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掘墓人20
“呼!今天总算是平安渡过了!”
罗师师洗漱完毕, 从卫生间出来,呈大字型往床上一躺。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刚刚洗漱时她选择了“泡澡”模式, 站在原地,也没有水也没有浴缸,却在未来科技的福音中体验了一把科技泡澡, 现在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十分畅快。
今天总算能睡个好觉。
她的室友没有回应她。
罗师师其实是很外向的性格, 有的人说话时会紧张,而她是不说话时更紧张,这种说了话没人回答的情况, 是让她十分接受不了的。
她侧过脸,看向了她的室友。
李灯水, 一个还未成年的高中生,在白天的行动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作为她唯一的室友, 罗师师也下意识观察过的。
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李灯水算是非常沉稳的,那么小, 进来看到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大喊大叫过, 脸色都不怎么变。
不知道是真的沉稳,还是胆子太小被吓懵了,罗师师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同学,因为太过内向,天塌下来屁都蹦不出一声。
现在李灯水正盘腿坐在离床六七米远的地上,拖着智能管家降下来的四块屏幕戳来戳去。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是小孩儿了, 对这种科幻电影里的东西这么感兴趣。
罗师师看着李灯水的背影,就是想说话:“诶,李灯水,你不害怕吗?”
李灯水隔了好几秒才回答:“有一点。”
“唉,你说我们怎么会这么倒霉呢?”罗师师说,“早知道真不该点那碗螺蛳粉……”
李灯水没有说话。
罗师师又说:“我好想家啊,想我妈妈……可惜我是独生子女,要是我死了,她连个念想都没有。”
“我昨天吓死啦,一直在想我死了她怎么办。”
“幸好本小姐福大命大。”
“诶,那玉求瑕是什么人啊?是个明星吗?太帅了也,我不追内娱,李灯水你知道他吗?”
李灯水终于有了回应:“罗姐,你昨天就没有休息好,今天要不要早点睡。”
罗师师被她一噎,悻悻道:“好吧,那我睡了……你也别太晚啊。”
罗师师闭上眼睛,眼前就掠过今天的晚餐,亮晶晶的甜皮鸭,她平时喜欢看美食视频,看那甜皮鸭的光泽度,是顶级的……
其实她真的很饿,早上还不觉得,注射完“疫苗”回来却饿得不行……
哎,到底是怎么个事呢?为什么昨天能吃的东西今天的就不行了?
还有,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要看那个姓玉的眼色的样子啊?难道就因为他帅?
可他说的也不全是对的,他昨天那意思还是自己会死呢,不是根本没事吗?
说起来,今天在那个“幻境”里还看到初恋了,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她逼着自己闭着眼睛干躺了半天,脑中却花花绿绿地跑过许多画面,实在是睡不着,她嘴闲不住,又想说话:“诶,李灯水,你这个年纪,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
“我第一次谈恋爱比你还小点呢,初中哈哈,我跟你讲啊,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越帅的男的越不可靠……”
李灯水盯着眼前的屏幕,自动将罗师师的声音屏蔽在外,她精于此道。
她妈妈是剧团演员,经常在家里练台词,字正腔圆,声如洪钟的,也不管她在干什么、是不是会被打扰。
她其实蛮厌烦的,又没办法,渐渐练出了这种能力。
几个呼吸后,罗师师的声音完全退出了她的世界,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不再受到干扰。
她在对眼前这个系统进行破译。
是的,虽然玉求瑕说这些智能管家系统曾经是活人,但也是玉求瑕,让她破译它们。
她在计算机领域颇有天赋,当然这并不被她的母亲关心——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是先活着出去。
刚到这里的时候,她确实是因为好奇和手痒(高中生完全不缺的品质)对自己房间的系统展开了探索,然后发现了那个执行文件,文件名是她并不认得的语言,在今天去给“树”注射疫苗的路上她问了站在旁边的玉求瑕。
玉求瑕说这是拉丁文,意思是“重生”。
之后玉求瑕给了她一串字符,说可能会对破解密码有帮助,又在今天晚饭的时候通过手腕上的叶子传给她一个文件,她回房间打开之后发现是拉丁文和英文的详细对照表,还列举了字母演变的历史,意大利语、法语和德语字母也在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埃及字符,和诸如“无限”符号在内的一些通行符号的意思也在上面。
他似乎是真的相信她能破译出一点什么,为此给了她力所能及的最大数据库的支持,毕竟加密算法是密码学的核心,没有大量的数据和密文库破译也无从谈起。
她比较费解的是玉求瑕的信息来源,毕竟这个世界没法上网,所以玉求瑕给她的这些信息完全来自于他的大脑,这世上也许会有某些语言学家有这种能力,却是一个年轻的电影导演能做到的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费解这个的时候,她必须争分夺秒地破译这个执行文件的密码,不仅是玉求瑕,包括她也觉得它是逃离这个世界的关键。
“咚、咚——”
她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屏蔽外界”的能力自然不是说她可以像机器一样关闭自己的耳朵,而是该听到的声音依然能听到,只是不进脑子而已。
她没有理解到这两个声音的意义。
片刻后,有个什么东西似乎碰到了她的腰。
她刚有了一个非常绝妙的思路,依然没有注意到。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计算机,依然遵循着她所在的时代所熟悉的运行方式,虽然有些许不同,但底层逻辑是一样的。她在切断了智能管家“玛希”与可能的主系统之间的联系后,又写下了一个脚本,开始对各种语言进行排列组合,生成了多张密码对照表,这是破译密码的必要步骤。之后她用最基础的凯撒密码和剧场密码进行了尝试,脚本写得很粗陋,应该需要运行一段时间。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手撑着地往后一靠,这时,她的手碰到一个东西,她这才回忆起来刚刚似乎有东西碰到了她的后腰。
现在,被她的手一碰,那东西又咕噜噜滚了几下。
她一瞬间感到一股恶寒。
她能感觉到那东西是一个球体。
一些来自于三流鬼故事中的画面一下子冲上了她的脑海,她狠狠抖了一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敢回头,张嘴叫了声:“罗姐?”
没有回应。
她吞了口唾沫,又叫了一声:“……罗姐?”
依然没有回应。
房间里一片死寂,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颤抖着收回刚刚碰到那东西的手,接着屏幕的亮光一看——
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也没有血味。
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大概罗师师是睡着了。
她站起身,准备去洗漱一下。
虽然已经安慰了自己,恐惧却还停留在她身体里,她没敢往床上看。
没想到刚走两步,她就感觉自己踢到了一个东西。
她不得已的、下意识地,垂首去看——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圆睁暴突,几乎要脱框而出的眼睛。
那是罗师师的眼睛。
长在罗师师的头上。
头下面没有身体,脖子呈一个整齐的断面,没有血,只有棉絮爆出来。
她转头看向床上,看到罗师师无头的身体也是如此,没有流血,似乎里面只有棉絮。
===
第二天如期而至。
方思弄在玉求瑕怀中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变成了面对面抱在一起的姿势。
还在一起时玉求瑕睡觉喜欢抱着他,他推测是因为这个姿势可以打破玉求瑕那个难以撼动的睡姿。而这样经年累月下来的习惯他不知道对玉求瑕会有什么影响,总之他是被训练得连单人出差都会失眠。
听说过很多人认床,可他不是认床,他是认玉求瑕的怀抱。分开的这两年他的睡眠问题日益严重,没想到如今身处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在玉求瑕的怀中他竟然还可以一觉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天亮之后他仍对自己的容貌心存芥蒂,但思及玉求瑕昨天晚上的种种行为言语,他似乎也领悟到了一点破罐破摔。
在玉求瑕看他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回避正脸相对,但他立即就会意识到这种回避,然后逼着自己转回去,该怎样就怎样,就当没有脸变形这回事。
集合的时间跟前两天一样,都是八点整,两人收拾好之后就去到门厅,提前了一些。
今天他们出来得不算早了,因为两个人都躺得有点久,门厅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看着像是围着一个谁。
两人走近,方思弄发现被围着的那个是李灯水。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胳膊贴在墙上,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发抖。
元观君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转回头来道:“罗师师死了。”
罗师师是李灯水的室友,这样的话,李灯水现在的状态不难解释。
玉求瑕问:“怎么死的?”
“应该是头掉了。”元观君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场面大概不太好看。”
方思弄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去看李灯水。
余春民和姚望蹲在理她最近的地方,余春民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姚望就只是沉默地挨着她。
这时玉求瑕分花拂柳地拨开人群,走到高中生面前,轻轻一拍她的肩头:“振作一点。”
李灯水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惶然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亮光。
第52章 掘墓人21
八点整, 卢娜出现在门厅,果然如玉求瑕所料,又像前天一样给大家派发任务。
这次她依然问了偏好。
玉求瑕率先开口:“我喜欢文字和书, 能给我安排相应的工作吗?”
卢娜:“当然可以。”
花田笑:“我喜欢花花草草!”
卢娜好声好气地跟他打商量:“可是花园的活计都做完了,您在接待处帮我的忙可以吗?”
这是要跟她待一天的意思吗?正常人是想想都恐怖,花田笑却很无所谓地接受了。
其他人也陆续表达出了自己的“偏好”。
方思弄想了半天自己应该怎么说, 打扫婴儿房是什么类型的偏好?喜欢小孩?好像不太对,轮到他时终于想出来道:“我喜欢做家务……”
最终他领到的任务是:整理主卧。
跟前天一样, 分发完任务后卢娜带着众人下到大厅里,经朱怡说出“明天”那一晚的萎靡之后,公馆里的生物们又回到了平日的节奏, 再次在酒肉管饱的大厅里歌舞升平。
“好的,那大家就去吧, 我们在这里分别。”卢娜站在壮观的宴会厅前笑道,“大家如果在工作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接待处找我, 祝大家度过愉快的一天, 工作结束后我们也为大家准备了丰盛晚餐和快乐的游戏。”
众人零零散散地互相对视, 然后散开,走向了各自眼中的“门”出现的方向。
方思弄发现自己眼中的墙上, 上次去婴儿房的那道门还在,只是呈现一种黯淡深邃的深蓝色, 而另一个方向上出现了一道荧光蓝的新门,应该是今天的“任务”所在。
他走向那道门,在进门前下意识想往玉求瑕所在的方向看,但最后忍住了。
他刷开门走进去,跟上次一样,门后是一条幽暗深长的走廊, 他又绕了不短的时间,走到了主卧的门前。
进入主卧,展现在他面前的画面十分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一间完全属于二十一世纪……不,属于二十世纪或更早的一个房间。
方形的房间中心放着一张方形的四柱大床,华丽的帷幔围绕着它,上面铺着柔软的绒毯和厚实的毛皮。以床为视觉中心延伸出华丽的地毯与装饰,挂毯与油画挂满了墙壁,床头柜、书桌和灯饰上都有镀金的边缘和镶嵌的珠宝。
没有一点属于未来的痕迹。
方思弄尝试着叫了几声,发现这里甚至没有装载智能管家。
这是谁的住所?它的主人还在吗?
一时没有答案,他只能先完成今天的整理任务。
他在墙上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壁画后面发现了一道门,算不上暗门,但也确实不太好找,进去里面是一间卫生间——是方思弄比较熟悉的那种卫生间,除了马桶过于富丽堂皇了一点之外。
这里有成套的打扫用具,他先用一只豪华版的绒毛款鸡毛掸子把墙和上面的画都清扫了一遍,在清扫一副梵高画风的油画时,他在《星夜》般翻卷的天空中依稀辨认出了一个字母,之后就更仔细地辨认,打扫完后退远了看,因为之前已经对每个字母有了大概的认识,他很容易确认,这一排字符,和他在婴儿房发现的那一排,是一样的。
他开始时还猜测,会不会每一间房间里都有一条密码,这就需要每个人都不出幺蛾子地准确记下来,何况第一天他们还并不知道密码的存在……这样的话,只要有一个人出岔子,他们很可能全军覆没。
现在看来,应该并非如此,这条字符,每个房间都有,只要有一个人发现就行。
玉求瑕说过这个世界不会设置太过困难的死局,应该是这样。
他跪在地上,用吸尘器和抹布仔细清理了地面、检查了床底,又整理了床上用品和帷幔,然后来到书桌前。
桌子侧面有个很显眼的保险柜,上面有密码锁。
是那种转轮密码锁,只有数字,甚至连密码是几位数都不知道。
能来主卧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一次,他必然不能放过这个。
他盘腿坐在了保险箱前。
密码会是什么呢?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保险箱,确认它是一个老式的铁疙瘩,没有任何未来科技加持,输入密码依靠轮盘,最后由旁边的金属手柄确认。
而且确实看不出密码的位数。
也就是说,他不知道这个密码是四位数还是六位数,或者更长更短,输完之后,直接确认。
会是什么呢?会跟019、077,或者玩游戏的时候出现的数字有关吗?
又或者……
他按住自己手腕上的叶子,一簇光打在桌底的平面上,投影出了一页信息。
这是李灯水在今早卢娜出现以前传给他们每个人的内容,是她花了一晚上时间对玉求瑕给她的那串字符进行的解析,而那串字符正是方思弄在婴儿房发现的那一串。
也是在这间屋子的墙上,也同样有的一串。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这小姑娘在室友横死的情况下,仍在一个晚上完成了这些工作,通过多次转换,将方思弄发现的那条乱码一样的字符,解析成了各种单一语言的字母,排列在一起。
其中,也有一行,是数字。
会是这一行数字吗?
可听李灯水说,她还用这行字符解析出来的英文字母打开了那个名为“重生”的执行文件。
现在那一行字母还投在桌板上:ITEROYEDSWERBEC
一共14个字母,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完全是乱码。
几行之下,就是用这些字母转化成的数字,转化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用26个字母一一对应,比如a对应1,b对应2,z对应26。
这样下来,就得到了一个21位数字。
可能会是这个密码吗?
有点太草率了吧?
或者退一万步说,哪怕忽略这种对应的草率和粗陋……可是智能系统的密码和保险柜的密码会是同一个吗?
如果输错,会发生什么?
他不敢贸然行动,又站起来将书桌周围仔细清理了一遍,然后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将清洁用具放好、关好卫生间的门,确认除了桌面以外这间房间的整理已经完毕,就算忽然出现什么倒计时他也可以立即整理好桌面离开,之后,他再次坐在了保险柜前。
这时,正面墙上一个古董挂钟忽然弹出一只鸟来,报时道:“12点了!12点了!”
他被猛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望过去,看向那只鸟,发现它的翅膀折叠起来的时候,很像一个“W”。
他再次将李灯水解析出来的内容投影出来,发现代表字母的那一行的对应位置,真的是一个“W”。
忽然他余光一动,察觉到视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而定睛去看时,又似乎没有。
他没有放任这一丝怪异的感觉离去,而是眯起眼睛,再次仔细打量对面的墙壁,终于,被强化过后的视觉和记忆力发现了端倪——那片类似梵高《星夜》的画布上,天空中流动的字符变成了一个“3”。
那是这一行字符中的最后一个符号,经过李灯水的解析,它被转换成了英文字母的“C”,也被她粗暴地对应到了数字“3”上。
她是对的。
电光石火间,方思弄忽然想通了:“戏剧世界”没有绝人之路,如果他们这个团队里没有一个小黑客的话,也有能出去的办法。
就是在发现这行字符的前提下,又在特定环境中的特定时间点上,“世界”会给出提示。
只要他们做足够多的“任务”,解锁足够多的“场景”,就可以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密码,当然也需要一些类似于从字母到数字的简单推理,但要是这都做不到的话也活该出不去。
而现在,因为有了李灯水这个意料之外的小黑客,他们提前得到了答案。
如果没有李灯水的话,他们可能连那个名为“重生”的执行文件都还没发现。
所以确实是这个密码。
他肯定了这个想法,然后蹲在保险柜前面,用轮盘输入了那串21位数字。
拉下操纵杆。
“啪”的一声,保险箱门弹开。
成功了。
他心中有一丝振奋,俯身往保险柜里看去。
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漆黑空旷的柜子里,只躺着一摞薄薄的文件。
===
方思弄回到宿舍房间,发现玉求瑕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地上,用电子屏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玉求瑕抬起头来:“回来了。”
方思弄直截了当道:“我找到了公馆的房契和地契。”他走到玉求瑕面前,将怀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玉求瑕挑了挑眉:“你把它带出来了?”
“嗯。”方思弄很平静,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经验,可能是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加深了,他能隐约感觉到一件事能做或不能做,“虽然那个房间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但保险箱密码转轮缝隙里的灰尘有很多,我认为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那个保险箱,所以里面的东西短暂失窃也不会被发现。”
玉求瑕未置可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心地翻开了文件。
那是几张薄薄的纸,都已经泛黄,与这个科幻世界格格不入。
房契与地契都用中文写就,没有任何难认的语言,简单明了,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Lindsay Kennedy
玉求瑕皱起了眉头。
方思弄冒险把文件带出来,就是因为文件上的内容太简单了,可它被放在有密码的保险箱里,又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他认为上面一定有他还没有发现的端倪。
所以一看到玉求瑕皱眉,他就立即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整理文件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农奴名册’,所有笔迹都不同,应该是农奴本人的签名。”玉求瑕说,“它上面记录的19号,名叫Eddy,那个‘d’和‘y’的写法,与这两个签名,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方思弄眼睛睁大:“也就是说……”
玉求瑕微微颔首:“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个编号19的农奴,买下了这座公馆,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第53章 掘墓人22
“《樱桃园》?”元观君的眼睛慢慢睁大, 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五点出头,玉求瑕和方思弄走出房间, 外厅里已经有人等着了,大家都认为交换情报的时间太少,就在今天早上的任务之前约定,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就在任务完成后的下午5点钟在外厅集合, 此时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目前只有丁听蓉和花田笑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到了。
玉求瑕说出了自己对剧目的推测。
《樱桃园》是俄罗斯文学巨匠契诃夫最后的戏剧作品之一,讲述了一个贵族家族面临财务危机、被迫拍卖樱桃园的故事。
女地主柳鲍芙是樱桃园的女主人, 长年与情夫姘居法国,在被情夫伤害后心灰意冷, 于是回到了阔别五年之久的故乡。然而由于这个贵族家庭不事生产、长期沉醉在寄生虫式的生活中而债台高筑,樱桃园即将面临被拍卖的命运。
这时农奴的儿子、曾经做过柳鲍芙仆人的陆伯兴提出了拯救家园的方法:把树砍光, 在那里盖别墅出租, 用这些钱付利息, 樱桃园就可以保存下来。
通过自己的努力,年轻的陆伯兴已经从一个农奴的儿子成为了一位新兴企业家, 他的建议在这个腐烂到根底的家族里听起来是唯一可行的。
可是没有人听。
明明有唯一可行的道路摆在面前,这个贵族家庭却什么也不做, 柳鲍芙总是在陆伯兴说话的时候岔开话题,而她的哥哥嘴里也只有台球。比起行动起来,或者只是做一个选择,他们更期待的是在拍卖会当天有奇迹降临。
奇迹当然没有降临,樱桃园最终难逃被卖掉的命运,买主竟是陆伯兴——这个昔日农奴的儿子现在却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他被剧中一个“永远的大学生”称为“那种把一路上碰到的东西统统吃光的野兽”, 当时拍卖还没有开始,陆伯兴也一直以樱桃园的朋友的面目出场,不得不说大学生还是有独到的眼光,看出了陆伯兴和善皮囊下的真容——一个残忍的东西。
他明明可以选择任何一天的任何时候砍倒樱桃树,可他偏偏选在了柳鲍芙一家离开的时候,让这群伤心的人伴随着大树倾颓的声音离开家园,那种轰然巨响在他们余生的噩梦里应该都不会缺席。
元观君道:“很显然,019就是陆伯兴。”
“是的。”玉求瑕说,“只是我现在还不确定时间线和人物线。”
元观君赞同:“没错,除了陆伯兴以外,其他的所有人物都很模糊。”
“他们提到过有人要回来。”蒲天白小声发表看法,“所以这一切会是发生在剧本的时间线之前吗?柳鲍芙从法国回来的时候?”
方思弄道:“不,剧本最后陆伯兴才买下樱桃园,所以一定是在那之后。”
余春民刚刚虽然已经听了一遍剧情梗概,人还是晕乎乎的,弱弱问道:“樱桃园?你们的意思是,外面那些……‘树’,是樱桃树?”
“是这样的,余哥,这个戏剧世界的时代背景会发生重置,我们要寻找的是戏剧的重要冲突和转折点。”元观君给他解释,“戏剧《樱桃园》中的樱桃树也不止是树而已,而是一种时代的象征,它不仅是这个贵族家庭过去幸福时光的见证,也是整个俄罗斯社会的缩影——旧贵族的时代没落了,而新兴的阶层正在野心勃勃地生长。”
余春民抠了抠脑袋,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那……那些‘怪物’又是什么?”
元观君的眼睛微微睁大,大概在她的生活中很少接触余春民这样与艺术与文学完全绝缘的榆木疙瘩。
“这个世界给出的暗示已经很明了了——旧时美好。”玉求瑕接过话头,“我推测,那种怪物应该是‘完全沉浸在过去的人’,‘樱桃园’就是‘过去’的象征,而停留在那时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从内而外异化为怪物,无时无刻不在醉生梦死。”
“这是一个完全沉浸在旧日的世界,丰盛的食物对它们来说是奖励而不是惩罚,同理,去‘注射疫苗’的机会也是。”
“站在树下与树连接的时候我们都回到了旧日最美好的回忆节点,沉浸其中然后死去,对它们来说应该是很完美的结局。”
“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对‘旧日美好’越留恋的人越容易留在这里。”玉求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从晚餐开始就是第一重筛选,越怀念过去的人越禁不住诱惑,在‘注射疫苗’时,也更容易深陷其中。”
方思弄在知道剧目时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也忽然想明白了玉求瑕跟他复合的原因——为了不让他过于沉湎于过去。
他心中隐隐有一些不祥的预感,还是强压下来。
一切都等出去之后再说。
玉求瑕接着道:“我推测,一个人如果在这套流程中迷失,他(她)会先变成一只怪物,而之后,再得到‘注射’机会的怪物,如果又迷失,就会彻底死去,成为‘树’的养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这是一个从人,到怪物,再到死亡的转换过程。”
方思弄立即意识到他这个推测的来源:他们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遇到了一次“注射队伍”的回归,按他们昨天亲自去“注射”的经验看,一共36棵“树”,会需要36位“注射者”,但是那天只回来了21个怪物。
那没有回来的15个,应该就彻底留在树下了。
这时,桑滁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玉求瑕道,“我们需要找到陆伯兴的愿望。”
“我觉得这个似乎并不难?”姚望忽然说,“他似乎也没有走出过去呢。”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陆伯兴,也就是019本人。
这是一个没有白天黑夜的世界,但这里的人还保持着有白天黑夜的时间段在生活,至少24小时制,和模拟的日光在佐证这一点。
这是一个科技已经高度发展,同时却还停留在过去的世界。
需要人工维护的旧空间和旧物、日夜不断的狂欢、以及不能被宣之于口,甚至不能出现在任何人概念中的“明天”……
这是一个没有明天、也不期待明天的世界。
所有人都想永远沉浸于旧日。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他刻意放纵的结果。”井石屏道,“还是他想要扭转的局面?”
余春民问:“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前者,那他的愿望应该是驱逐外来不稳定因素,让这个小世界里的‘旧梦’永远维持下去。”井石屏皱着眉头,“如果是后者,那他也许会想……再次毁掉‘樱桃园’,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
“从剧作法和人物性格理论来分析,我倾向于前者。”元观君道,“评论界普遍认为,契诃夫一直魂系着他所熟悉的人们,心中对他们充满同情,因此没有力量无情地与旧世界诀别,所以我不认为他笔下的人物可以做到,而且《樱桃园》是契诃夫晚年的作品,怀旧的色彩更为浓重。”
桑滁狠狠抖了一下:“那……那驱逐外来者……外来者不就是我们?”
这时玉求瑕说:“很有道理,不过我恐怕有不同的看法。”
元观君:“为什么这么说?”
玉求瑕手心朝上,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了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李灯水:“因为我们优秀的李灯水同学发现了一个名为‘重生’的执行文件。”
在众多目光注视中,李灯水却并不显得唯唯诺诺,很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我破译了密码,进入后,我查看了历史,发现有3条运行记录。”
余春民在众人震惊的表情中又懵逼了,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个程序已经执行过三次了。”元观君霍然转头看向玉求瑕,“可你怎么确认这个‘重生’就是我们想象的意思?”
玉求瑕无所谓地耸耸肩:“戏剧一般不会太难懂。”
楚深南哈的笑了一声:“相当于我们在反派的电脑上偷偷搞事,结果发现这个事反派自己已经干过三次了?”
姚望面色凝重:“那他这次为什么不自己干?”
“……是什么阻止了他?”
讨论陷入僵局,片刻后,井石屏对李灯水道:“然后呢?进入文件后,接着说。”
李灯水:“然后我发现了新的密文,以及一个‘总闸’。”
“‘总闸’?”
“密文一共是36条,各自对应着一个执行端,而‘总闸’可以同时启动它们。”玉求瑕接过话头,“这个数字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树’刚好有36棵,我想,我们大概能选择是一棵一棵手动使它们‘重生’,或者用这个‘总闸’让这件事在一瞬间完成。”
桑滁激动道:“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李灯水:“启动‘总闸’还需要密码。”
“这确实是个问题。”玉求瑕将视线转回老手这边,显然需要一点戏剧和阅历方面的支撑,“但我其实还有另一个疑虑——这世界里完全没有‘柳鲍芙’的痕迹。”
第54章 掘墓人23
“柳鲍芙是《樱桃园》明面上的主角, 甚至可以说是‘樱桃园’人格化的形象,她美丽、仁慈、热爱自然、富有同情心,同时又庸俗、空虚、耽于享乐, 她只生活在很浅显的生活表面,是整个俄罗斯旧贵族的典型代表。”玉求瑕说道,“但她不是受到批判的, 刚刚元老师也说了,作家同情那个时代, 而且显然,他很爱她,他笔下的陆伯兴也很爱她。剧本开篇就是陆伯兴在寒夜里耐心地等待女主人回来, 他一直都记得数十年前柳鲍芙在一个深夜里跟他说的一句话:‘别哭啦,小乡巴佬, 等你成家的时候伤就会好的。’[1]”
“陆伯兴最后买下了樱桃园并砍倒了所有樱桃树,可在拍卖会之前他曾极力想要拉柳鲍芙一把,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柳鲍芙的养女娃略与他是一对的时候, 他的眼神却一直在柳鲍芙身上……陆伯兴无疑是爱着柳鲍芙的, 却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当着柳鲍芙的面砍倒了她最爱的樱桃树。”玉求瑕轻轻拨了一下掉到脸侧的头发,“如果这是一个以陆伯兴为中心的世界, 我不相信里面会没有柳鲍芙的痕迹。”
“哇。”元观君不自禁发出一声感叹,“原来你是这一派观点?”
《樱桃园》是一部被评论家们分析烂了的作品, 陆伯兴这个人物自然是分析的重点,他是在作品中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糜烂的旧日光景中唯一坚定的新兴力量,可他与剧本中的“官配”娃略小姐的爱情却让很多人直呼看不懂,娃略是柳鲍芙的养女,在柳鲍芙侨居法国的这段时间一直像女管家一样打理和守护着这片樱桃园,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和陆伯兴结婚, 但最终没有。
主流观点认为造成这个结局的原因是陆伯兴的目光已经放远,一直在向远方眺望,无暇顾及身后,而娃略却一如从前地停留在原地。
作为一个“不停工作的人”,一个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爱情在陆伯兴这里是被漠视的,所以这对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
这是一派观点,而此时,还有另一派异军突起的少数人,认为陆伯兴根本就不爱娃略,无关乎什么眼光和阶级力量,而他真正爱着的是娃略的养母柳鲍芙,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
这显然是比较邪门的一派,是以元观君才有此一问。
玉求瑕面色不变,平静地阐述道:“至少我不会在一个毫不相关的人面前费力地摧毁她珍视的东西。”
“所以你认为,促使这种行为发生的动力是……”元观君挑起眉,“——爱?”
“或者恨。”玉求瑕两手一摊,“无论哪种,都会留下痕迹。”
这时楚深南道:“各位,虽然我不想打断激烈的讨论,但是我必须提醒大家,晚餐时间快到了。”
众人这才去关注时间,距离六点只剩五分钟,而直到现在,花田笑和丁听蓉都没有回来。
但时间不等人,元观君招呼道:“我们先下去吧。”
原本以为花田笑和丁听蓉可能都遭遇了不测,结果被卢娜带到饭桌的时候众人就看到了坐在座位上毫发无伤的花田笑。
他没心没肺地跟众人打招呼:“我一直在帮卢娜的忙,她让我不用上去,就在这里等大家。”
众人落座,心里知道丁听蓉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晚餐已经在桌面上摆好,是丰盛的东南亚菜。
方思弄今天还是很饿,但与昨天相比尚且可以忍受。
等卢娜离开,确认周围没有什么重要NPC后,元观君道:“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玉求瑕:“我认为在寻找密码的时候,还需要注意一下,柳鲍芙去哪儿了。”
今天跟着卢娜守了一天接待处、并没有参与讨论的花田笑一脸状况外地问:“什么密码?谁是柳鲍芙?”
旁边的蒲天白就转头给他解释起来。
玉求瑕这边也让李灯水将破译出来的第一层密码分享给了众人。
李灯水:“这是在每个‘任务房间’里应该都有出现的线索,经过几重转译后,我用这串英文字母破解了那个名为‘重生’的执行文件。”
每个人都接收到了李灯水分享的文件,第一行就是英文字母:ITEROYEDSWERBC
桑滁道:“这完全就是乱码啊,哎哟不行,看得我眼睛晕。”
李灯水说:“而现在我们要找的是那个‘总闸’的密码。”
余春民:“怎么找?”
李灯水不说话了,她是个随时随地都能将自己“退出去”的人,但似乎从来不说“我不行”、“我不知道”这种否定自己的话。
此时,一直在私聊的二人组那边,花田笑的声音忽然提了一点起来:“养母?”
蒲天白一愣,问:“怎么了吗?”
花田笑说:“今天卢娜提到了‘妈妈’。”
所有人都转向了他,因为从前几天的“谈话游戏”中,他们了解到077没有妈,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世界里的所有NPC都没有妈——不是骂人的意思,是根据这几天的经历与线索推断,这些NPC应该是计算机程序类似的东西,确实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妈。
可卢娜提到了“妈妈”?
玉求瑕立即道:“你把你今天能记着的所有事情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花田笑看着众人的表情,也一下正色起来,回忆道:“今天我跟她一起待在‘接待处’,说是接待处,其实就跟服务台一样,大厅里这些家伙出了事一找不到人就来找她,什么碗摔了啊,相邻两桌喝醉了打起来了啊,都是卢娜去处理。”
“哦中间她离开了一会儿,后来带着一排怪物出来了,应该是今天的‘疫苗注射’队,送走了它们后我们就一直待在接待处,没人找我们的时候她还会跟我聊天。”
元观君问:“聊了什么?”
“你现在这么猛一问我,我真有点想不起来了。”花田笑苦着一张脸,“我想想啊……”
方思弄是真有点佩服他,和这种重要NPC的对话,他居然能说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了。
片刻后,花田笑深吸一口气道:“这样,我是个‘沉浸派’,我需要‘进入’角色,我演给你们看啊——”
槽多无口,但众人都不敢打扰他。
花田笑缓缓吐出那口气,闭上眼睛,慢慢进入环境和人物……
先是上午,他跟着卢娜到接待处的时候,卢娜说:“太好了,今天正是要忙起来的时候呢,还好有你帮忙。”
今天?忙起来?为什么?他想问,但没敢。
然后她离开了一会儿,带着怪物们走出去,站在门口告别……
这时候有个怪物到接待台面前来讲鬼话,看着情绪很激动,他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告诉怪物再等等,怪物好像也听不懂他说话,更气了,好在卢娜很快回来了。她们用那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一会儿,怪物终于离开,而卢娜也低着头随口说:“欧文那以前也总说自己倒霉。”
之后又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候是人类找过来,有时候是怪物,只有人类过来的时候他才听得懂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大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卢娜有时候会过去处理,有时候会吩咐别的服务生……
那两桌打起来的时候她过去了,回来之后还朝他笑了一下,半抱怨半解释地说:“巴伦回来的时候也有人打架……”
过了中午,事情少一点了,她的话就多起来,而他也敢搭几句腔了。
她先说:“有些时候觉得日子真像一场梦。”
他小心翼翼地回:“谁不是呢?”
她又说:“我以前总想把玛德琳嫁给一个有钱人,这样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玛德琳是谁?他也没敢问。
她坐在接待台里,抬头就能望见大门外的红天,开口继续说着:
“巴伦总是唠唠叨叨,一直跟在皮普斯屁股后面转。”
“欧文那还向玛希求婚呢,我的倒霉蛋……”
“艾伦是大道理最多的,最爱讲星星,但是压根不靠谱,我跟玛德琳说过很多遍,天知道她怎么能不相信我……”
“不过这人看人还是挺准,至少看林赛看得很准。”
“你爱过什么人吗?”
他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卢娜正在问他,她美丽的大眼睛正直白地注视着他。
他吞了口口水,诚惶诚恐地回答:“我小时候喜欢过我们班长……”
卢娜却移开视线,根本不关心他的回答,好像她刚刚的注视是个幻觉:“可是寒暑表打碎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完全接不上话。
之前没觉得,但在他开始参与话题后,这种感觉始终存在。
后来他就放弃参与了,一直高度集中的精神也逐渐涣散,而卢娜还时不时讲一句,但他确实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最后,因为卢娜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不再是那有一搭没一搭的了。
她望着红天,眼神显得很温柔:“好在今天妈妈也要回来了,终于所有人都回来了……”
他被她极具人性的眼神震了一下,恍惚中卢娜却忽然站了起来。
“啊!它们回来啦!”
他转头一看,发现早上送走的那群怪物回来了,稀稀拉拉的,应该少了一大半……
“——就是这样。”他呼出一口气,“我尽力了。”
他看着满桌人的眼神:“怎么了?”
“看不出来啊……”蒲天白猝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演技居然这么好!”
第55章 掘墓人24
蒲天白没胡说, 花田笑的演技,将见惯了大牌演员的方思弄和玉求瑕都震住了。
他直接饰演的是卢娜,一颦一笑、一点一顿都细致入微, 虽然外貌上差别迥异,但在刚刚的十几分钟里却仿佛是卢娜本人坐在这里。
桑滁在对面抖着说了句:“鬼、鬼上身……”
“你会不会讲话啦你?”花田笑耳朵很尖地听到了,“演得好就夸我演得好, 说什么鬼上身,你才鬼上身, 你全家都鬼上身。”
“演得很好,出去后直接让你经纪人联系我。”玉求瑕道,“现在我们抓紧时间, 分析一下……姚望,别吃。”
姚望对他的声音没有反应, 人已经完全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力,旁边的元观君和楚深南闻言阻止了她, 被打断的她有些暴躁, 盯着元观君道:“我很饿!”
元观君直面着她的视线, 心道不妙,跟后面的楚深南对视了一眼, 一边安抚着姚望,一边一人一只将姚望的手控制起来。
所有人心都是一沉, 井石屏道:“‘诱惑’加强了。”
“没有时间浪费了,我们立刻开始。”玉求瑕说,“大家在刚刚‘卢娜’所说的话中有没有感觉到不对的,都可以提出来,我先讲讲我觉得有价值的部分——首先,她提到今天‘要忙起来了’, 又说‘今天妈妈会回来’,我推测,这两件事是因果关系,因为‘妈妈回来’,所以‘会忙起来’。”他稍微顿了一下,“这就涉及到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第一,‘妈妈’是谁,或者说代表着什么?第二,‘妈妈’从哪里,或者怎么回来?”
“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这个‘妈妈’,很有可能指的是‘女主角’。”元观君道,“但她怎么回来,这是个问题,毕竟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公馆之外,没有人类可以生存的条件。”
蒲天白道:“也许他们有特殊的交通工具,就像宇航服一样。”
“假设如此。”元观君手指轻点桌面,“那新的问题也出现了:卢娜是怎么知道她‘妈妈’今天会回来的?我们之前了解到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类聚居地,与外界没有通讯与联系,而他们甚至没有……”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往后的时间的概念。”
她想说的应该是“明天”和“未来”,但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说出来。
一个没有明天和未来的概念的世界,要怎么约定一个处于未来的、确定的时间点?
“好,这两个问题存疑,希望大家保持思考。”玉求瑕接着说,“那现在涉及到第三个问题——‘卢娜’是谁?是姐姐还是妹妹?”
余春民又不懂了:“什么姐姐妹妹?”
“余哥,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元观君又恢复到了方思弄刚认识她时对新人们的好态度,耐心地解释道,“在这个世界中,戏剧人物的真名非常重要,刚刚在楼上只有我们,就不提了,但在这大庭广众的,我们最好就不要念出他们的真名。‘女主角’指的就是我们刚刚提到过的女地主,她有两个女儿,养女是姐姐,一直留在樱桃园打理。她还有一个亲生的小女儿,跟着她一起去了巴黎。”
余春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哦这样啊。”
“应该是姐姐吧。”花田笑说道,“毕竟姐姐和019才是cp嘛。”
“可姐姐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妹妹才比较天真活泼。”蒲天白不是很赞同,说着说着意识到什么,花田笑刚刚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对,他转头一看,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诶你怎么吃了?”
花田笑的左边是蒲天白,右边是展成宵留下的空位,可能是刚刚表演的时候太吸引人的注意力,结束之后就产生了某种“灯下黑”的效应,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而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吃起面前的虾片了。
花田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坦然地看着蒲天白,仿佛在问为什么不能吃,然后将手里剩下的半块扔进嘴里,吭哧吭哧嚼了:“我饿啊……”
蒲天白由于太过震惊,没能阻止他,不过现在阻止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刚刚说话的时候嘴里显然还包着一片。
满桌人都震惊了,桑滁又在对面小声道:“啊现在吐出来能顶事吗?”
“这个问题大家也留着想吧。”玉求瑕说,“我们继续——之后卢娜提到了很多名字,包括但不限于‘欧文那’、‘巴伦’、‘玛德琳’、‘皮普斯’和‘林赛’,这样一来,我们基本就可以断定,他们确实曾经是人类,而且应该都是在《樱桃园》里出现过的人物,现在成了我们房间里,或者说这个建筑里的智能管家。”
“她还提到‘巴伦回来的时候也有人打架’。”这时,方思弄开口道,“我认为这句话隐藏的含义是,‘巴伦’是一个人单独回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是单独回来的。”
楚深南问:“所以呢?”
“我有一个想法。”方思弄慢慢地说,“他在等待一个……‘所有人’都回到这座‘樱桃园’的时机。”
方思弄是不会怀疑玉求瑕说的话的,玉求瑕说柳鲍芙很重要,说陆伯兴的愿望就是再次毁灭,他就一直以此为基准在思考着。
如果陆伯兴已经执行过3次“重生”程序,那这一次究竟是什么阻止了他?
或者并不是谁阻止了他,而是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时机未到。
因为某个条件没有达成,所以他迟迟没有下手。
这个条件,现在出现了。
的确如玉求瑕所说,陆伯兴应该也在等待柳鲍芙回来的这一天。
他如果真的要毁灭,也要当着所有人,特别是柳鲍芙的面。
而今天,卢娜说:“终于所有人都回来了。”
“‘重生’的条件是柳……是‘女主人’必须在场,今天她回来了,条件达成,那、那我们——”方思弄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他狠狠打了一个寒噤,茫然中下意识转头去看玉求瑕,“那我们应该做的……是在今天之前离开?”
他的心脏如同被冰冻住,看着眼前玉求瑕在璀璨灯光下如同天使的面孔,如此美丽,竟要就此毁灭……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他喃喃道:“我们完了……我们应该在今天之前出去……”
“冷静一点,方思弄。”恍惚中他感觉玉求瑕的手指插/入了他的头发,“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但方思弄刚刚那番话显然已经引起了这桌人的恐慌。
余春民十分沉不住气:“啥意思?听着吓人……我们要死啦?”
桑滁也在闹:“呜呜我好想我师父哇——”
“安静,安静。”玉求瑕又重重揉了一下方思弄的头,然后转回去说了两声,他身上有一种锋利的气势,很容易地将众人的情绪按下了,“没有那么糟,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虽然不是十分正确,但给我提供了一条思路——”
“首先,我想要大家放心,这个世界不会这么快赶尽杀绝,我们已经因为李灯水同学提前破解了密码,不会存在今天就团灭的可能。”
他说得有理有据,包括方思弄在内的所有人都瞬间信服了。
方思弄松下一口气,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抱歉。”
玉求瑕冲他笑了笑:“但你给我提供了一条宝贵的思路——我认为这个世界是没有最后期限的。”
元观君问:“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没有……”他做了一个向后的,代表明天和未来的手势,“这种概念,又怎么设定最后期限?”
众人都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它只有最前面的期限——即完成刚刚方思弄所说的‘条件’之后,我们才可以开启‘重生’。”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一条直线,然后选取了其中的一个点,“也就是说,要在今天之后重启这个世界,我们才会被视为通关,如果在今天之前我们就搞出密码、启动程序,才会完蛋。”
“如果真是如此。”元观君道,“那问题又回到了上一步——如果那个程序已经启动过3次,这一次他为什么会需要我们的帮助?这意味着,仍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
“我赞同小玉说的。”井石屏瞥了姚望一眼,又有点没眼看似的看向花田笑,他因为动作太神不知鬼不觉,现在两只手都被蒲天白控制起来了,“‘诱惑’在加大,这个世界不必设置什么最后期限,我们迟早会被回忆吞进去。”
如此说来,现在最危险的就成了方思弄和姚望,因为他们是现在还活着的人中那天吃了最多东西的两个,显然最受回忆所累……也许,还应该加上花田笑?
玉求瑕:“反正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尽快出去。”
“嗨,各位,这两天过得好吗?白朗彗星公馆的招待大家还满意吗?”
晚餐时间很快就过了,019来到了他们这一桌,熟门熟路地坐在0号位上。
“我们今天的游戏又要开始啦!”
第56章 掘墓人25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方思弄觉得019现在的笑容跟之前的都不太一样,妖娆夸张的眼线几乎有种重影般的迷幻效果,仿佛要将人吞吃进去。
他的心已经沉沉地落下去, 经过刚刚的分析,他已经很快意识到自己成了最危险的一个人。
应该说,从前天开始, 他就已经是最危险的一个了。
在“树”的幻境中,凭他自己是走不出来的。他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幻境的存在, 却也甘心就那么沉沦下去,如果不是玉求瑕把他拉回来,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怪物们的一员。
而因为跟玉求瑕的“复合”, 他对“过去”的留恋减少了一些,从今天被食物“诱惑”的情况看, 他有可能已经排到了姚望后面,可这谁说得准?谁又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
马上就要玩游戏了, 不出意外的话, 玩完还会被卢娜送回宿舍, 今天就算是过去了。
没有了在今天逃走的机会,晚上还会再死一个人……
方思弄感觉心脏里仿佛堆满了冰冷的石头, 沉沉坠着,不祥的感觉如附骨之疽, 阴惨惨地从每一根骨头缝里渗出来。
无论他怀有怎样的念头和感觉,时间却不等人,019已经从“树种”那儿抽取了今天的游戏。
“啊,是‘国王游戏’。”019说道,“那么,依照惯例, 我现在为大家介绍游戏规则——我们需要一副扑克牌。”
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响指,旁边很快走过来一个人,递了一副扑克牌在他手中。
“谢谢。”他微微侧过头跟那个人说,在看清那个人的瞬间表情顿了一下。
满桌人也都看着那个游魂一般飘到桌边上的人,任她笑容灿烂如朝阳,也只觉得寒冷。
卢娜却没有看他们,只是笑眯眯地盯着019道:“今天的游戏似乎很有意思,我也想加入。”
019抬着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有一会儿脸上全无表情,是他之前露出来过的那种,仿佛无机质一般的静默。片刻后,他倏然一笑,脸上的妆容顷刻间生动起来,道:“当然可以,你选一个你喜欢的座位吧。”
卢娜便围着圆桌走起来,她每走过一个人背后,都会带起一阵恐惧,最终,她停留在朱怡的位置上,也就是方思弄的旁边,坐下。
方思弄只感觉到靠近她的那一半身子都麻了,但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落座后,卢娜忽然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啊,今天真是个愉快的日子,不是吗?”
方思弄余光意识到不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然后发现卢娜正直勾勾盯着他,所以她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跟他说话。
他咽了咽口水,回答:“嗯,是的。”
“好,那我继续讲规则。”019不再给卢娜任何特别的视线,“现在我们在场13个人,我会抽取出扑克牌的红桃A到红桃K外加鬼牌一张共14张。”
他说完已经把需要的牌抽了出来,并开始洗牌,手法让人眼花缭乱。
“洗牌后我会给每人发放一张做为暗牌,号码只能自己知道,只有鬼牌需要亮明,玩家成为‘国王’。”
此时他已经把洗好的牌分发出来,每一张都贴着桌子低空飞过,最后准确地落在每个玩家面前,准确盖住了每个人面前原本的数字号码。
发完13张牌之后他手中还剩下一张,他将之背面朝上扣在了桌上。
他说:“现在每个人可以查看自己的牌,‘国王’请亮明‘鬼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众人都查看了自己的暗牌。
方思弄自己的是一张红桃6,看完之后他下意识去关注玉求瑕,结果脑袋还没有转过去余光中就白影一闪,一张牌飞了出去,正面朝上,正是鬼牌。
玉求瑕扔的。
“国王出现了。”019按住倒扣在桌面上的那张多出来的牌,一划,它便飞到了玉求瑕面前,“现在这张是国王的底牌了,你不可以查看。”
所有的牌都分发完毕。
“所有人的号码都由自己的‘暗牌’指代,‘国王’的命令也是直接下达给号码。”019继续道,“在游戏时间控制于一个小时之内的情况下,现在请‘国王’制定规则,下达命令,在这个游戏中,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否则就会受罚——国王,开始吧,顺带一提,因为你没有看过自己的暗牌,所以你也有可能点中自己哦。”
所有人都看向玉求瑕。
如果说前两天的“谈话游戏”中有NPC的加入很有利于大家收集情报的话,在这个游戏中有NPC在场就很恐怖了,还是两个。
作为国王,当然可以指定一些比较容易完成的事情,比如“红桃A和红桃3拉拉手”之类的,就算真的拉到NPC也不至于送命。
然而这个游戏的危险之处显而易见——NPC也有机会抽到鬼牌,成为“国王”。
如果成为“国王”的人类玩家不作为,让游戏继续进行下去,鬼牌落到这两位NPC手中,画面可想而知的不会很和谐。
现在不幸中的万幸是,这第一把游戏的“国王”落到了玉求瑕手里。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找到什么突破点,能杜绝“国王落到NPC手里”这样的事情发生。
玉求瑕低着头,沉默片刻,说道:“我们来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吧。”
他抬起眼,很从容地说道:“在整个公馆的通行权限开放的情况下,‘红桃4’和‘红桃Q’做‘鬼’,在游戏开始后原地倒数600秒,开始寻找躲藏者,被找到的人退出游戏。如果‘鬼’找到所有躲藏者,则‘鬼’方胜利,躲藏者方接受惩罚。若在游戏时间结束前,‘鬼’方未能找到所有躲藏者,则躲藏者方胜利,‘鬼’方接受惩罚。”
说完他看向019,似乎在问“这样如何?”但并没有问出口。
019没有多余的反应,公事公办地道:“好,现在请‘红桃4’和‘红桃Q’亮牌。”
说完他翻开自己面前的牌,正是红桃4。
“我是‘红桃Q’。”下一刻,卢娜也在对面翻出了牌。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玉求瑕居然准确将两个NPC点出去了!
接着,他们都感觉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围绕着宴会厅的一圈墙壁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门”的虚影。
多一扇两扇的还不觉得,这样密密麻麻地出现,就让人感觉眼中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这栋建筑的所有“通行权限”都向他们敞开了。
“好的,那么在我等会儿说出‘开始’之后,请两位‘鬼’在原地倒数600秒。”玉求瑕站起身来。
方思弄跟着他站起来,很快,除了两个“鬼”之外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站起来。
玉求瑕道:“现在,游戏开始。”
桑滁睁着他清澈愚蠢的大眼睛直白地盯着玉求瑕:“玉哥你太厉害了,这样直接就可以拖延一个小时!”
一行人现在已经在玉求瑕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套间,这是个很大的房间,几乎像是个后备宴会厅,除了他们进来的那道门之外,墙上还有少说十多二十道门。
现在一面半人宽的显示屏正在众人面前展开,建筑的立体图显示在上面,所有道路在上面都是颜色不同的发光线条。
但老手们都直觉玉求瑕并不仅仅为了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准确将两个NPC点为“鬼”的。
现在他们与NPC被分开了,玉求瑕这么做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说一些NPC不能听的话。
元观君率先发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玉求瑕平静道:“我要今天出去。”
“太赶了,没有必要。”楚深南忽然插嘴道,吊儿郎当的视线轻轻掠过方思弄,然后又看向玉求瑕,下巴微微扬起,显得有点挑衅,“我们都知道你为了什么要今天出去,可我们凭什么跟你冒险?”
方思弄往前走了一步,被玉求瑕拉住。
“安静闭嘴听我说。”玉求瑕并没有与楚深南多费口舌的打算,冷冰冰说了一句,便不再给他多的眼神,“我给他们留了十分钟的时间数数,是为了留出五十分钟来解谜。我对‘重生’文件夹里那三十六条密文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他又扯过一片屏幕,将‘重生’文件的页面投了上去。
36条密文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其中有一大半已经打了勾,在页面最下部是那个总闸开关。
“这27条密文的密码我已经解出来了,剩下的这9条我需要你们再去找线索,就在这50分钟之内。”玉求瑕说道,“我、方思弄和李灯水,则继续寻找这个总闸的密码,如果我们成功,所有人都可以出去。如果我们没有找到密码,密文也没有找齐,下一个‘国王’也指定一个类似的游戏,继续找。”
此时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总闸的密码解开,我们出去。36条密文全部找齐,我们也可以出去,当然尽量避开‘鬼’的追捕,明白了吗?”
第57章 掘墓人26
玉求瑕通过自己对剧本的了解和在书房找到的资料, 经过两天的整理,在解出大部分密文之后,又给没解出的那几条划定了搜索范围。
答案基本上蕴含在人物的命运中, 在了解到那些AI幽灵很可能是剧中人物后,他对每个人物进行了对应,并在花田笑的“表演”中得到了最关键的几条线索。
他给每个人安排了搜索任务, 在3D的建筑地图中给每个人分别指定了探索地点,因为每个地点都有两到三个人组队, 楚深南配不配和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而他则和方思弄、李灯水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陈设的确如他之前所说,科幻感很弱,只有椅子和台灯有些未来科技的痕迹, 书架是完全古老沉重的木质。
好在这里还配备有智能管家,李灯水连上将自己的“叶片”连上电子屏, 继续用脚本解析密码。
为了不打扰她,方思弄和玉求瑕坐在了稍远的一座书架旁边, 这座建筑如此庞大精密, 它所配备的书房也十分宽敞壮观, 几乎可以说是一间小型图书馆。
但在距离游戏结束只有几十分钟的现在,仅凭两个人肯定是没有再从这浩如烟海的书本里找出什么线索的机会了, 两人就坐在一起说话。
玉求瑕这两天已经几乎翻遍了这里的所有书,他又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巨量的文字和符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还没有在其中找到出口,希望从对话中得到一些灵感。
方思弄问:“你解出的27条密文是靠什么逻辑?”
“主要就是人物。”玉求瑕道,“我首先发现这36条密文的首两位字符都转化成英文后有重复,经过归纳后发现大概是3到4次的重复频率,后来我确定它们代表着一个剧中人物的名字首字母——因为有36棵‘树’, 而《樱桃园》剧本中刚好有12个主要人物,得出这个结果并不难。”
“剧中的每个人物都会有一些特点,比如‘永远的大学生’彼得总是谈论行星;女教师沙尔洛达喜欢狗和杂耍;管家叶彼霍多夫被称为‘二十二个倒霉’,并且总是带着手/枪想要自杀。”《樱桃园》是经典中的经典,电影学院的所有学生都不止研读过一两遍,方思弄对这些人物和剧情都不陌生,玉求瑕说这一段的时候语速非常快,“从密文中剔除代表人物的前两位字母后,剩下的就是描述性的词汇,比如这一条。”他指着电子屏上的第一条密文,“转化成英文就是‘DE 动物’,我推测这个DE代表的是女教师沙尔洛达,答案就是‘狗’。”
方思弄:“推测?”
“这就是问题所在,‘DE’属于还没有正面确定的人物,从花田笑对卢娜的演绎来看,确定身份的只有几个人——比如‘巴伦总是唠唠叨叨,一直跟在皮普斯屁股后面转。’可以确定巴伦是剧本中八十七岁的听差菲尔斯,皮普斯则是一直被他照顾长大的大少爷、柳鲍芙的亲哥哥嘉耶夫。‘艾伦最爱讲星星’可以确定艾伦就是‘永远的大学生’彼得。”玉求瑕说道,“但还有几个人是花田笑或者说卢娜没有提及的,我们需要去他们最有可能出没的场所寻找确定身份的线索,这就是其他人现在正在做的事。”
方思弄:“然后呢?”
“然后我会将所有答案都替换成数字——我之前在‘注射疫苗’后撬开了‘树’根部的面板,发现那里还是很原始的九格数字键盘——很显然,每棵树对应一条密文,到树根处手动输入,这就是后两轮游戏我们可能要做的事了。”
方思弄又问:“如果下一轮游戏的‘国王’到‘它们’手里去了呢?”
“就会死人。”玉求瑕非常平静,“就再下一轮去。”
方思弄看着玉求瑕的脸,轻轻抖了一下。
玉求瑕没有发觉,抬起眼来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我最强烈的感觉是……”方思弄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谜底其实主要关乎剧情、人物和逻辑……计算机的运算应该不是重点。”
玉求瑕微微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毕竟没有人知道进来的这些人里是否恰巧会有一位‘黑客’,而这个世界的目的也并不是将我们赶尽杀绝。”
方思弄:“所以答案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玉求瑕捏着下巴沉思。
方思弄又问他:“卢娜的描述词是什么?”
玉求瑕皱起眉,做出了一个方思弄很熟悉的,想到了什么但并不确切的一个表情:“这里面没有卢娜。”
方思弄一惊:“没有卢娜?”
玉求瑕:“也许因为她还没有成为‘程序’?”
“那有019吗?”
“也没有。”
方思弄又低着头想了半天,然后道:“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我想提一个我个人感到很疑惑的问题——如果其他人物都变成了AI程序,卢娜和019为什么没有?他们为什么还是人类……或者是以与人类无异的外观存在着?这个世界中的时间流速有意义吗?同一个时代的人会一起衰老和死亡吗?或者说,这个‘场景重置’的世界,还遵循原剧本本身的时间逻辑吗?”
玉求瑕扯过电子屏和笔,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继续跟方思弄讨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我这边没什么进展。”李灯水丧眉耷眼地走到两人面前,低声说,“我之前用‘凯撒密码’解出了字符间的对照,但在这里行不通。”
方思弄知道,凯撒密码是一种最早的替换密码,通过将字母移动固定的位置来加密信息,是最基础的一种加密方式之一。
李灯水又道:“我想建立‘维吉尼亚密码’的脚本模型,但没有对照表,时间太短了,我……做不到。”
虽然还剩最后十分钟,但她并没有像一些影视或文学作品中的热血主角一样努力到最后一刻,显然她在心中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
方思弄不知道“维吉尼亚密码”是什么,应该是一种形式更复杂的加密方式,但他也的确认为,破解这个谜底的关键不在计算和密码学的方向中。
“没关系。”他安慰着高中生,“我们还有机会……”
这时房间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三人循声望去,就看到花田笑刷开一扇门冲了进来,并碰到了门口的书架,撞下一片书来。
“你们在这里!”花田笑眼睛睁得很大,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惊惧异常,几人目光相遇,花田笑失声道,“快走!卢娜追过来了!”
这间书房很大,有一前一后两道门,无暇说太多,花田笑并没有等他们,直接从另一道门冲出去了,因而跑在最前面,之后是玉求瑕,方思弄本来是第三个,但在出门时先把李灯水扯出去了,就变成了最后一个。
在停顿的那一瞬间,他往后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了另一道门中。
是卢娜,但她身上的阳光和甜美都消失了,脸色如纸一般惨白,栗色的卷发也在黯淡的光线条件下化为了黑色,水鬼一样铺展在空气中,眼睛像两个空洞。
整个世界都好像随她一起褪去了伪装,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在没有通行权限的时候,所有的道路在他们这些外来人眼中都是孤零零的一条,但当所有权限都打开后,它们就连成了一张网,一张非常错综复杂的网络,之前的单一路径上“隐藏”或“关闭”的路径都显出了真身,千丝万缕地连接在一起。
仿佛直接变成了一座迷宫。
间或也有关闭着的“门”出现,就是这栋建筑物理意义上的门,但在急速奔逃中,没人有余暇去刷门,都是见路就冲。
方思弄边跑边问:“蒲天白呢?”
“被抓了!”花田笑在前面回答道,“她忽然就冲进琴房来了!”
四个人都拿出了吃奶的劲奔跑,方思弄很快就听见了前面李灯水剧烈的喘息。
他的心沉了一下,又往后看了一眼,心想他们跑得还是很快的,又转过了这么多弯,应该已经甩掉了吧……
结果一回头,他就跟那张双眼漆黑的惨白脸孔对上了。
相距不过五米,在如此高速的跑动中的一刹那,两人间似乎出现了相对静止,方思弄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下他也顾不上担心小女孩累不累了,三两步超过李灯水,拉起她的一只手就往前疯跑。
花田笑已经和他们拉出一段距离了,玉求瑕却离他们不太远,方思弄咬牙拖着一个人往前冲,却渐渐感觉到李灯水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将他往后拽。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划过许多念头,其中有一些很自私,也有一些勇敢、愚蠢、极具牺牲感的。
说不出他真的更倾向于哪种,但他的脚步确实停顿了一拍,而就是在这极端短暂的一拍里,玉求瑕却似乎若有所感,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往前一拉,让他几乎腾空而起。
李灯水细瘦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滑出。
随即传来小姑娘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是一声闷响,应该是摔倒了。
他的心脏直直坠落下去,却并没有回头,而是跟着玉求瑕一头扎进了前方的黑暗。
第58章 掘墓人27
方思弄拖着李灯水时, 跑得也不慢,现在被玉求瑕拖着,跑得就更快了, 几乎要飞起来。
他们迅速拉近了与花田笑的距离,却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卢娜,在岔路口没有任何犹豫, 直接追着他们两个而来。
在拐弯时,借着方向的变动, 方思弄看过她几眼,不知道是没抓还是怎么了,摔倒的李灯水对卢娜似乎没有造成任何阻碍, 更没有拖延什么时间。卢娜还跟在他们后面,看着走得急匆匆, 但没有脚步声,速度一点也不慢, 头发张牙舞爪地散在空气里。
为什么?
他不禁想。
李灯水和花田笑对她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那她的目标是谁?
是自己还是玉求瑕?
可是捉迷藏还分优先级吗?不是应该全抓住吗?
他不禁又生出了自己也和玉求瑕分开跑、确定一下卢娜目标的想法。他心里觉得卢娜在追的可能是他,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回忆”的气味太大了,而玉求瑕, 似乎从来没有被这个世界操纵过。
作为“国王”的玉求瑕将人类和NPC分成了两个阵营,制定的规则也是阵营的胜利, 也就是说,在规定时间内只要有一个人类没有被抓住,则输的都是NPC一方,接受惩罚的也该是NPC一方。
换句话说,人类就算被抓住了,只要游戏不失败, 就不会受惩罚,大概率也不会死。
当然,这个规则制订得也有很冒险的地方,那就是人类阵营一旦失败,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么一想,他们两个分开跑好像是不错的一个选择——如果他能将卢娜引开,玉求瑕就有更多的时间解开密码,就算他被抓住了,人类方也至少还有玉求瑕和花田笑没被抓,现在离游戏结束只有几分钟,应该是没事的……吧?
这种念头一生出来,就越发想去实践一下,但玉求瑕把他抓得很紧,他没有找到机会。
卢娜追得越来越近。
有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脊背发毛,似乎是空气在离皮肤极近极近的距离被搅动,但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玉求瑕带进一个拐角给扭开了。
最后一次三人都跑得太快,他俩转进拐角之后卢娜一下子冲得有点过,就落下了一段距离,然而坏消息是,他们拐过去的那条路又直又长,好像没有什么岔道。
但也没有办法,两人只能用尽全力发足狂奔。
虽然理智上觉得就算被抓住了也可能不会死,但一想到要被身后这个东西抓住,任谁也不免抗拒。
恰在此时,方思弄只觉余光一晃,然后浑身的血一下子都凉了。
那一瞬间被拉得无限之长,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
笔直的道路侧边忽然裂开一道裂缝,一个惨白的人影直挺挺站在其中,像是镶嵌进去的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五感被强化的缘故,只是急速掠过的一瞬间,方思弄却将那个人看得非常清楚,包括脸上的表情、皮肤都几乎是纤毫毕现。
——那是019,浑身的亮片和妆容都褪去了色泽,化为了陈旧的惨白,而他表情木然,如同一尊无机质的人造人,五官是英挺耐看的,但在这种状态下,却显得过于精确,左右完全对称,有一种非人的恐怖。
然后方思弄看到他抬起手,向前伸来。
虽然是如同慢镜头一般的动作,但方思弄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抓住。
但他们跑得太快了,就算视觉和思想因为强化而完成了更多的工作,肌肉和骨骼却没办法在这刹那之间做出有效的反应。
他心里知道完了,迈出去的腿却还在半空。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手擦着他的鬓角过去了。
玉求瑕应该跟他差不多时间发现这个站在裂缝中的恐怖,同样也来不及做出什么补救措施,就像危机发生前的汽车司机一样,做出了本能的规避——向着远离019的另一面墙靠了一点。
但这一点,并不足以阻止NPC的动作。
高速中的一点偏移让两人险些栽倒,踉跄几步后两人勉强稳住身形,预料中的抓捕却迟迟没有到来。
方思弄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019从那道裂缝中走了出来,伸出来的那只手直接捞住了卢娜的腰。
019从一开始就不是想抓他们,而是抓卢娜。
身后的追兵消失后,两人又跑出好长一截,方思弄感觉到喉咙里漫上来一股血味,他也跑不动了。
玉求瑕带着他拐进了一个房间,看着像是一间小仓库,方思弄并不确定是不是他们之前领“注射针筒”的那间。
他们在错综复杂的道路里疯跑了太久,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没关系!没关系……”他掐着肚子,喘着粗气道,“时间快到了,花田笑也还没被抓住,我们不会失败的……”
玉求瑕道:“019能在墙体间穿梭,找到我们只是一瞬间的事。”
方思弄又升起了那个想法:“要不我们也分开……”这样哪怕最终会被抓住,也能拖延更久的时间。
“不行。”玉求瑕却道,“我怀疑他在这个建筑里是‘全能’的,可以看到一切,也可以到达任何地方,不然他怎么会在那里等着?”
方思弄感觉自己头皮一麻:“那他为什么……”
“他和卢娜是对立的!”玉求瑕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卢娜就是那股阻挡他的力量!”
“他解不开!他解不开卢娜为他设置的密码!”
方思弄眉头一皱:“那他为什么不选择手动输入那36条密文?难道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不!”玉求瑕道,“因为他是剧中人!他不是观众,不像我们拥有全知视角!他不可能知道所有人物的喜好!所以他破解不了所有的密文!”
说完他紧急调出一片电子屏开始写写画画,还在喃喃自语:“所以这些智能系统跟他也不是一边的……”
方思弄不再开口打扰他,看着他在屏幕最上方写下了“L、U、N、A”这几个字母,也明白过来。
——019把他们放出来,还在卢娜即将抓到他们时出手阻止,就是为了让他们破解密码。
因为他自己没法破解。
而他们如果也破解不了,那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可是为什么?
卢娜为什么会和019是对立方?
他盯着玉求瑕写下的那一排“LUNA”,脑海里出现的名字却是娃略,思绪又跟着回到原作中。
娃略是柳鲍芙的养女,在柳鲍芙带着亲生女儿安涅在巴黎逍遥快活时,娃略一直留在樱桃园打理事物,为挽救这个没落的家族做着杯水车薪的努力。
她精打细算着家里的每一笔开销,甚至为此受到仆人们的轻慢,母亲和舅舅却依然大手大脚,抬手就随便施舍给流浪汉一块金币。
她在剧本中是个严肃得有些呆板的角色,宛如一个修女,她既不像陆伯兴一样完全拥抱了新的阶级和未来,也没法像母亲舅舅一样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旧梦里,这造就了她的悲剧,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些人中最悲剧的。
但在剧本中她并不是主角,她也不是作者想要惋惜或嘲笑的对象。她的存在感寥寥,除了在柳鲍芙无可救药地大手大脚花钱时跳出来说两句扫兴的话,就是时常念着自己要去朝拜各处圣地,和陆伯兴的感情线也是全无波澜,从剧本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默认他们是一对,可这层窗户纸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被捅破,两人的结局在一段很无聊的对话中结束——陆伯兴急着去砍樱桃树,而她也要去远离樱桃园的另一座城市的人家里当女管家了。
与其说无疾而终,不如说波澜不惊、从未开始。
她怎么会成为019的对立面了?
他想不到什么有突破性的观点,只能走到玉求瑕身边,去看他正在写的东西。
他仍在解析那一行乱码。
ITEROYEDSWERBEC
他看着玉求瑕以让人惊讶的书写速度将它们拆分成不同组别的……乱码,然后又很快地被杠掉,他想起玉求瑕写剧本时也是差不多的状态,这时候只要受到一丁点打扰都会发火。
玉求瑕当然是聪明又敏感的,他时常会有被看透的感觉。在人群中,他望着玉求瑕的背影期望视线得到回应的时候很多,但在私下里,他其实有点害怕跟玉求瑕对视,在一对一的玉求瑕的目光中他总会觉得自己是赤/裸的,却看不透对方。
只有在玉求瑕写剧本的时候,他肆无忌惮的视线才不会被玉求瑕发现。他喜欢坐在窗边的那条窄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用书或者平板做掩饰,直勾勾地盯着玉求瑕在暖黄灯光中的侧脸看一晚上。
他喜欢跟玉求瑕单独待在一起,喜欢长久地看着玉求瑕,却不想被玉求瑕发现。
“想什么呢?”
他感觉脸被人轻轻碰了碰,回过神来,就看到玉求瑕的面孔在仓库冷暗的灯光中泛着粼粼光泽,出了一脸的汗。
他下意识伸手去擦,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走神的,立刻转头去看屏幕,同时问道:“解开了?”
在玉求瑕回答之前,他已经看到了答案。
四个单词横躺在屏幕最下方,下面潇洒地画着一条横线。
[un]i[la]ter[al],[unall]oyed,[Unan]swer[a]b[l]e,[la]c[una]
所有“L、U、N、A”都被打上了圈,将它们剔除后,就可以得到那串乱码。
ITER OYED SWER B E C
而将这四个字母补上之后,它们就成为了四个完整的单词。
unilateral,unalloyed,Unanswerable,lacuna
单方面的,纯粹的,不可回答的,缺憾
第59章 掘墓人28
“所以密码是……”方思弄还是很吃惊, “为什么?”
玉求瑕显然也想到了剧本里的娃略这个角色,解析密码时眼中的亮光还未散尽,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亢奋:“契诃夫在给苏沃林的信中写过:‘人在写小说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先忙着搭好它的架子, 从一群人物里只取出一个人物———妻子或者丈夫,把这个人物放在背景上,专门描写他, 使他突出,把其余人物随便撒落在那背景上, 像小铜币一样,结果就成了一种像是天空的东西,中间是一个大月亮, 四周是一群很小的星星。可是月亮没有获得成功,因为只有别的星星被人理解的时候, 它也才能被理解,可是星星却没写好’[1]。”
“娃……卢娜就是一颗星星!作家给了她野蛮生长的自由!”方思弄醍醐灌顶, “现在的时间线距离剧本发生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从一个边缘的角色来到了中心。”
玉求瑕:“是的, 按照合理的剧情发展推测,很可能是019建立了这座公馆, 之后他拥有了某种可以让人类变为AI程序的技术,卢娜很可能是他召回的第一个‘程序’, 因为她有经验,可以帮助他管理公馆……”他一边说一边想,眼中的光又亮起来,“但后来她生出了自我意识,劫持了019作为主人的控制权……”
“不,她是自己回来的。”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方思弄浑身一毛,回头看去,就看到了正正当当站在他们身后的019。
019还是那个浑身苍白的形象,声音也褪去了那种刻意的、华丽的性感,变得很平静,接着道:“但是别的部分你们说得不错,她劫持了公馆的管理系统,对格式化功能进行了加密,我解不开。”
他朝着他们走近,停在五步之外,自天花板上拖下一块屏幕,快速地操作后调出了那个名为“重生”的执行文件,打开输入框,然后将屏幕转了一面,正面对着他们两个。
“看来我的想法是很正确的——生活在这座坟墓里的家伙是没办法解开密码的,这里的一切都停滞了。”他冲两人笑了一下,不显诡异,反而凄凉,“感谢,我的外乡人,现在来结束它吧。”
就这样?
方思弄下意识去看玉求瑕。
玉求瑕盯着019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道:“陆伯兴。”
下一刻,方思弄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停顿了一下,019那个凄楚的表情也一丝不动地停留在了脸上。
玉求瑕当着他的面叫出了他的真名。
被叫破真名的人物会停止一次行动,肉身也会陷入停滞。
方思弄又不明白了,感觉019刚刚不像是要做出什么危险行动的样子啊?还是说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他小声问道:“你做什么?”
只见玉求瑕两步跨到019面前,抬手去卷NPC的袖子,同时说道:“我要确认他的主角身份。”
印记。
方思弄想起来,主角身上的重要部位会有“印记”。
如果019有印记的话,会在哪里……
玉求瑕卷起019的袖子,在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有一枚“叶片”的地方,发现了那个小小的、蛰伏在他皮肤上的印记,是一个菱形,像一片小叶子。
019说:“我的一切都是通过这双手得来的。”
方思弄霍然抬头,发现真的是019在说话,他的手腕还被玉求瑕拎在手里,好在他似乎不打算做什么别的动作。
这次“真名”的限制不过几秒钟!
只是一瞬间方思弄就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019没有察觉,还在说:“小时候需要操纵圆盘割刀收割机,你们知道圆盘割刀收割机吗?铁家伙,用马或牛拉,没有的话就用人。我这只是个小疤,有的人手卷进去就没了。”
“主啊,你赐给我们巨大的森林、一望无际的旷野、没有尽头的地平线,我们住在这种地方,真应当是巨人才对……[2]”
“全靠我这双手……我一刻不停地工作,最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买下了那座美丽的庄园,就是从前我的祖父和父亲做奴隶的地方,当时他们连这个庄园的厨房都不能进去……”
“我捡起卢娜扔在地上的钥匙,她知道自己不再是这儿的主人了……我彻底拥有了这座庄园,真希望我的祖父和父亲能从坟墓里爬出来看上一眼……”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中散发着炫目的光芒,比他妖娆华丽的眼线还要炫彩,但只是一瞬间,他再次静止下来,目光直视着虚空,人仿佛化为了一尊静穆的雕塑。
玉求瑕已不动声色地放开了他,此时问道:“后来呢?”
“后来?”NPC的眼中只剩下茫然,像一场大雾,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后来世道变了,星星和太阳坠落,尘土升起,天空变为了我从未见过的颜色,水和空气都有毒,人类已经没有办法自然生存下去,好在科技还没有抛弃人类,我们拥有了‘结界’……我用庄园的土地建立起这座公馆,在这里面活了很久。”
玉求瑕又问:“卢娜呢?”
“刚乱起来的时候她从她工作的地方过来找我求助,我当然会帮助她,我让她住进来,管理公馆,就像当年管理庄园一样,我对她的能力有信心。”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我太相信她了,她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太无害了……我给了她几乎与我等同的权限,她也将所有工作完成得很好,所以当我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用那些人的人格做出了管理体统,过去的幽灵充斥了整个公馆……”
方思弄问:“那些人格?那他们本人呢?”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们经过改造的身体不会衰老,可外面那些人,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操作的,那些‘人格’究竟来源于数据演绎还是真人的‘灵魂’……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像,太像了——他们像复活的幽灵一样穿梭在这座公馆里,和当年的那座庄园一模一样……”
他眼中光芒的形状瞬间变得无比锋利,下一刻方思弄看到那锋利的冷光出现在了自己眼前——019说着别人像幽灵,可他自己也像个幽灵一样,瞬间贴在了他面前,几乎与他鼻尖抵着鼻尖。
NPC已经来到崩溃的边缘,方思弄脊背僵硬,却牢牢钉在原地,没有躲。
019看向自己的双手:“我又回去了……我靠这双手从一个奴仆变成人,然后拥有现在的一切,可我又回去了!回到了那座坟墓里!”
下一刻他后退着拉开距离,方思弄看到了他血红的眼睛,他歇斯底里地质问:“——我又怎么没有想到,经历了那样的事,她怎么会不恨我?”
迎着NPC磅礴的暴怒,玉求瑕忽然道:“你认为她恨你?”
019血红的眼睛转向了他:“当然!我买下了她从小长大的庄园,砍掉了樱桃树,让她所有在意的人四散飘零,她怎么会不恨我?”
玉求瑕:“你的‘重生’文件执行过不止一次?”
019并不避讳谈论这个,稍微收敛了一点张牙舞爪的气焰,变回体面的样子,他微微点了点头:“两次是在她到来之前,一次是她刚来的时候,那时候外面也不是完全没法生存,推倒重建而已。”
“为什么要重建?”
这次019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虽然环境恶劣,但我们有着超过了过去一切时代的科技。我们已经向前走了这么远,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还留在过去?”
下一秒,他陡然激动起来:“她也想要永远留在过去,还一个一个地召回了那些幽灵,企图把我困住……这是一座坟墓,我要和她们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
“不!我绝不!”
玉求瑕兜了这一大圈,这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把屏幕又转回给019:“好的,那我将密码告诉您,您亲自输入吧。”
019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也可以。”
玉求瑕告诉他:“luna。”
“什么?”
“L、U、N、A,这四个字母。”
019的手悬在半空:“就这么简单?”
玉求瑕:“就这么简单。”
019愣住了。
“你说你有事想不明白,我初来乍到,更想不明白。”玉求瑕语调娓娓,“我只是忽然有个想法,你可以自己分辨——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她,哪怕你没有解出密码,只是坐在电脑面前进行无聊的尝试,也有可能输对。”
他微微顿了一下:“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手中有纸笔,百无聊赖的人类会反复描摹爱人的名姓。”
“她为你造就了一座囚笼——或者像你说的,一座坟墓——唯一的出口,是她自己的名字。”
“她可以放弃这座她辛苦建立的回忆里的花园,只要你输入她的名字。”
玉求瑕忽然笑了一下:“你说她恨你,你也可能恨她,所以这也许是惩罚——你能毁灭这个世界的前提,是爱上她。”
“可是我不爱她。”019惨笑一声,抬起头,眼睛已不如刚刚红了,“所以我们只能永远在这座坟墓里挣扎。”
方思弄沉闷开口,问道:“为什么不爱?”
他当年看《樱桃园》的时候就不是很理解陆伯兴和娃略的结局,到现在也依然不理解。
019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有办法……不爱就是不爱,哪有什么为什么?”
“你是主角,你说了算。”玉求瑕拉住方思弄的手臂,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对019道,“完成你的愿望吧。”
019仍是低着头,方思弄这才有心思去关注时间,发现离“第一轮游戏结束的60分钟”结束只剩下最后十秒。
这条规则现在还有限制能力吗?
正在这时,019背后的门被刷开,浑身乱发飞舞、如同鬼魅一般的卢娜出现在那里。
方思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但她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019的背影,像一抹印在墙上的影子。
“谢谢你们,外乡人。”019终于抬起脸,最后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按下了确认键,“再见。”
白光笼罩了世界。
第60章 幕间04
方思弄一口气直接吸进胃里, 睁开眼睛。
他其实很熟悉这种感觉,这种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
然后他的眼睛被强光刺痛,感受到自己没着没落地站立着, 一阵眩晕,差点倒下去,好在左手很快碰到了桌面, 右手也被一只手扶住了。
他甩了甩头,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自己工作室的办公室里。
楼层很高,落地窗也擦得很干净, 阳光照进来显得锋利。
玉求瑕站在他的面前,很近, 表情很平静。
他因为撑着桌子,身形有点岣嵝, 所以比玉求瑕矮上一些, 脸正对着玉求瑕的锁骨, 闻到了玉求瑕身上的香水味。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 呼吸平稳下来,他问道:“你为什么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号码?”
他指的是那两张“红桃4”与“红桃Q”, 别的事情也许都能解释,但这一件委实没有什么逻辑,跟玉求瑕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不知道玉求瑕在扑克牌方面有什么特长。在“里面”需要抓紧时间解谜,所以他没问,现在可以问了。
这件事似乎没有特别重要, 却让他有些如鲠在喉。
“不知道。”玉求瑕沉默了半天,回答,“当时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就是它俩了。”
“……念头?”
玉求瑕微微蹙起眉:“一种……‘这个场景我见过’的既视感。你会有这种感觉吗?就是……很忽然的一个瞬间,你觉得面前这个场景你似乎经历过。”
“……应该就是运气好吧。”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更强烈了,方思弄猛吸了两口气,将那种感觉强行压制下去,自己找补道,“反正……如果没点中他们的话,也可以拖一个小时了。”
玉求瑕:“那就有人会受‘惩罚’。”
方思弄立即接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玉求瑕低低笑了一声:“方思弄,你好像……太偏袒我了一点。”
方思弄张了张嘴,他想说那不然呢,可又说不出口。
然后他感觉到了玉求瑕的目光,如一场厚重的灰雪,又像无情无念的一场大雾,沉沉笼罩下来,明明无形无体,却连他的呼吸都渐渐攥紧。
他感觉到了,但他低着头,依然是,不敢对视。
他隐隐有一些预感,可怎么也不希望它发生。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的人生中有太多这样的时刻,却依然没能习惯。
他绞尽脑汁,狼狈地、徒劳地想要拖延它的到来,想找一些话题打破现在的沉寂,因为他知道,沉寂之后,它就要发生了。
“我们、我们出来了……其他人……”
玉求瑕:“只要在‘捉迷藏’里没有直接被弄死,应该也可以出来。”
“那就好。”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陆伯兴对娃略,究竟是一种什么感……”
“方思弄。”
他听到玉求瑕叫他,不轻不重,不热情也不十分冷漠,甚至还依稀有些温柔。
喉咙里的话被死死卡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下一刻,他听到玉求瑕说:“我们其实没复合,你懂的吧?”
他听到身体里发出一声巨响,但现实中却无声无息。他终于抬起头去看玉求瑕的脸,与那双眼睛对上的时候整个人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死死捏住拳头,指甲插进肉里,很慢很慢地说:“我不懂。”
玉求瑕俊秀的眉微蹙了一下,很短暂,那像是一个想哭的表情的前兆,但迅速平息了,如同一个幻觉。
接着,他还笑了一下,很轻松地说:“我们已经没办法在一起啦。”
方思弄感觉自己的半边脸在颤抖,他狠狠咬了咬大牙,问道:“为什么?”
玉求瑕又看了他一阵:“没有为什么。”
方思弄仿佛迎面挨了一刀,肺腑间炸开一片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一只手死死扣着桌子边缘支撑着自己,眼前冒出片刻之前019那双绝望死寂的眼睛,说着:“我没有办法……不爱就是不爱,哪有什么为什么?”
他不敢再问,就像这两年他也不敢去追问这一句为什么。
他猛然侧过头,怕眼中的情绪被玉求瑕全部看穿。
然后他看到玉求瑕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玉求瑕是想触碰他。
他心中也立即升起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玉求瑕真的这么做了,那他绝不会再放他离开。
但那只手只抬起不到30度就收了回去,随即他听到玉求瑕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没有反应。
他太疼了,怕自己一松劲,就会忍不住叫出声音。
在这场长达两年的分离中,玉求瑕没有解释过那封荒唐的信,更没有因此道歉,所以他才能这么执着地念念不忘,总告诉自己事有蹊跷,一定有什么误会没弄清。
可现在玉求瑕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对不起,我们之间确实有蹊跷,有误会,有问题,都是我的错,我承认了,希望你能原谅我、放过我,我们已经没办法在一起啦。
如果这就是玉求瑕的希望的话……
他怎么可能不依着他?
他哪次没有依着他?
玉求瑕又说:“我走了。”
然后真就转身走了。
伴随着关门声响起,方思弄倒退几步跌坐进板凳里,他浑身都疼,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
蒲天白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阳已经偏西,屋内没有开灯,方思弄坐在办公桌后的阴影里,像一座锋利的、死去的山。
方思弄像一座山,是蒲天白一直以来的想法。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酷又严峻,其实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内向的,展现给世界的是一种庞大而沉默的温柔。
山是宽厚的、无声的、安稳的存在,山上的草木果实会被人挖去,岩石矿物可能也会被人削掉,山体也可能被雷电、洪水损伤,但山的伤处会自己长出新的植物,重塑自己的形状,坚守着自己的根脚,很难消失,也不会偏移。
蒲天白喉咙动了动,忽然有点难过。
他眼看着方思弄从当年的青青山脉,变成今日这座像经历过泥石流的、寸草不生的、垮塌的、骸骨裸露的山,而自己无能为力。
在方思弄的故事里,他从来如此。
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半天,最后讲出来的话依然断断续续,很不像样:“哥……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解释一下,那个,玩游戏时候说的那个……”
方思弄像是忽然被他惊醒,抬眼看过来,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和花田笑都没事吧?”
蒲天白一顿,刚刚酝酿好的话更散了个干净,只能优先回答方思弄的问题:“没有,我们出来之后还把今天的戏份拍完之后才走的。”他又开始说些没有用的了,他意识到了,但控制不了自己,“今天太阳宫那边太堵了,我从片场过来花了整整两个小时……”
“嗯,没事就好。”方思弄微微点头,又道,“刚出来就回家好好休息,着急着过来干什么?”
“我得来啊!我得过来解释清楚!”蒲天白彻底放弃了组织语言,想到什么就说了,他脑子不行,只适合这样,“我、我以前确实喜欢过你……在里面,我不敢说谎。”他原地立定,站得笔直,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然后举起三根手指在脸旁边,“但后来遇到茵茵了,我就没有啦!我发誓!”
方思弄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眼睛失去焦距,显然又没再看他了,喃喃自语道:“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蒲天白的心脏仿佛被轻轻刺了一下,想起那段久远的暗恋来。
刚入学,得知自己被分到大四学长的宿舍时,新生蒲天白自然是惴惴不安的。
他忐忑地去到宿舍,支支吾吾地要做自我介绍,屋里另外三个人都在,方思弄住门后面那个床位,他进去的时候背对着他在收拾东西。
他刚开了个头,方思弄转过脸来,骨相清俊,气场却太强,他一下子舌头都捋不直了。
对面叫景明的学长在床上大笑:“哈哈哈哈哈方思弄你笑一下你微笑一下,你你看你把人小学弟吓的!”
他这一通大笑,却惹得蒲天白更紧张了。
方思弄没有笑,表情也没变,但声音听起来还好,冲蒲天白微微颔首,然后说道:“没关系,慢慢说。”
这时蒲天白看到了他的眼睛,确定在里面看到了与他冷峻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东西,甚至,跟那些已经小有成就的迎新的学长学姐们的友善也不一样,完全没有一点自上而下的意味,在这座学校里非常少见。
后来蒲天白发现,在整个圈子里也极端少见。
他情不自禁的,从那一天开始,就对方思弄生出了一点亲近。
但他很快知道,方思弄在外面租了房子,跟男朋友同居,很少回宿舍来,回来了也就是拿点东西,或者熬了大夜浅睡一晚,早晨很早又离开。
他的那点亲近自然只能小心翼翼掩藏好,虽然也没有什么人关心。