拿完了,他突然莫名其妙地低着头,拽着人要往回走。
超市的过道本来就很窄,他俩并排揽着腰,都差点站不下,更别说调头向后转了。
“干嘛?鸡蛋在那边诶。”
小李一脸抹不开,五官都纠结成一团。
于磐狐疑着,越过他肩膀往那边看了眼:还真是遇到熟人了。
是之前在钻石沙滩要李朝闻微信的小粉和小灰。
其实那天,他已经微信告诉人家他是男同了,但没说他旁边站的,就是他的准男友。
“干嘛啦。”于磐哭笑不得,他把小李搂得更紧了:“你怕啥?”
不怕啥,就是觉得有点尴尬……虽然是陌生人,但是两天之内从一个单身一个“不一定单身”,直接变成了一对,人家会不会觉得成了他两口子play的一环啊?
对面两个女孩也愣住了,毕竟于磐的手明晃晃地在人腰上,小李的红羽绒服都被搂出一个凹陷。
俩男的勾肩搭背不一定,但牵手搂腰,大概率是情侣没错了。
不能跟帅哥在一起,那看两个帅哥谈恋爱也是一件美事,小粉开始笑意难掩,主动走上来打招呼:“哈喽?你们还没走呢?”
八目相对,小李硬着头皮开口:“额,我明天走,他,他不用走他是导游。”
越描越黑。
她们不会觉得他俩是萍水相逢,就能看对眼处几天的那种男同吧?
“哦~”小粉看了眼于磐,尽量压抑自己的好奇心。
为了消除误会,李朝闻清清嗓子,把话说得很具体:“那我们先走啦,他回家给我做饭吃。”
“拜拜!”于磐客套地跟人家挥手,李朝闻拉着他就要往柜台走。
“还没拿鸡蛋喔。”于磐无语地微笑:“她们要去结账啦,别担心。”
小李伸头看看,确认确实如此之后,才和于磐转回食材区继续逛,于磐备齐了卤肉饭材料,小李也想露一手虎皮豆腐绝招,于是买了块老豆腐。
直到他们去排队结账,小李还在鬼鬼祟祟地看两个女孩走没走。
奇怪,李朝闻看起来挺洒脱的,怎么这么放不开?
大纸袋放进后备箱,于磐关了车门,第一句话就是:
“小宝,你这么在意别人看法?”
小李看于磐有点落寞,挽住他手臂,连珠炮似的辩驳道:“我不是觉得同性恋不光彩,我当天就跟她说了我喜欢男的,而且你这么帅我多有面子,可是我就是怕——”
“你怕人家觉得我们随便。”于磐犀利地戳穿。
李朝闻的胳膊蔫了下去,眨眨眼,冲于磐点头。
小李一委屈就爱皱鼻子,于磐弯起手指摸摸他漂亮的鼻梁:“哎,怎么什么都怕啊?”
于磐沉默了一会,又笑道:“其实别人的目光没那么重要。”
刚刚那几秒,于磐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好像明白了,李朝闻的一切症结,都在于心理上的恐高:他害怕陌生人审判他的取向,害怕去追求电影梦会让家人对他失望,害怕自己没能力接住自己,会永无止境地,掉下悬崖。
“宝贝,你别管别人怎么看,你开心就好。”于磐说。
李朝闻缩缩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哥哥,我尽量吧。”
其实他刚刚看见两个女孩之前,在地图上搜蛋糕店来着,可时间太晚了,每个都标着红色的“已打烊”。
那哥哥的生日蛋糕怎么办呢?
李朝闻苦思冥想,不断地刷新着手机。
吴子楷的消息姗姗来迟:“666666,还真叫你拿下了。
我昨天打王者,忘回你了。
于磐生日咋过的?你不会自己做蛋糕了吧?”
“闭嘴,你有病啊、”
于磐还在旁边呢,李朝闻被他说得脸热:他脑子里的画面,是给自己系个粉丝带,当蛋糕送到于磐面前去……
“?做蛋糕怎么有病了?”问号已经表达不出小吴的疑惑了。
“哦,你说自己做!”李朝闻悔得想撞窗户。羞愤之下,他干脆把手机关机了,实在不想看见吴子楷后面怎么调侃他。
“哥哥!我想吃Milka。”李朝闻说。其实他是想做巧克力蛋糕。
“走吧,Hagkaup应该还开门。”
俩人买了一堆巧克力,还有面粉和牛奶,回家时候,于磐拎着两个纸袋,小李只负责拿他的巧克力。
电梯门开了,李朝闻兴高采烈地跑出来。
“诶?门怎么开着?”
走廊空荡荡的,唯有于磐家的那扇门是开着的。
小李心里轰地一声,脑子蒙得晕晕的,他刚才取完手机明明关了门的。
“靠北啊!”于磐扔下纸袋冲过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猫丢了。
雷市治安好, 没有小偷,但家里翻遍了也没看见小鲤鱼,只能是跑出去了。
“小鲤鱼!”李朝闻带着哭腔, 在消防楼道里喊。
于磐很爱他的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人急得脸都憋紫了,李朝闻真想扇死一小时前粗心大意的自己。
“喵!你在哪啊?”小李难受得腿软, 颤颤巍巍连迈步都困难,扶着扶手, 跑到一楼也没找到。
听见四楼有点动静, 他噔噔噔又跑上来:“找到了吗?”
于磐单手撑着邻居家门,疲惫地瞥了李朝闻一眼,摇头。
那是他刚刚砸门的声音, 虽然小鲤鱼没有去邻居家串门的习惯,但还是要碰碰运气。
于磐敲了半天门, 发现Philip根本不在家。
“楼道里没有?”
“没有。”
于磐艰难地站直,嘭地一声把家门关严, 冷着脸摁电梯。
李朝闻只得跟上去, 钻进电梯里:“出, 出去找找吗?”
于磐一声不吭,他的眼窝深陷着,平时温柔如水的眼睛, 现在瞪得大而无神。
很吓人。
李朝闻像被摁进海水深处, 无法呼吸,他甚至不敢去拉于磐的手:“哥哥,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门没关上, 都是我不好。”
于磐扶了下额头,眉宇间依旧愁云密布:“好好好,先找找吧。”
要说他一点也没有责怪小李的意思是假的,可他看人可怜兮兮的,都快内疚哭了,实在于心不忍。
门外飘起了雪。
刚才李朝闻跑上跑下出了汗,羽绒服又脱在家里了,一出门就感觉到寒气逼人,天气这么冷,小鲤鱼肯定冻得瑟瑟发抖。
李朝闻念叨着祈祷道:“不会有事的,它会回来的。”
于磐说:“我在外面找,你去附近所有开着的门里面看看,它可能会自己躲起来。”
但愿它会。
别人家的单元门、24小时开门的便利店,李朝闻在这个街区找了一圈,没有人见过一只小白猫。
“小鲤鱼?喵。喵喵。”
他喊着小鲤鱼的名字,没精打采地模仿着猫咪的叫声,街上有任何一个影子闪过,他都要仔细辨别,是不是它。
昏黄的街灯下,李朝闻无数次蹲在地上,去看雨棚下、通风管口,会不会有它。
街面上已积起薄雪,大多数门紧紧闭着,手机里也没有于磐的消息,李朝闻他心都碎了,拖着脚步不知往何处踟蹰,最后越走越慢,一直沿着上坡走到主街上。
餐厅门口的大圣诞树挂着吵闹的灯球,酒吧橱窗里的酒瓶子,红的绿的闪个没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喝醉者高歌,也有不羁者狂笑。
在这样的夜晚,会有人关心一只走丢的小猫吗?
小鲤鱼不会在这的,但我还是要找,他想。
李朝闻往酒吧里进,混乱的灯光、刺耳的音乐、酒精的味道,他讨厌这种氛围,也不知道要问谁,便又挤了出来。
门口的保安问他,怎么这么快就离开。
“I lost my cat. I''m looking for it. {我的猫丢了,我在找它。}”他说。
“What does it look like {它长什么样?}”保安问。
李朝闻心里雀跃了一下,他这样问,是不是见过某只猫?
“White Angora cat, this size. {白的安哥拉猫,这么大。}” 小李激动地比划着。
“Give me your number and address. I''ll tell you if I see it. {给我你的电话和地址吧,我要是看到就告诉你。}”
保安很热心:“It may come out from this avenue {它会从这条街出来?}”
“Yeah. I guess so. {可能会。}”
小李瞬间失望了,但也不能辜负好心人,他问于磐要了详细地址,给人写了张字条。
死马当活马医吧,小李去便利店买了便签本,把地址和电话当传单,发给了所有开着门的商家和住户。
三十张便签用完了,李朝闻精疲力竭,打开地图才找到回家的方向。
手机被冻没电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冷。
穿着毛衣在街上走了一个小时,彻骨的寒凉后知后觉地,浸透了他的身体,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快冻僵了。
于磐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他一整天没想起来抽烟了,这会儿一口气抽了五根,全摁灭在旁边的雪地上。
视线交汇,两个人都明白,没找到。
幽暗的夜幕下,于磐的四肢缩在一处,一点也看不出平日的高大强壮。
李朝闻抹了一把鼻涕,坐在他旁边。
于磐打量了他两眼,脱下自己右手的羽绒服,把人包进怀里,小李的身子冷得他一哆嗦,他便把他双手也牵过来,一起埋进衣服里暖和。
鼻子和嘴一齐喷出白烟,于磐仍然面无表情。
“你说,警|察会帮忙找吗?”
“不会。”于磐眯一下眼睛,狠狠吸一口烟。
“那,我把地址和电话留给了很多人,他们如果看见猫,会联系我们送回来的。”李朝闻一直说着话,好像这种努力,能稍微弥补点他内心的悔愧:“然后,包括主街上的酒吧我都告诉了。”
“嗯。”于磐吐烟,发出轻轻的鼻音。
手一直牵着,但他低眉敛目,没给过李朝闻一点眼神。
“哥哥,小鲤鱼要是回不来,你会不会讨厌死我了?” 这一晚上的委屈和无助,一直在攻击他,李朝闻边说,边觉得酸意涌上鼻尖,吧嗒掉了眼泪。
他的泪滴在于磐手上,皮肤刺痛,心也拧巴着生疼。
“哎呀!”于磐不知所措,皱着眉头搂紧了他,声音焦急又无奈:“你这样干嘛?我——”
对于磐来说,猫简直不能再重要了,他在冰岛的生活,有一半都是以小鲤鱼为中心的,李朝闻这样的无心之失,很难轻易原谅。
但他自己也没做到位,他没有跟小李说门很难关,也没有做足保护让猫咪出不来家门,是谁的错又怎么分得清呢?
况且小李的喜怒哀乐,又牢牢地牵动着他的心情。
这种矛盾快把于磐扯碎了:“你别哭啦!”
他哭得很投入,啜泣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于磐听那声音就心如刀割,慌忙间凑过去使劲吻掉他的眼泪,嘴里咸咸的,又去亲他的唇瓣。
亲一下小李的哭声就止住了,他擦擦眼睛,说:“那我们再去找找吧。”
“先随便吃点东西,再下来找,一会往高速那边走走。”于磐拍拍屁股站直,把李朝闻拉起来。
巧克力蛋糕、卤肉饭通通没做,于磐煮了点通心粉,拌着卤肉酱吃,吃上饭李朝闻才知道自己有多饿,狼吞虎咽地干了两碗,他平时不喜欢通心粉的。
被迫吃不爱吃的东西,会让人觉得很苦涩,更别说在丢掉小猫的狼狈时刻。
李朝闻又有点伤心:“哥哥,小鲤鱼会回来的对吧?”
“会的。”于磐很配合,他现在有点心烦意乱,但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情绪。
小李本来好好吃着饭,突然椅子上又摸到一手湿乎乎的东西。
“哎呀!”
他跟购物袋坐在同一个椅子上,一着急就把鸡蛋挤碎了几个,蛋液把纸袋都浸透了。
生活上他总做傻事,自己糊弄糊弄、打个补丁也就过去了,可跟于磐回家的第一天就接连闯祸,李朝闻真想自己回炉重造算了。
于磐一看他裤子上也沾了蛋液,被气笑了:“你快起来啦。”
他脑海中闪过鲤鱼被他领回家的第一天,怎么也不愿意进门,挣扎着把他的手挠了道口子,它特别通人性,看于磐被挠出血了也没多生气,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此后每次“犯错误”,小猫都知道缩在一边装可怜,反正主人好脾气,马上就不生气了。
“哥哥,我好蠢啊。”李朝闻拿着纸巾椅子上的污渍,整个人失落到了极点。
“你看到沙发上那些划痕了吗?”于磐说:“小鲤鱼挠了沙发之后,就这样看着我,跟你现在一样。”
平时被猫塑也就算了,偏偏这时候还要扎他的心,李朝闻撇嘴,套上羽绒服就要出去继续寻猫大业。
“你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于磐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是想让小李先睡,自己出去找找。
“没事的!我不困,就算找到早上八点也要找!”小李表决心道。
他们出家门便感觉希望渺茫,高速路的方向没有任何遮蔽,又有无数车辆飞驰而过,按照猫咪趋利避害的本性,也不太可能往那边走。
午夜的天空是墨色的,万家灯火也渐渐熄灭,雪停了,但天越来越冷。
“小鲤鱼,你在哪呢?”李朝闻喊。
于磐则是用他多年逗猫习得的口技,咪咪、啧啧地到处晃。
“喵呜。”
于磐大喜过望,开心地看过去——是另外一只大黑猫。
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身上脏兮兮的,黄绿色的瞳孔,骨瘦如柴的身子。
不是鲤鱼。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黑猫像没看见他俩似的, 径自从不可回收垃圾,跳到可回收垃圾桶下面。
“这又会是谁家的猫呢?”小李说。主人找不到它,应该和他们现在一样难过吧。
于磐靠近了它一点, 黑猫立刻钻进垃圾桶的缝隙里, 这时候他才看清它有多瘦, 它开始打滚,哀叫得堪称凄厉。
“小母猫发|情了, 没做绝育,应该是流浪猫。”于磐说。
李朝闻蹲在垃圾桶旁边, 观察着那只可怜的黑猫, 从兜里掏出一块小饼干来想喂它。
“你不走它不敢吃的。”于磐拍拍他的肩:“放这吧。”
小李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撕开,饼干放在地上:“那,走啊?”
他嘴上说走, 实际却没迈步。
目光交汇,李朝闻看出了于磐眼里的纠结, 看到它无家可归,他们都起了恻隐之心, 偏偏又是在小鲤鱼走丢的时候遇见的, 纵使是唯物主义者, 也不得不承认有些缘分的确是上天注定的。
可它毕竟不是小鲤鱼。
真正的感情是不能替代或被替代的。
“再找找吧。”于磐的声音有点哑。
“肯定要找啊。”李朝闻撤开了一点,或许单单是想一下替代这件事,已经很对不起小鲤鱼了。
继续前行,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李朝闻理解于磐, 他也是很擅长对物产生感情的人,十二岁那年家里换了台车, 看着旧车被报废拉走,他都要大哭一场,夜里想着它究竟有没有被砸成废铜烂铁。
更别说猫了。
李朝闻很难受,对视时又冲于磐强颜欢笑,于磐安慰地摸摸他的头,突然朝他身后看去。
没成想那只小黑猫跟着他们走了两个街口。
看见他俩停下,它匍匐在地,翘起猫臀,继续嘶喊着。
“要不——”小李眨着眼睛,犹豫要不要说。
于磐接道:“把它也带回家吧。”他微笑着,用了“也”字。
“养两只也是养。”他说。
“嗯嗯!”李朝闻点头,他的心里莫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黑猫一直跟着他们,伴随着像婴儿哭声一样的发情惨叫,他们找小鲤鱼找到凌晨三点。
小李哭了一顿又熬了夜,此刻眼睛红肿,无比憔悴。
“小宝,我们回去睡吧。”于磐说。
李朝闻刚想再争取一下,于磐就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小鲤鱼应该已经找到暖和的地方了啦,街上什么动静都没有,它又跑不远,要是在外面,肯定已经看到啦。”
小李低头。其实他心里没底,可于磐总表现得像是很相信鲤鱼一定会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了宽慰他,还是真的跟小猫心有灵犀。
“我还发了寻猫启示,没准有好心人把鲤鱼送回家呢。”李朝闻自我开解道。
两人一猫,上了电梯,小黑猫小心谨慎的钻进来,缩在角落,对他俩有种既依赖又防备的矛盾感。
于磐看它这样就笑了,扬扬脸示意:“你还没给它起名字喔。”
“你起吧,我们一人起一个,公平!”
它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直放绿光,于磐一下来了灵感:“那叫小精灵。”
“好诶,那她是精灵公主。”李朝闻说。
两个人干巴巴地笑,为了安慰彼此而笑。
回到家,于磐给小精灵好好洗了个澡,把它塞进鲤鱼的窝里暂住。
上床睡觉时快四点了,他以为李朝闻早睡着了,没成想一钻进被窝就被抱了个瓷实,小李的棕毛在他颈边蹭,搞得他心痒。
小精灵在外面又痛苦地叫起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一道墙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明天你走了,我就领它去做绝育。”于磐说,他想:然后再继续找小鲤鱼。
李朝闻头埋在人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们没有做蛋糕,也没有看上星星。”
刚刚看见他窗口的天文望远镜才想起来,原本说好今天带着小鲤鱼去看星星的,原本也要亲手做巧克力蛋糕的。
于磐心里空落落的,一时无话可答,只憋出一句:“下次再看嘛。”
困意袭来,李朝闻在他肩头拱了拱,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下次是什么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细,下一秒已经坠入梦乡。
是啊,等他再来,要到什么时候呢。
于磐没说话,他带着难以名状的惆怅注视他的脸庞,月光下,他光洁皮肤上的白色绒毛更加明显,弯弯的睫毛因为还没睡实而微微翕动,鼻尖流畅的线条像雪山隆起的缓坡。
李朝闻坚强又易碎,像造物主赐给他的白瓷天使,他得小心珍重着。
他蹙着眉,低头轻吻他的额角。
“起床啦,小宝。”
七点半,于磐打开台灯,捋着小李的头发,想把人无痛唤醒。
他几乎一夜没睡着,因为不习惯跟人抱着睡觉,他回想来着,就算是童年里跟阿爸阿妈,也顶多是手臂贴在一起。
而李朝闻像个树懒一样,把他手脚都禁锢得动弹不得,于磐只好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自己断断续续地眯着,他梦见李朝闻变成了小鲤鱼,敏捷地窜进家门,跳到他腿上拱他。
然而还是人形的李朝闻抬了一下头,又倒在于磐胸膛上,继续耍赖:“不要起床!”
于磐刚想说那你就别走了,李朝闻便揉揉眼睛,自己翻身起来穿衣服,他虽然马虎,但对要紧事还是有数的。
真的不能不走吗?千言万语在于磐心尖打转。他想开口挽留他,可说好了会去德国看他的,这也太矛盾,他现在明明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李朝闻。
“你送我吗?”
废话。
于磐不情不愿地套上衣服。
开车去机场,一路上李朝闻都在看着窗外:早上八点的天和他来的那天一样黑,如果不是今天开的是吉普车,他简直以为这梦一样的七天要重新来过。
“我们才在一起七天吗?”
“余温纪年,八百年。”于磐微笑道。
的确像八百年那么久了,这些记忆轻易地覆盖掉了,他曾经毫无指望地暗恋他的那些年,那年留着长发的于磐和现在他身边的于磐是两个人,那时的他爱那时的于磐,现在的他爱现在的于磐。
“哥哥,我好爱你。”李朝闻忘乎所以地越过扶手盒,倚到于磐身上。
“诶!”于磐警告他。
他们又路过了来时被罚款的交警岗,不能造次。
李朝闻飞快地坐直。
于磐被他可爱到,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我也爱你。”
于磐提着李朝闻的箱子,一直送他,送到机场二楼的安检口。
“德国不冷,应该用不上帽子。”李朝闻犹豫了一下,想把这些天一直戴着的白色冷帽还给于磐。
“你戴着吧。”于磐温柔地笑。
小李也笑嘻嘻地,像捡到宝贝:“那我就拿着了,反正这上面,有你的味道。”他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
诶?可是理论上来说,于磐头顶那个黑色的,才是味道最重的。
他的手抬起来,盖到于磐帽顶想揪,又恍然想起他的伤疤。
李朝闻乖巧地问:“可以掀吗?”
于磐欣然点头。
小李拿下来后,轻轻嗅嗅两个,仔细比较之后,很没出息地抱住黑的那个:“我要这个。”他把白色那个端端正正给于磐戴上。
“那我走啦?”小李接过于磐手里的行李箱。
于磐心里酸酸涩涩的,又不想表现出来,他揉揉小李脑袋:“一路平安喔。”
李朝闻左顾右盼,确认没什么人,猛猛亲了于磐脸蛋一下,然后逃也似的刷护照,钻进闸门。
被他得逞了,于磐双手插兜,无奈地笑。
“一月六号来找我,还有十八天,我会倒计时的!”小李闪进安检口前,朗声说道。
十八天,他从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他安检完后,还嫌嘱咐得不够,便又语音说道:“找我之前,你要每天都跟我说晚安,然后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见到什么有趣的人,坚持到见面,每一天。”
“还有,找到小鲤鱼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遵命,宝贝。”于磐回答。
李朝闻的心情又变得雀跃,他走进冰岛机场冰蓝色的免税店,看到第一天来时,被他当成甘草蛋糕的那种羊叫罐,就又买了一个,然后便慢悠悠晃到登机口。
结果屏幕上显示,飞机晚点一个小时。
烦人。
本来就来得挺早,这下又得在机场枯坐着。
“晚点了[哭哭]”他给于磐发。
小李给摄像机跟电脑连上线,想整理一下视频和照片。
他的电脑壁纸已换成了于磐跟黑色雕塑的合影,但是雪山比他的背影大得多,如果不是他说,没人能看出那是谁的轮廓。
他看一眼那张照片,突然觉得场景已经变得不真实,像旧了的水粉颜料在逐渐褪色。
点开文件夹,第一张就是于磐在黑教堂前呆呆的游客照。
李朝闻看着屏幕笑了。
有三张重复的,他想删两张,可心里闪过一丝犹疑,他不知道未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轻易拥有这一切。
所以,他一张都没舍得删。
李朝闻正对着照片出神,机场里一阵骚动。
人群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抱怨的情绪,在来去匆匆的候机厅里,是非常罕见的。
他懵懵地,看见手机上显示了一个红色的大感叹号。
Volcano Eruption. {火山爆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位于雷市南部雷克雅未克半岛的火山, 在数周的地震后终于爆发,爆发地距离机场20公里,当天的所有航班, 全部取消。
“大家好, 现在是2023年12月19日, 冰岛火山爆发了,所以, 我走不了了。”李朝闻嘻嘻笑的声音灌满了整个视频,于磐在驾驶座上, 也咧嘴笑得虎牙外露。
刚才出机场时, 乘客们怨声载道,唯有李朝闻飞扑到于磐身上,跟他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高兴得忘乎所以, 要不是众目睽睽,李朝闻绝对会双腿缠上他的腰, 跟他吻到天昏地暗。
“你总大家好、大家好的,要不要剪个vlog发到网上去喔”于磐提议。
“也是哈, 没准当旅行博主能曲线救国。”李朝闻说。
他指的是用旅行vlog推广微电影, 或者找到慧眼识珠的制片人。
小李刚刚在机场还刷了会“欧洲新人电影节”这个话题, 里面电影专业的学子纷纷唱衰和劝退,说只有门外汉还对电影行业抱有幻想。
“应该比当导演简单点。”
“你当导演也可以啊,反正我都支持。”于磐说。
“什么都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电影不好剪, vlog还不简单吗?发!”小李雄心勃勃地说:“今天回家我就剪辑!”
快到家时,于磐的手机响了, 一个属地冰岛的陌生号码。
对面刚说两句话,于磐就把车停在路边, 激动得特意换了只手拿手机,他话都快说不明白了:“Could emm could you send me a picture {你能给我发张照片吗?}”
李朝闻竖起耳朵来听着。
“Oh. Yes. It’s it. It’s it’s my cat. {哦是的,对是它,是它,是我的猫。}”虽然对面的人看不见,但于磐忙不迭地点头,他紧紧握住小李的手,兴奋地跟他四目相对。
李朝闻发的便签起了效,鲤鱼找到了。
安徽文旅厅。
陈野的导师吕教授带着他,还有两个硕士生,来跟机关公务员一块开会,陈野和李沧澜刚好坐在对面,隔着一盆假花,还有两瓶矿泉水。
“项目的具体细节,请我的学生陈野来向大家汇报一下。”吕教授说。
陈野戴上无框眼镜,站到演讲台前,他今天没戴耳钉,胳膊上的纹身也全遮住了。
人模狗样的,李沧澜心想。
“我们会给社交媒体的爬虫数据,做一个可视化的工作,来展示我们游客偏好的路线和景点,用文字平台小红书举例,假如我们设定关键词为安徽旅游,可以爬取到的信息如下……”
你别说,陈野正经说话时候,还挺专业的,把艰深的学术问题讲得深入浅出。
李沧澜从高中时期,就在女儿国似的文科班里呆着,她一直喜欢理工男类型的,可惜谈过的两任男友都是酸溜溜的文艺逼。
不对,工作呢,别溜号。
她提醒自己。
陈野说完,又轮到她领导侯处长,在前面口若悬河地说空话。
李沧澜正发困时,手机亮了。
陈野:“咋还讲?连篇累犊子的”
不是哥们,连篇累牍,没有子……犊子是另外一个词。
在会议室憋笑真的太难了。
李沧澜不好当面说领导坏话,于是只回了:“……”
陈野遇见瞧不上的人根本不理,吊儿郎当地抖腿,干脆抱起手机给李沧澜发消息:
“我还是不明白,咱这玩意最终目的是啥,做个旅游预约小程序吗?
杀那鸡用不着机器学习这牛刀。”
李沧澜笑了。
陈野常年生活在象牙塔里,哪懂机关的弯弯绕绕,姓侯的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文旅厅实权不大,他想随便弄点政绩升官罢了。
谁关心他的机器学习啊?
陈野继续发:“他到底明不明白我说的啥?B不B站账号,跟我们有啥关系?”
李沧澜很少开会看手机,但这次例外了,她回他:“散会跟你说”
刚打完字,李沧澜就被点名了,吓得她一激灵,手机差点没摔桌上。
“沧澜啊,这个全平台运营的任务也还是由你主抓,毕竟你年轻,也有运营公众号的经验,你们科室的小刘协助配合,有困难吗?”
李沧澜抬头,看了一眼侯处长丑了吧唧的ppt,上面写着B站、小红书,当然,还有正在运营的微信公众号。
“啊啊,好的处长,收到。”
公务员是这样的,脑子还没跟上呢,话就说出去了。
陈野给她发:“好吧,这回跟我有关系了。”
“是跟我的任务,怎么就跟你有关系了?”她打字。
可这话太直白,像调情似的,不好。
李沧澜又把这条消息删了,手指在屏幕上空停滞了一下,把备注栏的“相亲对象3”,改成了“陈野”。
捡到小鲤鱼的是便利店的女店员。
人家关门前,它悄悄溜进来了,没人发现,第二天店员一开灯,发现圣诞树倒了,货架也没能幸免,包装脆弱的饼干碎了一地。
后来把店里翻遍了,才查出躲在货架底下的罪魁祸首。
于磐二话没说,就赔了人家五万冰岛克朗。
“调皮了是不是?”小李揪着它后脖子,把鲤鱼拎起来,小猫知道自己闯祸,缩着爪子小声喵喵。
于磐在开车,找到鲤鱼,他悬着的心落了地。
小李抱着猫逗,偷偷瞟了于磐一眼,对小鲤鱼说:“哎呀,你走丢了,你看你爸爸都担心死了。”
于磐没跟小猫搞过这一套,他带着笑意,朝小李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我是爸爸,那你是啥?”
其实小李也没想好,总不能说是妈妈吧?
李朝闻灵机一动:“我是哥哥哈哈哈。”他眯起眼睛笑得说不清楚话。
车刚好停稳,于磐拔出钥匙,把手肘架在椅背上,带点痞气地打量他,缓缓凑近,唇瓣缱绻地碰在一起,却没着急吻上去。
他们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沁入毛孔,让李朝闻心跳过载。
于磐的眼神温柔中充满攻击性,声音也带着浓重的爱|欲:“那小鲤鱼的爸爸和哥哥,可以这样吗?”
说罢,于磐单手捏住李朝闻软乎乎的脸蛋,猛地包裹住他的小嘴,啃噬猎物一样将他占有。
李朝闻忽然被亲得像猫一样乱哼一声,他伸手去捂小鲤鱼的眼睛,却被它挣脱了:“喵呜!”
小鲤鱼理直气壮地站在他大腿上:
我小猫咪非要看看人类是怎么接吻的。
于磐此刻心里甜极了,他本以为今天会形单影只地回家,没想到人和猫,他都带回来了。
“小宝,你留下真好。”于磐深吸了一口气,和李朝闻额头相抵:“天黑以后,我们去看火山吧。”
看火山?!
李朝闻眼中的羞涩顷刻扫空,两只眼睛像星星似的眨着:“真的可以吗?”
“有我呢,当然可以。”
“嘀嘀——”恼人的汽车鸣笛声。
从雷市南下的高速路,平时都是一马平川,今天居然堵得水泄不通。
“不就是火山爆发吗,怎么这么稀奇?冰岛人也不让让我这个外地人。”李朝闻噘嘴。
于磐哑然失笑:“就这还是政府发了警告的喔,说有户外经验才能去。”
“嗯,”李朝闻都等蔫了:“好饿呀。”
他们刚刚跑去给小精灵做完绝育,又把两只猫隔离开放在家里,简单吃了两口面包就出门了,现在小李手边只有巧克力可吃。
他已经干啃一整块MILKA了,现在只想吃点咸的顶顶饱。
于磐从后座拽出一个装满三明治的饭盒,扔给李朝闻。
“哇哥哥!我怎么没想到!”
“等你想到要饿死了啦,我早就带好了。”于磐探头往前面看看:“不知道要爬多久哦,你先别吃太多啦。”
这时,有人敲开车窗,跟于磐说听不懂的冰岛语,李朝闻看那人穿的橙色马甲,跟之前的交警一模一样,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安全带。
于磐听罢,说了好几遍“Allt í lagi {冰岛语OK}”,然后拿过白纸和笔。
“我……我系安全带了呀!”小李委屈,他以为这又是罚单。
于磐笑道:“这是救援表格啦,车上要写出发人数还有时间,这样到时候如果有人没回来,救援队就会去找我们喔。”
“这么吓人啊?还会回不来?”
小李还以为看火山对冰岛人来说,就像逛公园那么轻松呢,毕竟他往路上一望,有骑着自行车的,还有领着四五岁孩子的。
“人很多嘛,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
即将落日的时分,下雪了。
高耸入云的雪山之间,夹着一条天路一般的羊肠小道,蜿蜒到远处的浓雾之中,那道上很拥挤,一个个人影像树一样长在路上,移动得极缓慢。
“冰岛一共有多少人口啊?”
“三四十万。”于磐说,他正在后备箱里找登山杖,准备加入眼前这个看火山大军。
“那是不是全国人民都在这了呀?”李朝闻被这个人流量吓呆了。
于磐抬起头,一看这人潮涌动的模样,也有点兴致缺缺,便说:“要不我们开车上去?”他看过了,地图上还有一条离爆发点更近的车道。
这条车道上完全不堵车,因为是山石路,只有吉普车能上得来,车晃晃悠悠地在爬山,周遭的皑皑白雪,逐渐过渡成了黑色的沙土。
火山的热量,把雪融化了。
李朝闻心潮澎湃,打开摄像机自拍:“我和,额,”他迅速想了一下怎么称呼于磐比较好:“我和于叔叔,我们来看火山爆发了,现在天快黑了,好期待好期待。”
又叫叔叔?于磐皱眉。
他录了一下周围,黄昏紫得妖冶,好像天空被下了蛊。
刹车。
“好像过不去了。”
路边立着个不起眼的黄色牌子,上书:“UMFERD BONNUD NEMA i NEYD” {冰岛语:车辆禁止通行。}
牌子前面零星地停着十几辆车,大家都在这下车,看来是真的不能通行。
“那我们只能走了喔。”于磐说。
“没问题!”李朝闻开心地下车,他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好像已经闻到了火的气息,看见了天边山坳里,隐约的火红光芒。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条小路鲜有人走, 刚刚下了雪,地上的脚印还个个分明。
火山苏醒,夕阳也依依不舍地, 不肯离去, 走了一会, 李朝闻觉得天幕比方才反而更亮些,粉红色的云彩, 如盛开的玫瑰花田。
探照灯只带了一个,于磐给他戴在头上, 目前还是平地, 于磐夹着两支登山杖,他们手牵手走着。
几辆自行车迎面驶来,骑行者头顶也挂着探照灯, 如同几粒遥远的星辰。
“Hi!”远远地,人家向他们打招呼。
“Is it nice {好看吗?}”李朝闻挥着手问。
他们骑过来, 打头的大哥晃动着他的金胡子,手舞足蹈道:“Oh of course. It’s amazing! {哦当然, 惊人的美丽!}”
大哥后座上的金发小姑娘拍着小胖手, 朝他们喊道:“Volcano! Huge volcano! {火山!超大的火山!}”
大家都笑了。
“Good luck!{祝你们好运!}”他们向前驶去。
雪地瓦蓝瓦蓝的, 天空还剩一点残光,好像宇宙困得一直眨眼,但还没完全睡去。
“怎么有点黑了?”
“还好啦。”于磐说:“我第一次自己冰川徒步, 早上六点出发的, 超黑喔,好像世界末日。”
眼前的景象平和温暖, 让于磐差点记不起,Snaefellsjokull冰川呼啸的大风, 扇在他脸上的感觉,那天他接近了生死的临界点,像开天辟地的盘古,又像毁灭人间的撒旦。
于磐没有说那天他差点回不来。
“不过后来,一般都是跟Philip他们俱乐部一起去啦。”他的邻居Philip是专业的登山向导,他妻子也是。
“那你喜欢自己去,还是跟大家一起去?”小李说。
于磐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
就知道。
“那我呢?”李朝闻扬扬下巴,骄矜地问。
于磐第一反应就是厉声阻止:“你不要去啦,很危险的。”自己可以以身犯险,但他最爱的人不行,虽然小李身心都不虚弱,但于磐总想把他揣进怀里保护。
“肯定有不危险的可以去呀。”李朝闻撞了一下于磐的肩膀,撒娇道:“我也想去爬真的冰川!”
“好好,那我问问Philip,不过你先把今天的爬过去再讲喽。”
于磐往前指,他们面前是一座黑色碎岩石组成的山坡,不算陡峭,两侧都是雪山的慢坡,显得这里像克苏鲁大本营的一道山门。
“你别太小瞧我!我从小就体力好!”小李被激将一下,拽走登山杖攀得飞快,像有人跟他比赛攀岩似的。
“诶,你慢点走,我没有探照灯诶!”于磐喊。
李朝闻把这事忘了,他耸耸肩,赶紧往下跑几步来接于磐。
爬了半天,小李哀嚎道:“可是这怎么还是上坡啊?”
这山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你觉得就要到顶时,峰回路转,它仍然是上坡,区别无非就是岩石渐渐变成了沙土,还有被冰雪覆盖的面积变大,更滑了。
小李刚刚还端着摄像机录,可这会儿的景象没什么变化,他就收起来了。
“穿上冰爪吧。”
于磐从登山包里把冰爪拿出来,顺便绑了个手电筒在登山杖上,手电筒的瓦数比探照灯大,眼前亮了许多。
紫色的天穹再美,小李也早习惯了,只注意脚下的路,一眼望不到头。
“火山在哪呀?”他不无抱怨地拉长音。
“走三分之二啦。”于磐说。
他好像在骗人,这是李朝闻从生龙活虎,走到气喘吁吁之后的结论。
“一会儿……还要下来……”李朝闻绝望地说,他讨厌下坡,因为他总担心稳不住,会滚到山崖下面。
“那你抬头看喽。”于磐笑着,往前仰头。
一团亮橙色的烟,遮天蔽月,弥散在夜空。
烟的源头,隐匿在面前的山峰后面,这道山谷里,零星几道白色光点,是其他徒步者的前行的痕迹。
“哇!”
“哇。”
这也是于磐第一次见到火山的一角。
看得到终点,路走起来便快得多,他们在山谷里遇见好几拨看完火山的人们,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越来越近了,天已然全黑,云间羞怯的月亮偶尔露出真容,黑透的山坡后面,火光愈发鲜艳,如血般殷红。
“那是,人吗?”小李指着山下满地乱晃的白光点。
“是啊,如果我们在最初的停车场下车,现在应该就在这群人里。”于磐说。
“那我们爬了这么高?”小李不敢相信,如此悬殊的高度是他徒步走上来的。
“对喔。”
探照灯照到的地方,他能看得见白雪,往外晕染一个灰色的过渡,便变回漆黑的一片。
“这里好像火星。”李朝闻又拿出摄像机,记录着每一次眼前的变化:“于叔叔打个招呼!”
于磐僵硬地假笑,夸张地朝镜头挥手。
小李为拍了于磐,这会儿是倒退着走的,于磐一再让他“小心”,他刚把镜头转回来,就发出:“哇塞!”的惊叹:
鲜活的、爆裂的、疯狂的、无数支烟花齐放一样的火山。
那山体像个镂空壳,掩不住其中跳跃的火焰,橙光从所有缝隙里喷薄,将天地都吞噬占领,灼烧的熔岩向山下蔓去,滚烫地,汇成火的江河湖海。
天呐。
他回头看于磐,那双他沉醉多年的眼睛里,满是燃烧的火焰,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脉动。
李朝闻忽然热泪盈眶。
他爱世界,他想看火山、爬冰川,跳进未知的大海,他希望克服恐高,希望站在悬崖边也不害怕。
他也爱这个人,有幸和他一起,领略这个世界。
李朝闻举着摄像机,冲过去拥抱于磐。
“终于看见火山了。”他开口的时候,反而很平静。
“嗯。”于磐伏在小李肩膀上,温柔地扣住他的头。
李朝闻望向他,于磐的侧脸和雪山的侧峰一样,被火山的烟气映成蓬勃的橙红,而灰蓝色的背光面,如素描般明暗分明。
小李心一动,摘掉手套,从他的喉结开始,一路向上,一直摸到山根和眉骨。
“干嘛?”于磐盯着他作乱的手指,声音甜腻。
“在爬山,嘿嘿。”小李笑盈盈地说。
他们又走近了一点,那火星竟是粒粒分明的,火山口的岩浆像炮竹,争先恐后地从地下翻涌出来,能听到火花炸裂的声响。
小李就地坐在雪地上,他总觉得坐着,离大地更近些,更适合欣赏风景。
“吃三明治吗?”于磐问。
“吃!”
明明是一样的三明治,可这个比在山下吃的美味多了,小李想。
对着火山吃宵夜,让小李想起他高考后看过的小说:“你看过《挪威的森林》吗?”
“是那个跟挪威没关系的日本小说吗?”于磐说:“好像没有。”
“别的我都忘了,只有一个情节印象深刻,两个主角在天台上,边看着别的街区着大火起黑烟,边喝酒,和唱歌。”李朝闻说。
“嗯。”于磐点头,等他的下文。
“你怎么看这件事?”李朝闻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飘然如雪。
“着火的街区住人吗?”
“对。”
“听起来挺浪漫的,”于磐抬头,和他对视:“但我会去帮忙救火。”
这是他预想的答案,李朝闻心里一暖:这个世界对哥哥一般,可是他一点也不凉薄,于磐仍然是那个会对所有人好的于磐。
他假装质疑道:“你又不是消防员,帮不上忙怎么办?”
于磐思考了一下,微笑道:“总有我能做的。”他起身把三明治的纸皮扔进垃圾袋,又捡了几个其他游客留下的矿泉水瓶。
李朝闻朝山下看去,流动的红火旁边,有一条宛如星河的光海,那每一个白光点,都是一个爱自然的人,他们不远千里,来奔赴火山的约会。
岩浆和光河,是自然和人类在各自flourish{繁盛}。
世界万物,都与我有关。
他俯身,和于磐一起捡瓶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朝闻觉得火山越来越红,烧得越来越旺,他似乎感觉到了火焰的热气,扑到他脸颊上。
“好值得。”
“什么?”
“一切都值得,活着好值得。”李朝闻大笑着说,单看火山映出的黑色剪影,于磐就能知道,他笑得有多开心。
下山也没有小李想的那么难,只是他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生生不息的火山。
于磐一开始还下两步便向他伸伸手,但他很少搭上去,他已经不那么怕高了。
这时已经七点过,可还是能看到和他们反方向,再上山的人们。
每次和人打照面,李朝闻都会学刚来时遇见的金胡子大哥,给对方比个大拇指:“Come on! It’s amazing! {加油,上面美得惊人!}”
“Oh, thanks. But it’s so tiring. {哦!谢谢,可是太累了。}”竟然还有三位看起来退休年龄的阿姨,结伴一起来徒步。
挥别她们,小李一抬头:“诶?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很奇怪,明明登山时,是困难重重,山川相继的路。
“因为你知道怎么走啦,也看到了想看的火山。”于磐说。
走到车旁边,黑暗里突然冒出一个端着相机的人,把他俩吓了一跳。
“Hey! Your car is so cool! {嗨,你们的车好酷!}”那人说:“I took a picture of it. Do you mind?{我拍了张照片,你介意吗?}”
“Oh, don’t worry! {哦,没事。}”于磐淡定地拉开车门。
小李不认得汽车型号,只知道这辆吉普很拉风就是了,居然还有人特意拍照。
这车很贵吗?
于磐花钱眼睛都不眨,包括一周前交罚款和今天赔钱给便利店,虽然也不是什么巨款,但如果是小李,他肯定要心疼一下的。
小李的神情忽然有些严肃:“哥哥,我问你个问题。”
“问啊。”
李朝闻绷不住,噗地笑了一声,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于磐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他想,也就只有李朝闻能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
“养两只猫, 再加个你, 很轻松啦。”于磐撇嘴, 逗他道:“你别吃太多就行。”
“谁吃的多了?”李朝闻不服。
“不过也不是我的钱啦。”于磐说罢,双手握上方向盘便想开车走, 可他心里忽然一颤: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再用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搪塞李朝闻, 不合适了。
于磐侧过脸, 发现爱人的目光柔软无邪,其实他问时,也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
他坦然道:“是我阿爸留下的股份分红。我把于冠良告上法庭, 才拿回来。”
于磐给车熄了火,只开着空调暖风, 一点一点给李朝闻讲:当年阿爸协助阿贝一起开公司,做工程器械租赁, 事业如火如荼的第三年, 阿爸谈完订单, 从高雄开车回台北,路上心脏病发,猝死身亡。
“然后我跟阿妈, 就开始跟他一起生活嘛, 我十岁,阿妈刚刚三十。那栋大房子里, 还有阿嬷,堂妹, 还有妹妹的阿妈。”他话说得颠三倒四,说着说着突然苦笑起来,摇着头,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
要说那桩深埋心底的丑闻?他实在说不出口。
只说自己吧。
“于冠良说他把我当儿子,有一段时间我也把他当父亲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和阿爸不是同一种父亲。”于磐摘下帽子,使劲挠着自己的额角,其实那道伤疤到现在还有些痒,总是在暗处挠他的心。
他吞掉了中间的那些年,直接跳到了他成年以后:“直到他有了亲生儿子,阿妈也得了胃癌,于冠良就哄着她签字,要把阿爸留下的股份,也转让给他。”
“啊?”李朝闻一直握着他的手倾听,听到这实在没忍住,惊得蹙着眉干嘎巴嘴。
“欺负她不懂。”阿妈没读过书,但温柔又勤劳,最大的罪恶就是过分漂亮。
于磐继续道:“不过我没告诉她她被骗了啦,她走后,我才跟于冠良破釜沉舟。”于磐指指头顶:“起诉他,把股份要回来,然后就有了这个。”
车里的小灯不太亮,李朝闻的手指抚上他的疤,认真地看着它:“这么说的话,这道伤疤是你重生的标志。”
于磐勉强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望向李朝闻,仿佛迷路的孩童。
小李拽拽于磐手臂,让人低头,轻轻在伤疤上落下一个吻,他说:“我们回家吧,小朋友,你还没过完生日。”
虽然时间过了,但是蛋糕还没做,就不算过完。
“那你自己做蛋糕喔,我来做饭啦。”于磐系上灰白格子的围裙,去弄卤肉饭了:“不会把厨房炸了吧?”
“不能!这不是有手就会吗!”小李信心满满地翻着手机上的巧克力蛋糕教程。
奶油、可可粉、牛奶、鸡蛋加进去,搅搅搅,李朝闻边搅边东张西望。
厨房的操作台面对着一扇落地窗,窗外是街区的儿童小公园,公园四角的地形都有起坡滑梯,好几个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在各式各样的绳网中间追逐打闹。
“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啊。”小李抻着头往外看,他对那滑梯都有点垂涎了。
“你也想玩?”于磐不由得嘴角上扬。
“半夜的时候,就不会有小孩了吧?”李朝闻像蚊子见血一样,兴奋得双眼闪光。
于磐憋着笑撇嘴。
“行,明天陪你去啦!”他顺便往小李手底下一看:“诶,你怎么加了这么多糖啊?”
“啊?很多吗?他说120克啊。”小李一低头,原来他刚才加糖的时候心不在焉,把200克白糖全加进去了。
“嗯……可能就是更甜一点,”李朝闻找理由失败,声音越来越细:“那我舀出来一些。”
按教程煮完巧克力浆,那股香甜的气味飘了满屋,李朝闻期待地打开锅盖:“怎么这么稀啊?”比教程里稀很多。
于磐随便看了一眼,诊断道:“牛奶也加多啦。没关系,放进烤箱里烤一下。”
李朝闻噘着嘴把“液体蛋糕”挪进烤箱。
“不是有手就行吗?”于磐揶揄他,说完自己高声笑。
摆上餐桌,于磐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一眼就馋涎欲滴,而小李做的巧克力蛋糕没精打采的,造型就别提了。
李朝闻吃了卤肉饭一口,就沦陷了:
猪肉肥而不腻,炖得软烂又丝丝入味,甜咸交织的酱汁裹着白米饭,怎一个香字了得?
厨师本人坐在他对面,充满笑意的温柔目光沐浴在他身上,李朝闻简直想哭: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啊?
“哥哥你做饭也太好吃了!”
“其实蛋糕也不错。”于磐说,他在努力清理蛋糕溢出来的部分,让它看上去更像圆形。
小李睁大眼睛,用小勺小心翼翼挖了一口。
果然,可可味很浓郁,丝滑的口感介于慕斯和巴斯克之间,虽然是有点过甜,但李朝闻就喜欢甜。
“嘿嘿。”吃到好吃的,李朝闻就是会乐开花。
把蛋糕修成囫囵个儿,点上蜡烛,小李打开摄像机固定住,自己站到于磐身后:“昨天是于叔叔的生日,但是嗯,出了点意外,所以今天补过一下。”
“咪咪。”于磐抓着小鲤鱼的小手,一起朝镜头打招呼。
小精灵刚做完绝育,还戴着伊丽莎白圈和手术衣,小李把它连猫带笼子拎过来,确认它俩不会互相挠到,才把小精灵也抱出来。
3,2,1,第一张全家福。
幸福像巧克力浆里冒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地,追着他们来。
吃完饭,小李坐在沙发上剪视频,于磐坐过来搭着他的肩:“你累不累啊?Philip和Katrin说,明天可以去Falljokull冰川徒步喔。”
“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把火山和明天的素材剪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有两个vlog了!”李朝闻正愁这个素材量呢,他不想把给微电影准备的镜头浪费在vlog里。
“我看看都有啥?”于磐问。
有那晚的极光,有间歇泉喷水,有蓝冰洞洞底的冰冻瀑布,还有他刚刚吹生日蜡烛。
“噗,”于磐笑出声来。
小李很擅长配字幕,美景加上一些梗,浪漫和轻松搞笑完美融合,再有点实用旅游tips,反正于磐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精彩的旅游vlog了。
“小宝好棒啊。”于哥也学会夸夸了。
发完视频,李朝闻顺便发了条朋友圈,只选了冰岛风景照,而蛋糕和两只猫咪的照片,则作为被夹带的私货,悄悄放进拼图的其中一张里。
原来偷偷秀恩爱是这种感觉。
李朝闻埋在于磐怀里,进入了梦乡。
凌晨四点,他忽然惊醒,看见微信的提醒,点进朋友圈看了看,一溜羡慕他去冰岛的评论中,有两条格外显眼:
“没有回去吗?”来自老爸。
“数据啊大哥【哭哭】真的只能靠你……”来自队友。
完蛋,自从他通知完队友飞机取消后,就再也没理过人家了,国内已经20号了,他们估计很急。
要不还是赶紧买张后天的票?小李心虚地回头,瞥了一眼熟睡中的于磐:他俩枕在同一个枕头上,于磐从背后抱着他,他稍微动一下,人就会醒。
于磐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可能是手机太亮,他感觉到了。
于是李朝闻调整了一下姿势,轻轻抬起于磐的胳膊,把自己往下面缩缩,手机埋在被子里。
21号早上十点,同一班航班还有位置,甚至还比19号便宜……
总要走的,李朝闻狠狠心,点了支付。
“Approved {支付成功}”显示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又有点后悔了,下意识看了看“退票规则”,起飞48小时内退款,扣款80%。
算了。
就在此时,李朝闻感觉到头顶的小卷毛被人揉了一下,那人的厚嘴唇贴在他额头上,喃喃道:“睡觉了啦!”
于磐嘴上温柔,动作却好霸道,一下就把手机抢走,扔到床头柜上,手臂不由分说地箍在他腰间——要抱着睡,这是李朝闻昨晚要求的。
他好不舍得哥哥,李朝闻靠在人身上,轻轻摸着于磐的手,在隐隐的纠结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清晨于磐好像出去了,但小李昨天睡得不好,他回来时才朦胧地有点意识。
于磐拉开窗帘,让小李的手臂环上自己脖子,把他拽起来:“起来喽,下午要和Philip他们去冰川喔。”
小李困困的,脑子还糊涂着,他撒着娇挂在于磐身上。
“我给你买了个枕头。”总枕一个枕头肯定睡不好,于磐把新枕头放在床头:“你试试?”
李朝闻便如愿以偿地,再躺回去:“嗯,好舒服。”他发出满意的哼声。!不对啊,怎么给他买枕头了?小李顷刻间清醒了。
他揉揉眼睛,发现于磐拿回来个巨大的白塑料袋,里面好像还有拖鞋、牙杯、毛巾,所有这些他单人份的日用品。
于磐想让他一直留在这。
李朝闻的心被那个塑料袋罩起来,然后缓缓地扎紧,直到被勒住命脉,那种难忍的疼痛一点点涌上来。
于磐毫不知情,他兴致勃勃地把东西都掏出来,一样一样物归原位,边放边开心地哼着歌。
他可能觉得,这是他们今后在这座房子里厮守的,很平常的一天。
“我看你还需要个桌子喔,昨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脑太难受啦,今天我们——”于磐想说如果今天回来得早,他还想再给李朝闻买个专用书桌。
“哥哥,”李朝闻拽住他的衣角:“我重新订了21号的机票。”
第30章 第三十章
于磐像没听懂他的话似的, 愣愣地瞅着他,突然间整个人蔫了下去,嘴角抽动着, 沉默地走出了卧室。
李朝闻穿了衣服出来, 他正在阳台上抽烟。
“就不能不走?”他没回头。
“23号他们就中期了, 我得做我的任务,21号晚上到慕尼黑, 22号做一整天,刚刚好。”李朝闻尽可能地多说话, 好填满内心空虚而惆怅的角落。
不知道是在向他解释, 还是在劝服自己。
眼前尽是浓浊的烟雾和呼出的白汽,于磐黑着脸掸掸烟灰,没有答话。
屋里暖和, 他刚刚把毛衣都脱了,现在只穿着秋衣站在阳台上。
“不冷吗?快回去。”李朝闻轻挽着他手臂, 想把他拽回客厅。
于磐皱了下眉,挣脱了。
他心里的无名火越燃越凶, 刚刚去超市他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 以为只要他不去想, 李朝闻就会永远留下了。
李朝闻不敢再去碰他,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委屈得想转头走掉。
不该对他甩脸子的, 于磐有点内疚, 他拉住他的手,摁灭烟头, 讨好地问:“那你圣诞节再回来行吗?”于磐都忘了自己带不带团的问题,只想每时每刻都和爱人在一起。
“你不是一月去德国看我吗?”李朝闻也不忍心, 低眉敛目轻声地问:“要反悔?”
于磐眉头紧锁:“我现在可以去喔。”他说到一半哽住了,咬着牙挤出后半句:
“那以后呢?我说,你毕业以后。”
李朝闻落寞地低下头,其实有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知道这会像一把没有刀柄的刀,把两个人都伤得血肉模糊,但他还是要说:
“于磐,我要的生活或许不一定在慕尼黑,但它一定不在冰岛。”
他不甘寂寞,他想建功立业,再不济也要人生尽兴:要么走上电影节的红毯,迎接鲜花和掌声;要么按父亲给他的轨迹前行,或许也有高峰可攀登。
可以迷茫,但不能停下。
“所以,你,能跟我走吗?”小李语气很轻盈,他根本没指望答案,这句话飘啊飘,消散在风里。
于磐凝望着他,像变了哑巴似的空空张嘴,冻红的手颤着,又点了根烟。
李朝闻粲然一笑,拍拍于磐的背,然后独自进屋了。
不知道于磐又抽了几根烟,冻到浑身发抖才回来,他坐在离李朝闻最远的沙发角落:“不能商量吗?”
他从噩梦里走出来,好不容易钻进冰岛这个舒适圈里,如同一只乌龟,伸出头,能跟人说两句话,缩回去,就再没有人来敲他的壳了。
于磐最想要这种生活。
小李没有说,他刚刚其实考虑来着,要不跟于磐在这海岛长相厮守吧,反正衣食无忧,管他什么梦不梦想成不成功,选择爱情就行。
李朝闻定定神,光是产生这种想法,就够可怕了。
“于磐,我有时候也很怕,”李朝闻笑着,说出很残忍的话:“我觉得我有点太过于爱你了,我应该少爱你一点。”
于磐听了,眼里的光忽明忽灭,最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没事,哥哥,你跟着你的心走。”他苍白无力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我去给小精灵喂吃的了。”
几乎凝固的空气中,他俩就这么呆到Philip夫妇来敲门:“Alex, are you guys ready?{Alex, 你们准备好了吗?}”
“Oh, almost yes. {哦,几乎好了。}”于磐开门:
“This is my——”他顿了一下:“boyfriend, Johnny. {我,我男朋友,Johnny。}”他说完都不敢看李朝闻。
冰岛对性少数群体非常友好,不仅允许结婚,还有很多游|行活动,因此所有人都不会觉得,男生有男朋友,是一件需要特别注意的事。
“Oh! Nice to meet you. {很高兴认识你!}”Katrin跟小李热情地握手,她穿着件亮粉色的登山装,跟四五十岁的视觉年龄不太匹配,不过很符合她活力满满的神态。
Philip也是老来俏,一件黄绿相间的冲锋衣,还戴着白护目镜。
从雷市开车去Falljokull,需要三个小时,Philip很幽默健谈,他跟李朝闻讲,于磐第一次跟俱乐部朋友们出行,背了一包的水,负重走得呼哧带喘,结果忘了拿出来给大家喝,下山后全冻成冰了。
他讲完和Katrin哈哈大笑,李朝闻呲着牙弯着眼睛,干巴巴地跟着假笑。
不是不好笑,而是有东西坠着,他心里难受。
李朝闻漫无目的地解锁又关掉手机,他想起夜里做了个很离谱的梦,梦见昨晚发上B站的那条冰岛vlog爆火了,醒来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夜间多了两百多个评论,还涨了五十个粉丝。
他之前B站账号里发过两条视频,一条是合肥某家甜品店的探店,另一条是某部在映电影的实时吐槽,后者播放量有四万多,还上过首页。
没准真的被推流了呢?
结果现实里,小李点进B站,视频只有寥寥两条评论:
第一条:“冰岛难吃死了!比英国还难吃!”
哪里难吃了?李朝闻想要跟人辩白几句,但想到当博主还是和气第一,他回:“冰岛羊肉还可以!”
第二条则很简练,只有三个字:
“情侣吗?”
是啊。
虽然是朝不保夕的那种情侣。
可是他这个号,稍微亲密些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就算爸妈平时不会看B站,也保不齐哪天就看见了。
小李的手在屏幕上空悬了一会,决定删除评论。
吉普车晃晃悠悠,他可能是又睡着了,三个小时过得很快,他们来到了Falljokull冰川脚下。
今天是个大晴天,两点多的天空蓝得像要滴颜料,停车点的旁边是一片冰湖,宛如埋在雪中的镜子,映出刀削斧凿的黑色巨石。
Philip的后备箱有更多专业的攀登装备,冰镐、雪镜、安全绳,于磐拿出来一套安全带给小李套上,勒严实后,把一个拳头伸进去来检查松紧度。
他们离得很近,但于磐始终没有看他,李朝闻心里的酸涩冒出来,他想,这如果是暧昧的时期,搂一下腰,他恐怕要窃喜半小时。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在冰岛,时间被拉长了。
“Do you know the name of this {你知道这东西的名字吗?}”Philip拎拎安全带上的扣。
“Not really.”李朝闻摇头。
“Ox tail. {牛尾。}”Philip解释说,这个东西可以把队伍里的每个成员都扣在一起,这样如果一个人不慎滑倒,其他人可以把人拽上来。
一行人戴好头盔,沿着徒步路线往真正的冰川走去。
经过一条没有冰冻的小河,两岸都是连绵不绝的冰川雪地,唯有这条河在汩汩流淌,他们得从独木桥走过去,桥离河下的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
Philip打头,Katrin欢快地四五步迈到对岸:“Watch your step. {注意脚下。}”
“我背你啊?”于磐问李朝闻。
小李没用他,咬咬牙就自己走过去了。
本来于磐今天就闷,这下更消沉了,小李跟两夫妻在前面聊着,从德语的搞笑构词法,聊到冰岛的旅游保险,于磐就背着个大登山包在后面默默跟着。
“Hey, Johnny. How did you date Alex Cuz he always don’t want to talk much. {他总这么不爱说话,你怎么跟他约会的?}”Philip看得出于磐今天状态不好,有意大声调侃他。
李朝闻不无抱怨地说,认识五年来,他一直这样。
“Five years?”Katrin对这个五年感到很惊讶,因为于磐之前没有提起过他有男朋友。
“Yeah. We know each other. But we went steady 2 days ago. {一直认识,但我们两天前才恋爱。}”于磐解释说。
李朝闻想,go steady这个词并不适合他们。{引申为确定恋爱关系,直译为稳定下来}其实他一直向往轰轰烈烈的、疯狂但短命的爱情,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跟那些无聊的诗意比起来,他更想和于磐柴米油盐。
独木桥后,他们攀上了一座黑沙山,今天没下雪,但那坡是纯野地,非常陡,于磐走在李朝闻后面,手虚护着他,一步一步地托着他走。
见到冰川了。
冰川很高,跟昨天的山一样,望不到巅峰。
可能是天格外蓝的缘故,冰川也呈现一种鲜亮的浅蓝色,其上的凹凸像海浪的波纹,让人觉得它随时会涌动起来,冰面上有些蜂窝似的小坑,里面埋着一层雪,褶皱优雅而富有韵律。
他们穿上冰爪,把安全绳的牛尾扣上,四个人连在一起。
在冰川上走很容易不稳,李朝闻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量踩冰才好,如果力度太小,冰爪没法楔进冰面,抓不牢地;如果力度太大,他怕冰爪把冰整个踩碎,会滑下去。
于磐看出来了:“你踏一下啦,觉得这里实的,再踩下去喔。”
“嗯。”李朝闻轻声应着。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于磐,身后的人来不及掩饰,于是那赤诚的目光就那样击穿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
他们脚下的冰川,和一块巨大的黑岩毫无保留地相撞,彼此交织着生长,越过山坡,天边是一片棕色的荒原,它和天上的云彩连在一起,好像大地在此消弭。
“Johnny, you like it?{Johnny, 你喜欢吗?}”Philip问。
“Yes! Yes of course!”李朝闻录着视频,使劲吸了下鼻子——爬冰川除了冷没有别的毛病,他想。
“You can be our regular member. {那你可以做我们的固定成员了。}”Katrin说。
“Sure.”李朝闻没有说他明天就要走,再来冰岛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走到四点左右,他们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站定,这正是冰岛的夕阳时分,太阳藏在一丝薄云后面,璀璨的鹅黄色光芒渐渐衰老,变作沧桑的橙黄,那朵云比羽毛还轻,脆弱得随时要被融化掉。
“Sunny today! But I prefer storm. {今天晴天!但我更喜欢暴风雪}”Philip开玩笑,他问于磐:“Alex, do you like storm?{Alex你喜欢暴风雪吗?}”
他没等于磐回答,转过来对李朝闻说,他们在Snaefellsjokull冰川遇见于磐的那一天,暴风雪很大,是他玩户外以来见过最大的雪之一,于磐就缩在一个小山洞里,抱着一个不怎么保暖的睡袋。
啊?什么意思?
Philip说了一半,看见李朝闻懵懵的,便问:“You know that, right {你知道的,对吧?}”
“I don’t know. {我不知道啊。}”小李说。
于磐在旁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摊手道:“I haven’t tell him. {我还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